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有多少人叫施文达赵喜来

晋州市十里铺丝网加工厂 产品列表 联系人赵喜来 中国河北晋州市十里铺开发区 - 007商务站-全球网上贸易平台
主营产品分类
&&&我公司建于1999年.是专业生产镀锌铁丝的厂家.位于石家庄市东48公里.307国道.石黄高速。本公司设备齐全,工艺先进,技术力量雄厚,产品实行严格的科学管理和质量检测体系,产品远销、中东、东南亚、非洲等国家和地区,深受国内外客户的信赖和赞誉。&诚挚的希望与国内外新老客户建立良好的贸易关系,共同发展,共创辉煌! ....
Limited. All rights reserved.晋州市十里铺丝网加工厂公司介绍 联系人赵喜来 中国河北晋州市十里铺开发区- 007商务站-全球网上贸易平台
主营产品分类
&& > 公司介绍
我公司建于1999年.是专业生产镀锌铁丝的厂家.位于石家庄市东48公里.307国道.石黄高速。本公司设备齐全,工艺先进,技术力量雄厚,产品实行严格的科学管理和质量检测体系,产品远销、中东、东南亚、非洲等国家和地区,深受国内外客户的信赖和赞誉。 &诚挚的希望与国内外新老客户建立良好的贸易关系,共同发展,共创辉煌!
主营产品或服务:
,,,涂油丝,,,,
主营行业:
金属建材 &
企业类型:
经营模式:
生产加工、经销批发
注册资本:
公司注册地:
中国河北晋州
员工人数:
101-200人 人
公司成立时间:
法定代表人/负责人:
主要经营地点:
中国河北晋州市十里铺开发区
工商注册信息:
港澳台地区北美东南亚中东
主营品牌:
厂房面积:
2000吨(英)
主要客户:
人民币100万元/年-200万元/年
开户银行:
Limited. All rights reserv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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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茂元心惊肉跳的那声春雷,在毛屯上空炸响时,距惊蛰还有整整十四天。
这声春雷是在夜里响的。茂元正在美梦中,梦见自家盖房上梁,七八个屯里的膀汉,扛着一搂粗的榆木梁,一寸寸地离开地面,眼看着榫卯相对,柱梁就位,突然,天空黑云翻滚,一声惊雷炸响,扛梁的人一愣神,大梁啪地掉了下来,压在他的腿上。茂元身上一激灵,开始复苏。天上的响雷拖着长长的尾巴,让人恐惧,让人心颤。余音还没散尽,第二个响雷又炸开了。老屋在战栗,震掉房箔的陈年老土,带着咸腥味,钻进茂元的鼻孔,奇痒难耐。啊哧,一串喷嚏从茂元的喉咙、鼻腔中喷涌而出,在没有光亮的屋里闪回,与天上的雷声呼应。茂元用足气力睁开双眼,从幻境中转过身子,回到了那个属于他的五十多年的老屋、老炕上。
老伴也醒了,她不是雷惊醒的,是让茂元的喷嚏给震醒的。老伴眼没挣,说了句,这喷嚏打的,雷似的。
茂元说,真的打雷了,你没听见?
老伴说,瞎掰,惊蛰没到,打你家的哪辈子雷?是你的喷嚏。
就在这时,又一道闪电,唰地从空中追下来,紧跟着又是一声霹雳,仿佛就在他家的屋顶上爆炸,吓得老伴泥鳅似地钻进茂元的被窝,膏药样贴在他的身上。
两人不再吱声了,静等接下来天体隆隆裂开的声响。静等中,茂元听到老伴喉咙里传出轻轻的带着水样的声音,知道,她又睡了。他搬开老伴的脑袋,放在一边,歪歪斜斜地站起来,用手拔下有线电视线的接头,把厚厚的窗帘往一起拉了拉。这时,又一道闪电把整个屋子照亮,茂元弯腰钻进被子里,咔嚓,雷声炸响。
老伴只哆嗦一下身子,又睡了。
茂元再也睡不下去了,自言自语,老天报信儿,到时候了,天亮就去订木匠、瓦匠,惊蛰一过,开工。
&&&&&&&&&&&&&&&&&&&&&&&&&&二
茂元家盖房,酝酿已久。
茂元家,五间一个大院。原来的东西厢房,多年前就塌了。
