想问一下有人知道晚上一闭眼就能看到鬼脸要怎么办吗?

小学生文笔 看个开心就行

秋季的雨,总伴随着寒风瑟瑟,这不免让你有些惆怅。雨水接连下了好几天,也没有有要停的趋势,反倒是更猛烈的敲打着屋檐、地面。

伴随着无休止的涨痛,昨夜醉酒的片段也闪现在脑海中。

记忆里,你几乎整个人都依偎在乙骨忧太的怀里,一边用手过分的揉捏着他的脸颊感叹着岁月之快,一边凑上前反复亲吻着他的嘴唇。

你猛然睁开眼,果不其然对上一双翠绿的眼眸。而眼眸的主人正是你酒后乱性的对象,乙骨忧太。

几乎是后背一凉,视线慢慢下移。少年裸露在外的肌肤与记忆片段重合,在你身上喘气的模样也逐渐清晰。

很好。你那生锈的大脑在这一刻终于开机,飞快的运行起来。

又或许是眼前的画面带给你的道德冲击太强烈,你翻了个身,选择掩耳盗铃——没看见就是没睡。

该如何委婉的告诉忧太你不想负责,成为了你大脑运行的唯一目的。

他强健有力的手臂将你拉揽在身前,耳畔旁也响起了他低沉的声音。你几乎能想象得到他现在,因委屈而耷拉下的眼尾。

你的大脑几乎当场宕机,从小到大你几乎很少拒绝这样的他,说不清是委屈还是试探的语气。你认命的转过身,因为太贴近,你还能闻到他身上杂乱的烟酒味,这让你有些尴尬。估计这些味道也是你使他沾染上的。

小狗的眼眸是亮亮的,盯着你时。你还能感觉到他身后的尾巴在冲你剧烈摇晃。

“姐姐,你不会不想负责吧。”

你看着他上扬的嘴角逐渐拉下,耷拉的眼尾处也泛起了红。看向你的眼神也迅速冷了起来,你甚至感觉如果下一秒你不答应,他会一脸委屈的把你处决掉。

你默默地将想说的话吞咽下,伸手抱住了他。

“怎么会呢,我最喜欢忧太了。”

你不明白到底是人生中的那个节点出了问题,才会把乙骨忧太养偏。

捡到乙骨忧太的那天,是立夏。

温度高的出奇,炽热的太阳晒的你汗流浃背,而树上连绵不断的蝉鸣也吵地你心烦意乱。

你抱怨的将早已被汗水打湿的刘海撩起,便利店旁的巷口吹来的凉爽风,使你不禁停下脚步常驻。

现在想想,这句话是对的。你不该好奇的迈开步伐,走近巷中的。

当你好奇的站在巷子里四处张望时,却骇然发现了倒在泥潭中央的人——住在你隔壁家的小孩,乙骨忧太。

在前几个月刚从吉川市中岛,搬到这儿来的时候。他们一家曾热烈的拜访了你,在看见你是孤身一人来大城市打拼时,还格外大方赠送了一盒名贵巧克力。

你对他的映像尤为深刻,是因为他的性格。明明父母都是极其热情开朗的人,他的性格却异常胆小。记得他们一家来拜访你,父母要求他打招呼时,他看向你闪躲的眼神、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就像受了惊吓的仓鼠般蜷缩在笼子角落。

最后是以父亲的训骂与母亲的道歉结束了这件事,你也摆摆手笑着说没关系。

你不喜欢欠人情,乙骨夫妇赠送名贵巧克力这件事,你也一直想找个机会还回去。

而这无疑是老天爷赐予的好机会。

你几乎是想都没想将他背回了家。

小孩很轻,背在身上,几乎感受不到他的存在,身后也逐渐传来了浅浅的呼吸声。你倒感颇无奈。

“请问乙骨夫妇在家吗?”

你再一次按响了门铃,依旧是没有任何人回应。

身后的乙骨忧太像是被门铃声吵醒了一般,小声的在耳边轻轻对你说着。你无奈的将马上要从你背上跌落下去的乙骨忧太掂了起来,像逗小孩般问道:“那你和姐姐先回家好不好?”

他没有立马回应。反而在后背偷偷攥紧了你的衣服,像是在做什么重要的内心决斗般。半响,他轻轻的点点头,说了句好。

明明是炎热的夏季,但乙骨忧太的身体却出乎常人的冰冷,像是常年不见光似的,脸颊也白皙的吓人。

你拿过湿润的毛巾,替他轻轻擦拭起脏兮兮的脸颊时,才发现。他身上穿的是不符合这个季节的长袖。

“忧太,你是不是身体不好啊?这么热穿长袖,身体还冰冰凉凉的。我帮你把衣袖挽上去好不好?”

你有些担忧的想替他将衣袖挽上,在与他对视间,本是如湖面平静的眼眸顿时惊起波澜般,慌张的将手抽了回去。

“不…不用!妈妈知道会不高兴的…”

他的声音很小,到最后几乎像蚊子一般哼出声来。你自幼便不太会和人相处,也不能够完整的明白他话里话间的意思。只能勉强的捕捉到一些字眼去理解。

“是妈妈让你穿长袖的吗?为什么呢?”

当你察觉到话语间怪异之处,轻轻的坐在他身边,试图套出一些有用的信息来。可这一次,他抿紧了嘴唇,挣扎的看向你后,又将头沉沉的低了下去,没有选择回答。

看着他的这副模样,你心中了然,只能伸手揉乱了他的发梢,将桌面上的糖果递给了他。

“忧太,要不要吃糖?”

小孩胆怯的看了你一眼,眼睛又亮亮的看向你手上的糖果,迟疑的冲你点点头,整个人是抑制不住的开心。

太可爱了吧!你心里一边感叹,一边将糖果递给看他。

还叮嘱着,下次想吃糖还可以来找你。

小孩听了你的话,也不说话。眼神中混杂着支离破碎的光,是你看不懂的情绪。嘴里塞满了糖果,腮帮子也鼓了起来。颇有小仓鼠的藏食的意味。

在此之后,你时常能在楼道间偶遇乙骨忧太。

他对你的表达,也不在像最初怯生生的看着你。反而会扯着你的衣袖,怯懦冲你打招呼。

这样的生活,持续到公寓前的银杏叶掉光。为了迎接冬季的到来,你也换上了厚重的棉衣。

甚至为了能够一直的宅在家中,还向高专递请了休假书。

这样悠闲的日子直到,乙骨忧太再一次敲开你家的大门。

你不耐烦的起身,打开家门。迎面而来的是哭泣的乙骨忧太,和能够毁坏万物的一片赤红。

乙骨家失火,拨打了消防电话后,你几乎是立刻将面前的乙骨忧太揽入怀中,轻声安慰。

在一片吵闹与燃烧声中,小孩呜咽的声音让你心头一紧,心生怜悯。

“不会出事的,忧太。不哭了不哭了…”

你轻柔的拍着他瘦小的后背,轻声安慰道。他没有回应你,只是窝在你脖颈处哭泣。

小孩牢牢的抓紧了你的手,抽泣着。

“忧太,以后你就要和姐姐生活了哦。不哭啦好不好?”

你轻声安慰着这个父母双亡的小孩,而他则抬起头看向你的眼眸里满是惶恐。

“姐姐,你会抛弃我吗?”

你回握了他略带冰凉的手。

不得不说,乙骨忧太真是小个天使。

因为咒术师工作无常的缘故,你时常很晚回家。而他总是愿意乖巧的坐在沙发上,抱着一盏小小的台灯等你。看着他日渐厚重的黑眼圈,你不免有些担忧。

“忧太啊,不要再等我回家了。今天早点睡好不好?”

你低头摸着个子已经快到你胸前的乙骨忧太,轻声劝解道。

可上一秒还面露微笑的乙骨忧太,下一秒便委屈的眼巴巴的望向你。好像又回到了最初怯生生的模样,紧抿着嘴唇。整个人散发着阴沉沉的气息。

似乎是思索了一会儿,艰难的组织好语言,小心翼翼的冲你问道:“姐姐…你..你是不要我了吗?”

你看他逐渐红了的眼眶,和一旁攥紧的拳头。大抵是咒术师的敏锐,你惊奇的发现乙骨忧太身上不太平稳的、甚至有暴走倾向的咒力波动。

“没有,没有!我只是想忧太早点休息。你看你自己,黑眼圈都出来了。”

“我怕醒来姐姐不见了。”

你顿感失语,轻轻回抱了他。默许了他这种没有安全感的行为。

小孩的身体发育总是很快。在不经意间,他已经和你差不多高了。而在你的精心饲养下。他的长相也越发出众。

看着他乌黑的头发,已经能遮盖住眉眼时,你才恍然意识到,该给他剪头发了。

少年的发丝没有经过烫染的摧残,是柔顺的无比的。

你轻轻的抚摸着,甚至忍不住轻轻凑前去嗅。

嘴上也止不住的感叹着:“忧太,你的发质太好了吧。”

面对你奇怪的举动,他的脸颊泛起了层红晕。失措的看着你,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今天的天气也很好,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你俩的身上。似乎是感到太阳所眷顾暖意的乙骨忧太眯起了眼,享受着这一切。

“忧太,你能看见咒灵吧?就是那些奇形怪状的怪物。”

你拿起剪刀轻轻的剪去了他额前的刘海,问道。

少年疑惑的点点头,回应着你。

“那么你要不要来咒术高专呢?”

