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我配不上你的海誓山盟里的怪盗基德1412背景音乐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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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您推荐的文章标签:,,,,(原作者:烈 娃)纪念那些死在海上和将要死在海上的人。
上个世纪70年代的最后一天,上海是个阴雨天。这要记性特别好或者那天刚好写了日记的人才知道。
梅子和于葵葵则出于某种例外而一生都不能忘记那个上海淮海路的阴雨天。
她俩共打着一把伞,站在老大昌蛋糕房的屋檐下面,激情磅礴地讨论着关乎一个女孩子人生中最大最关键的问题——当然就是爱情这件事了。
梅子和于葵葵都是1976年兵,一起考取了新疆驻南疆一个野战部队的文工团,现在又一起来上海进修,所以两人无话不谈。她俩是从南京路一路谈过来的,到了淮海路还没谈尽兴。梅子该回汾阳路上海音乐学院了,于葵葵不肯放她走。在于葵葵眼里,梅子比她有主心骨多了,她要抓住机会和梅子好好谈谈。
直到若干年后的今天,只要想起那个阴雨天,就同时闻得见老大昌扑面而来的奶油蛋糕香……
于葵葵的眼睛亮闪闪,有一包水似的,那都是爱情惹的祸。
她俩分手的时候雨停了。梅子目送着于葵葵笔挺地穿过马路,路边的行人都扭头看她。
于葵葵穿着米白色的细帆布裤子,米白色的高领套头毛衣,芭蕾演员的长脖子使她成为这条奶油香味扑鼻的繁华大街上一道亮丽的风景。
于葵葵走的时候把梅子一件心爱的东西拿走了,就是梅子刚当兵的时候从家里拿出来一直随身带着的一枚毛主席像章。这像章是可以闪光的那种啊!戴在胸前一走路,主席头像的背景就开始“光芒万丈”地不停地闪烁。
梅子舍不得给于葵葵,于葵葵耍赖说:“借给我戴几天嘛!”梅子只好把毛主席像章从自己胸前取下来戴在于葵葵的胸前。
梅子喜欢写日记,那天她的日记就是这样写的:
今天和于葵葵去逛淮海路。好累啊!
不是逛街累,是说话太多,就站在街上说了三个小时。
葵葵怎么了?在我眼里那么漂亮有气质的骄傲女孩,好像一下子被狗屎的爱情打垮了。她居然求我去帮她找戴军说情。要戴军和她好。
戴军有什么好的?我想不通。他在我眼里只是一个没什么脑子的轻狂少年,还是个舞蹈演员。老了怎么办啊?更何况这小子半年前发疯,突然和打架子鼓的徐娟娟好上了。
平素那么清高的于葵葵谁也看不上。怎么突然就觉得非戴军莫属呢?哎!全是她那帮舞蹈学校的同学替她出的馊主意。她们对她说:戴军应该是你的。凭什么让那个“架子鼓”抢去啊!
这种煽呼太不得了啦!因为于葵葵和戴军在中学是同一个演出队的,跳《红色娘子军》,于葵葵演吴琼花,戴军演洪常青。本来于葵葵就心里喜欢戴军,她骄傲不肯说,那当然啦,世上哪有树缠藤?再说于葵葵认为戴军肯定也偷偷地喜欢着她。
那是肯定的那是肯定的!大家公认(或者于葵葵认为大家公认)于葵葵是最漂亮的姑娘。
万万没想到的是,戴军竟然和徐娟娟好了。天哪!娟娟只有一米五几,而于葵葵一米七;娟娟是塌鼻粱而于葵葵是“普罗米修斯”……反正娟娟哪都比不上于葵葵。娟娟的脾气很不好,于葵葵却总是温言细语的,娟娟睡觉又蹬被子又放屁,于葵葵睡着的时候好像还被绑在练功房的把杆上。直挺挺的,特有“份儿”。
我看哪,准是于葵葵压抑已久,被舞蹈学校的同学把火给点着了。
果然于葵葵就心湖澎湃,喋喋不休说说说。我招架不住了,答应帮她去说情。
有一句话我憋了半天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我想对于葵葵说:这样你太没面子了,咱不说行吗?但是她不给我说这话的机会,并且如果我不帮她这个忙,她一准不会再和我做朋友了。
爱情真可怕,把一个骄傲的白天鹅弄得想吃癞蛤蟆。
于葵葵今晚就是回学校排练芭蕾舞《天鹅》。她是领舞。我觉得这有点讽刺意味。
从梅子的日记看来,她还是蛮智慧的,其实都是说别人时清醒,轮到自己时一个比一个弱智。
梅子是个奇怪的女孩,她的思维和现实生活常常是割裂的。比如当时她写的那些日记,好像她把自己摘得很干净,事实上呢,当时她自己也是深陷在一场不可自拔的情感危机当中。
梅子爱上的是文工团那个拉大提琴的小伙子,名叫葛国平。
准确地说,梅子不是爱上了葛国平,是爱上了自己对葛国平的那份自以为是的“拯救”。
葛国平没什么别的不好,大提琴拉得如泣如诉,但他有心脏病啊!梅子全家极力反对,但越是遇到阻力,梅子越是感到这样的坚守高尚而有意义。
好在梅子突然就到了上海,可以和葛国平远距离对峙一些时候。这样就有清醒和冷静的机会。
对梅子最有利的不是上海这座城市的灯红酒绿会改变她的好恶,也不是音乐学院的高雅氛围会逐渐淡化她对边缘地区的厚爱。而是和她同寝室的一位女生对她爱情观的深刻的影响。
这女生叫董白莉,哈尔滨人。
董白莉巴掌大的小脸,五官蛮精致的。身材却健壮高大。底气十足的样子,正好她是美声唱法,按说应该唱起歌来气吞山河。但是不,董白莉的音量只有一点点,好比是一股流量很大的泉水,出口的泉眼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就像她的脸蛋和身材所形成的矛盾一样。董白莉唱歌的声音小。说话时则正好相反,像是在表演东北二人转。
董白莉对自己身上呈现的一切与“小”有关的东西都不满意。比如说人高马大的她却几乎没有乳房。但董白莉有办法,她在淮海路那家著名的百年老字号女士内衣店买来一种特制的胸罩,把散布在前胸所有的脂肪都搁到那锥形的杯罩里,效果就出来了:还比如说她的小脸,在当时特别是在当时的东北很不受待见。董白莉在东北空军的一个军部文工团,这种单位总是喜欢“一专多能”的演员,恨不得你吹拉弹唱什么都会。董白莉就是这样应运而生的演员,她报幕、唱歌、演话剧歌剧什么的。
“我脸太小!”董白莉总是烦恼地说:“跳舞的人脸小没什么,我报幕演话剧怕别人看不清楚我的脸,浪费我丰富的表情。”
唉!生不逢时的董白莉当时要是知道下个世纪全球流行小脸蛋,她可就美死了。特别是,她要是知道下个世纪居然流行“气声”(或者根本没声,只需对着麦克风哈气)的唱法,那她也就不会为自己高大的身材。渺小的声带而苦恼啦!
董白莉没有男朋友,梅子常听董白莉唠叨说,和她同一个文工团的舞蹈演员任小小在电话里大哭,说男朋友常红军到上海上军校就变心了,嫌她12岁就是舞蹈演员,又跳了12年舞蹈没文化,要和她分手。任小小求董白莉帮她去说情,豪爽的董白莉居然也就去了。常红军对董白莉说:“两个人在一起要有爱情才对是不?”
董白莉说:“是。”
常红军说:“那我对小小就没有这感觉,怎么可以处下去呢?”
董白莉听了就东北姑娘性格火不打一处来说:“啥?没有感觉?那你早干嘛了?你俩谈了三年恋爱,任小她来例假的时候,你都把盒饭打到她房间,她在被窝那头吃饭,你在被窝这头替她暖脚。这还不是爱情是什么?”
常红军说:“就这她都告诉你啊?没羞!既然她不害臊,那我也告诉你,她根本就是个自私透顶的傻女孩。上次我过生日,她打电话说给我从邮局邮来一个礼物,我跑了那么远的路,公共汽车转了两次,总共花了(原作者:烈 娃)两个半小时,取来一个盒子,还是鞋盒。里面就三个广柑,气死我了。”
董白莉冷冷地说:“你是男人吗?我怎么听了反而觉得小小更加可爱。”
“可爱?哪点可爱?我怎么就看不出来?”常红军牛一般梗着脖子说
“难道你不觉得她一点心机都没有吗?你不觉得没心机的女人很可爱吗?你不觉得心机很深的女人十分可怕吗?”
在常红军清一色的军人朋友中,还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道理,他觉得十分新鲜。
常红军看了董白莉一眼,(那是眼睛里面还有眼睛的一眼)说:“我倒是觉得你是个非常可爱的女人,是真正没有心机的女人。”
“为什么?”董白莉大吃一惊的同时脸也红了。她显然还不习惯这样露骨的赞美,何况。何况——她警觉起来,她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帮任小小说服常红军,使常红军重新爱上任小小!
常红军没意识到董白莉的状态,甚至有点洋洋得意地说:“嗨!你看:你这么认真地来帮助小小,还不惜为了她得罪我这个军校的帅军官——”
“等等!”董白莉打断常红军的话说:“谁说你帅了?”
常红军忘乎所以地说:“难道我不帅吗?这不需要别人来证实,我在上海南京路随便走一圈,不知有多高的回头率。”
董白莉凑近常红军,夸张地、仔细地在他脸上观察了一番说:“好像是还不赖,但是仅仅有一张漂亮脸蛋的男人究竟值几个钱呢?”
常红军的脸有些挂不住了,悻悻地说:“你这个女人怎么这样?你跟你房间那个唱歌的女孩是同一类的,好怪啊!”
常红军说的那个“唱歌的女孩”指的是梅子。他是第一次来见董白莉时,和梅子擦身而过。就那一眼,他便牢牢记住了梅子。
其实梅子当时只不过礼貌地点点头就躲出去了。
梅子骇世惊俗的漂亮吗?
NO!梅子只不过有些天生的贵气,从不把什么放在眼里。而她的五官,则太平常啦!
也许,常红军这样的男人的爱情观就是:哪个女人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就要征服哪个女人。“征服”,才是他最终目的。
倒霉的任小小啊!为什么如此把常红军这样的绣花枕头放在眼里。她完蛋啦!
