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后阵 原装后压是什么意思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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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兰芳传 
《宇宙锋》是梅兰芳的代表作。 在他数十年的舞台演出生涯中,他最喜欢唱,功夫也下得最深的一出戏是《宇宙锋》。  《宇宙锋》的故事,形成于先秦时期“指鹿为马”的史实基础上。据司 马迁《史记·始皇本纪》载述:秦二世三年(公元前二○七年),陈胜、吴 广的农民起义军在矩鹿大败秦军。秦国权相赵高乘机想篡位,他献一只鹿给 秦二世胡亥,硬说此鹿是马,用以检测群臣之心。结果多数人迫于赵高的权 势,不敢实言。而凡是跟着说马的就受到重用,那些说真话的人却遭到迫害。 戏剧家就据此敷衍为故事。  秦二世胡亥曾赐给大臣匡洪一把名叫“宇宙锋”的宝剑。由于匡洪不愿 趋附赵高,赵高就命人盗剑行刺胡亥,嫁祸匡洪,以至匡洪全家遭难。匡洪 之子匡扶在其妻赵艳蓉——赵高之女的帮助下逃脱。赵艳蓉回到家中,又遭 其父逼迫,令其进宫为妃,迫不得已,金殿装疯,以死相拼,得以保全名节, 最终与匡扶团圆。  梅兰芳从前辈人那里听说,《宇宙锋》是徽班唱出来的梆子班和汉剧里 也都有这出戏。早年皮黄班里只唱“赵高修本”和“金殿装疯”两场,完全 是一出唱工戏。身段、表情都简单而呆板,没有什么变化,场子也相当冷清, 所以观众对它并不十分重视。而梅兰芳从开蒙老师吴菱仙那里学会了这出《宇宙锋》后,却一直对它有种偏爱。而且,伴随着每一次的演唱,梅兰芳不断地对它加以细心体会和 修改加工,越唱越有兴趣,甚至到了唱它成瘾的地步。每逢演出,剧团管事 给梅兰芳派戏码时,别的戏随他们派,哪一出都好商量,唯有《宇宙锋》是 梅兰芳指定了要派进去唱的,好让他过过戏瘾。后来,李寿山给梅兰芳找到了一个全本《宇宙锋》的剧本,梅兰芳如获至宝,立即动议要改演全本??尽管《宇宙锋》的叫座成绩不够理想,但梅 兰芳从未对它心灰意冷过。不断地演出,不断地研究,每期必定贴演几次。 梅兰芳的老朋友冯耿光对这出戏也有着特殊的喜爱。他常说,两千多年 前的封建时代,要真有这样一位“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女子,岂不 是一个大大的奇迹吗?所以,梅兰芳每次贴演《宇宙锋》,冯耿光是必定要 来看的。发现表演中的问题,就指出来纠正;别人在他面前对这出戏的批评,他也一字不落地转述给梅兰芳,以期进一步加工和改进。  《宇宙锋》的表演重点,在“修本”和“金殿”两场。梅兰芳对于此戏 的发展和创造,也集中在这两场中。  梅兰芳曾在他的《舞台生活四十年》中,谈起过他在这方面的经验和体 会。他说:“身段和唱念,都比较好讲一 点。唯有表情是最难说的。你要 知道,演员在台上的表情,是有两种性质的。第一种是要描摹出剧中人心里 的喜怒哀乐,就是说遇到得意的事情,你就露出一种欢喜的样子;悲痛的地 方,你就表现一种凄凉的情景。这还是单纯的一面,比较蓉易做的。第二种 是要形容出剧中人内心里面含着的许多复杂而矛盾又是不可告人的心情,那 就不好办了。我只能指出剧中人有这种‘难言之隐’的事实,提醒扮赵女的 演员多加注意。要把它在神情上表现出来,还得靠自己的揣摩。”的确,梅 兰芳自己在舞台表演中对赵艳蓉内心世界的揭示,堪称经典性的楷模。    “修本”一场,在赵高坐下来念完道白,命门官传话,请“小姐出堂” 之后,梅兰芳身着蓝地白团花的衣服,发髻上束着白带,移动着沉重的步子 从后堂走了出来,给观众带来一种凝重而压抑的感觉。  一个无辜的女子,在夫家遭到突如其来的横祸,归宁到娘家又面对这灾 祸的制造者——自己的父亲时,其心情应该是矛盾而复杂的。内心的愤慨和 表面上的冷静,使她的面部表情犹如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满天乌云一般,随时 都会一触即发。  但当赵艳蓉听到父亲赵高答应修本为匡家奏免罪名,顿时转忧为喜,一 边叫“哑奴溶墨伺候”,一边笑着用手比画磨墨的姿势,眼神里充满了欢愉。 梅兰芳在念完这句台词,胡琴刚要起过门时,随着鼓点节奏,转身脸冲里, 使了一个双抖袖的身段,两朵甩到背后的袖花,又给了观众一个兴奋的背影。 赵高将话头一转,念“恭喜我儿,贺喜我儿”的台词后,以“父命”和 “圣旨”为要挟,说出要把赵艳蓉“明日早朝,送进宫去”的计划,这时梅 兰芳一连用了三个“叫头”,将赵艳蓉由狐疑到惊讶,到愤怒的表情层次分 明地揭示出来。他先是扯起袖子擦了一下眼泪,右手向里翻袖,急叫:“爹 爹呀!你乃当朝首相,位列三台,连这羞恶之心,你??都无有了么!”然 后,手指赵高,左脚微顿,露出一副凛然难犯的神态。赵高第二次念完“你 敢违抗父命么?”梅兰芳双手向里翻袖的同时,再起“叫头”:“爹爹呀”, 念完最后一句“此事只怕就由不得你了哇”,左手甩袖,表现了自己主意已 定的意志;赵高第三次念完“你敢违抗圣旨”时,梅兰芳先以右手向外翻袖 起“叫头”,然后放下来再双手向里翻袖念“爹爹呀”,念到最后一句“慢 说是圣旨,就是一把钢刀将儿的头斩了下来,也是断断不能依从的呀!”这时,梅兰芳用双袖向赵高摔去,表示了赵艳蓉誓死不从的决心。  正值赵艳蓉强自镇定,想方设法的当口,忽然发现哑奴在给她暗示,要 她用装疯的办法来应付这一突然的变故。无可奈何之中,她只好勉强一试。 这时的表情就显得更为重要了。在《舞台生活四十年》中,梅兰芳曾做过这 样的分析:“为什么表情在这出戏里占着最重要的地位呢?你想想看,我们 在台上伴演剧中人,已经是假装的。这个剧中人又在戏里假装一个疯子。我 们要处处顾到她是装疯,不是真疯,那就全靠在她的神情上来表现了。同时, 给她出主意的,偏偏又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丫鬓,也要靠表情来跟她会意 的。所以从赵女装疯以后,同时要做出三种表情:一是对哑奴是接受她的暗 示的真面目;二是对赵高是装疯的假面具;三是自己是在沉吟思索当中,透 露出进退两难的神气。这都是要在极短促的时间内变化出来的。”  于是,梅兰芳在三声假笑之后,用双手捧住了赵高的胡须,以兰花指的 姿势,一边向外抽胡须,一边对观众做表情。然后,认父为夫,对着赵高唱 道:“我只得,把官人,一声来唤、一声来唤,我的夫呀!随儿到红罗帐倒 凤颠鸾。” 这段唱词和身段,表面上是一派玩笑喜剧的形式,而实际上, 是不甘于自身悲惨命运的赵艳蓉在借着装疯,尽情发泄着胸中的怨愤和不平 之气。  “修本”一场是装疯,“金殿”一场也是装疯。但两场之间,赵艳蓉的 心情和表情却大有区别。赵高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嬉笑怒骂足以对付,而坐 在金銮宝殿之上的是皇帝,他象征着至高无上的尊严和权力,因而也须采用 不同的对策。梅兰芳将这种区别体现在身段上。他在表现赵女家里装疯时, 采用的是摇摇摆摆、扭扭捏捏、缓慢而迟疑的歌唱和舞蹈,以进行试探性的  反抗。到了金殿装疯时,梅兰芳则将一切身段动作,处处放大了许多。通过 朗朗上口的念白和响亮的锣鼓伴奏来突出赵艳蓉不畏强权的性格。上得金殿 之后,她高视阔步,旁若无人,以男子的姿态出现在皇帝的面前。念诵“有 道是,这大人不下位,我生员么,诺诺诺,是不下跪的哟!”梅兰芳采用了 小生和方中丑行当中用来描绘书呆子寒酸相的表演程式。先用手指一下秦二 世,再用手指指自己的鼻子,然后以右手轻轻拍着跷起来的右腿,紧跟着用 食指在鼻孔下面抹了一下,用左手拉住右手的袖子,起步走了一个小圆圈, 最后向外亮相。  赵艳蓉看到秦二世在笑她疯癫时,知道自己装得还像,并没有露出马脚, 胆量也就越发地大了起来,索性当着满朝的文武大臣,痛骂皇帝。这里的大 段念白,真骂得痛快之极。或者有人会感觉到她的话说得太明白了,不像是 疯子的口气。而梅兰芳以为,疯病的深浅不同。初疯的病人,说话忽明忽昧, 也还合乎病理。一个神经正常的女子是不敢辱骂皇帝的,所以,赵艳蓉骂得 越凶就越像疯子。  秦二世觉得赵艳蓉竟敢在金殿之上,当着群臣辱骂自己,真是疯了。然 而,面对一个如此美貌的女子,又不肯把她轻轻放过,于是,他用刑具来进 行威逼,以做最后的审验。他吩咐殿前的武士们架起“刀门”,看她怕还是 不怕。照以前的旧戏路子,演到这里,一般都是用两个刀斧手平架双刀,梅 兰芳看了总觉得不够分量。为了加强威胁的强度,他把这里改为用四个龙套 摆成一个“刀阵”,把赵艳蓉包围在里面。等梅兰芳念完“我乃丞相之女, 指挥老爷之妻,岂容你们这等放肆、大胆!??记责啦!”他冲着“刀阵” 左右抖袖,把刀斧手赶走。这种舞台调度,不仅为演出增添了戏剧性色彩, 而且更加突出了赵艳蓉那种不畏强暴、威武不屈的精神品格。被赶下金殿后,赵艳蓉已经筋疲力尽,一看见迎上前来的哑奴,她坚持了许久的伪装一下子崩溃了,真实的感情暴露无遗。满腹的委屈忧怨,说不 尽的千言万语,以及女孩子的柔弱娇羞,都郁结于胸中,转为悲愤交加,喷 泻而出。梅兰芳大笑三声,笑声里夹带着哭声,为这出戏做了一个凝重而悲 苍的结尾,给人们留下了凄凉绝代的韵味。经过了三十多年的舞台实践和反 复不断地琢磨和锤炼,《宇宙锋》早已变得炉火纯青。可梅兰芳坐在化装室 里时,仍是那么一丝不苟地准备着演出前的一切。画好眉毛后,梅兰芳突然 在镜子中发现了他大儿子的身影,便叫他过来:“你来看看我的粉彩是不是 搽得过红?