剪刀咔嚓的声音不断从头顶响起,而乙骨忧太似乎楞了一下。抬起头问“那是个什么地方?”

因为抬起头而剪了个空的你,将乙骨忧太的头按了下去,不满的说道:“我帮你剪头发的时候 不要突然抬起头 ,剪刀万一戳到你怎么办。”

“咒术高专呢,是我曾经的学校哦。在里面 你会认识很多很多朋友 ,他们都是和你一样能看见咒灵,会使用咒力的人。”你补充着“你要不要去看看呢?”

少年似乎有些心动,轻轻的揽住了你的腰,整个人都挂在了你身上。他闷闷道:“如果是姐姐的以前的学校,我倒也想去看看。”

“好久不见了。x酱~”

昔日的同窗站在你面前,嘴里依旧是与曾经别无二致的语气。你顿感有些怀念后迅速被恶心到。“好久不见,悟。”

明明是与五条悟的寒暄,你的眼神却飘忽在了远处的乙骨忧太身上,神情有些复杂。

“听说你被烂橘子们派去外地调查失踪案。"

几乎是陈述句,你无奈的收回视线看向五条悟那张好像从未变化的脸。几分嫉妒后忍不住的开口吐槽道:"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五条少爷啊。可是这个任务是绝对的机密。你这样直白的说出来真的好吗?"

他似乎是被逗笑了,也逐渐放松了下来“什么时候走?”

“...未登录的特级也都开始躁动起来了呢。”

面对五条悟的提醒,你些惊讶。看来这个任务的具体任务情报他知道的不少。

在你不参与的这些年里,他成熟了不少呢。

“放心,我可是最强们的同窗,怎么可能会完蛋?”

你开着混蛋玩笑,看着远处还未发现你的乙骨忧太心里也有些惆怅起来。

“忧太在学校还好吗?”

“他啊,强的很。上层们很重视他。”

你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又补充道

“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万年的一级。”

他恶劣的笑着,开口踩雷道。

你几乎是控制不住手上的动作,狠狠的掐了他手臂上的肉一把。出乎意料的没有被弹开了,换来的是五条悟痛苦的叫声和抱怨:“有这样对老同学的吗 !?痛痛痛”

注意到五条悟细嫩的肌肤,又想到前几天在眼下发现的小细纹,你继续加大了手里的劲。

几乎是从学生时代开始,你的这位同窗就极其会戳痛楚。可偏偏他各方面还很强,你几乎找不到可以反驳他的地方。

不知道什么时候,乙骨忧太直直的站在了你面前。而五条悟正幸灾乐祸的看着你。

“忧太你来了啊,我刚在问悟,你在学校的情况呢。”

你松开了五条悟,冲乙骨忧太解释道。

“那姐姐怎么不叫我呢?”

他似乎是有些委屈,语调上扬倒是有些撒娇的意味。

“因为怕打扰到忧太啊,“

你笑着摸了摸乙骨忧太的头,准备打给个马虎过去,却被抓住手腕。

“....嗯,我过几天要去外地出差一趟。”

见你没回应,他抓紧手腕的力气也逐渐用力,不安的像失去依靠的小孩。

罕见的看着他焦急的模样,你回以一个安抚的笑容:“过一阵子就回来了,更何况我们约定好了一起过生日,相信我好吗?忧太。”

"嗯..我会等你回来的。“

本是握紧你手腕处的手逐渐松开,顺着肌肤向手掌移去、随后虚虚的扣在手指间的缝隙处。

闲暇片刻时,细数着窗外的白云朵朵,在老师的提醒下。他终于将思绪拉回了课堂中。

与你分开已经有半个月之久,思念与分离是折磨人的,它总会让人产生一些错觉,总让他觉得你不会再回来了。

而再一次见到你,是月末,在医务室里。

在完成任务后,他拖着受伤的腿 轻推开医务室的门,看见了浑身是血的你的那一刻,只觉得浑身冰凉。

“忧太?你怎么来了?”

你躺在病床上,勉强的睁开眼问道。

可少年始终一言不发,眼神在你身上上下打量起来,逐渐变得阴沉。

气氛变化迅速,你察觉到了不对劲。于是费力的抬起手,似是要招呼他来到床边。而他也听话的走近了些,却越发有些魔怔的望向你。

任凭你怎么叫唤,他始终一言不发的盯着你身体上血淋淋的伤口。你微不可察,又无可奈何的叹了声,抓住了他越发冰冷的手。

而他终于回过了神,墨绿的眸子中掺杂着太多混沌的情绪。许久他轻轻的将你脸上的干枯的血液擦拭掉,嘴里反复念叨着:“你没事就好。”

被硝子告知身体愈合的差不多的那天,刚好是乙骨忧太生日的前一天。你满心欢喜的找到他,并提议叫上他的朋友一起去居酒屋过生日时却被他一口回绝。

理由是只想和姐姐一起过生日。

于是在买完生日蛋糕后,你两并肩一起走回了公寓走廊。

看着熟悉却又陌生的公寓,你不经感叹时间变化之快。

住在你对面的,是一位爱八卦的中年妇女。

在闲暇时间,她总是会拉着你,对你发发牢骚。列如:老公总是不回家,隔壁住的是小三……之类的话语。

你有些无语,但也无可奈何。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很不喜欢乙骨忧太一般,早在初你经常与乙骨忧太聊天时,她便冲你露出怪异的眼神。而在你选择收养乙骨忧太后,她更是变本加厉。

邻居朝你招手示意。你点点头,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乙骨忧太,示意他在原地等待。

你看着邻居的模样,不明所以的问道。

她上下打量了几眼,又看向身后乙骨忧太手上拿着的蛋糕。

你轻轻摇头,客气的回道:“没有啦!我生日还早。今天是忧太生日啦。”

她双眼瞪大,颇有些惊恐的意味。随后又凑到你耳边,轻声说道:“你别怪姐道听途说,你来这儿地不久,你不知道很正常。”

“那个叫乙骨忧太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之前就是我们这里灾星一样的存在。”

“他父母也是个怪人,之前你还没来的时候,哎呦!总是晚上打孩子。那个声音我听着就疼!”

你心头一紧,突然明白了多年前乙骨忧太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邻居的话语被打断,你看见她惊恐的向后退去,总觉得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转瞬即逝。“算了,不说了。你离乙骨忧太远点。这是为你好。”

留下莫名其妙的话语,倒是让你摸不着头脑。而乙骨忧太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你身后,轻轻的搂着你的腰,刘海下的双眼隐晦不明。

“姐姐,我们回家吧。不是说好今天给我过生日吗?”

你轻轻点点头,意识到他手里动作与过近的距离后,毫不留情地将他推开后,嘴里训斥道:“乙骨忧太!我说过了吧?不要总是搂着我或者和我贴的这么近啦!很热唉。”

面对乙骨忧太,你总是没办法拒绝他这样 看似软弱毫无攻击力的进攻了,所以你总是率先投降,妥协。

烛光将乙骨忧太的脸颊照的温和,光将他脸部轮廓照的明亮,这些年来,他是越长越好看了。浓密的睫毛不禁让你也更着羡慕几分。

他将蜡烛一一吹灭,将灯打开的同时,你迫不及待的询问着他许了什么样愿望。他倒是笑盈盈的看着你,翠绿的眼睛里倒映着你的影子。

“姐姐,刚刚那个邻居说对你说了什么?”

他没回应你的问题,反而是将蛋糕切好,递给你时询问了另一个,好不相关的问题。

“她吗,没说什么好话,让我离你远点。”

你吃着切好的蛋糕,含糊不清的说着。

而面前的人始终没说话,面色凝重的看着你,随后所幸底下头颅不去看你。

你恍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放下手里的蛋糕轻声安慰道:“我最喜欢忧太了!是坚决不会将忧太抛下的。更不会远离忧太!”

“而且我也听说了忧太以前的事情!说我没来之前!忧太父母每天晚上都会打忧太是吗?!太过分了!”

你愤侃道。试图以这样的方式安慰着面前比你高出一个头的男生。

而乙骨忧太像是听见了什么满意的话语,勾起了嘴角,向你走近了些.回道了你最初所问的问题。

“我许的愿望是永远和姐姐在一起,生死不离”

他伏身抱着你,头轻轻窝在你肩颈处道。

应该是个古风玄幻pa,全文1w+,阅读顺序有些小设计,第一次正常阅读即可,文中原创人物配角提及,乔苓cp有。

陆光是自己要求下山历练的,临行前,师父沉默片刻后轻笑着抚上他的肩,递给他一支玉簪,道:“下山体验一番也好,总在我这庇佑着肯定憋坏你了。簪子记得收好,日后用处很大。”青石板阶堆叠的阶梯直通山峰最高处,二人并肩站在石阶最高一级上。

陆光垂眼望下蜿蜒山路,山中泉眼清脆泉流与鸟鸣交和成流畅的乐章,山门还没踏出去,便生出几分留恋之情来。

“师父,您不拦我吗?”陆光问道,似乎是对对方的决定有些疑虑。

男子仅仅掸了下衣袖上并不存在的尘灰,青衣后摆被随意地拖在地上,陆光跟着下意识便要伸手帮忙,被对方抬臂挡了一下,这才转身与他对视。

只有正面去看才发觉,这人虽已为人师,却丝毫看不出岁月在他身上刻下的痕迹,面容若说是哪家高中的公子哥也不成问题。

对方转身也不急着发话,陆光等了半晌没听见声响,垂下的眼角稍有抽动,似是纠结了许久想再问些什么,伸出的手指停在袖口绕着布料一角打转,思量了片刻又缓慢退回。

男子抿唇,不动声色扬起嘴角,清冷的声线从陆光头顶一侧传来。

“出去历练一番自然是好事,只是乱世当头,你该如何平心静气?”