于葵葵日思夜盼的戴军终于来上海了。他被部队转业了。
听说戴军是在和徐娟娟谈恋爱时被发现并逮了正着,要他写检讨他不写,党支部开会研究的结果是给他处分或者转业。戴军选择了后者。
单纯年轻的梅子一直猜想着“逮了个正着”是什么意思?可是给她传话和写信谈及此事的人好像统一口径都这么描述,她也就不好问了。
但是于葵葵就不那么冷静了。她放声恸哭。她恸哭的理由就是“逮了个正着”这句话。这太刺激她了,太令她浮想联翩了。无论如何她也想不通,戴军为什么不是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被“逮了个正着”。
梅子乘机教育葵葵说:“咱不说行吗?你没看见他已经鬼迷心窍了吗?”
葵葵听说梅子不想帮她去找戴军,脸都变黑了,五官一下子挪位变形。
梅子看这个样子很害怕,只好满口答应说,一定帮葵葵把戴军的心拉回来!
戴军是回杭州办理安排工作,那时乌鲁木齐还没有直达列车,只能到上海转车,就来上海了。
戴军来上海。肯定住延安饭店。他们杭州兵每次在上海转车都是住这里,还因为这里当时可以免费打军线长途电话。
拗不过葵葵的苦苦哀求,梅子从114查到延安饭店的总机,又查到了戴军的房间。
戴军接到梅子的电话十分吃惊,这不仅仅因为梅子知道他的一切行踪,还因为在文工团时他们之间是不怎么讲话的,舞蹈演员和声乐演员在团里彼此之间很少有往来。这除了业务上没什么沟通,还因为时间上都是错开的。舞蹈演员练早功时,声乐演员铁定了在睡懒党:下部队时,舞蹈演员喜欢到处乱跑,到哨楼前去拍一些搔首弄姿的照片,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但声乐演员喜欢待在房间里休息、看书、养神、打气泡音(张嘴打泡泡音,但不出声的一种休息声带的方式)。
梅子没费多大劲,就把戴军给约出来了。
由于心中有鬼,梅子显得不那么洒脱。他俩绕着街心花园走了好几个圈,也没说到正题上。
戴军的心情明显不好,那是当然的了!被转业了嘛。哦,不对。是复员而不是转业,戴军还没有提干,所以还是个战士的待遇,战士就只能说是复员。
最后梅子就硬着头皮说了:“听说你和娟娟好上了?”
戴军很沉着地回答说:“无所谓好,无所谓不好。我不知道你们所说的好是什么意思?”
梅子有点尴尬,觉得自己挺没劲的,但想起葵葵雨打梨花的脸,下决心说:“其实,其实我听说当时你和葵葵在学校时,老师和同学们就觉得你俩很般配,后来又一起参军到新疆,大家就更是认为你们走到一起是迟早的事,可是……”
“那是你们这些人的认为。”戴军不客气地打断了梅子的话说:“你们总是自以为高贵如天鹅,(天!他也提到了天鹅。吓了梅子一跳)你们看不起娟娟这样的女孩,可是(说到这里,戴军嗓子哽了一下)可是我,有责任和义务去帮助她,仅此而已。至于我们之间好或是不好,好是什么意思不好是什么意思,好到什么程度不好到什么程度,这都要用时间来证明。”说到这里,戴军顿了顿,又说:“我知道,可能她有些被你们看不起,(梅子听到这里脸红了一下)但她在我的眼里是可爱的。如果她将来需要爱情了,需要结婚了,如果正好她需要我,我想我会和她走到底的。”
啊!梅子觉得自己小看戴军了,小看男人了,原先梅子以为男人都是功利和好色的动物,可戴军教育了她。梅子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她不甘心就这样被打败,挣扎着追问了一句:“那——葵葵她——”
戴军果断地说:“于葵葵和我没有一点关系,我和她之间也没有一点你们所说的意思。”
梅子看出来了,一切都是徒劳。
这个可恶的戴军!被那个“架子鼓”弄得如此落魄,真是不可思议。
梅子不想也不能再说什么了。她觉得如果真是为葵葵好,就不应该把葵葵对戴军的心思说出来。因为这是明摆着的事:戴军对娟娟是认真的。岂止认真啊,简直就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去愣说葵葵的事,不仅傻,而且也不道德了。再说,葵葵也就太没面子啦!
虽然梅子为葵葵感到愤愤不平,但不知为什么,她隐隐地觉得戴军挺什么的。
挺什么的呢?
对了,挺男人的。就是挺男人的。
他,竟然敢如此不把美女于葵葵放在眼里,他居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和“架子鼓”徐娟娟谈恋爱,更严重的是他自己还是个战士,战士是不许在部队谈恋爱的,这是全军将士都特别明白的特别简单的一个道理,戴军这么聪明的人不会不明白,但他就这么做了。
梅子心情挺复杂的,一会儿佩服戴军的勇气,一会儿又蔑视戴军如此不理性。一会儿心疼葵葵要知道戴军压根儿就没把她放在眼里会多么伤心,一会儿又想娟娟怎么那么幸福,要知道她是1976年兵里面第一个被男孩子爱上,公开爱上,并且大喊大叫着愿意为她付出一切。
要知道,那是70年代末发生的故事。那时候,这样的事情是骇世惊俗的。
好多人都说戴军不像话。梅子也经常附和说对对(原作者:烈 娃)对。但是静下来一想,总觉得哪里有点问题。梅子说不出是什么问题,她只是有种说不出的预感。
上海的梅雨天终于熬过去了。正好是个星期天,上海难得的大太阳天。西服革履的常红军突然来拜访。在70年代末,军人还不流行或者说军队不要求他们上街穿便装,所以若是谁换了便装就显得十分隆重。
梅子照例识趣地拿了钢琴谱去琴房。临走时对董白莉调皮地挤挤眼睛。梅子明白,常红军开始“卑鄙地”向董白莉发起进攻了。但是梅子对白莉很放心,她知道常红军这样轻飘飘的男人一定不是白莉的“对手”。白莉那么高尚,铁心帮助朋友任小小,怎么会走进常红军的埋伏圈呢?
今天琴房楼里人不多,梅子的歌声就显得特别悠扬,也特别顺畅。以前她唱《岩口滴水》,总是在结尾部分的“海C”处打壳,今天不知怎么了,一溜烟就顺上去了。
唱歌这件事情很怪啊!如果你唱得不顺,你就会憋气、粗脖子、卡嗓子,浑身难受。但不知哪天感觉对了,就一顺百顺。今天是个好日子。梅子唱得上下通气,汗都出来了,脸也红扑扑的。
“岩口滴水打石崖。
点点滴滴落下来。
滴水穿石力量大,
打得磐石如花开。”
她反反复复地练,怕感觉会跑掉。刚好明天要回课了,王老师如果听到自己能唱下这首歌。会很开心噢。
这时,门口的小玻璃窗口有人在张望。
梅子有点不高兴,因为她早发现这个人了。是一个小伙子,面孔不熟悉,凭着直觉,不像是音院的人。他一直盯着梅子,梅子唱不下去了。只好站起来走过去。拉开门说:“请问你找谁?”
小伙子手足无措地说:“我不,不找谁。就是觉得你唱歌特别好听,想学习学习。”
“你是干什么工作的?”梅子很奇怪。
小伙子很不好意思地说:“我业余爱好唱歌,我在南京路一百工作。”
“一百”在当时的上海很著名,就是上海第一百货公司。
梅子唱歌找到了感觉,心情不错,就多和这小伙子聊了几句。于是她得知小伙子叫廖航海,杭州人,特别喜好文艺,在中学演出队还演过《红色娘子军》呢!
梅子觉得奇怪:怎么我认识的人都演过《红色娘子军》?就问廖航海演的什么角色。
“吁吁吁。”蚊子般的声音。
“什么?”梅子大声问。
又说了一遍。这回梅子听清楚了“南霸天。”
梅子忍不住哈哈大笑,廖航海不知她笑什么,十分不好意思,也跟着傻笑。
笑声中,梅子问廖航海为什么一个人跑到上海来了,航海说是父亲要锻炼他的胆量,先离家试试,之后要到遥远的地方去做生意。
“吁吁吁吁”。
这个姓廖的太可笑了,每到关键时刻他总是用“吁”来掩饰着什么。
吁什么呀你!梅子有点不耐烦。
廖航海连忙大声说:“毛里求斯!”
梅子又憋不住了,这回她是放声大笑。
轮到廖航海不高兴了:“你笑什么呢你?”
梅子一边擦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解释说:“我不,我不是笑你。真的真的!对了我有个战友,她也是杭州人,也跳过《红色娘子军》她演吴琼花的。”
廖航海有点激动地问:“她叫什么名字?”
“于葵葵。怎么你认识?别不是你们一个演出队的吧?”
梅子刚说完,廖航海的嘴已经张得老大,半晌没有声音。
梅子在食堂随便吃了点饭,在水池洗碗的时候,声乐系大三的男生许一戈正好也在洗碗,他看了梅子一眼,又看了一眼,梅子只好回看他一眼。许一戈往梅子身边凑了凑说:“你每次上声乐课的时候,我都在门口偷听。”
梅子笑了。这话多中听啊!是对一个学唱歌的人最大的褒奖。但梅子还是假作谦虚状问许一戈为什么。
许一戈说:“因为你的歌声是上海音乐学院唯一没有被污染的。就像——我们老家长白山的山泉,叮叮咚咚地在山涧流淌着。”
天哪!梅子快窒息了。哪个唱歌的女生抵挡得住这么崇高的夸赞?梅子无比愉快地拼命对许一戈点头微笑说谢谢谢谢!
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一点多钟了。董白莉不在,梅子懒洋洋地睡了一大觉。
起床后,梅子迫不及待地给于葵葵打电话。
她卖着关子,拉长声调说:“葵呀,你知道我今天遇见谁了吗?”
葵葵十分激动,她想的是戴军戴军戴军!戴军还八辈子没影呢,她就在这儿脸红心跳血压升高手冰凉。所以当她听到廖航海这个名字时,基本上没什么反应,只淡淡地惊讶道:“哦,他在上海干嘛?”