这个大院,有一百多岁。是屯里走了多年的李长荣的宅院,房子是李长荣的爷爷经手盖的。李长荣的爷爷是前清举人,当过巡府。老宅到了李长荣这代,虽说过了青春期,在屯里还是像模像样。土改时李长荣定成地主,携妻走了,扔下一个十七间的大院,让没房的穷人割成六份,茂元家抢占一份,西厢房南屋。那时,茂元的爹妈都在。六家挤在一个院子里,天天唱戏。不光唱,有时还开打。于是,一家一家地搬走了。先是西厢房北屋那家动了搬家的念头,开出一石高粱的价。
茂元爹叉着腰,站在院心高腔大嗓地说,窗地挖井,屋里垒墙,有胆的,来吧。
茂元学着爹爹的样子,两手放在腰间,双腿分开,稚声稚气地喊,来吧,来吧。
村里人面面相觑,谁敢动那位爷。给八路军带过路,从日本人鼻子底下逃出来,手里攥着两只人耳朵。塔山战役上前线抬伤员,硬是把一个国民党的营长给擒了过来。
人们也在悄悄地咬耳朵,背后指指点点,龙生龙,凤生凤,愣人生子也是横,这小子长大了不是省油的灯。
最后,茂元爹分纹没花就把他的被放在了北屋的炕头。
再后来,有的主动放弃,有的许个人情,有的只是象征性的收点转让费。没过十年,这个院子只剩下茂元一家了。
房子与人竞赛一样向终点冲刺。到了上个世纪七十年代,老屋站没站姿,坐没坐相,和茂元爹一样,只有出气的份儿,没有吸气的劲儿。茂元的爹妈终于没有赛过砖瓦,早于老屋的末日,先走了。
临走时对茂元说,孩子,有机会房子得翻盖。
茂元爹还说,这破破烂烂的农村,啥时是个头?
茂元爹接着说,到城里去,那里是天堂。
茂元爹还想说,可是黑白无常没有那么大耐性,不让他说了。
茂元没有哭,没有流泪,瞪着两眼给爹爹送走了。
茂元继承了父亲的房舍,也记住了父亲的富有哲理的话。可是,记性再好,改变不了老屋的面貌。生产队解体了,茂元家开始充电补血,身子骨渐渐地强壮了许多,这才敢想那件大事。开始筹划,备料,划图,掐指算日子,筹划盖房。
老宅建屋,扒倒扶起,那是一定要摘个好日子。
茂元花了个大钱,请堪舆大
师钱先生算。钱大师说,龙年动土,要犯争吵。茂元疑惑,那么些家都盖,我怎么不行?钱大师说,他人不是你,你家非他家,龙年原本大森木,温情之龙,利官近贵。你家前克早定,与你家相克之人正在旺运,你不是他的对手。茂元不信,我家可是响当当的。大师说,如今不比当年,先祖过世,没给你留下荫德。茂元说,盖不成了?钱大师说,不,你得等一等。茂元不解,又问。钱大师答,时光流逝,黄道轮回。
茂元回家抱着脑袋想死劲想,,终于想出个头绪。这些年院子他独家享用,可是,这房子是李长荣扔下的。虽然这些年李家的后代杳无音信,可是,茂元始终也没办下房照。“文革”时他曾问当权者,给他的答复是,房你一直住着,你就是事实上的房主。前年,听说李长荣的孙子从海外回来在吉林一个县当县长,打算适当的时候探望家乡。如果他真的叫起真来,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李来,一爷公孙,可毕竟是人家的房子。前些日子,传过话来,说是那个人打听过老宅。如果真来了,说个啥,现在不比当年。等,就得等。
等到年底,果然,侄小子出事了,卖官,上边有人找他谈话,停了工作。茂元听到信后,偷偷地乐了半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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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元走了一天,拖着僵硬的双腿,到掌灯时回到老屋前,口干舌燥,站在屋外。老伴用笤帚拍打出满天的尘土,才放他进屋。问,怎么样,订了?茂元说,见了鬼,一个都没订成。
这事是有点怪。茂元无法解释这个让他鼻孔发痒的现实。往年这个时候,正是建筑淡季,城乡工地没开工,工匠们闲的挤在破旧的村部打小麻将,斗地主,清明一过,他们才出飞。眼下还没到惊蛰,怎么都飞走了。是不是地球变暖,工地也跟着起哄?
茂元一早往外走,看见人们起的都早,几家正在搭建小棚子,有的盖偏房。还有的正往家拉木料,说是要装修屋子。茂元糊涂了,祖祖辈辈住的都是眼望房薄、老檐出头、光屁股的檩木房子。世道变了,满脑袋是灰的人,充当蓝领?装修?摆阔?显摆?