眉毛是不是左右一样?”化装完毕后,梅兰芳便不再说话,一面 对着镜子拿起粉刷再次修饰一遍,一面集中精神,不时地和着台上的胡琴声, 轻试自己的嗓子,酝酿情绪,直到登台。戏演完后,梅兰芳在热烈的掌声中, 一次又一次地谢幕。观众们甚至拥至台口,向梅兰芳鼓掌致意。梅兰芳也满 面笑容地频频回谢。从那时起,这种新颖而独特的谢幕形式就被留传下来, 直到如今。这年冬天,梅兰芳的入室弟子,姚玉芙的女婿李世芳也来到了上 海。在梅兰芳的指点下,李世芳首场演出了梅派名剧《霸王别姬》。  为了推举自己的弟子,梅兰芳不遗余力,从人力、物力、精神等方面给 予了最大限度的支持。王少卿为之操琴,姚玉芙为之把场。新制的“守旧”, 与梅兰芳所用者大同小异,也是黄色绸缎的。至于桌围椅披,也完全效仿梅 兰芳演出时的道具而做。  梅兰芳的新老观众们纷纷慕名而来,都想看看这个“小梅兰芳”和梅兰 芳到底有哪些地方相似,故而剧场里座无虚席,极一时之胜。    而舞台上的“小梅兰芳”也果然不负众望,出场时的“引子”、身段, 甚而至于扮相,都是无可挑剔的另一个梅兰芳,满足了心理期待的观众们不 由地报之以一阵又一阵热烈的掌声。演到霸王醉卧帐中,虞姬到帐外闲步一 场时,台下鸦雀无声。这场戏舞台上只有一人,全凭技艺取胜。观众们一个 个睁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等待着评审这位“小梅兰芳”的真功夫到底如 何。李世芳虽临危境,但他从容不迫,举重若轻。在唱到“我只得出帐外且 散愁情”一句时,李世芳将身子转到台口,走了一个小圆场,与舞台中线正 成三十度角,然后,一转身,用双手扯平斗篷的左方下摆,侧身亮相,姿态 绝美。这个可以与梅兰芳的表演相辉映的身段,一下子就镇住了满堂的观众, 叫好声震耳欲聋。  当然,最为高兴的是暗自坐在台下看戏的乃师梅兰芳:李世芳没有辜负 自己的多次亲手指点,声誉满天下的梅派艺术终于有了可心的传人。  不久之后,随着抗战胜利的欢乐逐渐平复,经济恐慌的危机铺天盖地而 来。上海的市面萧条,街道空落,光顾剧院的人次在逐日递减,李世芳的演 出活动出现了票卖不出去的危险局面。  梅兰芳决定援之以手。海报一次又一次地贴出去了:梅兰芳与徒弟李世 芳合作演出《金山寺》,梅兰芳饰白娘子,李世芳饰小青??一九四六年年底,山东方面曾约李世芳去演出,但为了自己的前途和生活着想,李世芳还是决定回北平。梅兰芳本打算让他在上海过了年再回去, 但几次张口都未能挽留住他,只得怀着依依借别的心情送他去了飞机场。那 天是一九四七年的一月五日。不料,第二天清晨,便传来了噩耗:李世芳所乘的飞机在飞越青岛上空时,因天气有雾而撞山失事。消息传来,亲朋好友不禁震惊莫名,李世芳的 岳父姚玉芙更是老泪横流。但为了不影响梅兰芳当晚的演出,大家商定暂不 告诉他。然而,梅兰芳在中国大戏院后台化装时,无意中听到了这个消息。他不得不尽全力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上台唱戏。直到回家后,才把自己独自关在 房中大哭了几场,哀悼他心爱的学生。从此以后,他便不再演出《金山寺》 了。直到多少年以后,他再次陪他的儿子梅葆玖上演《金山寺》时,还是触 景伤情,忍不住地伤感心酸。为了追悼李世芳的不幸逝世,梅兰芳组织了当时在沪演出的全体京剧界人士,在中国大戏院义演六场,将演出所得的全部款项六千万元抚恤金,寄 给了李世芳的家属。并在纪念会上发言,表达了他对李世芳的哀悼之情。拍摄《生死恨》  一九四七到一九四八年期间,梅兰芳艺术生活中的一件大事是第一部彩 色戏曲片《生死恨》的拍摄。  那是初冬的一个下午。梅兰芳正在马思南路寓所里看一封来自四川的观 众来信。信中说:抗战已经胜利,四川的观众们盼望着梅兰芳能前去那里进 行演出??忽然听到有人在拉客厅的玻璃门。梅兰芳回头一看,见是他在香 港的故交——电影导演费穆来了。梅兰芳起身迎接:“听说您导演事很忙,怎么今天倒有闲工夫来看我?” 费穆应声答道:“今天来,专程和您商量一件事。我想拍摄一部京剧的彩色影片。” 梅兰芳说:“好呀,我愿意听听您的计划。”  费穆说:“有一位颜鹤鸣,在试验冲洗彩色片的技术,颇有心得。我打 算和他合作,请您拍摄一部彩色舞台艺术片,特来征求您的意见。”  梅兰芳笑了:“这件事,我很有兴趣。但我国还没有拍摄过彩色影片, 技术有无把握,这是先决条件。”  费穆解释着:“我国的电影技术,还比较落后。在种种困难的条件下, 要进行彩色片的摄制,自然是一件艰巨的工作。但我们有信心、有勇气做好 这件事。您如果能和我们一起进行这个大胆的尝试,我想是有意义的。”梅兰芳见他十分诚恳,便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拍摄电影,我早有这个打算,因为我已经是五十开外的人了。几时听见过唱旦角的唱到六十、七 十?那就成了老旦了。可是,我经常接到各地观众的来信,希望我到他们那 里去演戏。”说到这里,梅兰芳将四川观众的来信递到了费穆手里,接着说: “大家这样盼望看我的戏,而从我这方面来说,从师友那里学来的东西,加 上我自己多少年来刻苦琢磨出来的一点小小的成就,也使我希望自己能够到 各处走走,让大家都能看到。但目前的情况是:第一,交通不便,行动极为 困难;第二,中国地方那么大,不可能都走遍。我每想到这些,心里就觉得 不安。所以很想拍一部电影,使许多远地方的人,也能从银幕上看到我的戏。 这是我的心愿。我刚才说有兴趣拍电影,就是这个意思。”费穆看他兴致来了,反而将了他一军:“您的志愿很好。但这件事是多少带有冒险性质的,我们只能尽力而为。” 听到“冒险”二字,梅兰芳不由得感慨起来:“我一生在艺术上做过许多冒险的事。像一九三○年到美国旅行演出,临上船的时候,接到一个朋友从纽约打来的电报,电报说,此间经济不景气,股票大跌,请缓来。我经过 一番考虑,便把这封电报丢到火炉里去了。除了一两位老朋友知道这件事之 外,我对剧团的同仁根本没有谈起,第三天就上了邮船,所以拍摄彩色影片 的事,我决心要做就不怕冒险。”就这样,事情定了下来。 两个星期之后,经过了有关人员的几次讨论,一致同意将舞台剧《生死恨》改编后搬上银幕。于是,在原有剧本的基础上,经过了一些适度的增删 裁剪,将舞台剧的二十一场改为十九场:序幕、被掳、磨房、逼配、洞房, 拷打、诀别、潜逃、鬻婚、尼庵、夜遁、拜母、遣寻、夜诉、梦幻、遇寻、 宋师、重圆、尾声。在这十九场戏中,有保留、有修改、有删节,也有增写的。改编的原则,是为了适应电影的需要。 剧本整理好之后,布景的运用方面又产生了不同意见。一种意见主张,完全照舞台实况记录下来,而另一种意见则认为应该根据银幕需要来增设实 景。在两种意见针锋相对,无法统一的情况下,梅兰芳只好向费穆建议:试 拍两组镜头,然后根据效果再决取舍。比较的结果是,实景在色彩和画面构 图方面都比舞台装饰看着更令人舒服些。  布景问题解决后,大家又对录音、表演等方面进行了认真而妥贴的安排, 导演分镜头的工作也基本完成。于是,《生死恨》彩色影片于一九四八年六 月二十七日在上海当时最好的摄影棚——位于徐家汇的原来“联华”三厂的 第二号棚内正式开拍。  那天夜里,戏剧界、新闻界、文艺界的许多朋友都来到摄影棚里进行参 观采访。耀眼刺目的水银灯下,到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四周虽然罗列着巨 大的冰块,但还是抵不过天气的炎热,人们一边摇着扇子,不断擦拭着脸上 的汗珠,一边紧紧盯着拍摄现场。摄影棚里已经搭好了三处堂景。按计划,先拍“洞房”一场的镜头。 “洞房”的内景是墙边立着几根木头,地上堆着几捆柴草,正面墙上有一个窗户,月光从窗外照射进来。靠窗的位置上,有一张白木桌,上面摆着 一对红蜡烛台,还有一些板凳、床板等家具。这时,梅兰芳已化装完毕,正 等待着开拍。只见他梳着大头,点翠头面,藕荷色的褶子,白裙子,脸上的 粉彩也根据电影化装师的要求进行了淡化处理。随着一声“开麦拉”的命令,演员们便跟着镜头表演起来。从晚上九点钟进棚,一直到天亮才结束。近十个小时的连续工作,演员们一个个累得精 疲力竭。梅兰芳正在卸装时,费穆走了过来,冲他竖起了大拇指:“电影界的同仁们在参观拍片时都说,梅先生并不是专业的电影演员,但摄影机一动,他 就进到戏里去了。这就是在电影演员里,也是难能可贵的。”梅兰芳谦虚地 笑了:“拍电影我经验不多,还得请各位指点。”第二组镜头,拍的是韩玉娘从尼姑庵逃出来的一场戏。舞台上的表演本来是唱〔流水板〕走圆场,连摔带跌下场。导演认为这对电影表现来说并不 合适,他在绘制的山水布景前面,立了几棵立体的树,画出路线,作为在树 林里行路的规定情境。梅兰芳试走了两遍后,便正式开拍。谁知在开拍时, 梅兰芳已快走完应走路程了,嘴里唱腔还没唱完。梅兰芳急中生智,临时绕 了一个小弯,恰好与唱腔和锣鼓经接上。拍完这组镜头后,费穆跳上布景的 石坡,对梅兰芳说:“你刚才这一手,来得真机变。我看你绕弯的时候,怕 你走出画面去,吓了我一身冷汗。谁知居然恰到好处,顺利拍成,不遵照导 演指定的地位,而能完成这个镜头,可以说是神来之笔。”“夜诉”是《生死恨》中最重要的一场唱工戏,〔二黄倒板〕、〔摇板〕、〔慢板〕和〔原板〕等一应俱全。可是舞台上的道具却很简单,只有桌上的 一盏油灯,韩玉娘也没什么动作,只是坐在椅子上,对着手摇小纺车,边唱 边纺。为了适应银幕真实感的需要,费穆特地从织布厂借来了一架老式的织 布木机,面对如此巨大的织布机。梅兰芳不由得嘀咕起来:“该不会因它而 妨碍动作吧?”