葵葵期盼着梅子赶快说戴军的事,梅子却在电话那头为难着,她真不忍心一下子断了葵葵的好梦,所以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最后,梅子和于葵葵约定,下周末一起去红房子西餐厅,廖航海说的,他要请老同学吃饭,梅子当然也参加。
一个星期天就这么飞快过去了。
天黑了,董白莉还没回来。
梅子只好一个人去看电视。
那时全体学生只有一台电视机,还是黑白的。很多学生都拥挤在一间屋子里,后面看不见的学生就搬了椅子站得高高的看。
什么节目这么吸引人呢?梅子很好奇,她踮脚看了一会儿,才知道是电视剧《飘》。
在那个年代,刚刚引进这么精彩的外国电视剧,并且是由世界名著改编,难怪大家趋之若骛。
这时,突然一个管乐系的男生走到电视机跟前按了一下,画面变成了足球赛。
女生们集体尖叫着抗议,画面又变成了郝思嘉。
“砰!”进球了。
“瑞德!”郝思嘉美丽的、波斯猫一般的眼睛特写。
无数双脚在踢着一只破足球……
“我们喜欢白瑞德!我们喜欢白瑞德!”女生们终于忍无可忍,集体大叫。
这电视是看不成了,梅子退出门来,回宿舍想早点休息。
其实也不早了,但董白莉还没回来。
梅子对白莉的信心开始动摇:她,该不会是有点把持不住自己了吧?
直到临睡前,都没等到白莉开门的声音。梅子在心里蔑视地“哼”了一声,心想:太糟糕了!什么事啊这是?还帮人家任小小呢,把自己都给帮进去了吧?
梅子醒来,天已经大亮了。虽然董白莉躺在床上一言不语,但梅子能感觉到她是醒着的,并且她知道梅子知道她知道梅子是醒着的。梅子有点生白莉的气,她就是不言语。
这是个星期一,正好梅子和白莉两人都没课,所以都懒洋洋地躺着不动。
这时,远处的琴房传来激情磅礴的钢琴独奏,那是大家再熟悉不过的《土耳其进行曲》。但是这位演奏者好像有些与众不同,他太激情了,弹奏得太投入了,隔着这么远听都禁不住浑身冒汗。
董白莉就自言自语地说:“哎呀妈呀这是谁呀?豪情万丈的。”
梅子只好冷冷地搭腔道:“草原上的骑手。”
董白莉说:“别以为只有你们新疆来的才有激情,很可能是一个文弱的小白脸也不一定呢。艺术,主要是对作品内涵的理解,这是力度而不是肌肉的问题。”
梅子和董白莉较上劲了,她骨碌一下从床上坐起来,飞快穿衣,洗脸。梳头,去琴房。
不一会儿,回来了,她进门就盯着白莉看。白莉被她看得心里发毛说:“这干啥哩这是,你去琴房了是不?看到谁啦?”
梅子终于沉不住气了,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白莉心虚地说:“还真是你们新疆来的啊?”(原作者:烈 娃)“哈哈哈哈哈!是那个哈萨克族的作曲家!”她俩笑做一团。女孩子的恩怨就在这样的笑声中烟消云散。
在这样毫无芥蒂的笑声中,董白莉就把她昨晚所有的秘密都告诉梅子听了。
昨天上午梅子避开董白莉和常红军后,常红军耸耸肩膀对白莉说:“看,这小姑娘多识趣。”于是他约白莉去公园走走。
白莉说她只和他谈任小小的事,用不着去公园,以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常红军说你干嘛浮想联翩的?我没别的意思,我是来和你谈小小的事情,难道非要辜负这么好的天气?就不能到空气好风景美的地方谈话?
董白莉不好意思了,就随他去了公园,他俩在外面吃的饭。
吃过饭,常红军又把董白莉带到了他军校的会客室继续聊天。
这回,虽然年轻但自认为老谋深算的董白莉上当了。常红军根本就不诚心谈任小小,而是大肆鼓吹自己的情史。
“他特别恶心。”董白莉对梅子说:“他总跟我说他在原来的部队上,被他的老首长的女儿看中了。把他叫到家里度周末。晚上还留在家里住,半夜里那女孩脱得一丝不挂地跑到他的房间来,被他拒绝了。真是的,和我说这些破事什么意思啊!”
“喜欢上你了吧?”梅子傻乎乎地说。
“喜欢我就这样啊?太弱智了也。”董白莉突然表现出身经百战的样子,这是她过去没显现过的:“要是一个男人对你这样,你会接受吗?”
“不!”梅子果断地摇头。
当然了,包括后来吃晚饭后,常红军又用种种办法留住董白莉,他似乎就是要获取一种效果:让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对他感兴趣。
遗憾的是董白莉满脑子都在想:任小小怎么会喜欢这样一个人?
最后,常红军就摊牌了:“我们做朋友吧。”
“我们就是朋友嘛。”白莉装傻。
“哎哟妈呀!”常红军学董白莉的东北腔说:“都快12点了。男人和女人谈话一过晚上11点就会想着犯错误,这咋整哩?”
他情深意切地看着白莉:“白莉你听我说,这不能怪我,时间已到,何况你真的太有魅力了。我现在,我现在有点蠢蠢欲动,我实在是——”
他一把抓住了董白莉的手。
“对不起我走了。”董白莉甩开他起身就走。
“啊啊啊别走啊!好好好我刚才的话作废!”常红军着急地嚷嚷。
董白莉这下把脸拉下来了:“告诉你常红军同志,我是任小小最好的朋友,我之所以能认识你,完全是为了任小小的缘故。小小爱你,但你不爱他,这事我看出来了,我无能为力帮助她了。但是我觉得你还是离她远点好,因为你两不是一样的人。至于你我之间,就更是什么都不可能的了。因为我是人,不是畜生。我的话完了,再见!”
“呱呱呱。”梅子轻轻地鼓掌,为董白莉感到痛快。
“不过——”梅子看看白莉的脸,小心地说:“常红军可能再也不会来看你了,他会恨你了吧?”
“才没呢。”白莉有点得意有点悻悻然地说:“我走的时候,他说‘我更加觉得你这个女人不得了,我一生中都不会忘记你’。”
“哦?!”梅子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这说明他不是个坏人,至少还没有坏透。”
董白莉老练地说:“坏就是坏!什么坏透不坏透的。你以为他这样的男人会动心动肺地去爱哪个女人?他要的是征服感,要的是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天哪!”单纯的梅子被白莉这番理论说得目瞪口呆:“你是从哪来的这一套观点?我怎么觉得你好像谈过一百次恋爱,才获得这样深刻的恋爱观。”
“一次。”董白莉向梅子竖起右手的食指,认真地说:“就一次,足够了。”
但是董白莉不肯讲述她那仅有的、伤透了她的那一次恋爱故事,她说合适的时候一定会告诉梅子听的。
红房子西餐厅就在淮海中路附近,果然是红砖砌的,门脸不如想象中的那么气派,因为是上海滩响当当的老牌法式西餐厅,所以里面的氛围还是十分的小资。
于葵葵见到廖航海时,脸上几乎都没有表情,说“你好”的同时用指尖轻轻地碰了碰廖航海的手。
廖航海就不同了,他十分的激动,甚至是有些不知所措。他忙不停地张罗着,点了法式蒜茸牛排,罗宋汤、一份色拉、白脱面包加奶酪……一大堆好吃的东西,令葵葵微微皱了皱眉头。
好心的梅子知道葵葵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发胖,她夹在这两个人中间有点累,一会儿担心葵葵不给廖航海面子,一会儿觉得廖航海犯不着这么破费。他也就是个售货员而已,这得吃掉他一个月的工资吧?梅子当然看出来了,廖航海喜欢葵葵。岂止喜欢,简直就是无比热爱和崇拜。可是葵葵在廖航海面前,就真正成了一只骄傲的白天鹅。看她这样,梅子心中非常感慨,同样还是这个女孩,在戴军那里却被打击得——
想到这里,梅子心里一紧,她还没有正面和于葵葵说过这次和戴军谈话的情况呢,这怎么说呢?从哪开口呢?
“我永远记不住是左手拿叉右手拿刀还是左手拿刀右手拿叉。”从卫生间洗了手回到座位上的葵葵边说边甩着手上的水滴。
唉!梅子叹气想:她记不住的事情太多啦!要是在新疆,维吾尔族人若是看见有人这样甩水,就会不高兴的,这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虽然是在离新疆很远的上海,梅子也一直保持着在那边养成的一些习惯。
廖航海终于英雄有用武之地,站起来把袖子撸得老高,帮葵葵用刀切肉,用叉子叉起一小块,很斯文地递给她。
葵葵大大咧咧地说:“看不出你对小资这一套还蛮在行。”
廖航海有点脸红有点高兴地说:“我爷爷年轻时在这里工作来的。所以,小时候我爸爸只要来上海,就会带我来红房子,他们很怀旧的。”
“啊!那么巧。别告诉我说你爷爷是当年红房子的老板啊。他当时在这里干什么工作?”梅子觉得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廖航海处处都有点奇怪。
“吁吁。”廖航海的回答如蚊子般哼哼。
梅子就低头拼命喝汤,以免不礼貌地笑喷了饭。她心想:肯定是说“门童”之类。不然不会“吁吁”。哈哈哈!这个“小南”太可爱了!
这顿饭吃得应该说非常愉快,主要是廖航海憨憨厚厚和于葵葵大大咧咧相映成趣。至少,在这两个小时中,于葵葵彻底忘记了戴军这个阴影。
并且由于梅子的提议,她和于葵葵正式把廖航海叫做“小南”,南霸天的南。憨厚的廖航海默认了,怎么叫他都觉得自己很幸福。他万万想不到在上海能够遇到他上中学时最崇拜的女生于葵葵,他有个小秘密不能说出来,他一直暗恋着于葵葵,但是这使他感到自卑,首先自己在《红色娘子军》里面扮演的就是欺压吴琼花的恶霸地主南霸天,“政治面貌”就过不了关,压根儿就不要想别的了。再说了。于葵葵现在是个女兵了。真的成了“娘子军”,廖航海觉得他和于葵葵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但是没关系,他喜欢她,这就够了。
分手的时候。于葵葵脸上紧绷着肌肉终于放松了,也不那么矜持了,她嘻嘻哈哈地对廖航海说:“再见小南同学,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到毛里求斯去演出,那时你一定再请我们吃饭啊!”
“小南”认真地回答说:“好的好的,一定一定!”