陆光于是脑海里浮现起师叔那张时常笑着的脸,他道:“师叔不是常说,人心都是肉长的,以真心相交总会得到回报。”

茶馆里靠窗的位置上,翘着腿喝茶的少女突然起身,伸手夺了陆光手上的簪子,而后摩挲着它细致打量,对着日光照了好半天也没发现何种异常。她低头看看簪子,连连发出几声疑问,又抬眼瞧瞧方桌对面的陆光,无声息叹了口气又坐回板凳上。

乔苓盯着那簪子又抿了一口茶,手指敲了敲桌子,微微仰头示意对方看过来。

“我说陆光……我这些年见了这么多宝贝了,怎么就没看出你这簪子有什么名堂来,你师父怕是蒙你的吧?不就是一个簪子,能有多大用处?没准儿就是等你在山下混不下去了回头找他,好给你灌一些大道理,告诉你还是山上好,然后嘛——就养出了一个无欲无求的小道士!”

被称作乔苓的小姑娘便是陆光的师叔的女儿,他当年游历在外与一女子结成良缘,不出一个年头就有了小乔苓,这丫头性子大大咧咧,为人却仗义的很,自打多年以前见过陆光以后便扬言要照顾这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师弟一辈子。

至于乔苓之后被告知,这位弱不禁风的小师弟其实有能单手撂倒一头牛的光辉事迹,就是后话了。

陆光愣着神不知道在看什么,乔苓说完他居然只是嗯了一声,气得对方伸手在他面前使劲晃了几下。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没什么,我就随便瞧瞧。而且师父不是那样的人,我相信他,况且山上……也挺好的。”陆光转头,朝着乔苓伸手指了指远处商队行进的方向。

“乔苓姐,那条街是通向哪里的?”

乔苓循着方向望过去,开口前还咬了颗瓜子,没嚼几下便开始苦着张脸抱怨。“今天店里瓜子不新鲜啊,都泛潮气了……噢,你说那条街啊,当然是通长安城的,各大商队都从这里走,是他们唯一的路径了,旁的都是小路,过不了马车。怎么了,你问这个,难不成是也想进长安城?”

陆光仍然有些恍惚,投出的目光盯着远方被马蹄踏得纷飞的沙土,乔苓不知他在想什么,屈指敲了下木桌板强行把他的思绪拉回来。

“瞧见什么了这么入迷?还是前面有哪家小娘子勾你魂儿了?”

陆光摇头,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没,我就是想去看看,一时走神。”

乔苓一副了然模样点了点头,“那还不好办,跟我一路吧,我这便要去长安寻个人,正巧你同我一起,这样路上互相也算有个照应。”

到达城内已经是两天后,陆光在沿途中听乔苓讲了不少见闻,不论对方说什么他都是一副好奇的模样,乔苓看他兴致格外高涨就讲个不停,说到嘴唇泛干才停下润了口水。

他们和程小时就是在城门口等待士兵放行的时候遇见的,乔苓一抬头便看见他虚倚着马匹,似乎在等什么人,看见她的一瞬间就伸长手臂朝这边挥了挥。

陆光在二人交谈的过程中仔细打量了下面前比自己高了一小截的男人,对方正和乔苓说着什么,似乎是喜事,谈着谈着还笑出声来,身上的服饰虽不算过分雍容华贵却也看得出来自皇家,陆光第一眼瞥见他腰间的佩剑,目光不免多停留了几刻。

对方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嘴角不经意上扬。“程小时,幸会。”

陆光回神后轻咳了一声,伸出手和他握了握。“幸会,陆光。”

乔苓在旁边揽着他的肩膀,但个头还差些距离只能垫了垫脚。

“别看他整日吊儿郎当的这副模样,可是个实打实的小常胜将军。”乔苓说着转头面向程小时,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脑袋,“多亏当年皇上给他送去边关,不然谁知道如今会长成什么样的小混蛋。”

程小时方才的淡漠神色一下褪了个干干净净,似乎是陆光的错觉一般,他拍掉乔苓的手,不满道:“乔苓!好歹还有人在呢,你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乔苓双手抱臂环胸道:“光光可不是外人,论辈分他要算我小师弟的!而且你哪有什么面子,想要面子找你的兵去。”

陆光也被这种轻松的氛围感染,不自觉和从前在山上时的生活对比,师兄弟们大多规规矩矩按照条例做事学艺,很少有这种肆意调侃的时候。

此刻他完全能够理解师叔和乔苓的想法,若是当真能一直过这种日子,似乎也不错。

几人熟稔起来好像只是一转眼之间,初冬刚至便下了一场大雪,洋洋洒洒飘了一天一夜,围院里的积雪几乎没过脚踝,陆光盯着自己前些日子好容易开起花来的一小株梅花叹气,大雪虽然与之相称,但未免称过了头,枝干被压得歪歪扭扭,本就不多的花骨朵就剩下两瓣孤零零留在树枝上,程小时就在这个时候踩着雪偷偷走过来。

陆光先是被吓了一跳,但过长的反应时间让他做到了面无表情应对,待他缓过来之后就拍来程小时的手留下一句幼稚,结果引来对方唏嘘一声,说陆光你怎么都不怕的。

程小时平日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私下里性格却格外跳脱热情,陆光很轻易就被他带动,不知不觉竟然答应了他许多无理的要求。应乔苓的话讲,就是专挑软柿子捏,而程小时则半分被拆穿的窘迫都没有,仍旧大方揽着陆光的肩,常年征战持剑的手掌宽厚而有力,捏的陆光肩胛有些疼,身形不自觉回缩了下,对方连忙停下正和乔苓狡辩的嘴,侧首询问他是不是按疼你了,把道歉的话一股脑甩来,陆光听得好笑,也着实笑出声来。

程小时见状就按着陆光去抓他痒痒,乔苓也跟着加入战场,三个人就在独院里闹作一团。程小时按着陆光到石桌面上去抓他的腰间,陆光下意识侧身去躲,结果被他抓的更紧。乔苓在一旁抓了一把积雪正准备扔过去,才站起身就发现两个人一上一下倒在桌子上,疑惑开口:“你们这是?”被乔苓这么一问,二人才意识到这个姿势有多暧昧,程小时赶忙从陆光身上爬起来,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拍了拍衣服,异口同声道:“没什么!”

离开山上的这些日子,陆光在长安学到不少,见了不少新鲜事物,山下的景致个个吸引他,却无法让他甘心留在某处,唯有程小时捧到他面前的一颗赤诚的真心,告诉他有人会为了他,甘愿离开生养自己十几二十年的土地,甘愿放弃手中的权势也要奋不顾身的倾诉爱意。

陆光一瞬间生出想要为程小时停驻的想法,即使他心中依然记挂着凤凰山,记挂着师父和同门。

他以为自己不相信,也不理解世人会心甘情愿为了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付出如此多的感情,只是因为被赋予了一个“爱”的名号,从此便被另一个人从头到脚完全束缚住了。

陆光原本对这种情绪无从下手,是因为他从未经历过,因而不能感同身受,却不想如今即使真切体会过后仍旧不能探寻真理。

他从前不理解世人,如今不理解自己,以及他这段来势汹汹、一发不可收拾的感情。

他没办法从对方虔诚的爱里完完整整的脱身,便索性随心,任由自己沉沦其中,与他在同一片汪洋大海里谱写新的诗篇乐章。

于是陆光脑海里突然回想起乔苓说过的话:“人活着总归是要放肆一次的,不然活着有什么乐趣。”

陆光心想,爱也许不是束缚,而是恩赐。

师门的信在第二年九月传来,陆光捏着信纸不觉笑出声,进门时程小时见他在外面冻得满脸通红却笑得格外高兴,问道:“怎么了,什么事高兴成这样?”