茂元不懂,大踏步地走出屯子。
赵屯,工匠成堆,是附近出名的专业村。茂元进了熟人的院,屋里走出女人,说,五天前都走了,说是包了个大活。茂元问,什么大活?女人说,说是什么开发区。女人问,你家还盖房?茂元说,是啊。女人说,这回你们毛屯可是发了。女人眼神中露出羡慕,乡变城,眼瞅着财源滚滚,你们可是遇到了好运。现在是地级市了。茂元不懂,什么县级市,地级市的,茂元没心思去分辩个中的区别。就是升为地级市,与已何干?毛屯又不是城里,只是个城市的近邻,种地种菜,下海捞鱼,这些土掉渣的村人,还想天上掉馅饼?
谎话重复三遍也会变真,更何况村人们说得有鼻子有眼,不像是瞎编。茂元开始动摇了,对人们的诓语认真地破译。果真是要变了?
茂元迈着沉重的脚步,在夕阳撒下淡淡的余辉里往回走。此时,他的心情像雨像雾又像风,找不到工匠房子就无法按时动工。辛辛苦苦准备三年的心思顺风飘走,不亚于一场大水冲垮一座水库。让他闹心的是,毛屯要划到城区,找不到准信儿。更让他感到恐惧的,这一变化是福是祸无法确认。
茂元深知,历史是不好惹的。历史就是一头倔驴,牠想往那条道上走,十个八个人也拉不回来。看来,毛屯化成城市,那是早晚的事。
茂元自己反问自己,难道盖房就此打住?
当他再一次把视线从饭桌移开,射向屋外,射向远处的城市,他用心地问自己,盖?不盖?
茂元的心思妻子猜不透。
茂元有点郁闷了。
饭吃得没滋没味,如同嚼蜡。
一边吃饭一边想心事,这时,儿子小元风风火火从外面进来,劈头就说,爸,不用愁了,开春咱屯全占,市里建居民点。
我同学说的。小元同学的爸爸是市里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头头。小元得意地用眼瞅着爸爸,三分傲气,七分蔑视。他同学的信息十分准确,花三万元就能到韩国打工,就是从这个渠道来的。
茂元啊的一声,筷子下意识地从手里掉在桌上,两眼往上翻白,吓得老伴赶紧去搥他的背,以为他背过气,半晌,茂元从嘴里吐出一口饭,打了三个喷嚏,说,不行,上二姨家找人。说着,下地穿鞋。
老伴和儿子都没懂他说的是啥意思,老伴说,怎么一听全占就急头白脸?
茂元说,得赶紧把房盖上。
老伴没懂。
茂元说,晚了就来不及了。
儿子似乎明白茂元的意思,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唱出反调,盖什么盖,眼瞅着房子都得扒,还盖什么?
茂元说,正因为要扒,所以才盖。
妻子说,算计一辈子,也没见你算计出个子丑寅卯来。
你懂什么?茂元扔下一句炸弹样的话,出了院子。
儿子的话证实了一个不可逆转的现实,也证实了自己的迟疑。茂元明白了屯里的让他不可理解的事情的真相。他把这两天听到的,看到的综合归纳一起再仔细分析,得出一个让他悔莫如深的结论:当洪水将来时,自己光着身子站在水头前,冤大头。
茂元心不甘。
此时再看屯里热火朝天地的场面,让他好生忌妒。屯子正在发高烧,让他切身感受到一股洪流正向他奔来,这洪流不亚于那年屯里经受过的大水,江河俱下,生与死都在瞬间。
茂元决定打车去找孩子二姨夫,分秒必争。
茂元很高兴,中午又在一担挑那喝了两杯。回来时,脸上红扑扑地挂着笑容。一担挑说,我再怎么忙,也得帮你这个忙,多少年才赶上这一回忙,再说,正是关键时刻,我若是不去帮这个忙,我就是个瞎忙的盲人。绕口令式的允诺,让茂元心里有底。
第二天,茂元开始在院子里搭暂
设,一件件地把东西搬进去。茂元谋划着,个把月,房子也就起来了。心里不免有些得意,嘴里哼起了二人转:小老妈在上房打扫尘土啊,打扫了上房再打扫下房啊……老伴说,照你这样打扫,猴年马月才能打扫完,老俩口说说笑笑,一团愉悦。
闺女小凤从外走着猫步进了院。小凤是屯里数得着的漂亮女孩,抽到市公安局筹建办招待所,大堂主管,忙得很,几天也回不来一次。自从迈进城市后,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最惹人眼的就是走路的姿态。进院看到爹妈忙着,说,别忙了,二姨夫来不了啦。茂元一个喷嚏打不出来,憋红了脸,问,你说什么?小凤说,二姨夫来电话,他明天就进工地,乡里的工程队包了个大活,什么时间腾出空再来电话。
茂元一听,脑袋嗡地一下,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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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元决定自己动手盖房。
吃过早饭,茂元让老伴点了三注香,亲自到各屋行礼模拜,念叨叨,各路神仙让让路,朝夕叩首心有数,各路仙神躲一躲,日子越过越红火,各路仙佛齐保佑,事事顺利有天护。里里外外茂元和他的老伴拜个到,回屋换上干活的迷彩服。
村长赵喜来披着黄色军大衣,手里夹着香烟从门外踱了进来。
赵喜来进院干咳嗽一声,给主人一个信儿。茂元听到咳嗽声,抬起头来,脸上摆出几天来难得的笑容。
赵喜来用手指弹一下烟灰,说,这老俩口子,玩什么游戏?