两个姑娘银铃般的笑声在夜晚的红房子门口,如同挂在门上的风铃,滴铃略棱滴铃咯棱……
董白莉约了梅子一起去逛南京路,说是下午她们军(原作者:烈 娃)部有人来上海,会来音乐学院找她,主要是把白莉帮文工团的战友买的东西带回东北。
那时候的物质真是匮乏啊!不像现在,女士内衣各种各样的牌子铺天盖地。白莉一口气买了三十个胸罩,还十分耐心地一个一个对照笔记本上每个人的各种型号买,特别会侃的董白莉还说,东北的战友托她买的东西“老鼻子了!”(特别多的意思)还说,上海人做生意精细,“就是马桶刷把也比别的地方做得讲究一些结实一些啊!”这位上海籍的营业员听了脸上都笑开了花。
白莉还和营业员聊天说,上海这个牌子的胸罩在她们文工团的演员中间特别受欢迎,主要是造型好,而她们当地生产的简直没法用,平铺直叙那样的像个布兜,舞蹈演员戴上跳舞的时候,半个乳房都从“布兜”下面掉出来了,营业员听了哈哈大笑。
白莉的声音太大了,梅子有点不好意思,拉着白莉匆匆离开内衣店。
白莉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说话有点那个。这是梅子一直没适应的,但是这不妨碍她们成为好朋友。你看她又钻到体育用品商店,不知帮哪个男的买溜冰鞋。梅子就趁机去了音乐书店,她给自己买了本车尔尼钢琴练习曲。又被另一本曲谱吸引过去。
那是一本大提琴练习曲《天鹅》。
梅子定定地站在那里,看着这本《天鹅》,她想起了远在新疆的那位大提琴手葛国平,她才想起自己好久都没有想起这个人了。
是学习忙?距离远?还是上海改变了梅子?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葛国平本人不是也对梅子没有一点表示吗?他什么意思?梅子要给他买《天鹅》吗?他配吗?
站在上海南京路音乐书店的梅子,忽然感到了新疆吹来的风,干燥。有土腥味道,偶尔也夹带着沙枣花香,很亲切,那是梅子把青春的汗水洒透了的地方啊!
“干什么呢你?”董白莉幽灵般突然出现在梅子身后,她一眼就看穿了梅子的心思,她顺着梅子痴呆的目光看见了玻璃橱柜里面的《天鹅》。
董白莉十分气愤地说:“你傻啊你!这个男人给了你什么?烦恼,伤心,牵挂。除了这些还有什么?他真坏!他这种男人的雕虫小技,我一眼就看穿了,可是你怎么就不明白?走,回去。”
这如果是电影画面,就是董白莉用零点一秒的速度把梅子的思绪从新疆从帕米尔高原飞快地“蒙太奇”到上海的南京路上。
白莉这女孩真不得了,也就二十七八岁,把自己整得像个巫。她还特别会看别人的脸色,比如梅子一走神或是回忆新疆的事情,她就会不由分说地把你的思绪拽回到现实当中。还美其名曰:“不许你做噩梦。”
一路上,白莉还在谆谆教导梅子:“你现在可能生我的气,以后你就会感谢我的。你们之间没有爱情,我是旁观者清,早就看出你那个大提琴在演戏。”白莉总是把葛国平说成“大提琴”。
梅子吃惊地问:“他和我演什么戏?”
董白莉女巫般哼哼着说:“他明知道自己配不上你,而对你这样单纯而又追求高尚的女孩最好的办法。就是用高尚来感动你。”
“那他这样又能得到什么呢?他早已和我谈清楚了,因为怕拖累我,我们之间只能做朋友。他希望我远走高飞,而他,永远在遥远的新疆为我祝福。”梅子的声音突然哽咽,说不下去了,并且眼泪迅速在眼圈里打转。
“看!看!看!他得逞了不是吗?这,就正是他要的效果,他得不到你,却用几句不花一分钱的话,感动你使你一辈子忘不了他。卑鄙!”
这话太让梅子震惊了。在她的思维系统当中,还从来没设置这样的“软件”,压根儿就不对接。尽管如此,又因为这话对她造成的伤害也是同等的,所以她不能不高度重视:“真的吗?”她可怜兮兮地问。她被这样恶毒残酷的好意打垮了,同时又被这样恶毒残酷的好意拯救了。在这割裂的瞬间,她知道自己再也不会想起“大提琴”了,更不要提帮他买什么《天鹅》琴谱了,就是《癞蛤蟆》琴谱也休想得到(虽然世界上好像还没有这种琴谱)。
董白莉轻轻挽起梅子的胳膊安慰她说:“忘记他!忘记他你才会获得真正的幸福。”
董白莉真是个好人!她的爱情观对梅子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梅子一生中也不能忘记她。
微风拂面而来,南京路上的风好像就是夹带着一种复杂的香水味。
梅子的思维一下子跳到电影《南京路上好八连》,那个刚刚进城的排长陈喜,就是被南京路的香风给熏晕了,嫌弃从乡下来看他的贤惠的妻子春妮。啊!怎么想到这儿来了?
事情就有那么巧,回到音院,梅子在传达室取到一封来自新疆的信。
梅子看完信后,一直不说话。细心的董白莉就追问她:
“是不是有那个家伙的消息了?”
梅子好半晌才说:“那个家伙,他——结婚了,和那个县委书记的女儿。我以前知道那个女孩喜欢他,但他不喜欢那女孩,怎么突然就结婚了呢?”
尽管董白莉一直对这件事情给下下签,但是如此被她言中。她还是惊了一下,但马上就久经沙场的样子说:“好事,好事。”当然她有点不自信,又问梅子:“你怎么想的?”
梅子挺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抬起头来,眼睛明亮地看着白莉说:“我彻底解脱了。”
为了安慰梅子,或者说为了让梅子把“大提琴”忘记得更干净,晚上董白莉请她看了一场《白毛女》。她俩主要是想听当时最火爆的女高音歌唱家朱逢博独唱,当朱逢博撕心裂肺地唱到:“霎时间天昏地又暗……”梅子憋了一天的难受劲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她的眼泪决堤般哗啦啦流出来。
梅子当时没意识到,“大提琴”的故事就此结束了。她更没意识到,她的眼泪其实不是具体为谁而流,只是隆重纪念自己美好而纯真的初恋就这么毫无诗意地夭折了。
这天晚上,梅子失眠了。因为她对自己感到奇怪:原来我没有白莉认为的那么单纯那么高尚,要不为什么我对葛国平结婚这件事一点也不难过,而只在乎自己幻想中一个美丽泡泡破灭的痛苦。是上海?还是董白莉?抑或是伟大的音乐改变了我?
梅子觉得有点理解南京路上好八连那被“香风”吹变质的陈喜同志了,她甚至怀疑自己也是这样的人,但是她马上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人家春妮多善良贤惠啊!葛国平不及她一个小指头,这能怪我吗?啊!人性到底有多么复杂?梅子朦胧中最后一个念头是这样想的,然后她睡着了。
梅子万万没想到,于葵葵比她想象的要坚强得多,也比梅子自己要理性得多。
梅子鼓足勇气把戴军的一切告诉于葵葵时,葵葵只是瞪大眼睛看着梅子,半晌才说:“哦,他是这样啊!”就再也没说什么。梅子起初还担心她是假象,是悲伤过度而无泪?是大痛初临转不知?可是不,葵葵不是,至少不像。梅子陪了她整整一天也没看出什么破绽,基本上放心了。
不过,梅子多了心眼,她给廖航海打了个电话,叮嘱他最近有空多去看看葵葵。
廖航海就十分着急: “她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梅子说:“你关心关心她就是了,别的千万别多嘴。”
廖航海懂事地说:“好的。”
放下电话,梅子感慨万分。人生真是一个难解的谜啊!你躲我藏的。来上海才一年多,梅子就觉得自己老了,难道上海的时光比新疆浓缩许多。
一周后,于葵葵来音乐学院找梅子,神采飞扬的样(原作者:烈 娃)子令梅子吃一惊。葵葵告诉梅子,她有了新的男朋友。严格地说其实是她的第一任男友,而戴军,那只是葵葵短暂的单相思。或者说,于葵葵爱的不是戴军这个人,爱的是她自己的面子。
“你俩怎么认识的?”梅子充满疑惑地问。
“他看我演出呗。”葵葵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你不知道,当他看见我演的天鹅要被魔王叼走的时候,都着急得要冲到台上去。”她“咯咯”地笑着,眼睛又黑又亮,这回看来是真的陷进去了。
葵葵的男友在上海市文化局工作,要不怎么看葵葵演出那么方便呢。挺乖的一个上海男人,葵葵管他叫“甜心”。
梅子叹气说:“那好,我祝福你们!”
不管怎么样,葵葵飞快地度过了这场危机,善良的梅子就为她松了口气。
于葵葵临走的时候,哼哼唧唧地对梅子说:“好梅子别生气,我还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梅子瞪眼说:“还有什么事?别告诉我说你明天结婚啊!”
“啊呀!不是的,我——我不小心把你那个闪光的毛主席像章摔坏了。你看——”
葵葵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打开递给梅子。
那像章已经摔成两半,里面原来是个没什么高科技含量的锡片(还是铝片),本来穿在一个小轴上,晃动它的时候,它波纹状的锡片就来回转动,和底座红色的相反的波纹状形成“光芒万丈”的效果,但现在完了,它成了一堆莫名其妙的零件。
梅子气得脸都绿了:“啊!你真讨厌!这是我参军时,我妈妈给我最珍贵的礼物!”
梅子想号啕大哭,但干号了两声没哭出来什么。
“别生气嘛,我请你周六去舞蹈学校看我演出好吗?《天鹅》,我演一号呢!”
“还天鹅呢,你这个猪!”梅子丧失理性地冲葵葵这样喊道。
葵葵知道自己闯大祸了,她没想到梅子会为这枚毛主席像章那么认真地动肝火,她吓坏了。
两人陷入沉默的僵局。
过了好半晌,于葵葵小心翼翼地说:“我赔你行吗?”
梅子痛心地说:“那是买不到的,你拿什么来赔我?”
于葵葵想了想,看看梅子的脸色又说:“我把我外婆送我的那个‘母鸡下蛋’送给你好不?”
“母鸡下蛋”!
梅子见过。那是个老式的铁皮玩具,钥匙一拧,“母鸡”就在地上“咯咯咯咯”地走,还“扑哧”下个蛋。当然啦,那蛋是塑料做的,而且只有三个蛋。下完蛋了,你得自己把下出来的三个蛋塞回“母鸡”肚子。让它继续“下蛋”。
梅子她们这批1976年兵,来时年龄都不大,也就+五、六岁左右,所以姑娘们童心未泯,都喜欢葵葵带来的这个童年玩具。
其实梅子并不太喜欢“母鸡下蛋”,但是为了惩罚可恨的没心没肺的葵葵,就很不客气地接受了这个对于葵葵来说还是很珍贵的玩具。梅子心想,要让葵葵也心疼心疼,到什么时候再还给她呗。
董白莉出大洋相了!