谁知费穆把这一难题又推给了梅兰芳:“身段方面,需要您 来创造,以您的舞台经验,是可以突破成规加以发挥的。”回到家里后,梅兰芳怎么也睡不着,干脆就躺在廊下的藤椅上静静地琢磨起身段来:织布机体积庞大,当然不能坐在那儿对着它唱,一则挡脸,二 来也无法做身段。只能围着它连唱带做,进行模仿表演,突出手势和面部表 情。导演曾经说过,气氛不能过于虚假,因此手势和动作又必须以真实的纺 织姿势为依据进行再创造,使观众既有真实的感觉,而又是从生活中提炼出 来的舞蹈化动作。  打好腹稿后,梅兰芳来到了花园的草地上,开始进行身段和动作的创造 和练习。心里勾画出一架织布机的轮廓,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权作织布用的 梭子,一会儿比画着来回穿梭的样子,一会儿做出推、拉、按等种种织布手 势。梅兰芳一边哼着唱腔,一边揣摩着各种身段,越做越高兴,竟然忘记了 时间的推移,不知不觉地已到了黎明时分。做饭的大师傅起来烧水,看见梅 兰芳一个人在草地上转来转去的,就笑着和他打招呼:“天都快亮了,您还 练太极拳,不怕出汗吗?”  身段想好了,心里很痛快。梅兰芳回到房中,洗了一个澡,一躺下就睡 着了,而且睡得十分香甜。晚上十点钟以后,梅兰芳赶到摄影棚,开始拍摄 这一组镜头。昨夜预先设计好的身段,大部分都用上了。织布的梭子成为梅 兰芳得心应手的舞蹈道具,而庞大的织布机身,不仅没有妨碍梅兰芳的表演, 还给他提供了更好地发挥传统艺术的机会。几年之后,当梅兰芳再演《生死 恨》时,看到舞台上的小纺车,还不禁想起拍电影时所用的真织布机和那些 下工夫想出来的身段呢。从夏初开始,一直到十一月底,拍摄工作才算基本结束。  过了一段时间以后,费穆请大家到愚园路的柳林别墅去看全部《生死恨》 的样片。这部承载着许多人高强度劳动的样片,就色彩而言,虽然与当时的 一般彩色电影相比还有些距离,但就他们当时现有的技术条件和设备水平来 看,也就不容易了。一位朋友十分欣赏地说:“我感到这部影片的色彩,含 有我国古瓷古画的意味,倒也能表达民族风格。”又隔了一段时间后,电影公司又来通知:拷贝从美国寄回来了,要梅兰芳等人去卡尔登电影院看试片。 梅兰芳满怀着欣喜前往,但第一幕一放映出来,就不由得大失所望了。颜色走了样,红的不够红,蓝的不够蓝;人像有时模糊不清;而录音方面更糟,金属乐器如小锣等的声音竟是不稳定的,唱腔有时也颤抖不稳,口形与 声音有时竟没对上??梅兰芳越看越生气,真想把这部片子一下子扔到黄浦 江里去。勉强坚持看完后,梅兰芳没有好气地对费穆说:“我们这部片子, 是以彩色号召的,现在颜色走了样,如果拿出去公映,对观众没法交代,只 有坏的影响。美国电影厂太不负责,我们的底片是很鲜明的,怎么会弄成这 种样子!我主张不发行。”看到梅兰芳如此烦恼的样子,费穆也就没多作解释。 这天晚上,梅兰芳一夜没睡。 第二天下午,许姬传来到梅宅,代表费穆向梅兰芳进行了解释,并诉说了许多洗印拷贝和画面剪接方面的苦衷。 由于拍摄影片时所用胶片是只供家庭和俱乐部放映,或在旅行时拍照风景片的十六毫米的“安斯卡色”,美国方面只有将它拷贝成三十五毫米的片 子后,才能适用于电影院。小片放大,颜色自然就变淡了。  而画面和声带对不上的原因,是由于电压不稳定,从而引起了录音机和 摄影机两个马达速度的不平衡所致。幸而当初拍摄时同时拍了 A、B 两条画  面,原想一正一副接两部片子的,为了救急,只好两条并成一条了。费穆把 自己关在家中,闭门一月,一字一句地对录音,一寸一缕地接胶片,终于对 准了口型,使声影同步了,但镜头方面的零乱却无法兼顾了。后来底片拿去 印拷贝的时候,有一段片子像鱼鳞一样,外国的技术人员看了大吃一惊,还 以为是二十世纪最新的剪接方法呢!  梅兰芳经过了一番全盘考虑后,还是顾全了大局,不再坚持不发行的意 见了。  迎接曙光  一九四七至一九四八年的两年期间,正处于国民党节节败退,共产党步 步前进的解放战争时期。  抗日战争胜利以后,国民党政府一面与共产党在重庆举行和平谈判,签 订了与共产党“长期合作”的“双十协定”,一面对解放区进行武装军事进 攻。然而,上党战役、邯郸战役、孟良崮战役,国民党都一败涂地。接着, 一九四八年秋冬之际的辽沈战役、淮海战役、平津战役三大战役,共产党更 是以摧枯拉朽的军事攻势,导致了国民党根本性的惨败。  国民党政府开始向台湾逃亡。大官僚、大资本家、大地主们也纷纷追随 前往。而一些文化界、艺术界的名流,也因种种情况,想方设法,离国而去。梅兰芳也面对着两种抉择。 “向来不关心政治”的梅兰芳却偏偏总是被政治所关心。 不关心政治,不等于不辨是非。生活中的梅兰芳有他明确的为人处世原则。  萧长华先生曾写过一篇文章,题目是《畹华的高尚品格》。在这篇文章 中,他深有感触地提到:“要说畹华的为人处世,那是秉承了梅氏家风的。 他祖父巧玲先生一生就是仗义疏财,济困扶危,对同业中任何人都是忠厚相 待,诚心以见,台上最有戏德,甚得人们的赞佩。这种关心同业生活困难的 美德,影响了后来的畹华同志。”多少年后,梅兰芳在他所写的自传中,曾提及他的祖父梅巧玲对他的至深影响:“我的祖父梅巧玲是满清同治、光绪年间的名演员。在那个时期, 戏曲演员是被人看不起的。我祖父一生为人有行侠仗义的作风。他对同业和 朋友们的帮忙,常常是牺牲本身的利益去替别人解决困难。这类事情很为人 们所称道。我的父母去世很早,我祖母和姑母把我祖父的为人行事讲给我听, 我受了感动,立志要学我祖父和一切好人的样子,要长进向上,不敢胡来。” 梅兰芳自己也把帮助京剧界的同仁解决经济困难当作义不容辞的责任。 他曾多次以自己的这种行为教育、告诫子女:“除了平时给他们接济安排生 活以外,我到了旧历年,就要为他们组织一场义务戏,那就是所谓的‘窝窝 头’会。我总是与各班的演员联合一起亲自参加演出,把收入分发给贫穷的 同行,让他们安度年关。如果我不在北平时,在外地也要专场为北平的同仁 们演出,然后把所得的款额全数寄回北平周济他们。”这里有一封信,是梅 兰芳将一次义演所得款项的分配委托萧长华代理时所写的,时间是一九四八年六月三日。 长华先生大鉴:  久未通信,想您身体安好?兰芳此次天蟾出演,嗓音似比去年好一点, 上座也好。五月二十三四两日在天蟾为上海伶联会和北平国剧公会义演两 日,每会应得二亿九千六百八十九万六千元。此款已于前日由新华银行汇平, 暂存曹经理处,并加升水七千四百二十二万四千元,共计三亿七千一百一十 一万二千元整。尚有娱乐捐一亿六千二百一十三万七千元,此款因财政局免 捐事迄未批准,候财局批准后领回,此款当即汇平,所有清账候春林回平带 上。已汇北平之三亿七千万款项,应如何支配,请先生费神,到会召集主持 诸位商量,兰芳对此并无意见。再此次义演,北平来沪梅、杨两剧团完全义 务,特此奉闻。专此即请道安  梅兰芳拜启 六月三日由这封信可以看出,梅兰芳对承担同业的经济负担是当仁不让,极其认真的。而在平时,梅兰芳对自己剧团的同事,更是关心得无微不 至。不论是演员、伴奏员或是后台工作人员,谁在生活中遇到了经济上的困 难,他都会在背后解囊相助。或是私下里塞过去一个小包,轻声说:“您留 着喝点茶吧。”或是在与人握手时,将钱塞到对方手里。对于体弱多病的老 年同事,他必定亲自前去探望,给予安慰,并且在不知不觉中将事先包好的 钱塞在他的枕头底下。  这些事情,他从来没对别人说起过,但是却经常传诵在那些受惠之人以 及许多同行的口头上,才逐渐为人们所了解。  梅兰芳急公好义的品格,不仅表现为对同行们的一片赤诚之心,而且表 现在他对社会公益事业的热情上。早在一九一七年,他还在桐馨社、春和社 搭班演出时,就曾和谭鑫培一道,为福建赈灾进行过多次义演,其演出收入 都悉数捐给了福建灾胞。一九二三年,日本东京发生了空前的大地震,引起 熊熊烈火,将东京部分市区顷刻间化为灰烬。梅兰芳得知后,率先举办义演, 把全部收益约一万元捐给了日本的救济事业。一九二九年,梅兰芳去兰州演 出时,正赶上闹饥荒,大批百姓生活困苦,生命危在旦夕,梅兰芳便在兰州 设了几处施饭场,赈济受灾饥民??梅兰芳天性宽厚善良,再加上他小时候曾经过贫苦生活的锤炼,这些使他对劳动人民的贫困和不幸,充满着感同身受般的理解和同情。 抗战胜利后,在上海一家小报的广告栏中出现了“艺人梅兰芳卖画”的字样。这显然是冒梅兰芳之名而为自己赚钱的一种恶劣行为。梅兰芳的朋友们十分气愤,纷纷准备去那家小报兴师问罪,并打算找到这个冒名者,狠狠 地教训他一顿。是梅兰芳劝阻了他们。他告诉朋友们,这个冒名者想赚钱不 假,但通过卖画来赚钱,想必还得真有点“玩艺儿”才行,估计也是个读书 人,只不过命运不济罢了。梅兰芳嘱咐他们先从侧面了解一下冒名者的来龙 去脉,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办。经了解,那人的情况,与梅兰芳预料的几乎一 模一样。梅兰芳让朋友们送了一些钱给那个冒名者,那人感激涕零并谢罪不 迭,一桩公案至此了结,而梅兰芳宽厚仁爱的品格,却在朋友们中间长久地 流传。当然,梅兰芳的乐善好施,也是有原则的。梅葆琛在《怀念父亲梅兰芳》这部书中曾回忆起梅兰芳在这方面对他的谆谆教诲:“你别以为我的钱来的 容易,这是我的血汗钱,所以在花的时候要思忖一番。做好事是对的,但要 看对方的真实情况。对于那些徒有虚名,而不干实事的,以致造成经济恐慌, 影响生活的人,实际上他们并不是真的生活上过不去。为此,对于这些人来 向我伸手时,我是绝对不会轻易地给予资助的。我一分钱也不会给,断然拒 绝。如果这次满足了他的要求,他尝到甜头,他还会二次、三次,这样做岂 不是害了他。