茂元笑眯眯地看着赵喜来,论屯中的辈份,赵喜来管茂元叫叔,现今人家是村长,茂元没有正面回答,且说,村长,好气色!
这话说得有来头,茂元和赵喜来心里都明白。
一年前,屯里人管赵喜来叫蔫巴,没人叫他村长。村长官不大,开的也是官饷。可是,当个富裕的村官,开会坐头排,香烟大喜财,走路腆着肚,说话升高台,神气。像毛屯这样的穷村,支书干巴拉瞎,村长蔫蔫巴巴,村部稀里花拉,乡干部不敢沾边,怕的是晌午混不着饭吃。这一年时间,毛屯可是蹦了高,虽然卖地款还没成捆往这里送,可是,天天有人到村部谈征地的事,有的还偷偷地往他兜里塞东西,赵蔫一下子不蔫了,大名又恢复了赵喜来
茂元说,哪还有时间玩。别人家都动手了,我是秃家雀,单飞。
赵喜来说,叔,你耳朵怎么那么背?从去年冬天起,就有说法,别人家早就动起来了。
茂元说,在炕上躺了一冬,耳朵老背了。
茂元的哮喘病入冬就犯。
赵喜来说,是啊,病了一冬,也真是的。我可告诉你,十天后市里来人测算,你的房子扒了又起不来,那你吃亏大去了。
茂元急得脸上淌汗,说,十天,你就是打死我房子也起不来。
妻子一旁说,大侄,你是一村之长,你可得给咱想想办法。
赵喜来摸兜,茂元明白村长啥意思,给老伴一个眼神,老伴回屋拿出一盒玉溪。赵喜来打开烟,点上一只,深吸一口,猛地向空中一喷,瞅着茂元说,怎么那么笨?穿衣戴帽嘛!
话不在多在精,水不在多在清,关键性的话,一句顶一万句。
茂元从劳务市场高价叫来几个工匠,给老屋穿新装。没出三天,老屋变了容颜。从外观上看,是时下流行的北京平,四不露,水泥抹灰,门窗都换成了塑钢的,屋里吊上了棚,虽然装得粗糙,总算是包住了陈年檩木,给人一种新鲜感。
赵喜来说话算数,把茂元家放在了最后一个动迁核算。
这天,阳光灿烂,暖风徐徐。赵喜来陪着动迁办的人来了。人们进了院,就有一种特别的感觉。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刚刚动过工的感觉。赵喜来心里暗喜,心里说,茂元果然不错,做得和真的一模一样。人们里里外外看了看,眼睛望着赵喜来,不说话。赵喜来把茂元拉到一边,悄悄地说,叔,你若是肯出血,多弄个几万不成问题。
茂元问用眼神问,得多少?
赵喜来伸出两个手指。
茂元点头。
赵喜来把动迁办的小头头拉到院外,嘀咕一阵,回院冲茂元呲呲牙。
动迁办的头头说,大伙看看,茂元家这一个院,连带院里的附属物,做多少?
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坑声。
头头眼睛瞅着赵喜来说,还是村长说吧,全屯都这么做了,也不能让茂元家损失过多。
赵喜来干咳一声说,那样吧,这房子大伙也都看见了,刚盖上——才一年,院里的葡萄秧栽上——三年了,加上附属物,也不用一笔一笔算了,给弄个二三十万就行了。
有人说,那到底是二十万还是三十万?
赵喜来说,那样吧,我说一句,就算二十九万吧。动迁办的头头虽然没吱声,心里已经默许了。
二十九万,茂元的妻子在屋里差点跌筋斗。
商讨开个好头,双方很是融洽,人们在院子里抽着茂元提供的香烟。
茂元看见院子里升起的缕缕青烟,带着苦涩的气味在眼前晃动。二十九万只带给他一秒钟的快乐,他想起爹爹的话,略一算,快乐并没有在心里驻下,去掉回扣,剩下多少?此时,他心里隐隐作痛,不仅仅是钱的问题。他想起了父亲的当年,想起当年他是怎样叉着腰。这时,一个喷嚏从他的鼻眼儿铺天盖地打出,众人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笑声将他脑子里历史的风云瞬间驱散,唯独孔方兄牢牢地占据那里,二十九万,这法码太轻。
这时,赵喜来发了感慨,说院子少说也有百八十年。茂元听着似乎话外有音,话外有话。对呀,人老不值钱,院子老了,不一定不值钱。他在想,这院里还有什么能让他张开狮子口?他的眼神四下踅摸,若大的院子里,值钱的物都算上了,连头天埋的葡萄秧,也以每棵10元价计算,还能算什么呢?浑浊的眼球最后盯在院墙上,灵感来了。那不是一般的墙,是同老宅一样的百年老墙,青砖串带,红石座底,四角都是磨砖对缝,砖上雕画。
茂元眼睛突然间放了电,说,院墙怎么算?