她托上次来上海出差的军部的参谋带回东北的那个纸箱,被粗心的参谋搞错了,送到了作战处的副处长雷铁办公室。
雷铁的战友也在上海军校进修,给他带了一纸箱的书和日用品什么的。结果参谋把他这个纸箱送到了文工团。
这下出戏了。雷铁当场打开纸箱,从里面拧出一大串胸罩,目瞪口呆。
“怎么回事?”雷副处长把参谋找来严肃地问:“这开的什么玩笑?!”
参谋也傻了。他也不知道啊!搞错了呗。只不过这个事错得有点离谱。
雷铁弄明白事由后,觉得十分可笑,让参谋火速把箱子调换过来。
上海这边,董白莉听说这事后,又气又笑:“哎呀妈呀!”她很浓的东北腔嚷嚷着:“这下让我出大丑了!司令部那帮家伙平时道貌岸然的,喝酒的时候指不定嘴有多损呢。搞不好人家以为我是贩卖女人内衣的,丢人啊丢人!”
董白莉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的此举,却成就了她的终身大事。
这雷铁是从军事院校选拔到军部来的,一米八零的个头,未婚。他听说文工团这个在上海学习的声乐演员如此热衷于学雷锋,经常帮大家采购各类生活学习用品,他产生了浮想联翩的好奇心。他甚至憋不住想方设法弄到了白莉的联系方式,他俩居然在电话里一拍即合。
平素刀枪不入的董白莉,怎么如此被人轻巧拿下?
这使梅子也产生了好奇心。
但是董白莉撬口不开。
更有意思的是,董白莉不好意思自己一个人谈恋爱,就张罗着说要给梅子介绍一个她的东北老乡,也在上海音乐学院,特别漂亮的男高音,说的是音色漂亮,人长得一般,很敦实的那种。
梅子说:“别告诉我说是许一戈啊!”
董白莉愣了:“你认识他?”
梅子想起许一戈说的“长白山的清泉”就笑了。但她不想惹这些麻烦事,也不想听白莉唠叨,就简单地说:“不认识,见过。不是每周六都有声乐汇报吗?听过他唱歌。”
梅子不愿意,她不是对这个叫许一戈的男生有什么成见,而是她从来没想到过自己会嫁给一个唱歌的男人。这可是怪事。梅子自己是唱歌的,为什么就不愿意嫁给唱歌的呢?
梅子其实也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谁知道啊!也许是不喜欢找同行,也许是觉得两个都在家里引吭高歌,谁来做饭啊!
“别后悔啊!”白莉说。
“不后悔。”梅子说。
其实梅子的心思很简单,她觉得爱情不可以介绍。爱情是骑白马的王子突然从太阳里飞出来,就像新疆帕米尔高原上世世代代流传着的那个美丽的传说。说的是几千年前的汉公主远嫁波斯,路过塔什库尔干时歇了一夜,恰恰这一夜从太阳里飞出骑白马的王子和公主幽会,第二天就生了个孩子,他们只好在当地安营扎寨,繁衍生息,成为今天的塔吉克族……
唉!这样的爱情神话对梅子这样的女孩来说,简直就是爱情毒药!她总是深陷其中。不食人间烟火。
董白莉为了“拯救”梅子,当晚不惜把自己倒霉的初恋故事讲给梅子听。梅子听了白莉的故事,彻底改变了人生观,爱情观。
那时候,刚从中学毕业的董白莉下农村到东北鸭绿江边一个屯里。和她一起去的还有十几个同学,其中就有“那个人”。
白莉太恨他啦!不肯叫他的名字,就说是“那个人”。
当时那个人对白莉很好,白莉这般火辣辣的真诚的女子当然肯定也是对那个人巴心巴肺的。
他俩如胶似漆好了四年。
这四年间印象最深的镜头是在一个冬天。
白莉在井台边给那个人洗衣服。东北的井台,是带大辘轳摇水的那种,天寒地冻结满了冰,路面十分的滑。那个人帮白莉打水,一轱辘一轱辘地把水摇上来。不留神,脚底一哧溜,他往前扑倒在井口,上半个身子都掉下去了。
董白莉尖利的惨叫划破那个冬日的黄昏,她奋不顾身地扑上去死死抱住那个人的腿——
他俩一齐倒在冰天雪地的井台上,四目相对。董白莉爬起来,紧紧抱住那个人放声恸哭,她这一哭,半个小时都没有要停的意思,那个人就着急了,拼命晃她的两只胳膊说:“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白莉一丁点都不松手,紧抱着那个人。还把脑袋使劲往他怀里钻,仍然哭着说:“我怕你死了!我就想着。你刚才要是掉进去了,我就跟着跳下去。”
那个人感动得也紧紧抱住白莉说:“你真好!我才知道你是真的爱我。”(原作者:烈 娃)问题就出在这句话上了。
董白莉后来一直在想:他怎么才知道我这样爱他呢?她觉得很奇怪。这究竟是男人和女人的正常差别,还是那个人从来就没真正对白莉倾心倾肺地爱过呢?
两人对爱情的感受不同步,这使得董白莉有些隐隐的不安和预感。
不多久,能歌善舞的董白莉被抽调到县文工团。
那段日子仍然是美好的。
那个人几乎每天都要赶二十里路来县城看白莉,他俩那个好啊!全文工团的人看了都羡慕,真不忍心让他们分开,哪怕是一小会儿。
性格爽朗的董白莉人缘很好,业务也很拔尖。县里的领导们都认识了她。聪明的白莉则利用了这些关系,帮助那个人调到省城当了一名工人。
那个人临走的时候,和白莉海誓山盟,泣不成声。他不想走,他去了城里,白莉还在县里昵!他俩离得更远了,一百多里地,怎么受得了啊!
白莉咬牙批评那个人,大老爷们,志在四方,赶紧走吧你啊!去了常给我来电话,写信,洗不了的衣服攒着我回来给你洗。
那个人走了。回到城里当天就写信,三天后又写信,一周后写信,四十天后……
这个四十天就有点问题了。
不会吧?即便什么都不相信了,也要相信人心是肉长的嘛。
白莉的心一点一点沉到地狱。等待了48天后。她放下自己骄傲的自尊心,斟字酌句给那个人写了封信:“……如果你觉得我成了你的累赘,我尊重你的选择。”
那个人马上回信:“你终于说出了你的心里话,这也是我的心里话。我们之间距离越来越远……”
董白莉大病一场,卧床整整一个月起不来,任谁来劝她安慰她或者大骂那个人都无济于事。直到合唱队的队长过来把董白莉臭骂了一顿,才把她骂回到人世间。
这位队长平素是董白莉最信任的老大哥,团里人不分男女老少都叫他“老大哥”。
老大哥的那场臭骂拯救了白莉。其实这种治病的方式也没什么特别高明,无非和“范进中举”中挨的那一巴掌类似。白莉大梦初醒后,整天疯狂地在练功房和琴房待着。那些时候,她的业务各方面都大有起色,成为全团女演员当中最棒的那个。正好团里要排练歌剧《洪湖赤卫队》,董白莉理所当然地成为女一号韩英的扮演者。白莉原本就是事业心很强的人,这种成功无疑对她是很好的良性刺激,起码看上去她飞快走出阴影了。
在省城的演出非常成功,乃至轰动。母校请她去座谈,当年的同学们都来了。之后,同学们拉着她去吃饭。席间,就有人提及那个人了。
白莉的脸就唰地惨白,整个人跟傻了似的。
事后就有同学去找到那个人,和他谈这件事。那个人和白莉拜拜后的日子过得并不好,一直也没找到更合适的女友。是良心的煎熬?还是的确找不到比白莉更好或是对他更好的女人?
总之,那个人听说了董白莉的现状后,完全不像个男人般痛哭流涕。
见这光景,同学们猜想,这两个人分手一定是场误会。于是热情洋溢来帮忙,支招,做工作。
董白莉结束了在省城的会演回到县里没多久的一个周末。突然团里一个女演员激动万分地冲到她宿舍喊着:“白莉白莉白莉快快快!”
原来。是那个人来了。
董白莉以为自己彻底把这个男人从心里挤出去了,但是这会儿怎么心脏咚咚乱跳?
她站起来,问自己是怎么了?
那一瞬间,四年的酸甜苦辣恩爱或是怨恨一起涌上心头。
董白莉就是董白莉,她迅速调整一下思绪。就清楚地意识到自己面临着一个怎样的命题:如果这回接受他,就意味着终生对他的接受:如果这回不原谅他,就意味着永远与这个男人的决裂。
在她头脑中的意识和她内心的、灵魂深处的某种什么还没来得及协调好的时候,她的腿不听使唤地已经走出去了。
董白莉走到团部门口,看到关心她的同事们担忧的眼神,紧接着就看见那个人“狗一样”(白莉的原话)蹲在地上,她的心脏窒息般绞痛。
这时,那个人抬头看了白莉一眼。
这一眼看得好哇!要不然,在这之前两秒钟的白莉还以为自己会扑到那个人怀里。
但恍惚中的董白莉看见了那个人眼中的哀伤、乞求和卑琐,她突然就醒了,她昂头挺胸从那个人跟前走了过去。她清楚地知道,这一走过去就永远走过去了,她再也不会回头了。
董白莉解放了!解脱了!
而那个人,则颓丧地瘫倒在地。
据董白莉回忆说,那个人抬头看她这一眼,真是用尽世上的语言也无法形容。但那个人万万没想到,正是这一眼,使仿佛中了魔似的董白莉解了咒。
“我终于赢了。”董白莉说:“他那一眼写满着卑琐。当时我想:哎呀妈呀!我当初怎么会喜欢一个这样的男人?”
男女之间的战争真的有赢的一方吗?如果有。那必定是以丢掉了什么特好的东西换来的。
但不管怎样,董白莉的故事给没正式谈过恋爱的梅子上了生动一课。
晚上熄灯后,白莉心潮澎湃地继续说:“梅子你不知道,当时我和那个人谈恋爱好到了什么程度,我们好到、我们好到——”
白莉不知该如何才能准确又不失体统地把自己当时的感受说给梅子听,最后她这么说:“我们好到就差没领结婚证了。”
梅子傻乎乎地说:“哦。”
“哦什么呀?你听懂了吗?我是说,我们好到什么都做过了。只是每次他都把那个弄到外面。”
梅子听得一头雾水。说的什么呀?什么叫“好到只差没领结婚证”?把什么“弄到外面”?好奇怪啊!