我非但不接济,而且还要狠狠地严厉训斥他一通,让他在事业 上励精图治,不要当社会的寄生虫,做一个自食其力的人。”  的确,正如他自我表白的那样,在接人待物方面,梅兰芳有所为,也有 所不为。  二十年代中期,梅兰芳的学生,著名琴师徐兰沅的弟弟徐碧云以青衣崛 起,并一度成为梅派颇有希望的传人之一。梅派早期的一些剧目,他全能拿 得起来,尤以《木兰从军》之武功见长。其嬉耍敌将,玩弄双枪之姿势与风  度,即使与乃师梅兰芳相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此人最大的毛病 是在男女之事方面把握不住自己,时而发生“桃色事件”。梅兰芳及亲朋好 友,多方劝阻,他执意不听,终于因为与某位出墙红杏发生瓜葛,而被牵连 在内,身陷囹圄。  当时的梅兰芳,已是梨园泰斗,交游甚广,可谓无路不通,当权人物几 乎没有不认识他的。徐碧云出事之后,所有亲戚朋友都来到梅宅,整个地把 他包围在中间,要他想办法,把人弄出来。但梅兰芳一口回绝,根本没有商 量的余地。  梅兰芳对徐碧云的行为是深恶痛绝的。作为徐碧云的老师,他平日里没 少在这方面对徐碧云进行苦口婆心的规劝。然而,徐碧云却将他的劝告置之 脑后,恣意行之,因此,这次出事也是他罪有应得。当然,凭梅兰芳在各界 的关系和交情,可以使他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但他出来之后,有恃无恐, 岂不会更加为所欲为?梅兰芳绝不做这种助纣为虐的事情。  一九四七年一月六日的《新民报》上登载了一篇文章,提到梅兰芳拒绝 去日本为太平洋美军司令麦克阿瑟将军演出一事。接着,又这样写道:“最 近梅君赴京演剧,当局为了要招待马歇尔元帅,特别挽留他多演一天戏。有 人认为这也是一种莫大的荣誉,在常人是求也求不到的,但是梅君也拒绝 了。”是的,梅兰芳不愿意为美国的马歇尔元帅演出。他怎么能为帮助国民 党发动内战,致中国人民于水火之中的刽子手效劳呢?梅兰芳当面拒绝了蒋 介石,连夜离开了南京。一九四八年的上海,战争的疮痍满目,自然灾害严重,物价一日三涨,民众苦不堪言。一些做投机股票生意的“朋友”来到梅宅,要梅兰芳也参加 他们的活动。他们轮番向梅兰芳进攻,说他们的消息直接来自某某大亨,绝 对保证做一笔赚一笔。他们甚至表示,梅兰芳只要同意,都无需真正付钱做 本金,仅用“梅兰芳”的名字,就能通过买空卖空的手段把钱赚回来??对 于这些诱惑,梅兰芳一一地给予了婉言谢绝:我目前已出台演戏,生活费用 已经够了。送走了这些人后,梅兰芳才愤慨地对夫人福芝芳说:“我才不做 这种缺德事!假使我真做赢了投机买卖,每当我端起碗吃饭的时候,都会有 做输了的人正在跳黄浦江!一想到这些,你说,我这碗饭还吃得下去吗?” 当然,在这方面最具有说服力的,是他在抗战八年期间里,蓄须明志,拒不为敌伪演出的高尚行为??  后来梅兰芳于一九四九年九月在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上发言时说的 话,可以解释他此时的政治选择:“辛亥革命、北伐成功,对我个人并不发 生关系??我看他们(指反动统治者)的所做所为和善良人士绝不一样??” 抗日战争胜利以后,“(我)看到蒋介石政权的贪污黑暗日甚一日,认为这 个集团必定要倒台???‘到了一九四九年,平津相继解放,人民解放军迅 速南下,势如破竹,这时我看清楚了,解救中国的真正力量是共产党领导的 人民革命。”  正因为这些,当国民党的一些高级官员频频劝诱梅兰芳离开大陆,和他 们一道逃往台湾时,共产党也及时地向梅兰芳伸出了欢迎的双手。一天,梅 兰芳正在马思南路的寓所里休息,家人跑来告诉他:有人隔墙向梅宅的院子 里扔进来一本《白毛女》的剧本。梅兰芳手捧这本简装的油印剧本,久久地 琢磨着这个剧本的创作者们,以及将这一剧本送给自己的那些人,那些完全 不同于自己和自己朋友的陌生而遥远的人们??不久,在中法大药房药剂师  余贺的家中,梅兰芳与共产党的要人周恩来见了一次面。余贺是一位医术高 超的医生,是国民政府第一任卫生部长刘瑞恒的妹夫,早年与周恩来是天津 南开中学的同班同学,又因梅兰芳的好友李桂芬的关系而认识了梅兰芳。这 次梅周的见面,就是由他安排的。会见的细节,梅兰芳后来都记不清楚了, 但周恩来鲜明的态度却使梅兰芳永志难忘。他诚恳而热情地对梅兰芳说:“你 不要随国民党的撤退离开上海,我们欢迎你。”梅兰芳知道,周恩来的话, 不仅代表他个人,而且代表着他的党。一九四九年的春天,上海解放前夕, 夏衍和熊佛西受中国共产党党组织的委托,一起来到了梅兰芳家里,动员梅 兰芳留在上海,迎接新中国的诞生。含泪送走了好友齐如山等人之后,梅兰 芳最后做出了决定:留下!五月二十七日凌晨,上海解放。梅兰芳兴高采烈 地和上海人民一道,走上街头,热情欢迎解放军的进驻。走到建国东路时, 梅兰芳亲跟看见不少解放军战士纪律严明地露宿街头,心里十分感动。回到 家后,他高兴地逢人就说:“共产党的军队确实解放了上海,纪律好极了。” 自五月三十一日起,梅兰芳剧团在上海南京大戏院连续演出三天,热情 地招待和慰问解放上海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指战员。第一天演出结束时,夏衍陪同陈毅市长来到后台的化装室,向梅兰芳致以诚挚的谢意。 六月四月,即上海解放后的第九夭,梅兰芳应陈毅市长的热忱邀请,到中国青年会参加了上海各界知名人士座谈会。  六月下旬,梅兰芳接到通知,邀请他到北平去参加第一次全国文学艺术 工作者代表大会。几日之后,梅兰芳又遇到陈毅市长。陈将军说,周恩来副 主席打来电话,说毛主席想请您在文代会期间唱几场戏,不知可不可以?梅 兰芳回答:当然可以。于是,梅兰芳、许姬传、梅葆玥、梅葆玖、王少亭、郭歧山、顾保森等十二三个人一行,集体北上,赴平演出。 梅兰芳上车时的打扮是:西装、草帽、手杖,斯文儒雅,见人颔首而笑。同车的多是同去北平参加文代会的上海文化界名流。一路上说说笑笑,很是热闹。  车到南京时,刘伯承将军盛宴梅兰芳。满席的文化名流们,都被刘将军 那豪迈而威武的气概所吸引,更为刘将军那幽默而风趣的谈吐所析服。离开 南京后很久,刘伯承那充满着胜利喜悦之情的讲话还久久地回荡在梅兰芳心 中:“从前我们打到哪里,国民党垮到哪里;如今我们走到哪里,国民党就 垮到哪里。”火车通过浦口时上了轮渡。看管轮渡几十年的一位老工人走过来,主动握住了梅兰芳的手,热情向他表示问候。他认识梅兰芳,以往梅兰芳走津浦 线赴上海唱戏时,每次都要经过此间。唯一不同的是,过去总是梅兰芳主动 上前,去和这位老工人寒暄,而这回,却是老工人先伸出了布满老茧的大手。 梅兰芳不由得感慨起来:解放了,工人阶级的地位确实提高了??  火车过蚌埠时,正赶上淮河桥断了。于是,一车人只好先乘轮渡到北岸, 等候了一天。中午时分,梅兰芳去一家两层楼的饭馆吃饭,消息一经传开, 满街都是围观的人群。人们拥挤到饭馆跟前,不肯离去。梅兰芳只得从二楼 临街的窗户中探出头来,向人们挥手致意。  午夜后路过济南,火车停靠时,只听见月台上的人群齐声高呼:“欢迎 梅兰芳先生!”原来,早在梅兰芳抵达泉城之前,沿线的火车站已用专线电 话将梅兰芳所乘车次向北进行了通报。于是,一路之上,只要是需要停靠的  站台,都少不了前来欢迎梅兰芳的人群。梅兰芳也不得不时时出来答谢一番。 对于人民群众这种自发的欢迎形式,梅兰芳十分感动,而且,他明显地 感到了现在与过去的不同。他不止一次地谈起过他的这种感觉:“我由上海 到北平,参加全国文代大会,沿途所见的气象都是新鲜的,光明的。我坐津 浦车北上,每站都有工农兵大众来欢迎,他们对我那种诚恳热烈的态度,简 直描写不完。我感到这和过去时代各地戏院里观众对我喝彩的情况大大不一样了。” 第二天上午,火车到达终点站——北平。尚小云、荀慧生、谭富英,萧长华、姜妙香、李少春、叶盛兰、袭盛戎、叶盛章、袁世海、筱翠花、李宗 义、刘连荣等,前往前门车站迎接。北平的老百姓事先并不知道梅兰芳要在 今天返回故都,但前门一带的人对京剧名伶却都熟识。他们惊讶地发现这么 多梨园知名人士都齐聚于车站,最初因奇怪而争相传告,继而不知是哪位知 情人走漏了消息:梅兰芳回来了!于是,人们簇拥着将前门火车站围了个水 泄不通。  据说梅兰芳出站时,左右是尚小云、荀慧生,谭富英、萧长华等相陪, 前面则由李少春、叶盛章等武功高强的名伶开路??  这次前门火车站人民群众欢迎梅兰芳的盛况,甚至传到了国家主席毛泽 东的耳边。当文代会期间,梅兰芳第一次与毛主席握手时,毛主席风趣地提 及,北平人对梅兰芳的欢迎程度,不亚于解放军进北平时的情形。他幽默地 对梅兰芳说:“你的名气比我大。”七月二日,中华全国第一次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召开,梅兰芳出席了这次会议。在会上,见到了毛泽东、朱德、周恩来等国家领导人。 那天,梅兰芳回到招待所后,兴冲冲地对老伴说:“今天我见到了毛主席、周恩来副主席。毛主席是那样和蔼可亲,令人敬爱。周副主席对每一个代表都十分关怀。他对我说:三十年前,南开校庆,我们排演了话剧《一元 钱》,北平文艺界曾邀我们来平演出。他说到这里,我想起来了,就说:您 在《一元钱》里演一个女子。演过之后,好像我们还开了座谈会。周副主席 笑着说:对,虽然那是青年时代的事,但我们可以说是同行。‘五四’前后, 学校演新剧,都是男同学扮演女角的。”晚上,梅兰芳兴奋得久久不能入睡。大会期间,梅兰芳还代表艺术工作者进行了大会发言。不久,由欧阳予情、田汉、洪深、马彦祥、阿英五人组 成的“演出委员会”成立。在他们的安排下,三十五个文艺团体从六月二十 八日到七月二十八日,进行了为期一个月的演出。