陆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表情有些失控,上手搓了搓脸,“大师兄要成婚了,我得回去一趟。”

程小时应声,问他哪日启程,半天没等到应答才疑惑着抬起头,这才发现对方似乎已经盯了他很久。

陆光撑着木桌似乎在思考什么,程小时也不急,就等着他开口。陆光从桌面看到对面人的眸子,指节有规律地敲打着木板,最后终于下定决心般凑近他,“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

回程时程小时头回放弃了骑马,坐上马车之前还不停抱怨这什么马,跑得这么慢。车夫在前方拽着缰绳笑呵呵解释道:“将军啊,这马车怎么能和您骑的战马比,何况陆公子这也不是当士兵的料子,可别颠坏喽。”

程小时不可置否哼了一声,把探出去的半截身子缩回来,低声嘟囔几句说也有几分道理,而后转过头去牵陆光的手。程小时宽大又带着茧子的手不住摩挲了下他的手指和掌心,挠得陆光有些痒,只得蜷着指节去勾他的手指让人安分下来。

结果对方郑重其事地轻轻把陆光的头掰过来,双手捧着他的脸看着自己,“日后我还是得盯着你吃饭,几天不见怎的又开始瘦了。”陆光飞快地点点头,心里盘算着日后该怎么找借口逃过去。程小时便稍稍用力捏住他的下巴,“我一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你在敷衍我……不行,你和我拉钩!”程小时说了一半找不到什么谈得上威胁的筹码,最后思来想去非要用拉钩作为保障。

陆光想笑,碍于大将军最后的那点儿面子硬生生忍了下来,拉过勾后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看过来,伸出双手并拢了仰面举到他面前,说“任凭程大将军处置,还请从轻发落。”

程小时原本也没生他的气,陆光这样顺着他说的几句话更是给人哄得高高兴兴,嘴上却还是半恐吓着说再有下次我就绑了你,逼你吃东西。陆光扬了扬眉毛佯装诧异,“你也不赖。几日不见,怎么和土匪头子似的。”程小时便接着他的话说道:“还能流氓呢,想试试?”

还没到山脚下,远远地就听见有人喊叫着“哒哒”跑下来。

陆光记得他,这是乔师叔的小儿子,从小便被送到他师父这里修习,而内门弟子顺位继承正巧排到第四位,前几位除了赵、谭两位师叔的儿子就是陆光,大家便图个顺口索性就唤他小四。陆光记得他走时这小孩个子还不到自己腰间,没想到如今长得已经快有他肩膀高了。

陆光附身刮了下他的鼻尖,“长高啦?”

小四从小便喜欢陆光这个师兄,还说大师兄总是凶他,一点也不平易近人,结果运气不大好,每次背后说坏话都被人当场抓包,被大师兄提着领子揪走去树下打屁股,打疼了又哭着跑回来告状,最后又被带回去挨揍。陆光这个时候就和二师兄谭风一起坐着看热闹,等小四回来他们就给他抓几颗糖偷偷塞在衣服口袋里。

小孩子好哄得很,不过几天,三个人就建立了深厚的师兄弟情谊。后来谭风到年纪后闭了关,小四便成天只跟着陆光转悠。他下山的时候还哭了好几次,差点又被大师兄揍,一边举手护着头一边抽抽搭搭地哭:“大师兄,我、我现在是大人了……你、你不能总打我!”

最后还是师父看不下去把人领回去,但那天过后就没看见小四再闹过,陆光见到他才想起来,于是问道:“那天晚上,师父都和你说了什么?”

小四看见陆光开始就止不住笑,听见他问话不过脑子便回答了。“师父说你命里有这一劫,非过不可,不过如果过了的话,从此往后你就平安顺遂啦!”

陆光一愣,转身望向蹲在溪边抓鱼的程小时,摇摇头又抿嘴笑了下。小四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缓步后退了一下,嘴里“啧啧”个不停。

小四刻意朝着程小时的方向跑过去,边跑边回头大喊道:“三师兄——你不会是背着二师兄在外面有野男人了吧!?”

陆光被他这一喊打得措手不及,不知道是该先解释还是该先把这小孩儿送大师兄手里去。程小时闻声抬头,看见朝自己跑过来的小孩伸手一接,对方随即钻到他身后朝着陆光吐舌头。

程小时反应过后抓着陆光的手腕一把把人拽过来,“野男人?”

陆光盯着他身后的小四气不打一处来,本来没有的事,被他这么一问还莫名有些心虚,眼神不自觉开始下移,解释道:“我和师兄只是关系好,没有那档子……”

程小时似乎铁了心思逗他,“哦——可是那我也被迫做了回野男人了……”

陆光蹙眉,抬眼看了他一瞬便被他揽在怀里亲吻,小四的眼睛不知何时被程小时蒙了个彻底,但他基本已经猜到面前的两个人当着自己在干什么,红着脸推开程小时的手一股脑跑回山上。

陆光见人走了便开始回应他,结果没碰几下就被推开,程小时指腹抵着他的下唇,唇瓣才厮磨了片刻已经开始泛红,被按住的地方白了一小圈,程小时盯了一会儿便把目光偏移到别处,他承认确实勾起了一点他的施虐欲望,但片刻过后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程小时压着他靠在山崖下的石壁上,逼着他和自己唇齿相贴,陆光被他的吻勾得难受,胳膊攀着他的后颈热烈地亲吻他,这种直白又猛烈的攻势程小时很受用,摸了摸对方的发尾,从后颈部沿着椎骨一直顺流摸下去,陆光带着警告意味的眼神投了过来。

程小时了然于心,抚平他皱起的眉头。

天快黑时二人才到山顶,陆光看见师父先是重重地一鞠躬,而后程小时跟着也行了礼。男人带着他们进了大殿,小四不太敢看陆光,躲在二师兄后面又时不时探出个脑袋看看情况,最外侧坐着个不苟言笑的黑衣男子是陆光的大师兄,见了他才放下紧绷的表情打了个招呼,二人带的贺礼早就送到外面,此刻正和程小时拱手道贺。谭风随后凑过来揽陆光的肩膀,程小时不动声色挑了挑眉,对方才后知后觉把手拿了下来,“对不住对不住,差点忘了现在我们小陆是有家室的人。从前放肆惯了,多有得罪,小兄弟见谅见谅。”

陆光倒是习以为常,转头道:“二师兄,你能不能把这件淡粉色的外袍换掉?”

谭风先是低头微微一笑,随后摆摆手,“不要,我就喜欢这件,我还做了一柜子一模一样的。”

小四在一旁嘴欠道:“听他胡扯,还不是他惦念人家姑娘好久啦!当年人家姑娘只不过是打趣他才送了件粉色的衣裳,哪成想这样一个放荡不羁的男人还是个痴情的种。”

谭风狠狠剜了他一眼,“才不是,人家可是乔师叔的女儿,怎么会耍我玩。”

小四瘪瘪嘴,道:“是啊,你都等到大师兄明日成亲了!”

这下陆光和程小时皆是一愣,程小时开口道:“师兄说的那位姑娘,可是叫乔苓?”

“是啊,说起来我上次见她都是一年前了……”

“噗嗤。”陆光在旁边突然一笑,谭风以为他也嘲笑自己,心想这小师弟怎么下山几年学坏了这么多,不解道:“陆光,你笑什么?”

陆光确实是忍着笑意强撑着开口:“师兄,其实这段时间里,我们几乎每日都见得到她。”

饭后陆光被师父叫去,对方问他那玉簪可还在,陆光便拿出簪子递给他。玉簪在接触到对方手中的瞬间碎成三段,陆光有些诧异地看着地面,低沉沙哑的声音叹了口气缓慢开口。

“命里有时终须有……回去罢。”

但陆光怎么也没想到,他师父口中的命数会来得这么快。

第二天乔苓就上了山,带着她的佩剑和同样款式的粉色长袍一齐登门拜访,见了小四欢欢喜喜掐了一把脸蛋,又塞给他一把桃木剑。

“这可是祖传的,爹让我带给你,别弄丢了!”

小四揉着被掐红的脸气得跺脚,握着剑憋了一肚子气。“什么人啊这都是,什么爹啊传的……等等你站住,你是不是乔苓!姐!是你吗?”

少女在前方跑得飞快,只轻飘飘留下一句,“小兔崽子,连姐姐都不认得!”

两个人你追我赶地好不容易到了大殿,乔苓草草道过贺后眼神便不自觉往别处飘,似乎在找什么人,谭风的声音在她背后忽然响起。

乔苓一愣,然后谭风给了她一个拥抱,原本憋在肚子里的气话到了嘴边却被强行吞回去,乔苓忽然觉得鼻头发酸,她想着,也许是今日晌午的菜太辣了,到现在还没缓过神。

乔苓问道:“你后来怎么不去找我?”谭风便有些愣,“所以你那天的意思是?”

“我那时叫你过几日穿着是没错,但谁叫你真穿了,玩笑开不得吗!况且我叫你找我,你怎么不来?”

谭风声音小了些,“我当初太急了,还以为你要来的。别哭,都是我的错。”

乔苓笑骂道谁哭了,但分明她的言语中已然带着不易察觉的哭腔,两个人就这样相拥着解释,直到分开时她才发现,面前这个总是能说会道的男人也一样红了眼眶。

“我还以为我要因此修改喜好呢。”

乔苓抱着手臂坐在阶梯上,黑色暗纹的长袍被垫坐在身下,谭风看着别扭,在一旁欲言又止,乔苓索性也拉着他坐下。

陆光和程小时则被迫站在下面几级台阶上接受问话,颇有些审讯的意味。

乔苓眯了眯眼睛,“你们快说,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见二人没什么反应她便狠狠拧了一把谭风的手臂,对方即刻喊道:“如实招来!”然后转到一旁疯狂抽气揉按自己的手臂。

陆光似乎见不得师兄再受皮肉之苦,嘟囔着说道:“就是遇见你们第二年的时候,除夕夜那天。”

乔苓消化了一会儿后“蹭”地站起,颇为不解地看了一眼程小时。

“你从前都不会和旁人相处得融洽,怎么到了陆光这就……”

程小时嘴角不经意间扬起个弧度,道:“你不是向来信命么,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呢,我就该喜欢他。”

程小时也绝不会想到,乔苓会有面色凝重地和他谈话的一天。

乔苓小幅度咽了下口水,沉默着点头。

“也难怪,我说近日里记性怎么越发差了。”

“你本就是那块玉盘中托生出的玉灵,那簪子是由玉盘的料子制成,如今碎了对你自然会有影响,但最后一块玉坠仍在你身上,魂飞魄散倒是不至于,不过其余的……我不敢保证。”乔苓说着便开始激动,她对于程小时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十分不满,“可你总要想办法的。”

程小时把玩着颈上的吊坠,“不是对我有影响,是我自己出了问题,那簪子才会碎的。

乔苓也没想到是这种结果,缓言道:“就算不考虑你自己……你要陆光怎么办?”