见梅子真的不懂。白莉叹气道:“傻妞。”关灯睡了。
梅子倒是在暗夜中为董白莉的悲惨初恋流了会儿眼泪。她想:难怪白莉性格这样,对男人的态度那样。原来都是那个人太伤害她了。梅子好半天才昏昏入睡。
梅子和于葵葵最害怕的事情终于来了:三份加急电报分别送到她俩手中:速回部队!有紧急任务!
虽然只是个文艺兵,那也是兵啊!
梅子和于葵葵连滚带爬地慌忙各自准备自己回部队后的汇报节目。她俩都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离开上海,真是的!她俩好像都有点不那么愿意回新疆了。
这就是不好的信号!这就是被“香风”侵蚀的结果。所以说,领导总是英明的,不然姑娘们在上海这样的“花花世界”还不疯掉啦?
但是军队没白培养她们,她俩雷厉风行,很快就登程了。
三天三夜的火车,到了乌鲁木齐还要坐三天部队的班车。天哪!
班车往南疆走,过干沟的时候,梅子和于葵葵同时来了例假。听说换水土就容易例假周期混乱,还听说常在一起生活的女人,来例假会互相传染。真的假的不知道,但是在这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来例假,真正是叫“倒霉”了。(平素她们总是把例假叫“倒霉”)
更糟糕的是,因为干沟的气候太炎热干燥,班车哼哼两声抛锚了。
糟糕透了!于葵葵每次来例假都肚子痛。总要这样那样地折腾好久,而在干沟,在热得跟蒸笼似的班车上。她只能嘤嘤地哭。
于葵葵的情绪立马感染了梅子,梅子也欲哭无泪。
干沟,名副其实。从上海那样繁华的城市突然被困在这里,感觉到了月球上。一望无际的荒凉,无边无垠的干涸,无声无息的寂静,连根草都见不到,天边奇形怪状的云朵也诡异地沉默着。(原作者:烈 娃)又不是头一回经过干沟,为什么这次的感受如此恶劣?梅子问于葵葵,葵葵眨巴眨巴她洋娃娃一样的大眼睛,说可能我们越来越老了吧?
回到团里,很快就汇报演出。各路撒出去的演员和乐手都从四面八方赶回来大显神通。
不知道怎么回事,于葵葵本来是报的独舞《天鹅》,但被领导删掉了。听说可能是嫌太“小资”不符合军队特别是边防部队的需求。弄得葵葵手忙脚乱,只好临时准备另外一个独舞《养猪姑娘》。这是一个朝鲜族舞蹈,表现了一个勤劳活泼的朝鲜族姑娘热爱劳动的场景。
汇报演出后,令所有的人万万想不到的是,当初最被大家看好的梅子和于葵葵同志,都受到了首长的点名批评。
梅子本来是个“大本嗓”,就是有点可着嗓门干喊的那种唱法,经音乐学院王教授的点拨,她开始尝试着把美声唱法和民族唱法结合起来唱,这样唱的最大好处就是歌者不累,由于用气息托着唱,对音域、音量和情绪的处理就游刃有余。但是这样唱的效果在外行人听来,最明显的就是音量变小了。
“小多了”!首长说。这样到边防部队演出,战士们怎么听得清楚呢?
更完蛋的是于葵葵,她跳是的《养猪姑娘》。
我的天哪!这是在,是在信仰穆斯林教的少数民族地区,你,你怎么这点道理都不明白?更何况,那天情报处长民族同志买卖提也来看了演出,人家会怎么想啊!
于葵葵傻了。
大家都傻了。
这怎么办呢?
于葵葵和梅子躲在县城外河边的芦苇从中聊天。葵葵说:“我妈要是没生我就好了,本来生了我哥,我爸说算了,她说还要生女儿,她说她生的女儿肯定漂亮。呜!我那么倒霉啊!真的被她生出来了,我就这么多不幸。”葵葵哭得很伤心。
梅子被葵葵的话说得又哭又笑。突然她就怒目道:“哼,谁嫌我嗓门小啦?从现在起,我变回去,变成大本嗓。我唱了啊:‘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一一切行动听指挥,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
葵葵也擦干眼泪,和梅子一起,可着嗓门拼命唱:“第二不拿群众一针线,群众对我拥护又喜欢……”
两个女孩“野蛮”的歌声,在喀什葛尔苍茫的黄昏显得是那样缥缥缈缈微不足道。
董白莉结婚了。在那个还不流行什么“闪婚”的年代,她这种行为堪称骇世惊俗。
这家伙嘴可真严,直到这会儿才写信告诉梅子说:“雷铁的爸爸就是我们军区的文化部长,这是我考虑和他结婚的主要原因之一。梅子,我和你不一样,我对爱情这个东西已经不相信了,但你还在做梦的年龄。所以我个人认为作为弱势的女孩子总要占一头,我就要求他和他爸爸说好,让我在音乐学院读完研究生再回去和他结婚,他同意了,但怕我变心,就提出先领了结婚证。领就领,不就一张纸吗。哈!你瞧,这么快我就成为一个男人的老婆……”
梅子看了白莉的信,心情很坏。她总觉得,白莉的“情感链条”还是被“那个人”破坏了。这样,她的生活会很难幸福的。太可惜了。太不值得了!
白莉,她怎么就不相信世界上还会有比那个人更好的男人?怎么就不相信世界上一定还会有比她的所谓初恋更美好的爱情?像她这样,把男人和爱情放到显微镜底下去观察的女人,生活中是不是太累?
但是于葵葵并不这么认为,她倒是非常羡慕和崇拜董白莉,佩服这个东北姑娘的勇猛顽强:“要是换了你我,在白莉的这件事上都会挺不过去。”葵葵这样对梅子说:“她是真正的强者。”
秋天来了,于葵葵转业了,是她自己申请的,但这么快就批准,使得骄傲的天鹅于葵葵感到很没面子,她撒娇要那位上海的甜心男友亲自来接她,甜心真的马上就赶来了,这差不多轰动整个县城和部队。要知道,于葵葵在这个地方就是最大的明星啊!
反正转业了,走前的这些时候不用跑操了,不用集合开会了,不用按时归队了。
于葵葵和男友缠绵到很晚还没回宿舍。第二天就谣言四起。
说她和男友在白杨树下接吻,被哨兵发现了,大喝一声:“口令?”
“甜心”吓得拔腿就跑,于葵葵在后面追着喊着:“等等我!”正好那天的口令是“等等我”,所以哨兵作罢了。
这种谣言太可恨了,使得于葵葵一天都不能多待,她甚至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就提前和甜心走了。
梅子得知这个消息,一晚上都在流眼泪。这个时候,她才觉得于葵葵对她来说是多么不可缺的朋友,因为她们一起在上海学习的这两年太重要了。特别是那个雨天在淮海路老大昌蛋糕房的屋檐下说的那些疯话,多么多么的亲切啊!好像那天滴在身上的雨滴还没干透呢,怎么生活就突然变成这样了?
噢!还有葵葵的“母鸡下蛋”!一定要想方设法还给她。
生活就像魔术师,只眨巴眨巴眼睛,十年就过去了。
梅子都32岁了,她一直没结婚,在南疆这样一支部队文工团里显得十分另类。但由于她业务上十分努力钻研,进步很大(音量也很大了),所以领导们很重视她。
梅子当了歌队队长。又是老同志,因此有学习观摩甚至出差的机会,团里都会优先考虑让她去。
这就是1990年的春天了。
梅子一个人到北京出差,其实是趁此机会找中央乐团的老师上课,然后看几场好的演出。这是在边远地区待久了的人养成的好习惯:凡是有机会,就海绵吸水一样去汲取知识的养分,因为从南疆出来一趟太不容易,不努力学习新知识就会被淘汰。
这天晚上,梅子去音乐厅看一场演出,是中央乐团的老师给的票。梅子没听清楚是什么演出,反正是演出她必然去看。
她去得很早,就买了一张节目单。她掠了一眼,感觉被什么电到,又仔细看了一眼。啊!是旅美华人,男高音歌唱家许一戈的独唱音乐会。
梅子愣在那里,想起“你的歌声像我们家乡长白山的泉水一样叮叮咚咚”……
演出盛况空前。和十年前相比,许一戈成熟了很多,举手投足一派大家风范。他的歌声非常柔美空灵,在高音部分天籁般令人震颤。谢幕时,观众们久久鼓掌不肯让他下去。最后,许一戈动情地说:“谢谢亲爱的朋友们喜欢我的歌。下面我再为大家演唱一首新疆民歌《黑眼睛的姑娘》。”
“你像天上的月亮一样,
放射着温柔的光芒,
我像一颗小星星,
紧紧围绕在你的身旁……
黑眼睛的姑娘啊。
你扰乱了我的心房,
我虽然离开了你,
心却留在你的身旁。”
梅子做梦一样,在观众的掌声中不知怎么走出音乐厅的大门。
她几乎是最后一个出来的,正巧看见被记者包围的许一戈。
梅子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她试着向许一戈招了招手。
唉!生活太像小说啦,只眨巴眨巴眼睛,又过了十年。这时,梅子和许一戈结婚已经八年了,他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他俩经常很浪漫地在一起回忆当年在上海音乐学院的时光,许一戈特别埋怨梅子当年不把他放在眼里,白白耽误了很多大好时光。每当他这样说,梅子就乐滋滋的说:“上帝就是这样安排的嘛。我当初如果不失去你,现在就不懂得珍惜你啊。再说你在美国还不是——”
没说到这里,许一戈就要用手捂住梅子的嘴。不许(原作者:烈 娃)她说下去。
梅子是想说许一戈在美国留学时,和一个中国女孩曾经同居过。本来要结婚的,但那女孩不肯回国。而许一戈认定自己的事业要在中国发展,两人就分道扬镳。
这有什么?这不影响梅子和许一戈的爱情。相反,搁点醋,放点盐,生活更加绘声绘色。
他们最喜欢谈论的就是十年前在北京音乐厅巧遇的那一幕:
梅子向许一戈招手,许一戈一下就看见了。他后来对梅子说,那不是“看见”,简直就是整个心灵整个身体所有的磁场全部都感受到了。他还说那天晚上他选择唱《黑眼睛的姑娘》时,心里想着的正是梅子啊。
梅子心里很欢喜,她太幸福了!她苦等了这么多年,想不到幸福就这样突然降临,就像当年她期盼的那样,许一戈就是那个“从太阳里飞出来的骑白马的王子”
哈哈,那个美好的夜晚,梅子和许一戈两人几乎在长安街走了一夜,最后就坐在天安门广场等日出以后看升国旗。这是许一戈在美国留学时就想着,回国后一定要做的一件事。
这时候,梅子也从部队转业,随着许一戈定居在北京了。他们一起唱歌、演出,还经常想念董白莉和于葵葵这些当年的好朋友。
然而万万想不到的是,董白莉的消息是从一个神秘人物嘴里得知的。
那天,梅子去人民大会堂演出,演出完后全体演员在餐厅聚餐,席间,有文化部门的领导来给大家敬酒。
这时,一个挺惹人注目的中年男人径直走到梅子跟前,向她举杯。
梅子不认识他,只是出于礼貌,站起来象征性地和他碰杯。
但那男人却说出一句让梅子大吃一惊的话:“老朋友。让我们为董白莉干杯吧!”