梅兰芳演出《霸王别姬》 时,毛主席出席并观看了演出。谢幕时,他和大家一同起立鼓掌。回到家里, 来不及坐下休息一会儿,梅兰芳就激动地诉说起当时的情景:“我一出场就 看见了毛主席,坐在楼下第五排中间。他穿的是短袖白衬衫,神采奕奕地观 看了演出。”停了一会儿,他接着又说:“这个戏,我演了一千多场,都没 有今天这样淋漓酣畅。”文代会期间,梅兰芳还在开明剧场首次观看了延安 平剧院演出的《中山狼》、《进长安》和现代平剧《四劝》等,周恩来向梅兰芳等祝贺演出成功(左二)并会见了戏剧家杨绍萱同志。 大会将闭幕时,周恩来表示,希望梅兰芳能回到北平来工作,并嘱咐有关方面作出适当的安排。 七月下旬,中央成立了中华全国戏曲改革委员会筹备委员会。欧阳予倩任主任委员,马少波任秘书长,梅兰芳当选为委员。为了筹款救同业之急,梅兰芳没有和同来参加文代会的人们一起回沪,而是与周信芳留在了北平, 在长安剧场演出了几场义务戏。八月八日上午,梅兰芳由北平启程返沪。到 车站送行的有田汉、洪深、周扬、阿英、欧阳予情、马彦祥、马少波等。火 车抵达天津时,天津京剧公会代表到站迎送。  从北平回到上海后,《文汇报》编辑部人员来到梅宅,约请梅兰芳撰写 有关舞台生活经验和经历的文章,以便在《文汇报》上连载。梅兰芳欣然答 应下来。  九月四日,梅兰芳接到了全国政治协商会议筹备会的开会通知,动身离 沪,前往北平参加政协会议的预备会,住六国饭店政协招待所。  九月二十八日,梅兰芳出席了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开幕式。会议期间, 梅兰芳作了大会发言。在发言中,他掩饰不住激动的心情,诉说了自己切身 的感受:“我在旧社会是没有地位的,今天能在国家最高权力机关讨论国家 大事,又做了中央机构的领导人,这是我们戏曲界空前未有的事情,也是我 祖先们和我自己梦想不到的事情。”会议期间,梅兰芳还热情地在专场文艺晚会上演出了《宇宙锋》。 三天之后,也即九月三十日,政协会议闭幕,梅兰芳当选为全国政协常务委员。 十月一日,梅兰芳参加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和中央人民政府成立的庆祝典礼,并观看了阅兵式。第五章芳韵悠长更新观念  一九四九年十月二日,中华全国戏曲改革委员会成立。田汉任主任,杨 绍萱、马彦祥任副主任,马少波任秘书长。同时,任命梅兰芳为京剧研究院 院长。  当天晚上,梅兰芳应邀与田汉共同主持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庆祝晚 会。演出剧目有《武家坡》、《打渔杀家》、《群英会》。十月中旬,梅兰芳应天津市文化局长阿英邀请,赴天津演出。 十一月六日,中苏友好协会在天津中国大戏院举行苏联十月革命节庆祝活动,梅兰芳被推举为中苏友好协会总会理事,并在会上致辞祝贺。 十一月七日,梅兰芳参加了苏联领事馆为庆祝十月革命节而举行的鸡尾酒会。  在这一段时间里空前忙碌的梅兰芳,精神上却是无比地兴奋、高涨。各 种各样的社会头衔,各种各样的政治荣誉,各种各样的会议、活动的接瞳而 至,都带给梅兰芳一种崭新的感觉:时代变了!  就他自身来说,从一个在旧社会被各行各业都看不起,饱受了无数辛酸 苦辣的“戏子”,到和国家领袖人物平起平坐、共商国家大事的全国政协常 务委员,这个跨度之间的距离是如此之大,大到今梅兰芳时时觉得难以置信 的程度。也正因为这种重视和推举,使梅兰芳重新焕发了政治热情和艺术青春,他要与新的时代统一步伐,他要为新的时代作出贡献,他要与自己身上具有 的一些旧思想、旧观念决裂——他面临着时代的考验。考验不期然地降临了。  一九四九年十一月初,梅兰芳在天津进行短期演出期间,接受了天津《进 步日报》(前身即《大公报》)记者的专访。在谈到京剧艺人的思想改造和 京剧改革的话题时,他发表了如下的见解:“京剧改革岂是一桩轻而易举的 事!不过,让这个古老的剧种更好的为新社会服务,为人民服务,却是一个 亟待解决的问题。我以为,京剧艺术的思想改造与技术改造最好不要混为一 谈。后者在原则上应该让他保留下来,而前者也要经过充分的准备和慎重的 考虑,再行修改,这样才不会发生错误。”接着,他又提出了一个“移步而 不换形”的主张。他说:“因为京剧是一种古典艺术,有几千年的传统,因 此我们修改起来,就更得慎重些。改要改得天衣无缝,让人家看不出一点痕 迹来,不然的话,就一定会生硬、勉强,这样它所得到的效果也就变小了。 俗话说:‘移步换形’,今天的戏剧改革工作却要做到‘移步’而‘不换形’。” 十一月三日,这篇访问记以《移步不换形——梅兰芳谈旧剧改革》的题目发 表在当天的《进步日报》上,谁知在北京引起了轩然大波。一些人士认为, 梅兰芳先生在京剧改革上主张“移步不换形’,是在宣传改良主义的观点, 与京剧革命的精神极不相容。北京方面已组织人写出了几篇批评文章,马上 就要见诸于报端。梅兰芳得知这一消息后,紧张得几夜都没睡好觉。他弄不 明白自己关于京剧的一番纯技术性的改革意见,何以成了改良主义的宣传; 他不懂得,自己这番可以说是与政治无关的谈话,何以触犯了那么多的首都 文化界的名人,甚至自己多少年的老朋友也写了批判文章??这件事情很快 便被当时的中共中央宣传部部长陆定一知道了,他立即制止了批判文章的见 报,一面及时地发出了指示:梅兰芳是戏剧界的一面旗帜,对他的批评一定  要慎重。于是,有关的批判材料从北京转到了中共天津市委那里,请市委书 记黄敬和市委文教部长黄松龄妥善处理。于是,受上级领导的委托,阿英在 梅兰芳演出的空隙时间里,来到了梅兰芳的住处,向这位戏剧界的领袖人物 进行了一系列政治上、文化上和观念上的解释、启发和说服工作。  梅兰芳演出完毕,即将离开天津的前一天,天津剧协出面,专门为梅兰 芳组织了一个关于旧剧改革的座谈会。会上,梅兰芳进行了重点发言:关于 剧本的内容和形式的问题,我在来天津之初,曾发表过“移步不换形”的意 见。后来,和田汉、阿英、阿甲、马少波诸先生研究的结果,使我认识到, 我原来的那种意见是不对的。我现在对这个问题的理解是,形式与内容不可 分割,内容决定形式,“移步必然换形”。这是我最近学习的一个进步?? 当时在座的目击者,事后曾回忆起那天座谈会上的情形:发言时的梅兰 芳沉着稳重,谈吐大方,说话声音就像舞台上的唱腔、道白一样,字正腔圆, 娓娓动听。发言完毕,阿英带头鼓起掌来,其他人也随之鼓掌。梅兰芳站起身来,向大家频频点头致意。 很难说这件事情带给梅兰芳心灵的真正启示是什么,尽管从此以后,我们就没能再听到过他对于戏曲艺术的改革、发展,以及未来前景等方面的考 虑和见解,尽管他对自己毕生所从事的戏曲表演事业不可能没有自己的想法 和看法。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梅兰芳努力修正着自身的一切,以适应这 个翻天覆地般变化着的新时代。不久,伴随着公私合营的社会主义热潮在全国范围内的兴起,阶级成分的划分和原有关系、位置的颠倒,使梅兰芳又一次面临着严峻的考验。从剧 团内部来说,龙套敢于坐着与老板对话了,“谁养活谁”的问题开始被人们 普遍地思考,名伶在梨园的“人格神”的位置逐渐动摇了;而社会上的变动 更为显而易见,一个个工厂的管理者成了工人兄弟,一座座商店被合并、兼 营,剧团怎么办?就在梅兰芳犹豫、彷徨、无从取舍的当口上,国务院及时 地下达了对于几位名伶的特殊保护政策。其中之一是,允许梅兰芳保留他的 私营剧团。这在当时来说,是绝无仅有的一个特例。为了对政府的这种优待政策进行回报,梅兰芳在剧团的管理方面也做了一些相应的制度改革。减少开支,压低票价;对原有演职人员的薪金发放, 按照营业的实际收入进行机动性的伸缩;并且本着精简节约的原则,配角演 员就地取材,不再从外地约请大批人马来沪,以节省经费??一九五○年五月,文化部戏曲改革局召开旧剧改编审查会议。商定旧剧审改工作,确定以消除旧剧本三大毒素为原则,并将三大毒素具体划定为三 个方面:一、宣传压迫人民封建奴役的野蛮恐怖行为及愚弄人民的封建迷信 等;二、宣传民族歧视、征服及民族投降主义;三、宣传淫秽、奸杀及对劳 动人民的丑化、侮辱等。这一年的十一月下旬,中央文化部在北京召开了全 国戏曲工作会议,两千多名来自各个省的戏曲工作者出席了会议。梅兰芳在 大会上的发言中说:“自我演戏以来,这是第一次看到戏曲工作受到如此的 重视。这不止我一人,在座的都十分感动。”会议期间,梅兰芳白天参加讨 论,晚上在大众剧场进行观摩演出。  一九五一年二月十六日——农历除夕,梅兰芳剧团为怀仁堂晚会演出, 和中央首长一起欢度春节,演出的剧目是《金山寺·断桥》。  第二天是农历元旦,梅兰芳之子梅葆玖继续在怀仁堂演出。梅兰芳在台 下看戏时碰到了周恩来总理。周总理幽默地对梅兰芳说:“除夕看老一辈艺  术家,元旦看青年一代,你来看戏,一定很高兴吧。”后来又在休息室碰到 了毛泽东主席。回到家里,梅兰芳刚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笑着对老伴说: “今天在休息室里见到了毛主席,他含笑对我说:昨天看了《金山寺·断桥》, 你的白娘子扮相与众不同,想得很妙,浑身穿白,头顶一个红绣球。”接着, 梅兰芳感叹起来:“毛主席看戏可真仔细!这么多年,从未有人谈过白娘子 的扮相。的确,我是费了很多时间来研究,才改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推陈出新  三月上旬,在周总理的直接关怀下,梅兰芳全家搬回北京,在护国寺一 号定居。