动迁的头头想都没想地说,东倒西歪的破墙,再给你弄万捌千的够了,那人铆足了劲。
茂元说,值就值在东倒西歪上了。万捌千?糊弄鬼子呀!
众人一时愣住了,赵喜来也摸不着头脑。
动迁办的头头不耐烦,老头,你心里明白,这房子怎么回事,没少给你。你这墙又不是万里长城,不就是院墙吗?
茂元说,如果是长城,无价之宝了。
头头让茂元给说乐了,说老先生,你可不是一般人,藏而不露。那你就说说这墙。
茂元说,都说皇帝修长城是想挡北面的人入侵,依我看主要不是,而是阻隔南面的人不往北跑。
茂元有意把话题扯远,是要加深对墙的重要性的认识。
众人诧异,长城主要挡内,这可是对长墙的新解。当今,不是有那么几个教授说秦始皇不是暴君,修长城还发工资,他们那样说可以,茂元这样说也不无可以。
茂元说,中国的皇帝有文化,长城是一种农耕文化。挡人是假,张显是真。咱庄稼人盖房修墙,也是一种修养,一种文化,也是一种传承。你们看,那墙上都有雕刻。
人们肃然起敬,没想到这个老头居然能说出带有历史遗风的话来。动迁办的头头用眼瞅了瞅赵喜来。赵喜来会意,说,叔,说点现实的。
茂元说,如果说现实一点的,那就是把院墙作价。
茂元说,长城其实就是一堵墙,和咱家的院墙一个样,有的长城段还不如咱家院墙,那么值钱不仅仅是时间长,是文化让他升值。我这院墙时间也不短了,百八十年,是明长城年纪的四分之一。
茂元继续说,光是那四个角的砖雕,你们说,值多少,若不,找明白人来?
动迁办的人十分清楚,茂元说的明白人指的是谁。如果,文管所的来了,那事就大了。动迁就怕遇到文物。动迁办的头头立马放下了架子,语调也软了,笑着说,大爷,好商量,好商量,政府搞开发,还能让农民吃亏?
动迁办的头头把茂元叫到一旁,合计了好一会儿,茂元才吐口。
院墙最后定价33万元,回扣也不要了。
茂元拉着动迁办的头头说,这是给你老弟一个面子,如果市长来,不出一百万免谈。
一个破破烂烂的农家大院竟卖了个高档别墅的价,乐得老伴背地里死劲亲了茂元一口。
茂元一夜走红,让毛屯的人们重新认定他的价值。茂元走到哪里,人们主动和他打招呼,向他竖起大拇指。
茂元心里美滋滋的,自打解放到如今,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钱。
拿到手的是一个银行存折,上面清楚写着62万元。茂元用算盘算了一下,如果按生产队时的工分计算,他一个人需要一千年才能挣回来,说是说,需要从唐朝一直干到明朝才能。如果按时下个体户每年三万的收入计算,也需要20年才能挣回。茂元心里升起一股跑步进入小康的感觉。好啊,升格市就是好。
腾房那天,茂元把父亲的照片规规矩矩地从墙上揭了下来,捧在手里,对老伴说,这都是祖上的荫德。
老伴说,蒙的。
茂元说,土改时,咱父亲那么大的功,也只占了一间半的下屋。
老伴说,没有那一间半的下屋,也就没有这回的几十万。
茂元看着爸爸瞪着的那付牛眼,心里说,老爸是你的头开得好。一首时下最流行的歌在他的心里浮起,于是,他不成调地哼唱起,我们唱着东方红,翻身站起来,我们讲着春天的故事,改革开放富起来……
按规定动迁户可以回迁,也可以不要回迁楼,要回迁楼还有优惠。
茂元家要的是回迁楼。就是没有优惠,茂元说了,原地要楼,要的是故土,要的是原味。签约时,他在协议书上加了一句,就要他家宅地上的三楼。
茂元住进开发商提供的简易房里,其实,就是工棚给他腾出一间。虽说只有十多平米,木板搭的大炕,却也宽敞有余,只不过被茂元的老伴三下五除二,就塞满了,她一边塞一边说,家趁万贯,不如破破烂烂。
茂元和他的老伴像虫子一样在简易房爬进爬出,好在他们有极高的忍耐能力,早年间,比这差的环境都能凑合,这算个啥?就当是地震了。