梅子惊诧地说:“请问您是——”
男人很从容,但透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得意:“你还记得在上海音乐学院时,你和董白莉的宿舍里常来的一位客人吗?”
时光飞快倒流,用电脑图像软件处理,把这男人脸上的赘肉去除,皱纹抚平,略凸的肚腩收回去,他的五官渐渐清晰,体态渐渐熟悉:天哪!你是那个常红军吗?梅子感到不可思议。他变了,到底成熟了,不再那么嬉皮笑脸的,完全是一副官员的形态。可是,他怎么能在二十年后一眼就认出梅子来呢?
常红军洋洋得意地说,在他心里“待过”的女人,是不可能逃出他的视野的(说这话时又开始像年轻时候飘飘然的他了)。
梅子可没心思和他“里格朗”(调侃),着急打听董白莉的消息,这才知道了白莉后来的故事。
董白莉从音乐学院毕业后,别无选择地和雷铁结婚了,并很快就怀孕了。可是,这时董白莉恰好被军区歌舞团挑去演一个大型歌剧的女一号。事业心太强的白莉居然瞒着丈夫去医院做了人流。为此,两口子吵得天翻地覆,最终还是离婚了。
啊!白莉。梅子的眼睛一下就模糊了。
常红军没有停止他的喋喋不休,梅子一点都没听进去,她脑海中闪过一幅又一幅的画面,都是二十年前的上海故事。
常红军说:“你怎么啦?要不要休息一下?”
梅子摇摇头。这时,有人过来叫常红军:“常主任。总工会的刘主席和妇联的同志想和您谈谈东方歌舞团演出票的事。”
常红军临要走,还返回来给了梅子一张名片。他压低声音对梅子说:“唉,我算是悟出了一个道理:美好的东西过去就过去了,不要妄图再去寻找。我后来到处找董白莉,打听她的下落,结果去年她们团到北京演出,我在后台找到了她。我的天哪!你不能想象她成了什么样子。”
梅子紧张地问:“什么样子?”
“又肥又老,她刚卸完装吧,简直没法看了,我不看她就好了,还能留下美好的回忆,现在完了。”常红军摇摇头,叹着气走了。他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走路的样子,像一只蹒跚的又老又肥的企鹅。
梅子气愤地看着常红军走远,又看看手中的名片,哦。这么大的权力!梅子心想:怎么爬到这个位置上去的?真是‘人不知自丑,马不知脸长。’正这么想着,常红军突然回头瞅了她一眼,还自以为是地丢给她一个类似于“秋波”那样的眼神,吓了她一跳。
由于得知好友董白莉不那么如意的消息。梅子心里就开始牵挂过去的老友了,特别是于葵葵,她怎么样啦?
梅子突然感到不安,觉得自己太自私了,和许一戈过得太幸福了,这么多年几乎从来没有和以前的朋友往来,她感到隐隐的不祥,便立马给杭州打电话。
是葵葵的妈妈接的电话,听得出来她老了。沙哑的嗓子很低沉,说葵葵什么都没和你说吗?这么多年你们从来没来往吗?
不是梅子不和葵葵联系啊,是葵葵刻意在回避过去的战友,她走后再没和任何人联系过。
是的,梅子的预感没错。于葵葵转业后来到上海,但并没有和“甜心”结婚,是由于“甜心”家里的干涉。他们不喜欢娶一个舞蹈演员做儿媳妇,就这么简单。
梅子愤怒粗野地说:“他们家早干嘛了?吃屎啊!当初又不是不知道葵葵是舞蹈演员,先拿她来满足虚荣心,然后说扔就扔,是人吗?”
葵葵的妈妈在电话那头哭了:“我家葵葵红颜薄命,她生了大气,好几年都缓不过来。还是廖航海这孩子有良心,他把我的葵葵带走了。我也弄不清爽葵葵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反正到那么远的地方可以疗伤。医生告诉我的,那就让她去吧……”
梅子都听呆了,她甚至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为什么生活中会有这么奇怪的故事发生?葵葵!她嫁给了廖航海——小南。也就是舞台上的“吴琼花”嫁给了“南霸天”。我的天啊!她真的去了毛里求斯!
按照于葵葵她妈给的地址,梅子给远在毛里求斯的于葵葵写了好几封信,但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两年后,梅子在北京饭店参加一个战友的婚礼,遇见了戴军和徐娟娟。他俩早已结婚,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长得和徐娟娟一模一样,把梅子都看傻了。更不可思议的是,如今的徐娟娟,比年轻的时候漂亮得多。看来主要是爱情滋润的结果,你看啊你看啊!都这样了,和梅子讲话的时候他俩还一直手拉着手,如此美好而肉麻的爱情真是少见!
关于戴军为何如此痴爱着徐娟娟这个迷,还是后来被团里一个吹小号的战友点破的。他“开导”梅子说:“你们女的都认为于葵葵端庄漂亮啊?我们没感觉。怎么说呢?就是说跟她谈一晚上的话都不会犯错误。而徐娟娟就不一样啦,她浑身上下都是妖媚之气,这样的小妖精太能迷男人啦。”
梅子听得瞠目结舌,从此知道男人女人是多么不同的两种动物。
戴军和娟娟结婚后定居在上海做生意,赚了不少钱,好像生活得蛮不错。但是从他们嘴里,梅子听到了一个震惊的消息:于葵葵的丈夫,就是廖航海。在毛里求斯出海的时候遇到大风暴,再也没有回来。
航海死后,留给葵葵一笔可观的财产,葵葵则不愿再留在那个令她伤心之地,带着她和航海生的儿子去了澳大利亚,听说定居在悉尼。
不知是太凑巧,还是梅子和于葵葵太有缘分。几个月后,梅子应邀参加一个文化艺术代表团去澳大利亚,她激动地收拾行李,特别是没忘记把一个她保存多年的铁皮玩具带上。
在悉尼,梅子按照戴军他们提供的线索,请大使馆的工作人员帮助她查询到了于葵葵的电话。(原作者:烈 娃)唉!怎么形容于葵葵听到梅子电话的反应呢?
她俩都哭了又笑了喊了又叫了,其疯傻状比当年在新疆喀什葛尔那个县城边高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有过之而无不及。
由于怎么形容都不准确,所以只好跟着梅子去一趟于葵葵家中。
于葵葵的家在悉尼城边一条清冷的小街上,把着街口的一幢三层楼,斜对面是个天主教堂,住在三层的葵葵家客厅的窗户正好对着那个十字架。
梅子就在这个十字架下,听于葵葵讲述她和廖航海在毛里求斯发生的一切:
“其实我们好多年前在上海红房子笑话小南要到毛里求斯去是很浅薄的。”
葵葵就是这样开始了她的讲述,她还是管廖航海叫“小南”。
“真的,你万万想不到那个1505年才被一个葡萄牙的航海家发现的南非岛国是多么的迷人。”
梅子发现了葵葵的巨大变化——语言和表述能力。你听她讲述的时候,仿佛就身不由己地走进她的世界。她已经非常平和,已经经历太多了的人就是这样吧。
毛里求斯那个岛国的气质,就是表面上非洲的面孔,骨子里则浸透着法国的浪漫和印度的妩媚。因为这个国家主要人口组成就是来自印度、非洲、欧洲,法语在这里很普及。但葵葵刚来这里时,在飞机上就感到这里美丽得有点恐怖并且孤立无援。由于廖航海对她的悉心关照,她很快就喜欢上这里了。
“起初小南他经营着一个种甘蔗的农场,我们有一幢非常诗意的欧式风格的别墅。后来因为这个国家对蔗糖业过度保护,导致贸易额骤减。小南为了让我和儿子过得更舒适,便在路易斯港开了一家酒吧,生意出奇的好。
本来日子很安逸了,但是小南并不满足,他说要使我和儿子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于是他又开发了海产品加工业。
小南这个人的可爱之处,是我在后来漫长的岁月中逐渐了解的。他做事极其认真,海产品加工是有一整套程序的,他只需要做好管理就行。可是他不,他说这些年毛里求斯的海产品对欧洲的出口开始不被看好了,主要是不符合这些国家的动植物检验标准。他认为除了加工厂的生产程序有问题,更重要的是没有从捕鱼的最初环节把好关。这样,他就经常亲自随着渔船到大海深处去寻找最好的资源。
终于有一天,他在海上遇到了可怕的风暴,再也回不来了。”
说到这里,于葵葵突然用双手捂住了眼睛。眼泪飞快从她纤长的手指缝隙间流出来。
梅子扑上去紧紧搂住葵葵,并轻轻地拍拍她的背。这才心疼地发现,葵葵的头发一片花白,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太操心了。
儿子醒来了,好奇地从卧室里探出头来。葵葵连忙擦干眼泪,抱起儿子说:
“亚当斯,这是妈咪最好的朋友梅子阿姨。”
“阿姨好!”亚当斯出奇的乖。一看就是骨子里都是遗传了廖航海的血脉。
“为什么没给他取中国名字?”梅子问。
“有啊。叫廖小南。航海走后,我就不敢叫儿子的这个中国名字了,我一说小南就伤心。”
两人陷入对廖航海的追思当中。
梅子突然想起一件事,赶紧从包里拿出一个纸盒,打开取出一个铁皮做的“母鸡下蛋”的玩具。
于葵葵一眼就认出这个她儿时的玩具,她和梅子对望着,感慨万千。
于葵葵送给梅子一颗澳洲宝石说:“这是澳宝,传说是世界上最美的宝石,在阳光下看,有七种颜色闪烁呢。你看,你看!”