程小时虽为玉灵,生活却和常人并无差异,只是母亲去世早,他又自诞生起便没有三岁前的记忆,想来也许是顶了原主的肉身所致,他带着仍存于那块玉中时所拥有的记忆托生,不想误打误撞顶替了他人,好在成人后化形容貌便也随心所欲,总算是不必再占用他人容貌了。

早在陆光的上一世时,程小时便存在于这块玉盘中,而那一世的陆光则是位书生,带着他四处奔波流转却始终不曾变卖过他,也是那时起,程小时便记住了他这样一个人。

冥冥之中似乎注定,这块玉盘经过倒转,到底是归到了陆光父亲手上,自陆光出生后便将其留给了他,也是从那之后程小时才真正拥有属于自己的被分离开的意识。

只可惜他见闻虽多却仍不识字,在托生后的小时候,他哪次读书的成绩好了,教书的先生便带他去花园,坐在一处或是在散步时同他讲一些见闻琐事,小孩子大多乐得听这些,他的心智似乎也随着这具身体成长,孩童眼里的乐趣来得简单,于是他便每每盼着月终末尾先生来检查课业,得了夸奖后,硬生生地把表情从窃喜的模样摆正过来,嘴巴努力抿成一条线,却怎么也压不下嘴角想要上扬的弧度。

乔苓那时和他便相识,她父亲一眼便看出这孩子的不同,却未曾阻止他们交朋友,他明白程小时虽非常人但本性不坏,也许未必不是好事。

即便乔苓清楚这些程小时对此也仍是只言不提,乔苓问时他也只是一带而过,他不大愿意提及这些往事,也不明白应该如何去和她形容他和陆光的这种关系。

到了年少时,他也记得先生曾经言说过的话。那时的先生发已斑白,身上所带着的文人墨客与生俱来的高雅清廉却是丝毫不减当年,他尊敬先生,因而大事上总要来问他如何断决,对方曾就某件事给他论答,其中一句便说:“长安城说大不大,百姓终日来来往往,处处见得到熟人;说小却也不小,有些旧相识,一别便不知再见是何等时日。”

从前他不明白,只当是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喜欢感慨,持着保留观点时却已然踏进了这道命题中。如今分别真的降临在自己身上时,才终于领悟到了先生话语中蕴含的深意。

他回想自己所经历的过去,大多是些纷飞的刀枪剑影,他试图从中窥探出些乐趣却发觉自己早已被战争束缚,与他儿时所想的逍遥快活,恣意山水的生活早已背道而驰。

他像是掉了队的迷途士兵,只提着孤零零的一把铁剑却始终寻不到队伍,而这条路的分支上,陆光就站在路口上把剑鞘还给了他,从此岔路口变成了一条笔直光明的大道,军旗飘扬着向他招手。

从前他的生命里便全是陆光,因为他一直跟在他身边替他挡灾,直到后来化灵再次见到他,陆光还是一如他的名字一般,再一次给了程小时平淡无奇的生活光亮。

他开始舍不得自己偷来的这样的日子,舍不得留下这个带着光的人独自生活。

程小时的灵体状态不太稳定,乔苓给他的建议是先找缓解的方法,因此准备趁着陆光睡熟时偷偷下山,可明明已经走到了门口却又舍不得,总想要回头瞥一眼,才转身就看见本该熟睡的人此刻没什么表情地盯着他推了一半木门的手。

程小时有些恍神,他好像看见陆光动嘴皮子骂了一句什么,但离得太远没能听清,陆光依旧盯着他的手看,“你不是走吗,走啊。”

程小时最终又坐了回去,他下意识想去抓陆光的手安慰他,但却是第一次被他躲开,他这才发现陆光并非是面无表情的,他的嘴角还有些颤抖,嘴唇也被咬得毫无血色,程小时于是强行拽过他的手,掰开他攥紧的指节露出的是带着血痕的掌心。他早该意识到,陆光一直忍着不出声,只是想看看自己到底会不会不打招呼就离开。

陆光说乔苓告诉过他,来龙去脉他也问了师父,基本清楚得差不离,他说我们可以去找父亲,有很多方法做,总有一种救得了你,程小时只是笑,问他:“那师父怎么说?”

陆光抬眼道:“……师父说命里有时终须有。”

在这段时间里,程小时坐在背后搂着陆光,从一开始见到他的故事讲到他们的现在,陆光问他,最后会怎么样,程小时就半开玩笑地说也许会死,也许是消散在大自然中,又或者是再转生到其他的玉盘上,他说如果可以,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去找陆光。

陆光淡淡应了一声,又问他,说有没有什么补救的办法,程小时就拿着脖子上带裂痕的挂坠给他看,说裂痕就是在消耗生命,我活得也够久了。

陆光却突然起身看着他,质问他为什么,这样恼怒的陆光他还是头一次见,说着连气息都开始急促起来,他问道:“那你活了这么多年,也看了这么久世间了,有没有过一瞬间觉得后悔,觉得不应该认识我?没见过我的话,你大可以逍遥快活过这一辈子,如今战事安宁用不得你征战沙场,或许还能娶妻生子,如果不是遇见我,你也许不会这么早死。”

程小时见他激动想要说些什么,陆光却似乎像是憋得久了,没给他再讲话的机会,“一开始没遇见我的话,也许你也不会惦念我这么久。”

陆光说完又平静下来,背过身去。“难道我就舍得吗。”

程小时难得也沉默了一会儿,他说:“也许。”

也许是不舍得放他走的,但一想死人的分量那么重,要他记得一个不存在的人一辈子未免太苦了。

程小时又重复了一遍,像是说给陆光,更像是说给他自己听:“也许会吧。”

“人总要学会断舍离的。”

最后程小时哄着他说话,似乎他答应了就会保证,能够没有他的日子里好好生活。但陆光除了否认就只是摇头,程小时只得连续重复几次,两个人在这种时候格外偏执,都想要搏得一个根本不重要的答案。

陆光仍旧不答,眼眶红得吓人就是不肯吭声,程小时握着他的手又用力了几分,握得陆光生疼却不愿意松口,他不死心般又问道:“没有我的人生,你会过得快乐吗?”

陆光的沉默是他早有预料的,程小时又换了种方法,他用他们平日里最习惯的相处语调讲话,选择用这种最残忍的方式逼迫陆光一字一句说出肯定的答复,又在不经意间扯上他的小指相扣,轻轻晃了晃。完成了一个最简单的孩童约定的手势,一如当初在马车上的那个约定。

从前的约定他们都做到了,这次当然也不会例外。

程小时临走前吻干净他挂在眼角上,还未流淌下来的眼泪,说:“你可以的。”

程小时离开后簪子又碎裂过一次,彼时陆光正坐在窗前摆弄他留下的那颗桃树开过掉下的花瓣,四周过分的寂静衬得那几声裂纹的声音格外清脆,陆光的眼泪不自觉就砸在桌面上。

这是他自程小时离开自己以后第一次哭,或许也会是最后一次。

陆光则不知道程小时最后到底如何了,听乔苓说上次她和谭风去看他的时候,他状态已经不是很好了,但还是能强撑着站起来,就是每次玉碎时都会疼,从骨缝里钻出来的那种疼,谭风就在旁边怼怼她的腰,意思是少说几句,陆光自己倒是坦然了不少,摆摆手示意她继续说。

乔苓便真就顺着陆光的话说下去,她说程小时希望他平安顺遂的愿望估计又要实现了,这小子从小打赌就没输过,可能玉这东西真的蛮有灵性的,上了战场都是福大命大的主,没想到最后到底还是折了,她又说,没准当年少跟我打几次赌就能多活几年呢,怕是运气都败光了。

乔苓说着有些哽咽,谭风便让她先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师兄弟二人,陆光注意到,他这位师兄如今倒是俨然一副好丈夫模样,先前的那些放荡不羁似乎都被他收揽起来压进箱底,也许有些时候爱一个人真的能彻头彻尾的改变自己。

谭风说,程小时曾经和他说过很想再见他一次,近距离不行就远一点,哪怕是隔着条江或者河,远远看一眼,不过很快又被他自己否决了,他说:“不行,我才忍不住。”但是他又并不是后悔自己的决定,相反,他仍旧觉得当时的做法十分正确,只是没想到一见到陆光和他一样走不出来,偶尔会有些动摇,但一定比在一起互相折磨要好得多。毕竟他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多了还好说,如果就剩几天,也许还要拜托陆光替他守个丧。