茂元没事时在工地转悠,看谁没戴安全帽还说上几句。刚开始农民工以为是工长的爹,在工地搁个眼睛,后来知道是个动迁户,人们也就常常拿他开涮。怎么样?老爷子,这墙垒得掉线没?茂元正经地回答说,还行。又问,质量达不达标?茂元寻思过味来了,眼睛瞪瞪着,摆着脑袋说,干你的活,小心架子倒压着你。
事情真的就顺着茂元的思路来了。
工地出事了。升降机倒了,压死两名农民工,就死在茂元的回迁楼。
几天来工地上充满了死亡家属的哭声,时而嚎啕大哭,时而细细呜咽,死亡家属在工地烧冥纸、烧各种纸活,那个开吊车的家人还扎了个吊车,活灵活现。出殡那天,三伙鼓乐吹得工地停工半天。最让茂元身上起鸡皮疙瘩的是,那些纸活全在未来他家的楼号里烧。
茂元心里发堵,就像有一团乱麻塞上了心眼儿,有种憋气的感觉。茂元心里害怕,除了怕死人夜里回来闹事,更怕的是老伴如果一旦知道死人的事就发生在他家的楼号里,精神紧张,癔病犯了可是不得了。死人那天,她不在家,回来就听说了。老伴两眼瞪成鸡蛋,瞅着茂元,嘴唇哆嗦,发病的先兆,茂元赶紧给她掐脚心,又灌了她一碗凉水,说,没有的,不是咱们这个楼。老伴还想问什么,茂元从兜里掏出一个小铜佛,说,咱有佛祖保佑,坏事不往咱这来。老伴信佛,注意力往这一引,果然收到了预期的效果。老伴一看铜佛,忙问,从哪里请来的?茂元说,佛从天降,是从路边拾到的,佛缘。茂元成功地转移话题,引开了老伴的思维重点,癔病刚开个头,就消退了。
为了巩固疗效,夜里睡不着时,茂元给老伴讲老宅的事。他说,其实李长荣他爹当年就吊死在院子里。老伴问,吊在哪个屋?茂元说,听说就是咱住的屋。老伴拧了茂元一把,说,老东西,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茂元说,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瞒你,你胆小,当初就没敢告诉你。
茂元是嘴上无神论者,心里多多少少还是不踏实。对待无法验证的传闻,童话,故事,与其信其无,不如信其有。
茂元去找大师,说出了心里的疑惑与不安。
大师低头沉吟半晌说,冤有头,债有主。
茂元问,都说冤魂三年不走。
大师说,有的冤魂一辈子都不离去。
茂元又问,这的冤魂走没走?
大师不语。茂元心里突突直颤,嘴唇发软,恳请大师帮忙。大师似乎非常无奈,说,看在多年交情,再帮你一回。拉过茂元耳语。
框架封顶后,正是工地喘气的时候。夜里,两盏高频灯睁着贼亮的眼睛,瞅着世界,其它的机械都闭上了嘴巴。这时,有两个人悄悄地溜进工地,看场的人事先得到了两瓶酒一条烟,向边上走。茂元和大师来到在建中的301室,大师拎着公鸡,在屋里转三圈,口里念念有词。茂元烧起三堆冥币,两眼不敢看大师,这是事先约定好的,无论大师做什么,都不许茂元偷看。茂元心里只默念一句话,冤人啊,走明晃大道。这时。大师站住作法,嘴里突然吐出一团火,而后,拎着公鸡下楼,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消失在夜色里。直到第二天茂元登门道谢,大师才告诉,把他们送到西山公墓去了。
茂元掏钱放在大师眼前。大师看都不看地说,送走了,保证不了他们不回来,你还得下第二道防线。大师又和他耳语一阵。
工棚里度日如年,茂元和他的老伴总算熬出了头,盼来了新生活的曙光。
搬家时,箱子柜都丢给了回收旧家具的了,唯独一块石碑非要带上楼。那是块花岗岩凿成的长形石碑,一米高,两尺宽,四寸厚,当年李家修墙时就把石碑镶在墙里了。腾房之前,茂元悄悄地把石碑从墙里扣了出来,藏匿在柴草堆里。
老伴问,当古董摆?茂元不说,老伴追问,茂元回了她一句,到时你就知道了。
搬家公司的人不愿往上抬二百来斤重的石碑,茂元另加了50元,才把石碑抬上楼,放在了门外。
对门的小女孩问妈妈,那是什么东西?