葵葵把那枚澳宝拿到窗口的阳光下来回晃着,果然产生了七彩斑斓的效果。
亚当斯早就把“母鸡下蛋”玩得“嘎嘎嘎嘎”地叫。他一会儿就不耐烦了,问葵葵说:“妈咪它为什么只有三个蛋啊?”
葵葵和梅子对视,忍不住笑了。
梅子的这个文化艺术代表团,是来悉尼参加一个华人举办的艺术节活动,梅子犹豫很久,还是向团长蓝莎女士提出想请于葵葵和她的儿子参加。
“没问题,欢迎。”蓝团长轻松地说。
梅子就很放心地邀请了葵葵。
聚餐的地点是在全球闻名的悉尼塔,这种形式很像北京的中央电视塔自助餐厅,据说是南半球最高的建筑。从塔上自助餐厅的玻璃窗可眺望到悉尼歌剧院、港湾大桥、达令港
梅子俯瞰悉尼的万家灯火时,脑海中浮现的画面却是1979年上海的淮海路那场冬天的雨、新疆的干沟、喀什噶尔那个县城边的芦苇荡、梅子和葵葵年轻的歌声从那芦苇丛中飘出来……
灯火璀璨迷离,人生恍若隔世啊!
于葵葵来晚了。她满头大汗地拉扯着亚当斯走进餐厅时,不知为什么,整个桌上的人都安静下来,大家都愣愣地看着她。特别是蓝莎团长,表情僵硬,一点笑容都没有。
当年的天鹅于葵葵啊!怎么这么不修边幅?她齐肩的有点花白的头发随意蓬松着,穿着一件白色的套头T恤衫。牛仔裤。背着双肩背带的包,就像国内中学生的书包,腰间还扣着一个大概是装钱的小包。
梅子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就赶紧介绍说:“这就是我当年在新疆的战友于葵葵,这是她儿子亚当斯。”
意识到失礼的人们就开始点头寒暄,但这无济于事,敏感的葵葵脸色开始变化了。
这时,表情一直严肃的六岁的亚当斯突然举起小手对大家说:“伊拉克又开始攻打别的国家了!”
所有的人都愣了,一时反应不过来。
亚当斯继续说:“他们开着坦克车,在街上这样、这样、这样——”
亚当斯用他可爱的小手在桌上比划着,拐过来拐过去的。这时,所有的人都爆发出笑声,都说啊啊啊这孩子太可爱了。
于葵葵不动声色地端坐着,脸上露出难以觉察的微笑。
晚上回到宾馆,梅子生气了。
和梅子同一个房间的是教育界的代表贾老师,梅子忍不住问她说:“你们今天都怎么啦?见我战友都那个表情。”
贾老师很不好意思,她没想到梅子会这么坦率这么直接,以至于她来不及掩饰什么。她只好脱口而出说出最真实的话语:“对不起梅子,我们真的是——我当时也马上意识到我们不像话了,但是当时真的没掩饰住自己的吃惊。”
“吃什么惊?”
“哦,这个,就是可能大家都觉得你在国外的朋友。一定是很那样的人,不知怎么,可能她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种,所以——”
明白了明白了。梅子好感慨啊!
“太不像话了!”梅子气愤地丢了这么一句话,钻被窝睡了。
百感交集,梅子怎么也睡不着,一幕一幕的场景如电影的画面从她眼前掠过。葵葵啊葵葵!
突然。电话铃声刺耳地响起,梅子本能地想到是葵葵打来的。
果然是葵葵。她“喂”了一声,半晌没说话。梅子心里一紧:“葵呀,是我,我是梅子,说话呀!”
电话那头,是葵葵拼命压抑的抽泣。梅子“腾”地坐起来着急地问:“快告诉我,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葵葵使劲想压抑自己但没成功,终于按捺不住放声大哭:“梅子,我想小南!我真的好想他!我恨他为什么对我那么好,使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忘记他。我原以为我跑到澳大利亚这么遥远的地方来就会不再痛苦,不再那么思念他。我还拼命工作,开着服装加工厂还给医药公司做推销,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儿子身上,我以为这样就可以重新开始生活了。可是这一切都是徒劳,我根本就一丁点都忘不了他!我天天看见亚当斯和他一模一样(原作者:烈 娃)的好脾气,一模一样的善良,一模一样的变着法子让我高兴,我的心就要碎掉!现在你们来了也勾起我对他的思念,整个中国、整个亚洲、整个东方,对我来说都意味着是丝丝缕缕的小南的气息。你明白吗你能明白吗?梅子我怎么办呢?”梅子在电话这边听着,她的心,也碎了。
半晌,梅子才轻轻地说:“葵呀,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痛哭流涕后的于葵葵显然情绪平息了很多,她擤擤鼻涕说:“可以。”
梅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你,爱小南吗?如果爱,是一开始就爱,还是后来发现他的美好之处,才越来越爱他的呢?”
于葵葵在电话那边沉默了两秒钟,沙哑着嗓子(这时她的声音和她母亲的声音一模一样了)说:“我爱他。但是你问得对,我刚开始没有现在这么爱他,那是我肤浅不懂爱情,我甚至——连和他结婚也只是出于赌气,和我自己赌气。可是现在我才明白。他是上帝赠给我最好的礼物。只是、只是我们在一起时间太短了。不过即使这样,我也相信我现在做的每一件事情,他都在关注着,他一直没有走开,他一直……”说到这里,葵葵又泣不成声。
梅子流泪了。这眼泪根本不是流出来的,而是喷出来的。她默不作声地用纸巾蘸干了脸,才对葵葵说:“如果你真的相信小南(她也随葵葵把航海说成小南了)一直关注着你们娘儿俩,那你唯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要更加阳光,更加幸福快乐才对,不然小南知道你这么难过,他也不好受的。”
葵葵想想说:“梅子,你说得对。我不哭了,再也不伤心了,我会带好儿子来纪念他。”
梅子说:“这就对了。以后只要有机会,我会和许一戈带着女儿常来看你的。你好好培养亚当斯啊!说不定将来我们还能做亲家呢。”
葵葵听了破涕为笑。
回国的那天,于葵葵带着亚当斯来送行。
代表团所有的人都对葵葵和亚当斯表示了极由衷的热烈欢迎。
这是为什么?梅子猜想,可能贾老师把她和葵葵的对话告诉大家听了:也许是把自己对大家那天在饭桌上的表现不满说出来了:但也许,是大家真的喜欢上亚当斯这个乖乖的孩子了?还有,今天的于葵葵巫一般突然又变成了美女,她染黑了头发,束成马尾歪在侧面,还化了淡妆,穿了条乳白色的连衣裙,真是风韵不减当年。究竟是哪个原因?谁知道呢?
穿着玫瑰红色西装的蓝莎团长不知从哪里旋风般冒出来,空气中便满是法国香水的味道,她夸张地要去拥抱亲吻亚当斯,但是亚当斯使劲甩开她的手跑掉了。
一时场面有点尴尬。
于葵葵很温和地解释说:“抱歉!我儿子有哮喘病,他不能闻香水味。”
于葵葵送给代表团另外八个人每人一枚澳宝的原石,大家不好意思极了,都死活不肯接受,最后梅子说:“收下吧,我替我战友谢谢大家!”就都收下了,七嘴八舌地说谢谢谢谢!
每个人都打开看。那小盒里的澳宝在阳光下闪烁着迷人的七彩光。
梅子是最后一个进安检的。当她前面只剩两个人的时候,于葵葵把她拉到一边悄悄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儿子,聪明绝顶。那天在悉尼塔吃饭,他一眼就看出大人的心思了,所以他小小的心眼里一定要表现得最出色,为妈妈争气长脸。因此他绞尽脑汁,把我平时给他讲过的事情努力端给大家。”
“啊!”梅子目瞪口呆,她的心,酸了。一个五岁的小男孩,他多么费心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还有,亚当斯没有哮喘病,他就是不愿接受那个穿红衣服的老太太,因为他记住她第一天见他时的那种眼神了。梅子你永远记住:小孩子在这样的问题上,总是比大人要聪明得多。”
葵葵告诉梅子,前两个月过中秋节。她拉着亚当斯去中国大使馆,就在大门外面按了按门铃,里面有人说“谁?”
“我。”葵葵有点怯生生的。
“干什么?”
葵葵拉上亚当斯就跑了。
“为什么?”梅子不解地问。
葵葵难过地说:“梅子你不懂,我们这些常年在国外的人,其实非常非常思念祖国,我当时只不过就想听到有人和我说几句中国话。”
梅子听了十分震惊。
这时亚当斯跑了过来,向梅子仰起他的小脸蛋。梅子趁机弯下腰来,不让葵葵看见她满脸的泪水。她亲亲亚当斯干干净净的脸,嗓子就哽住了……
飞机从悉尼机场起飞的时候,天已经渐黑。梅子从机窗口往下面看去,她一下屏住了呼吸——
天和地之间好像在刹那间颠倒了个:悉尼这座不夜城整个一片灯的海洋,璀璨、华丽、妖娆、闪闪烁烁、迷迷茫茫,有薄的淡紫色的云丝雾霭掠过,真让人恍惚不知哪是天上哪是人间。
最不可思议的是,座位上方的电视屏幕播放的广告,激烈的背景音乐突然转换成悠扬的大提琴独奏——
梅子的眼泪汹涌而出。这一刹那,三十年前淮海路上所有的味道都向她扑面而来:老大昌的蛋糕、奶油茴香豆、音乐学院食堂的雪蕖肉丝面……
还有别在葵葵胸前的那枚毛主席像章,红光闪闪,一波轮一波轮的,越闪波轮越大,直至弥漫着整个天空。
飞机上,一个中国孩子问:“妈妈。怎么突然就天亮了?”
妈妈把孩子搂了搂说:“宝贝儿,因为我们是向着东方飞去,所以呢……”
梅子的脸紧紧贴在机窗玻璃上,她看见墨绿色的太平洋如油画般凝重,海天交接处,一抹美得触目的彩霞惊心动魄地从厚厚的云层中钻出来。
飞机向着东方飞去,离那个叫CHINA的国度越来越近了。
梅子从来没有这样深切地感受过,从来没有这样急切地想一头扑进这片大陆的怀抱。
梅子的眼泪瞬间就干了。可惜她邻座的那位澳洲绅士没有侧过脸来仔细瞅她一眼,要知道,此时梅子的瞳仁如绚烂的澳洲宝石一样,是七彩斑斓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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