一回到北京、梅兰芳马上就和马少波、罗合如投入到戏曲研究院的 筹建工作中去了。为了庆祝戏曲研究院的成立,梅兰芳特意去荣宝斋订裱空 白宣纸册页,分送给毛主席、周总理和其他中央领导同志请求题词。毛主席 送来的亲笔题词是:“百花齐放,推陈出新”,并题写了”‘中国戏曲研究 院”的门原字。周恩来送来的亲笔题词是:“重视与改造,团结与教育,二 者均不可缺一。”  毛泽东的题词送来后,细心的梅兰芳发现所用纸张不是原来送去的册 页,就问送题词的人:“我们的纸,大概不好,所以换了?”那人连忙解释: “主席写的时候,我在旁边。第一次是写在原来的册页上,写完了,不惬意, 就另换纸写,又不满意。这是第三张。”他还说:“主席给人题词,常常写 几张,然后从中挑一张。”  梅兰芳感慨起来:“从写字这件事,可以推想出毛主席处理党和国家大 事是如何反复思考,谋定而动。我们必须学习他老人家这种认真负责,一丝 不苟的精神。”接着,他以画家的内行眼光,欣赏起毛主席的书法来。几年 之后,他对这幅题词还是念念不忘。在一九五九年十八期的《戏剧报》上, 梅兰芳发表的《戏曲大发展的十年》这篇文章中,还曾提到这件事:“中国 戏曲研究院成立的时候,毛主席亲笔写了‘百花齐放,推陈出新’八个字送 给我们。我拿到毛主席的墨迹一看,真是龙跳虎卧,笔精墨妙。这八个字就 是我们的党对戏曲工作的指示。我们遵循着这个指示向前迈进,使我们的戏 曲艺术大放异彩,各个剧种一天天充实起来。”细细地斟酌毛主席题词的精神,梅兰芳感动得几乎夜不成眠。他干脆坐起来,对着老伴福芝芳侃侃而谈起来:“毛主席曾对延安平剧研究院提出‘推 陈出新’的指示,这针对的是京剧改革。现在中国戏曲研究院成立,毛主席 题了‘百花齐放,推陈出新’。这个口号提得好。过去有些人认为京剧是老 大哥,我就觉得不合适。中国有那么多地方戏,都有它的特色,应该按照百 花齐放的方针,交流经验,互相学习。”一九五一年四月三日,中国戏曲研究院成立,梅兰芳被任命为院长,程砚秋、罗合如、马少波任副院长,马少波、罗合如兼任党总支正、副书记。 那天上午九点钟,中国戏曲研究院成立典礼在大众剧场隆重举行。会场布置得庄严朴素,一圈台几上摆满各种鲜花,充满百花齐放的气氛??  担任院长之后,梅兰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组织全院同志认真学习了毛 泽东主席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一文。  和大家一起学习的过程中,他深有体会地说:“我们今后要为工农兵服 务,必须要了解他们的思想感情,首先要知道他们喜欢看什么戏。我们的戏 要经过一些修改整理。”为此,他专门组织了一个写作班子,带头以梅派名 剧《贵妃醉酒》为试点,从内容和形式两方面进行了修改。  事实上,在梅兰芳持续演出《贵妃醉酒》的四十多年中,从来没有停止 过对它的修改。  在京剧传统剧目中,《贵妃醉酒》是一出别具一格的典型歌舞戏。不但 风格独特,而且含有衔杯下腰、卧鱼闻花、扇舞、云步、醉步、碎步等各种 美妙的身段和步法。    据清人吴太初《燕兰小谱》卷四记载,清代中期北京昆曲班“保和部” 的名旦吴双喜曾以演唱《醉杨妃》知名。清乾隆时期的昆曲名家叶堂编订的《纳书楹曲谱补遗》卷四“时剧”内也曾载有《醉杨妃》的剧目。所谓“时 剧”是当时人对改良后的变格昆曲的一种称谓,其唱法与昆曲大同小异,然 曲谱不合昆曲规律,没有固定成套的曲牌。  后来,在一八八六年的七月间,一位艺名为“月月红”的汉剧花旦吴红 喜来京献艺,以《醉杨妃》一炮打红,轰动了整个北京城。再往后,京剧就 将它移植、改编过来,成为京剧的保留剧目。当时京剧界的三位老牌名旦余 玉琴、水仙花(郭际湘)和路三宝都擅长此剧。  和梅兰芳同时的筱翠花、尚小云、荀慧生、朱琴心等人也都唱过这出戏, 在艺术表演上也是各有千秋。然而,集其大成使之成为一个理想剧本,仍要 归功于梅兰芳。  首先,他将花旦应工改为花衫演法,废除了踩跷表演;其次,他在一定 程度上屏弃了杨贵妃醉后思春的丑态,而代之以突出宫怨的健康主题;再次, 他采用了昆曲的表演手法,使每一个字的手势动作都达到了准确的程度,每 句唱词都有固定的位置,从任何角度看都具有一种造型美。  而这次的修改又不同于往年,它是一项带有政治性的任务,又关系到梅 兰芳在新中国的舞台上应该显露的崭新姿态,因而梅兰芳不得不采取极其慎 重的态度。在修改之前,梅兰芳郑重其事地提出了他的四点具体要求:一、过去一些含有暗示性的黄色部分,要变为宫廷妇女的抑郁苦闷;二、改词不改腔; 三、改身段表情而不改词;四、要让观众看了觉得没有什么大的改动,但主 题却变了。”梅兰芳不愧为忠于艺术的大师。尽管他就自己“移步不换形”的观点进行了自我批评,然而,到了具体实践中,指导他的,仍是使他成功了几十年 的经验性理论!而且,正是由于这种理论的指导,修改工作进行得相当成功。  修改的部分集中在第二场里。第一场结尾,是杨贵妃自斟自饮。酒醉之 后,压抑不住对唐明皇转驾西宫的无可奈何和愠怒之情,转回内宫,改换宫 装,准备自己喝它个一醉方休??在这个当儿,修改者们添加了太监高力士和裴力士的一段对话。他们二人一边搬花布置环境,一边聊着宫廷生活的内幕。这段念白看似枝节,实际 上则是精心突出的主题。念白是这样的:(高)裴公爷,娘娘酒喝得差不多了,不能再让她喝啦!(裴)对啦,再喝可就要出事啦。  (高)这也难怪。就拿咱们娘娘说吧,在宫里头是数一数二的红人儿啦, 还生这样的气哪;如今万岁驾转西宫,娘娘一肚子的气没地方发散去,借酒 浇愁,瞧这样儿怪可怜的。  (裴)可不是嘛!所以外面的人不清楚这里头的事。以为到了官里,不 知道是怎么样的享福哪!其实,也不能事事都如意,照样她也有点烦恼。  (高)这话一点儿不错。我进官比您早几年,见的事情比您多一点儿; 就拿咱们宫里说吧,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宫娥才女倒有三千之众,都为 皇上一个人来的;真有打进宫来,一直到白了头发,连皇上的面儿也没见着  的。(裴)不错。  (高)闲话少说,办正事要紧。当高、裴二人见杨贵妃沉醉不醒,急得 没法,就虚报“圣驾到了!”想拿“诓驾”来唤醒杨妃。杨妃醒后,老剧本 中有两句唱词:“这才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经反复推敲 后,在不改变唱腔的基础上,将唱词改为“这才是酒入愁肠人已醉,平白诓 驾为何情。”并加上了对高、裴二人诓驾的不满表情。在旧剧本中,下面一 段是描写杨贵妃醉后思春,放荡形骸,与高、裴二人失态调笑的场面。舞台 上杨贵妃的表演是媚眼斜视,先是要拉着裴力士去同衾共枕,后又要拉着高 力士去同入罗帏,且以手势比画着心所欲为的勾当。高力士在此有一段念白: “娘娘您叫奴才去,那哪儿成啊!不行。奴才是破表缺针办不到啦。”于是, 杨妃上前怒煽其耳光,还是一定要拉他前去,并在醉态朦胧之中,抱住了他 的头用力拉他。事实上她怀中的只是一顶空帽子,待到高力士喊:“那是奴 才的帽子,奴才在这儿哪。”这时,已到下场门的杨妃才回眸一笑。高力士 请赏还他的帽子,杨却仍拿着帽子戏耍,结果一时酒气上涌,就顺口吐在帽 子里,然后才把帽子掷还给高力士。  修改之后的表演则是这样的:杨妃用手比画着要再饮几杯,裴表示担待 不起,不敢再敬酒。杨抢步上前,口里一边念着“啊呀呸”,一边赏给他三 个嘴巴,那是用水袖反复打的。而对高力士,则是要他到西宫请万岁来与她 同饮。高不敢去,便和她装糊涂。杨妃摇头,再做手势仍要他去请。高无可 奈何,只好接念:“您叫我到梅娘娘那里去请万岁爷陪您喝酒啊。”杨含笑 点头表示他已猜着,挥袖再让他去请。高念:“奴才不敢去,那不是碰翻了 醋坛子了吗?”又急忙改口说“哎哟,哎哟,错啦!错啦!”杨妃怒,以袖 反打其颊。以后再接演戏弄高的帽子的场景。以下的几句唱词,原是杨贵妃思念安禄山的一段自白:“安禄山卿家在哪里啊?想当初你进宫之时,娘娘是何等地待你,何等地爱你。到如今你一 旦无情忘恩负义,我与你从今后两分离。”修改者们将这段词句改为:“杨玉环今宵如梦里。想当初你进宫之时,万岁是何等地待你,何等地爱你。到如今一旦无情,明夸暗弃,难道说从今 后两分离。”这段唱词修改得十分高明而得体。辙口不变,字数不变,唱腔 不变而意境则完全改变了。一个深居后宫,被皇帝的宠弃无常折磨得郁郁寡 欢,只得对影自怜的宫妃形象,被淋漓尽致地刻画了出来??《贵妃醉酒》的修改工作取得了极大的成功。梨园内外的好评纷至沓来:梅院长抓大方向抓得对,第一炮打响了。从此以后,中国戏曲研究院开始有 计划、分步骤地对很多京剧传统剧目中的内容和形式进行了大胆的修改和革 新,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了改革京剧的高潮。  梅兰芳对经常演出之剧目的修改和革新是一贯的,是贯穿在他一生的演 员生活中的。  翻开《舞台生活四十年》一书中的图片插页,就会发现,梅兰芳后期的 剧照与他那些早期剧照相比,在服装、头饰、脸型、表情等方面都有了很大 的丰富和发展。再用梅兰芳后期代表剧目的演唱和他从前的唱腔相比,也会 轻而易举地发现它们的不同。  梅兰芳自己曾在《漫谈运用戏曲资料与培养下一代》一文中回顾过这种 变化。他说:“从不同时期的照片中,还可以了解化装、服装的演变。由于  六十年来舞台光线的由暗到亮,旦角的化装、发髻、服装、图案、式样?? 对美的要求就比其他角色更为迫切,我在这方面也下了不少功夫,拿我各个 时期所照的《金山寺》中的白娘子的照片来看,从头上的大额子改为短额子, 片子的贴法,眼窝的画法??