陆光曾经也试图去补救过那支簪子,他奔波各处,走遍了各大店面询问,大多数给出的回答都是说可惜,说一看那材质就是上品,就是碎得裂纹太多,断裂太严重,应是再没法子修补了。

陆光则心知肚明,即便真的修复过,那人也不可能再回来了。

这人间苦什么,不过情而已。你问我怕什么,怕不能遇见你。

官星的生日在六月最后一天,每到这一天,我都会回去看她。

从前我是不敢去凤凰山的,后来去看她的次数多了,就不怕了。

天气很好,阳光穿过云层透下来,微风吹起行人的衣摆,空气里有草木的气息,我踏着一级级石阶上去,远远看到一片白色的墓碑中,那个茕茕而立的背影。

多少年过去了,我们的青春远去,但这个站在微风里的清瘦身影,恍惚间让我觉得,时光还没有老去,他也还是那个她一直念念不忘的少年。

1时光是琥珀,泪一滴滴被反锁

我在很小的时候,最讨厌官星。

因为我知道,她想抢走我的哥哥。

我们在同一个大院里长大,我哥几乎是院子里一片孩子的童年偶像,他们都羡慕我有一个那么优秀的哥哥,都想跟他套近乎,但其中就数官星最不要脸。

那时候她才九岁,和我一样的年纪。

“你不要脸!”我骂她。

“我不要脸,只要当你嫂嫂。”

我气得不行,转脸就去跟我哥告状,仿佛是受了天大的欺负:“哥,官星她,她说要当我嫂嫂,要把你抢走!”

我说完就见始作俑者攀在窗台边,冲我做鬼脸,可等我哥目光一转过去,她马上换了乖巧的笑,冲他招招手然后转身跑了。

我哥看着她的背影,唇边竟然有浅浅的笑意:“好了,哥哥知道了,去玩儿吧。”

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我气鼓鼓地出去了,心里气愤不已。

他总是这样偏袒官星,明明我才是他的亲妹妹。

“舒畔你个告状精!”官星见我出去,远远就对我喊,“以后我成了你嫂嫂,就叫你哥把你赶出去!”

我气得追上去要打她,她一边跑还一边继续冲我做鬼脸。

和她多年的无数次交锋里,我一败涂地,无一胜绩。

我们关系的改变是在四年级的时候,我们一块儿去附近一家旱冰场玩儿,那时候我还不太会滑,来来回回摔了无数次,最后还不小心撞了旁边的小女孩一下。

她那个双胞胎姐姐立马冲上来要我跟她妹妹道歉,我性子软,赶紧说对不起,可她们揪着我不放,我嘴又笨,就傻傻站那儿让她们骂。官星买水回来的时候,正看到那个姐姐指着我的鼻子,那妹妹上前推了我一把。

她冲上来,一把就把双胞胎妹妹推倒在地,那个姐姐来打她,她竟然以一对二,和两个人扭打在了一起。

回去的时候她警告我不准把这事儿说出去,谁知刚到大院,两姐妹的爸妈就找了来。

她妈就跟人道歉,最后还当着那对父母的面,给了她一巴掌。

她一直躲在房间里哭,谁都不理,最后我只能找来我哥。

果然,一听他的声音她就开了门,他去看她的脸:“还疼吗?”

她眼睛都哭红了,这会儿仰着头睁着水汪汪的双眼看着他:“当然疼,疼死了!”

我看到我哥小心翼翼地伸手,抚了抚她脸上的泪痕:“女孩子家家的,干吗要打架呢?”

“舒畔她是你的妹妹啊,我怎么能让人欺负你妹妹呢!”

那时候我傻,被她一句话感动得一塌糊涂,忘了想一想,平时不就是她欺负我最多吗?

这丫头有多贼啊,就会在我哥面前讨巧卖乖。

我哥的“三观”好像也被她给污染了,回家时他还教育我,说她为了我和那两姐妹扭打在一起的时候,我居然就在旁边傻站着没有上去帮忙。

我含着泪想,官星想抢走我哥的计划可能要得逞了。

官星很聪明,但就是不把心思花到学习上。

听说我哥在给我补课,她妈妈就跟我爸妈商量,说:“能不能让你家舒岸也帮我们家丫头补补?”

虽然我一向不喜欢她和我哥走太近,但我哥给我们补习的时候,我最开心,因为那是他唯一不会偏袒她的时候。

“官星你怎么又走神了?”

“官星你看看,这些畔畔都做对了,你怎么还是不会?”

我哥一说完,我就冲她挤眼,笑她又被骂了。

看吧,我哥也知道我比她聪明,比她努力。

可还没等我高兴完,我哥转头对我说:“畔畔你做完就去玩儿吧,我单独再辅导她一会儿。”

我皱着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官星就可怜兮兮地拿着她的本子,凑我哥更近。

“你就讲一遍我真的不会嘛,你要多给我讲几遍才行……”

我哥比我们高两届,我们小学还没毕业,他已经拿着全区第一名的成绩进了初中。

到了六年级,官星突然打鸡血一样爱学习了,有时候晚上十点多,我从窗口看过去,她房间那盏灯都还是亮着的。

她的成绩像坐飞机一样升到了前几名,每次都把我甩在后头。

我不开心地跟我哥抱怨:“她就会耍小聪明!”

“她是很聪明,可她也很努力啊。”我哥果然又站到了她那边,“你看她人都瘦了……”

我肯定碰上了个假哥哥,我丧气地想。

我正嘟着嘴准备走,就听到他叫住我:“畔畔,这个周末我带你去游乐园玩儿吧,平时读书太辛苦了。”

我立马回头,笑着冲他点头,想着他终究还是疼我的。

然后我就听到他说:“你去把官星叫上。”

于是那个周末,我们三个人一起去了游乐园。

那天具体玩了些什么我已不太记得了,只记得游乐园门口有个喷水池,里头扔了一池底的硬币,大家总觉得只要是个池子就能许愿。

我哥给了她和我一人一枚硬币,我们俩就闭着眼,像模像样地把硬币弹了进去。

我们一睁眼就开始互相问许了什么愿,我问她,她就让我先说。

“当然是考试考得很好,我要和我哥上一个初中!”

可轮到我问她,她却死活不说了。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你不知道吗?”

我气得脸都憋红了,我哥竟然在一旁没良心地笑了起来,明明眼里就是对她的宠溺,还假装替我主持公道:“官星你又欺负畔畔了。”

“你不说我也知道,肯定是和我一样的!”我笃定地说。

她却狡黠一笑:“当然不是,我肯定会和舒岸一个初中的,这个压根儿不用许愿,因为我一定会做到。”

我哥更加乐不可支:“看把你狂的!”

到最后她也没说她许了什么愿,那成了一个秘密,后来她又带着它离开了我们,它便和她一起,在时光里成了不朽。

我们最终都考上了我哥的学校。

初中是最幼稚却最爱装成熟的时候,男女同学间懵懂无知的喜欢,酸涩又甜蜜的暗恋,像孩子学步一样,学着大人之间的把戏。

官星长得好看,大家都说她是我们班的班花,估计班上有一半的男生都偷偷喜欢过她。

她也能收到很多情书,每次就跟我凑一起拆了看。

其实都是一些幼稚又傻气的语句,可她就能收到那么多,而我一封都没有。

“这算什么,我哥也收到了很多。”我不甘心地想找补回来。

她像只狐狸一样,撞我胳膊:“你哥收到的里面都写了什么?你想不想看?你去偷一封过来,我们一起看。”

我当然不敢,立马摇头。

可这丫头精得很,马上利诱:“你要是能偷来,我就把我的MP3借给你用一周,怎么样?”

那个MP3是她爸送她的生日礼物,托了人从广东那边买来的。

其实我是骗她的,我哥有没有在学校收到很多情书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就是他回家的时候有人在他书包里塞的那一封,我也知道他没拆开,随手就扔抽屉里了。

我把信拿给她后,她用水把封口润湿,一点点挑开,等把信看完放进去,把信封口晒干,又拿胶水粘好,看上去一点破绽都没有。

她让我偷偷把信放回去,然后很不屑地说:“你哥肯定不会喜欢这种女生。”

“你又知道,”我翻了一个白眼,“那你说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她笑了起来,恬不知耻:“当然是我这样的!”

我运气不好,把信放回去的时候正好被我哥抓了现行,我立马把主谋供了出来:“是官星叫我干的!”

他叹着气摇了摇头,无可奈何的语气:“这丫头……”

“哥你喜欢这个女生不?”我晃着那封信问他。

他板起脸:“你少跟官星学,以后也跟她一样古灵精怪。”

“你果然不喜欢,官星说对了。”我嘟囔着,又凑上去问他,“那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他愣了愣,笑着说:“才不告诉你,肯定是那丫头片子叫你来问的,你转脸就会跟她说。”

我一脸无辜,内心崩溃,就因为官星,我哥都防着我了!

2有没有那么一种永远,永远不改变

官星对自己想要什么一直特别清楚。

我哥升上高中那年,那个夏天,我们一起爬南山,然后在观景台上一起看夜景,结果回去的时候,官星不小心崴了脚,我哥只能背着她下山。

“官星你是故意的吧,就想骗我哥背你!”