妈妈瞪着眼睛半晌才念出上面的字“泰山石敢當”。
交了三万元的中介费,儿子去了韩国。闺女转为正式职工,不在家住。90平米的房子,两个出气的人,显得空荡荡。茂元奇怪,在老院子时,十七间一个大院,平时也就俩人,从没感到空荡,相反,如果哪年多抱出一窝鸡,多生出一窝狗,院子里被鸡叫犬吠弄得满满的,反到觉得院子小。
茂元五十岁后就有了尿急的毛病,久治不愈,医生说,人老了,都有这个病,你平时注意点,不至于尿裤子。话是这么说,成了条件反射,那就是不好改变。每每临近家门,就有尿尿的感觉,两腿夹着往回憋也往往是走不到厕所,尿就出来了。住在平房还行,进了大门就撒,管它是葱地还是豆角地。到了新家,就没那么方便了。电子门,进户用钥匙,要不按钮。这种进门的慢节奏,按程序开门,他有点不适应。按钮刚下去,屋里的人刚接听,开门声刚响,刚往楼梯上迈步,尿水急得不听警告,沥沥拉拉撒了一裤头。
老伴听说茂元去买菜,说,你把尿撒干净了再回来。
市场离这里还有五站地,茂元走着去,不是舍不得那来回两元钱,而是蹓蹓跶跶也舒展一下身子。
茂元走到市场时,收摊大半,自产蔬菜还在狂甩。茂元买了个便宜,很是高兴。手里拎着一捆葱,慢腾腾地往外走。一抬头看到北面天空飘来黑云。夏天的云,孩子的脸,说变就变。茂元赶紧去坐公交车。
紧赶慢赶,茂元还是没有躲过这场暴雨。
下了公交车,雨就下大了,茂元想,也就一百多米的路,往回走吧,半道上哪躲雨,别看到处是楼房,可是这不像农村,上谁家都能背雨。茂元小步跑了起来。毕竟是老了,没出十步,气就不够用了。还是一步一步走吧。夏天的雨,权当是洗澡了。又走了几步,他身上觉得凉凉的,鼻子发酸,阿嚏,猛然一响,身子失去平衡,差点倒在泥水里。衣服全贴在身上,难看地暴露出私处,像个流氓似的。此时,雨哇哇地向下捅,好像天体让人扎个窟窿,水直接往下灌,像自吸泵往外喷水,有一股力量要把他压在地上。茂元弯着腰跑到自家的楼下,总算松了一口气,一摸兜,钥匙没了。去按门钮,这时他才想起,门铃昨天就不响了,本想今天让物业修,去市场把这事给忘了。咣咣咣,茂元敲门,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老伴肯定坐在卧室里看电视,她要是看上电视,啥听不见。
茂元想,按别家的门铃,让他们开一下。他从101开始按,直按到601,有人答话。是个孩子的声。茂元对着门讲,我是三楼的老头,进不去门了,给我开下门。孩子回答说,妈妈说了,不能给陌生人开门,对不起。茂元说,我不是陌生人,我是三楼的老头,门口立着石碑。孩子说,什么石碑,我不懂,不能开。一阵旋风吹来,雨像枪子一样射在茂元的身上,要说的话只说了半句,就憋了回去。再按最后一家,是个女人的声音,那人说,你怎么不用钥匙开?茂元说,丢了。女人不再回话,挂上了对讲机。
到了门口,就是进不去。外面是瓢泼大雨,整个世界仿佛沉到了海里。进楼的雨搭成了玩具,茂元里里外外全湿了,尿水混合着雨水从裤角往外流,三分钟不到,全身湿透,连肠子里也进了水。
老伴看着电视,看看外面风雨连天,老头咋还不回来。她突然想起,门铃坏了,又一看钥匙还放在进门的桌上,坏了,八成进不来屋了。她急急忙忙跑到楼下,开门一看,混浊的雨水里,倒着茂元,手里紧紧地攥着一捆葱。
茂元病了,漫说一个老人,就是年青人也扛不住大雨浇头。
一场大病,茂元瘦了一圈。老伴往天棚上死劲盯了两眼说,孩子不懂事,你个大人那么装逼,把人都当成贼。
茂元在小区里摇摇晃晃地走着,人们侧目而视,心里打着问号,几天不见,怎么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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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爹爹给茂元托梦,没钱花了,站在茂元的身边,把手伸向他的兜里。茂元说,兜里什么都没有,这些年了,身上的兜都是空的。爹爹说,你骗我,院子卖了好几十万,怎么说没钱?茂元心里说,真是信息时代,卖大院的事,爹爹在那边都听说了,说不定卖墙卖院的事号里的家侄也听说了。爹爹说,那事我管不着,你快把钱邮来,要电汇。茂元还想多说几句,爹爹一挥手,走人。茂元醒了,心里还在突突,爹爹都跟到在这里来了。仔细一算,农历七月十五快到,是得给爹爹买冥纸。