就不难看出这种变化。关于水袖的演变,看老 照片似乎太短,不甚美观,而我的古装戏照片就放长了,成为风气。”  梅兰芳到安徽合肥演出时,在对戏曲界同仁的一次讲话中曾说:“大家 说我演的戏常常改动。不错,我承认这一点。这次我带来了六出戏,虽然都 是常演的节目,假如有一位多年不看我的戏的观众今天再来看看,从剧本到 表演都会感到跟从前大有区别了。”他还以自身的体会告诫大家:“戏要不 怕改,一改再改,甚至有各别地方改掉了,觉得不合适再改回来,也是可以 的。”  对于从前辈那里继承下来的东西,梅兰芳从来就不是盲目而全盘接受 的,他总是根据观众和时代的要求,进行新的艺术上的再创造。而且,他从 来没有满足过这种创造。平日里他最爱说的一句话是:活到老,学到老,改 到老。  为此,池从善如流,哪怕对方只是一个“一字之师”。据许姬传先生回 忆,一九五○年的除夕,梅兰芳和梅葆玖父子在怀仁堂合演了《金山寺》和《断桥》这两出戏。第二天,齐燕铭先生提了一点意见。他说:“在这两出戏里,青蛇的性格是统一的。她一直站在斗争的立场。昨天我看到金山寺前 哀求和叫骂的一场,白蛇唱完【出队子】曲内‘休得把胡言乱绕,只为俺美 郎君把命轻抛’,就要拔剑自刎,青蛇上前拦住她念:‘娘娘还是好好地去 求他,或者肯放俺官人,也未可知。’白蛇再接念:‘这也说得是,吓,老 禅师,你是佛门弟子,岂无菩萨心肠??’青蛇这三句念白,好像跟她的性 格,不很统一,是否可以修改一下?”梅兰芳听完了对他说:“您的看法很 对,修改昆曲的唱词,因为有工谱的限制,比较费事,修改念白,是有办法 的。”后来,梅兰芳再演此剧时,就把青蛇和白蛇念的词儿进行了改动。白蛇唱完“把命轻抛”,仍旧做出拔剑自刎的样子,青蛇拦住她念:“娘娘不必 如此,待俺结果了这秃驴的性命,搭救俺官人。”念完了,就拔出宝剑向着 法海那边冲过去,白蛇拦住她念:“青儿休得鲁莽,还是好好地去求他,或 者肯放俺官人,也未可知。”青蛇念:“这也说的是。”然后,白蛇才接念: “吓,老禅师??”一九五○年的秋天,在一个招待国际友人的晚会上,梅兰芳演出了昆曲《牡丹亭·游园惊梦》。 过了两天,梅兰芳在大众剧场表演《贵妃醉酒》时,王少卿拿着一张报纸来找许姬传:“今天的《新民报》看了没有?这里面有一段关于‘游园’ 曲子里‘迤’字的读音问题,要跟梅大爷商榷。您把这张报纸带回去,跟他 研究研究到底应该怎么念?”唱完戏,许姬传就把那张报纸带了回来。  吃夜宵时,梅兰芳冲着许姬传问道:“刚才我在扮戏时,仿佛听到您跟 少卿在谈什么迤逗迤逗的。是我念错了吗?”  “有一位宋云彬先生提的意见。”许姬传回答,“题目是《谈迤逗就正 于梅兰芳先生》。他认为迤逗的迤字,应该唱‘拖’音,您唱的‘移’音, 是唱错了。少卿是让我跟您来研究这个问题的。”走进客厅后,梅兰芳显得有些疲惫。他让许姬传将报纸念念,就将头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静静地听起来。 “昨夜有机会看梅兰芳先生演《游园惊梦》。这是昆腔戏,又是有名的‘临川四梦’之一。二十五年前我会唱昆腔,《游园惊梦》是最爱唱的一出; 现在喉咙嘶哑,唱不成声了。因为从前爱唱,所以特别爱听。梅先生唱得非 常细腻,咬字又很清楚,我除了赞叹之外实在无话可说。可是有一个字他唱 错了,那就是把‘迤逗得彩云偏’的‘迤’字唱作‘迤逦’的‘迤’字声音 了??”  梅兰芳听完后说:“我对这‘迤逗’的‘迤’字的唱法,是有过一段转 变经过的。我在北京刚学《游园惊梦》时,是唱‘拖’音,早期到上海表演 这出戏,也还是唱‘拖’音的。等到‘九·一八’以后移家上海,听到南边 许多曲家都把它唱做‘移’音,我提出来跟俞五爷还有令弟伯遒讨论过为什 么改唱‘移’音的道理。俞五爷告诉我,这个‘迤’字,我在八九岁上听到 所有曲家都唱‘拖’音。后来先父与吴梅先生经过了一番考证,把它改唱‘移’ 音。不多几年工夫,南边昆曲家,就没有再唱‘拖’音的了。而吴梅老先生 是一位音韵专家,俞栗庐先生是一位度曲名宿,他们的考证,一定是有根据 的。我从此也就不唱‘拖’音了,至于迤逗的‘迤’字,该唱什么音,我们 先来问问这不说话的老师吧。”说着,他拿出了一种韵书。查过之后,梅兰 芳笑了。“这一下可更乱了。现在这个‘迤’字已经有‘拖’、‘移’、‘以’三种读法。一个阴平,一个阳平,一个上声。在戏里应该采用哪一种呢?真 不好办了??”梅兰芳停了一下,接着说:“这么办。请您代我写一封信给 俞五爷,问他俞老先生当初到底是根据什么改的。再写一封信给令弟源来, 请他跟俞五爷细细考证以后,给我一个具体的答复。同时我要感谢这位宋先 生提的意见。因为我从改唱到今天,总没有彻底去追究它的道理,这次或者 可以借此打开这个多少年来的闷葫芦了。”等俞振飞和许伯遒查了许多韵书,将准确答案寄回来后,梅兰芳才稍稍地将一颗心放下。他对许姬传说:“关于‘迤’字改唱‘移’音的理由,俞 五爷信里已经讲得比较具体了。可是海内不少音韵专家,能够再提些宝贵的 意见,使这种阐幽发微的工作,做得更深入而明朗,这是我更为希望的。” 不久之后,梅兰芳又根据观众的意见,将他演了几十年的《奇双会》进 行了修改和整理。其实,早在一九三三年时,梅兰芳就曾删去这出戏的第一 场和第二场。按照旧戏剧本,第一场狱神先上高台,再传鸮神,叫它把李奇 的哭声送进内衙。第二场的表演是,鸮神站在上场门的椅子上,手持风旗, 当李奇唱时,它把风旗慢慢卷起,又照着李奇的曲子重复唱一遍,同时慢慢 放开旗子,象征着收音的动作。当时的梅兰芳为了破除这些封建迷信场面,大胆地取消了狱神和鸮神。 近二十年之后,又有观众提出,李奇与桂枝的表演中有迷信的地方。身为县令夫人的李桂枝,将老人传进内衙,准备仔细询问。当李奇向她磕头时, 她原来的念白是:“罢了。哎呀且住,这一老犯人与我屈了一膝,我为何头 晕起来?”说完,她还有一个站起来往右转身扶椅子背的极其优美的身段。 接到观众意见后,梅兰芳和大家经过了反复考虑,觉得观众的意见是对的, 便将李桂枝的念白改为:“这一老犯人,偌大年纪,与我屈了一膝,我心中 有些不安。”这样改动,一来符合一位深居内宅从未升堂问过案的县令夫人 的心境,二来也表现了桂枝的善良性格。很为新时代的观众们所欢迎??为工农兵演出  随着新中国的诞生,梅兰芳变了,梅兰芳的观众成分也变了。取代了那 些往日里在舞台下品头论足的显贵官僚、遗老阔少的,是梅兰芳很少接触过 的工农兵群众。面对新的时代,他焕发出极大的热情,不顾近六十岁高龄的 身体,努力为这些新观众演出。让我们来回顾一下梅兰芳解放以来的主要演出目录吧: 一九四九年五月底,在上海南京大戏院连续演出三天,热情地慰问解放上海的人民解放军指战员。 一九五○年三月底,发起并参加了支援皖北人民抗灾的几场义务戏。 五月二十六日,为了参加上海解放一周年的庆祝活动,演完营业戏后不卸装,坐着汽车赶过来,向解放军做慰问演出。 六月三日及十日,为救济上海失业工人和筹募工会基金,进行了两次义演。  一九五一年四月,率剧团赴汉口演出。在汉口期间,为了救济遭水灾的 难民,与高盛麟合演了义务戏。  这年秋天与冬天,率剧团赴沈阳、长春、哈尔滨等八大城市为广大群众 巡回演出。一九五二年七月,在北京劳动人民文化宫的广场上为工人演出了三天。观众多达两千多人。演出时恰逢下雨,观众不肯散去,冒雨观剧。这是梅兰 芳第一次大规模地为工人演出。十一月,赴东北为工农兵演出,受到观众热烈的欢迎。一九五三年二月,赴天津工人文化宫演出。 三月,第一次到中等城市石家庄的专区礼堂演出,受到了当地观众的热烈欢迎。一位农民观众从几十里外赶来看戏,一连四天,排队买票,带来的钱花光了,于是找到剧团的人,想要张戏革带回去留作纪念?? 十月至十一月,参加以贺龙为总团长的中国人民赴朝慰问团前往朝鲜慰问演出,并出任副总团长。  十一月中旬,从朝鲜回来后,慰问团又在安东、沈阳、锦州等地慰问了 归国的中国人民志愿军部队。十二月中旬,参加了鞍山钢铁公司的七号高炉、无缝钢管厂、大型轧钢厂三大工程的开幕典礼,连夜为工人们演出,共演了七场。 一九五四年二月,参加全国人民慰问中国人民解放军代表团,赴广州慰问解放军指战员。第一次慰问大会在越秀山运动场举行,会场可容纳五万人。 演出结束后,梅兰芳兴奋地说:“我平生在舞台上所接触的观众,以今天的 为最多。”  回顾解放五年来的变化,梅兰芳感到无比的激动与振奋。正如他于一九 五四年九月连续发表在《北京日报》和《光明日报》上的文章中所描述的那 样:  “难忘的一九四九年,给我和全国的艺人带来了光明。我演出的地点, 已不是仅限于几个大城市,观众的成分,比解放前也有了巨大的改变。从这 时起,我一次又一次地参加了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政治运动,参加了新中 国的社会活动,接触了广大劳动人民,恃别是学习过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 会上的讲话以后,明白了戏曲工作者应该为人民大众首先是工农兵服务的方  向,也逐渐地明白了工农兵对文艺的要求,我的思想很快地有所改变,表演 情绪也跟着有所提高。我在演出时,不断地得到劳动大众工农兵的鼓励,使 我在表演艺术上有了新的创造,新的生命。  “五年以来,我的观众圈子比过去扩展了几十、几百倍,不但观众的数 量有了空前的扩展,而且工人、农民和战士占了观众中极大的比例。  “工农兵劳动人民,使我的舞台生活起了巨大的变化。他们对我的热烈 欢迎和关怀,给我以极大的鼓舞,也给我以新的力量,使我的艺术创造有了 新的生命,因而增强了我的舞台实践的信心。