“胡说什么呢!”我哥说我。

走得久了,他的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也有些喘粗气。官星拿衣袖给他擦汗,小声地说:“我才舍不得让你哥这么辛苦呢。”

我看了看她那肿得跟酱肘似的脚踝,想着她居然能忍着疼没叫唤,就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官星你以后要看路,多大的姑娘了,还跟小时候一样大大咧咧的。”我哥也说她。

“我答应你以后不这样,那你也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哥被她的逻辑逗笑了:“什么条件,你说说看。”

“你上了高中,不要喜欢别的女生。”她声音细如蚊蚋,明显是底气不足,“舒岸,你等着我行吗?我一定也会升本校高中的。”

后来,我看到那部《恶作剧之吻》里,江直树将弟弟的脸转过去,再俯身去吻袁湘琴。无数女生被江直树那一吻迷得死去活来,我却看着他弟弟裕树一脸麻木的表情,有一种感同身受的心酸。

我当时竟一直没发觉,自己夹在官星和我哥的一来一往中间,见证着那些细微的情愫一点点地发酵。

那时我听到我哥对她说:“那你就先好好读书,等你考上高中再说。”

后来官星反复问我,那就算是承诺了,对吧?

中考结束的那天,班上组织了毕业晚会,不知是谁买了几瓶啤酒,大家坐在操场上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就喝一口。

官星喝了大概半罐,居然醉了。

我哥找来的时候,看到她满脸通红的样子,气得脸色发青。

“舒畔你怎么没看着她?”他质问我,“小屁孩儿喝什么酒,成年了吗你们?”

我百口莫辩,明明提议玩游戏的就是官星本人。

他背着她回去,一边走一边数落。官星的头垂在他的脖颈上,小猫一样乖巧地听他说,直到他的气慢慢消了,他问她:“有没有不舒服?”

她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我不舒服,心里难受。”她喃喃说着,仿佛忘了我还跟在两人身后,“舒岸,我喜欢你,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可我害怕有一天你会被别人抢走……”

估计我哥也忘了我的存在,因为他的声音,是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温柔。

“不会的。”他轻轻地说。

我看着两个人在灯光下被拉长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像是一个人。

我忽然想起多年前,我跟我哥说官星要将他抢走,那时他怎么说的?

她的一切心思他其实都知道,她话里的意思他也明白,在这个安静的夜晚,昏黄的灯光下他轻声说了句“不会的”。

这一次,我能肯定地回答官星了。

3羌笛声胡旋舞为你笑为你哭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禁不住想,要是官星以后真的成了我的嫂子,其实也没那么坏。

我们升高二的时候,我哥高考完了,北大招生办直接打电话来问他的意愿,让他选专业,这事儿我炫耀了整个高中,但官星好像不怎么开心。

我问她,她怎么也不说,直到我哥上学的时候,全家送他去机场,她也去了。

爸妈一直拉着他的手说话,等到要过安检的时候,他突然叫我和官星:“你们俩过来,我有话跟你们说。”

爸妈想着他这做哥哥的,是该嘱咐一下我们,就退到一边。

我哥说的的确是那些一贯的嘱咐,要好好学习,不要贪玩儿,最重要的是注意安全。

我嫌他烦,官星则一直低着头,一声不吭。我哥也发现了,问她:“怎么了?”

她微微抬头,我看到了她眼中闪动的水光,然后她用低得只有我们能听见的声音说:“你走得那么高,那么远,我怕自己赶不上了……”

曾经那个小姑娘在游乐场信誓旦旦地说,她要和他一个学校,无须许愿,她一定做到。

她一直在追赶他的足迹,可这一次,她却没有那样的自信了。

我哥有一会儿的沉默,然后伸手拍了拍她的头。

“不着急,我等着你。”

他的声音很轻,让我差点没听清,可这个承诺很重,重到后来他为此耗尽余生。

一切的改变,是从我们高二的那个夏天开始的。

那个夏天,官星她爸出事了。

官叔叔因为受贿被“双规”,他本是警察系统的,把不少罪犯送进过监狱,最后竟然自己也进去了。

官星家一下子就垮了,她妈没有工作,她爸不在了,母女俩今后的生活几乎都难以为继,更不用说人情的冷暖变迁、周遭人的轻视白眼。

她有近两个月的时间都没去学校,我去找她她也不肯见我,去的次数多了,连我妈都开始说我。

“你不要老去官星家,她爸那个事影响不好,你爸马上升职了,你别拖他后腿啊!对了,也别跟你哥说,他把官星当妹妹看,知道了肯定要分心,知道吗?”

我点头,心里却更加难受。

那时候手机还没普及,我连安慰她都找不到途径,连我尚且如此,这时候又还有谁能陪着她……

等我再次看到她,她简直像变了一个人,整个人闷声不响,连我也不愿理。

学校里却流言四起,也不知道谁传出去的,把她爸的事添油加醋,在她背后指指点点。尤其是女生们,那些曾经嫉妒她受男生追捧的女生,不仅取笑她,还一起孤立她。

她表面上看着满不在乎,可心底有多难过,谁都没办法感同身受。

我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让她好过一些,体育课的时候,我们一起坐在操场的双杠上,我突然跳了下去。

“官星!我们去找我哥吧!”

她有些发愣,我兴奋地说着:“我们攒钱买火车票,去北京,到他们学校去!”

也让他来安慰你。我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她开心,可我知道这世上有一个人能。

我以为官星会笑,可我看到她低着头,眼里盈满的泪像不堪重负一样落了下来。

大概世上总有一个人,让你只要一想到就心酸,只是我那时不懂,我不明白她的泪,带着怎样的眷恋与感伤。

可她带着泪,最后点了点头。

“好啊,我们去找他……”

很多年后我还会想起她的这句话,和她那时的神情,或许对那时的她而言,我哥所在的地方,有着她的世界里最后的一道光。

可最后我们的约定没能实现,假期到来前,官星的妈妈和她爸离婚了,她妈妈决定再婚。

官星和她妈大吵了一架,整个大院都能听到,母女俩的争吵,摔东西的声音,最后是官星夺门而出的身影。

她妈妈在家里哭,我妈边收拾饭桌边叹气:“这孩子真不懂事,她妈多难啊,不找个人依靠,可怎么撑过去,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她!”

我爸也摇头:“这孩子也是命苦,这么小就经历这些。”

到了夜里,官星还是没回来,她妈急得到处找,甚至跑来问我:“畔畔你知不知道官星平时爱去什么地方?”

可我把平时我们常去的地方都找遍了还是没找到她,她妈妈一直哭,我不敢拿家里的座机打电话,就跑去那时候专门供人打电话的话吧。

我哥接电话的时候我一下子哭了出来,在他询问之下全盘托出,听到找不到官星他也一下子急了,说了个地点就让我去。

那是附近的一个篮球场,我到的时候果然看到一旁石椅上坐着的官星,她没有哭,就是直愣愣地看着那篮筐,神情是说不出的孤单可怜。

我猜想,她曾经一定无数次在这里看着舒岸打球,两个人再一起沿着路灯照着的小路往回走,或许如今只有想到他,才能让她的心有片刻的宁静。

我忽然明白,他们两人之间有太多我插不进去的地方,爱情和亲情无法重合,也无法替代。

4你是我漫长的孤单,也是我最后的温暖

寒假之前,因为我爸工作调动,我们搬离了大院。

我哥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冬天了,他给我带了礼物,和过去一样,礼物也有官星的一份。

他说他想到大院看看,我陪他去了,可到街口的时候他却停了步。

“畔畔,你去把官星叫出来,我有话要同她讲,我在篮球场等着。”

官星见到我哥的时候惊得像傻了一样,我听到我哥看着她皱眉道:“怎么瘦了这么多?”

她眼里的水光摇摇欲坠,我识趣地退到一边,他们聊了什么不可知,天上有薄雪飘落,我看到我哥替她拂去发间的落雪,亲昵而温柔。

我们送她回去,走到大院门口时,我哥突然叫住她。

“别忘了你答应我了,”他低头看着她,声音也放轻了,“我在北京等你。”

第二年,官星家也从大院搬走了,她随她妈妈搬去了继父家。

她继父还有两个儿子,都是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学校里传的流言越来越难听,说她生活不检点,在外面交过很多男朋友,都不是什么好人。

那时候我们升了高三,气氛压抑得不行,说官星的闲话仿佛变成了那些人放松自己的乐趣,她的窘困仿佛取悦了他们。

我是在看到她手腕上的伤痕时才发觉问题的严重,质问她的时候才知道她还在吃安眠药,我问得急了她就狂躁起来,冲我吼。

“对不起畔畔,”发泄完,她向我道歉,“我去看了我爸,他还不知道我妈再婚了,他说让我等他出来,我们一家人再好好在一起……”

我抱住她,她发着抖:“可畔畔,回不去了,我没有家了,什么都没有了……”

“你还有我和我哥啊,”我试图安抚她,“我们一起考到北京去,远离这里,总会好起来的。”

她却摇头,眼里连泪都没有:“我赶不上他了,我们只会越来越远……”

后来我才知道,官星的继父有家暴的习惯,她在那时承受了些什么,我连想都不敢想。我只能给我哥打电话,向他哭诉。

“哥,我害怕,官星她要怎么办啊,怎么才能帮她啊……”

他在那边沉默,我却能听到那沉重的呼吸,他说他会给官星打电话。

可其实,他的电话官星再也没有接过,他写给她的那一封封信,也再没有回应。

官星和那个叫罗阳的男生在一起的消息,我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那个人在学校里简直是臭名昭著。

我一直不愿相信,直到亲眼看着她和那个人勾肩搭背走在前面。

我找到她的时候,看到夜色里她指间那一点火光,我气得整个脑子都要炸了。

“官星你要干吗?为什么要和那个人混在一起?他家里是干什么的你不清楚吗?他爸在放高利贷,家里进出的都是些混混,那种人你不离得远远的,还要凑上去?”