在去年一年中,我在部队、厂 矿和接近农村的中小城市,演出将近二百场,几乎要超过战前的记录。虽然 如此,我并不感到疲累,相反地,在实际锻炼中,我不但克服了由于长期停 演所造成的体力上的一些困难,而且我的体力更加充实了,又恢复到应付裕 如的境地。前年在天津第一文化宫为工人同志们演出时,我的琴师看我嗓音 比较痛快,给我长了一个调门,我唱起来也毫不感到费力。不仅如此,在表 演艺术方面,还有了提高。例如,经过抗战期间八年的停演,我的嗓音中落 了;可是在解放以后,我下了一番功夫,因此在行腔、用气、吐字方面更有 了新的体会。此外,对剧中人物性格的体会,也比从前深入了许多,因而演 起来也比从前的感情更丰富。总的来说,我在这五年当中的进步,比过去四 十年的进步还要大。”在这几年的演出生活中,令梅兰芳感触最深、也最为难忘的是他于一九五三年十月,率领中国人民赴朝慰问团前往朝鲜慰问演出期间,与战士们相 处的日子。在那一个来月的日日夜夜里,梅兰芳一直被包围在一种极其热烈而高昂的情绪中。他和慰问团的其他成员们一道,走平壤,赴开成,越大同江,登 香枫山,从露天剧场到坑道剧场,在雨中清唱,风里表演??一次,慰问团在一个广场上演出时,梅兰芳为广场上那个舞台的简陋所震惊。那是志愿军战士花了一夜时间搭架起来的,舞台上面没有顶,只挂着 几道幕布,一阵紧一阵的西北风呼啸着向幕布扑来,似乎随时都会将台子刮 倒似的。然而,当梅兰芳从侧幕的空隙里往外看时,却发现广场上人山人海, 一直挤到了舞台前沿。有些人坐在小板凳上,有些人则席地而坐,旁边一座 平台上也挤满了人。再往远处望,房顶上也有人蹲在那里看??那天计划演出的节目有《收关胜》、《女起解》、《金钱豹》,最后是梅兰芳和马连良的《打渔杀家》。当《收关胜》开始演出时,风刮得更大了。 红脸扎靠的关胜出场后,迎着狂风,精神抖擞地挥舞着大刀,和同场的对手 演员紧凑地开打起来。演到一半时,下起雨来,先是渐渐沥沥,后来越下越 大,幕布和台毯都被打湿了,站在后台的梅兰芳衣服也被溅湿了。  十分钟后,外面的锣鼓声停止了。演出队的负责同志告诉梅兰芳,《收 关胜》演完了。技工组的同志正在舞台的左面支架一座帐篷,好让乐队的同 志们在里面工作。梅兰芳回过头去,正好看见他的儿子梅葆玖已经扮好了《女 起解》中的苏三,一身红色的罪衣罪裙,穿得齐齐整整地站在化装镜前面发 愣。梅兰芳催促他说:“你赶快出去,站在幕后,等候出场。虽然雨下得这 么大,但是不能让两万多位志愿军同志坐在雨里等你一个人。”  梅葆玖刚要往外走,两位志愿军的负责干部走了进来,正好把梅葆玖和 其他演员们拦住。然后对梅兰芳说:“现在已经九点半,雨下得还是那么大, 我们考虑到你们还有许多慰问演出工作,如果把行头淋坏了,影响以后的演  出,我们主张今天的戏就不演下去了。刚才向着戏的同志们说明了这个原因, 请他们归队,但是全场同志都不肯走,他们一致要求和梅先生见一见面,对 他们讲几句话。”梅兰芳被这种热情感动了。他说:“只是讲几句话,太对 不住志愿军同志们。况且他们有从二三百里外赶来的。这样吧,我和马连良 先生每人清唱一段,以表示我们的诚意。”马连良很同意梅兰芳的这种安排。 于是,两人便从化装室出来,走至台口。站在扩音器前,梅兰芳向志愿军指 战员们致意。他动情地说:“亲爱的同志们,今天我们慰问团的京剧团全体 同志抱着十分的诚意向诸位做慰问演出,可是不凑巧得很,碰上天下雨,因 此不能化装演出,非常抱歉。现在我和马连良先生每人清唱一段。马先生唱 他最拿手的《借东风》,我唱《凤还巢》,表示我们对最可爱的人的敬意。 最后,我向诸位保证,我们在别处慰问完成后,还要回到此地来再向诸位表 演,以补足这一次的遗憾。”  讲到这里,台下掀起如雷的掌声和欢呼声,这声音盖过了雨声、风声, 响彻了整个山谷。两三分钟后,掌声和欢呼声才逐渐平息下去。清唱开始了, 马连良先生唱完《借东风》后,梅兰芳唱起《凤还巢》。在演唱过程中,望 着地面上越来越多的积水,望着志愿军战士被雨水打湿了的衣服,望着他们 在急风暴雨中端坐不动的身姿,望着他们聚精会神、兴奋无比的面部表情, 梅兰芳不禁流下眼泪。这感动的泪水,和顺着帽檐往下流的雨水融会在一起, 在梅兰芳的面颊上流淌??慰问团来到了朝鲜中部香枫山的志愿军驻地。  演出场所是一个在半山中开辟出来的广场。舞台前面摆着几排木凳子, 坐着部队首长、战斗英雄和女同志。后面的战士则以石块当坐席,最后一排 的观众因为距离太远,只能站在石头上看。两边还停了许多辆卡车,车上也 站满了人。舞台的左边是一排高高的山峰,山腰里横着一个巨大的木架,上 面缀满了松枝,白色的木板上画着和平鸽,而那些保卫和平的战士们,有的 站着,有的坐着,有的则倚在树上,形成了一座天然的大包厢。在舞台后方 一间用芦席隔开来的露天化装室里,梅兰芳正在化装。一会儿,刚刚演完了《徐策跑城》的周信芳走进来说:“今天台上的风太大,抖袖、甩髯、跑圆场的种种身段都受到了限制。”梅兰芳听说后,就开始琢磨起来:风那么大, 太阳直接照在脸上,也会影响眼神和面部肌肉的运用,应该怎样力争把这出 戏演好,让大家听着看着都满意呢?正在心里盘算时,出场时间到了。梅兰芳上了舞台,确实感到身段表演和唱念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限制。于是,他一边表演,一边寻找风中动作的 窍门。慢慢地,他找到了在大风中表演的规律:做身段要看风向,水袖的翻 动,身子的回转,必须顺着风势进行,不然,就会被大风刮乱衣裙,破坏舞 台上形象之美。正面的动作,像醉后的闻花,衔杯,以及与高、裴二力士合 作的几个身段,则须多加几分力量,才能控制风中的表演动作。唱也是如此, 迎着风唱,势必把嗓子吹哑,而且,还要尽量靠近扩音器,以便将歌声传到 最远的一排和高高的山上去??  一天晚饭后,老舍和周信芳在散步时,听到从炊事班战士的宿舍里传来 的胡琴声,就来找梅兰芳:“我们今晚组织一个清唱晚会来慰问他们一下吧。” 梅兰芳笑了:“您这主意很对,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这些同志对咱们照顾 得无微不至,饮食寒暖时刻留心。而我们演出时,他们却往往没时间去看。” 梅兰芳停了一下,接着说:“最好再找几个人来参加,显得热闹些。”然后,  便约了马连良先生一同朝那间屋子走去,山东快书说唱家高元钧先生也披着 衣服赶了过来。  志愿军战士看见了他们,都纷纷站起来打招呼,有人还提议将琴师找来。 梅兰芳说:“不必找他们了。刚才听见胡琴响,就请那两位拉胡琴的同志给 拉一下,更有意思。”一位同志介绍说:“这两位是我们的炊事员牟绍东、 王占元同志,他们都会拉。”牟、王两位战士扭捏起来:“怕我们托不好你 们的腔。”梅兰芳和蔼地说:“不要紧,我们会凑合你们的。”  清唱晚会开始了。马连良首先唱了《马鞍山》和《三娘教子》中的片段, 周信芳唱了《四进士》,惯拿笔杆子的老舍也来自告奋勇:“我来给你们换 换胃口,来一段《钓金龟》吧。”  老舍唱完,梅兰芳主动问要为自己伴奏的炊事员:“您喜欢拉哪出?” 牟绍东既兴奋又紧张,点了自己最熟悉的《玉堂春》选段。在一旁的老舍先 生笑了起来:“小牟真会点戏,这出戏梅先生在舞台上已经几十年不动了。 今天我们也借这个机会过过瘾。”于是,在大家的注目下,梅兰芳一板一眼 地唱了起来。唱完后,他满意地拍着牟绍东、王占元的肩膀说:“行!我们 配合得可以说是珠联璧合。”直到这时,炊事员一直吊着的心才算最后放下, 咧开嘴笑了。压后阵的是山东快书大师高元钩。不等人们点,他先从长衫口袋里掏出两块铜片,说了几段轻松有趣的小段子,大家笑得前仰后合,齐叫:“再来 一段《武松打虎》吧!”高元钧顿时精神抖擞,就在两张床中间很窄的方寸 之地上,眉飞色舞、拳打脚踢地表演了武二哥在景阳岗上打虎的那段拿手杰 作。清唱会的乐声引来了更多的观众,门外空地上站满了志愿军战士,看上去黑压压的一片。他们聚精会神地细细欣赏着来自祖国的歌声。有的人用手 拍着板,有的人还轻轻地跟着调子哼着腔。大家都说:“像这样的清唱晚会, 比看舞台上的表演还要难得啊!”第二天,老炊事员牟绍东拿着一本纪念册来找梅兰芳:“昨天晚上的事,我永远忘不了。请你给我写几句话在上面,做个纪念吧。”梅兰芳满足了这 位志愿军战士的心愿。他的留言是这样写的:“《玉堂春》我有十几年没有 在舞台上表演了,你这次替我拉这个戏,真是值得我纪念的一件事。”一九五五年四月,文化部、中国文联、中国戏剧家协会联合为梅兰芳、周信芳举办了舞台生活五十周年的纪念活动。大会向梅兰芳、周信芳颁发了 奖状。  会上,梅兰芳向到会的各位来宾致答谢词,题目是《为着人民、为着祖 国美好的未来,贡献出我们的一切》。会场上空,久久回荡着梅兰芳那激动 的声音:“主席,各位首长,各位同志: 我今天首先要向党和毛主席致最崇高的敬礼,并向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中国戏剧家协会亲爱的同志们致衷心的谢意。 没有党和毛主席的英明领导,没有中国人民革命的胜利,我们是不可能有今 天这样隆重的纪念会的。今天这个纪念会不独是我个人和周信芳先生的光 荣,也是我们全中国戏曲工作者最大的光荣。”在这次发言中,梅兰芳回顾 了自己从学戏开始,直至目前的舞台生活中各个阶段的收获和体会,并着重 谈到解放几年来,他在党的教育和新生活的启发下所产生的感受。他诚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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