她冷笑着:“他家不好,我家又好了?我爸在坐牢,我妈为了钱和一个垃圾在一起!对了,我们家还有两个小垃圾,在这样的家里,我又是什么好东西?”

“啪!”我一巴掌掴到她脸上,哽咽着对她说:“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哥和家里吵了一架?他让我爸妈不要给他准备钱了,他不会出国了,也不会留在北京,等他毕业就回来,这都是为了谁?”

夜色掩住她发红的双眼,可那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她偏过头去:“我不值得他这样,你跟他说,谢谢他这么多年对我费的心,罗阳很好,我和他在一起,至少很快乐。”

5美丽的故事都没有结局

后来,那是很久之后的后来了,我才知道,她爸爸受贿的证据是我爸和另一个叔叔交上去的。

那晚的争吵没能让官星迷途知返,她让我不要再管她,她开始避着我,两个人渐行渐远。

之后是高考,那个暑假,我哥跟着导师做一个校内科研项目,要去外地考察没能回来,那时候手机开始普及,他打电话让我把官星的号码给他。

我赌气,不愿再去找她,只能跟我哥诉苦:“哥,官星她变了,她那么堕落,我不想理她了。”

他沉吟后对我说:“畔畔你不能这样,她是太难受了,我们要给她时间,要等她走出来,”

但那要等多久,他没有说。

他总觉得,他和官星的事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无论经历多少曲折,他们总会走到坦途上,可他忘了,所有故事里都回避不了的一个角色,是命运。

官星没有去北京,她报了省内最好的政法学校,我也留在了C市,只是和她的学校隔了整个市区。

有时候再想起大院的时光,我总觉得恍如隔世。

大一的那个暑假,我跟着同学一起爬南山,没想到在观景台遇到了官星,她一个人。

晚风吹动衣衫,她趴在栏杆上,目光投向不知名的远处。我拍她的肩膀,她回过头时眼中有措手不及的惊愕,仿佛我们已分隔数年。

我冲她笑了笑,她并不知道,之前的国庆节,我哥从北京赶回来,我陪着他一起去了她的学校,看着她和罗阳并肩走在林荫小道上。

罗阳俯身亲她额头的时候,我转身看到我哥紧抿的双唇和攥紧的拳头。后来我们在校外的咖啡店里坐了很久。

“哥,一切都变了,回不去了。”我试图安慰他。

他却说:“我说过要等她的,就决不能食言。”

从小我总觉得是官星在追着我哥,她有多喜欢他路人都知道,可有时候感情的深浅不是肉眼可见,她的目光永远追逐着我哥,可谁又知道,他的目光曾多少次落到她的身上?

他们说,他将她也视作妹妹,可或许只有从我们身上碾过去的每一寸时光最清楚,清楚他藏在时光里的那个秘密。

我和官星一起靠着扶栏,她笑着问我:“舒岸今年又没回来吗?”

我点头,听她用故作轻松的语气好似并不在意地问:“他快毕业了,在准备出国了吧?”

“没有,他不会出国,也打算放弃保研。”

她震惊地看着我,我叹了口气告诉她:“他和家里吵了很多次,可我爸妈终究没能拗过他,你知道他的,那么有主见,决定的事情就不会更改。”

她怔然不语,我忍不住问:“你呢,你和那谁……”

“我和他分手了。”她淡然道,“说起来,或许在你们眼里他什么都不好,可畔畔,罗阳对我很好。我最艰难的那段日子里,是他一直陪着我。我们没有你们想的那么不堪,我们都很痛苦,所以彼此依靠。”

“可你还是跟他分手了……”

她低下头去,不敢直视我的目光。

“骗别人很容易,可你骗得过自己吗官星?他对你再好,也不是那个你从小到大一直喜欢的那个人。”

爱情和喷嚏都是无法掩饰的,那个用整个青春爱过的人,要怎样才能从回忆里剥离出去?如果能轻易做到,又怎么会在爱的时候那么无可救药?

“我知道,你爸的事和我爸脱不了干系,可那些和我哥无关,他一直在等你。无论你如何辜负他的期盼,他也从没放弃过自己当初的承诺。”

她背过身去,双肩微微发着颤。我知道她在哭,她哽咽着对我说:“你看过《萤火之森》吗?舒岸就像是我的阿银,我为什么要和罗阳分手呢,因为我的心里有另一个人,每一次当他离开,我都想要拨开人海去见他……”

后来我去看了那部她口中的《萤火之森》,那个美丽的夏日约定,和永远无法重逢的分离。

而里面的另一句台词,仿佛是命运的一句谶语。

其实美丽的故事都是没有结局的,只因为它没有结局,所以才会美丽。

大二时有一天,官星突然给我打来电话,她兴奋地告诉我,她爸要出狱了。

“他打算重新开始,我也是,畔畔。”她轻轻说着,“我要重新开始努力,不能让舒岸等我太久……”

我的眼眶里有泪,但我忍着泪意鼓励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官星,你赢了,现在我愿意把我哥让给你。”

听到那个消息,我正在洗碗,高中同学给我打来电话,说昨晚政法大学里死了一个女生,好像是官星。

碗摔碎在地,可我压根不相信她的话。

“你们以前不喜欢官星,可不代表就可以这样诅咒她。”

“不是啊,是同学会里在传,有个女生在宿舍楼下遇害了,而且今天一整天大家一直联系不上官星……”

“那就不是她!”我冲她吼,声音惊动了我妈。

“怎么了?”她担忧地问,“怎么哭了?”

我抹着眼泪,不知是回答她还是安慰自己:“没事,什么事都不会有。”

我妈为了不让我胡思乱想,拉着我下楼散步,可走到半路,竟然遇到了官星的舅舅,因为是旧识,所以我妈上前寒暄,问他怎么脸色那么差。

“刚刚去了公安局,把星星的遗体接了回来,她妈妈晕过去了,我回去帮她取东西……”

我的腿一下子软了,被我妈拉住。我看到她舅舅通红的双眼,看到我妈捂着嘴流泪,我摇着头,不肯相信听到的话。

关于那一晚的真相,后来流传了很多版本,但大致说的都是,罗阳找官星复合,他们约在宿舍楼下的花坛边谈,官星还叫了两个室友陪着去。那两个室友在一旁等着,听到两个人有吵闹,最后却又抱在了一起。

她们以为两人是和好了,可过了一会儿才看到,那个男人抱着她,手却不停击向她腹部,然后她们看到他手中的寒光,那是一把匕首。

他是自首的,甚至说愿意杀人偿命。他说官星要离开他,他就和她同归于尽,可后来经鉴定,他的神经有问题,连故意杀人罪都不能成立。

“那谁来赔我女儿?!”官星的妈妈哭得声嘶力竭。

而刚从监狱里出来的官叔叔,甚至没能见女儿最后一眼。

同样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的还有我哥。

他在我给他打电话的那晚就买了机票,可飞机晚点,我听到电话里,他困兽一样地低吼,像在哀求:“畔畔,让他们等一等好不好?”

他想让他们晚一点将她送去火化,可惜命运连这最后一点怜悯都没给他。

我们一起去公墓看她时,他在她的墓前对我说——

“我一直说等着她,可最后,她却不愿再等等我。”

官星死后,我哥还是出了国,后来进入了一个国际慈善组织工作。

这些年他一直行走各国,带着从各方筹来的资金和医疗队去往世界上最贫瘠、最动荡的地区,给那些难民带去希望。

爸妈一直叹气,试图说服他回国,只有我支持他。

爱让人变得慈悲,他将心底对那个人来不及给予的爱,给了更多的人。

官星最爱的那首歌里唱:“花火生命短暂,灯塔永不孤单。”就算她只是他生命里的那一刹火花,他也愿意为她成为这世间的一座灯塔。

我听舒岸跟我讲过一个故事,中世纪的时候教廷向百姓出售赎罪券,说金币投入钱柜中叮的一响,就有一个灵魂升入天堂。

他说他在救助难民时也随身带着一个罐子,每救一个人,就投一枚硬币进去。

自从官星离开后,他开始相信这世上有上帝,并且在心里默默地向上帝祈求——

主啊,我替你多爱一些这世上苦难的人们,你能不能替我多爱一下此刻天堂里面,我的那颗星星?

每当硬币叮的一声响起,他觉得那都是上帝在回答的声音。

我忽然想到他从北京赶回来的那天,飞机晚点,没能赶上她的火化,我陪他走在街头,满街霓虹灯晃眼,转头看到他泪如雨下,远处有歌声飘荡,像岁月喑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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