茂元买回一编织袋冥纸,有印的,也有打出钱样的黄纸,有老版也有新版,茂元和老伴开玩笑说,不能可着一样的钱烧,万一赶上阴间闹金融危机,多几样版本保险。老伴说,花钱烧纸给活人解心宽。晚饭后,茂元和老伴拎着冥纸出了楼门。小区里的街灯不算明亮,也能趋散夜的黑暗。前后都是楼,楼间是树是花,没有一块地可供他们烧纸。从小区出来就是大街主干道,如同白昼,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人行道上还有保洁工在打扫卫生。转了一圈,他们俩又回到小区里,茂元左看右看,相中了一个楼角,从地上捡了个小棍,划了一个圈,点着了冥纸。一边拨火。一连嘴里念念有词,爹妈收钱,爹妈收钱。楼里走出娘俩,小女孩听茂元的话,吓得往她娘的怀里扑,妈妈,我怕,我怕。女人说,不怕不怕。当她一眼看见地上正在燃烧的纸,明白了怎么回事,声音变了,冲着茂元喊,你们这是干啥?小区里能让你们这样糟蹋?说着打电话,叫来了保安。
茂元觉得,城里人真矯性,烧几张纸算个啥,在农村,年节,哪个路口没有纸灰?老伴解释说,我们走了一圈,也没相中哪能烧纸,就在这烧了。保安说,你们违反了物业规定,是要罚款的。在这里住,就得随城里人的习惯,在小区里绝对不允许烧冥纸。
茂元无话可说,交了五十元罚款,还把纸灰打扫干净才算了事。
&有了几次风波,茂元处处小心,走路,靠边,说话看人,无事在家坐着看电视,出门时摸一摸门边那块石碑。
经过一个多月的调理,茂元的身子恢复了,精神头也好了许多。他深信,有那块石碑保佑,什么事都能摆平。他每次出门,都要摸一摸石碑,摸一摸石碑上的字,摸到“石敢当”三个字时,手掌分外用力。大师说过这样的话:摸摸石敢当,全家保安康。这话没告诉家里人,大师说过,这是天机,只有你这样有天缘的人,才配摸。
茂元的怪异让小区里的人心惧。小区里的某些事又让茂元和他的老伴心烦。入夜,老俩口除了看电视,没有别的营生可干。对门那家的孩子刚刚上初中,课外学弹钢琴,一直弹到十一点,老俩口怎么也睡不成,在茂元听来,琴声和敲击铁线的声音,没多大区别,烦死人了。钢琴声音刚停,楼上小俩口不知为什么又吵架了,摔东西,一会儿,啪,一个茶壶碎,一会儿,当,一个铁锅扔出去了。老伴原本是个觉大的人,不知怎么,搬到这里后,觉睡得很少,动不动就是成宿个夜的挣着眼睛望天花板。老伴说,一天两天咱能忍,成年这样,我受不了。茂元说,受不了也得受。就这样,老两口似睡非睡到了天亮,茂元出去了。
茂元手里拎着钥匙绳,一边走,一边晃,心里数着数,当数到三千下时,早市也就热闹起来了。走到小区大门口,卖油条的已经炸好了一簸箕油条,茂元没有去买,让那些急着上班的人先买,第二锅,才是他的早餐。卖油条的女人把油条装好递给茂元时,路灯息了,太阳也出来了,太阳光照在楼顶热水器的玻璃管子上,反射出条条光芒,晃得茂元只能底着头走路。
茂元走在踊路上,心里正想着怎样让妻子适应新生活。突然,不知从哪飞出一物,正好落在他的脚边。只听,哇的一声,那物一动不动了。茂元定睛,是一条白色的小狗,叫不出品种。谁呀?养了怎么又不要了,从窗口往外扔,没德性,若是摔个好歹的,损。
茂元原以为,这小狗不会怎样,那年屯里打狗,他家的大黄,让人打得鼻口蹿血,还能跑出屯子。这条狗,没几斤重,又长着长毛。茂元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躺在地上的小狗,没动,没能像他想象的那样,一轱辘爬起来。茂元停住,眼睛向上看,是扇扇关着的窗子。
不一会儿,从楼门里跑出一个女人,一边跑一边叫“欢欢,欢欢”。茂元不知她在叫什么,俩眼瞅着她不动。搬进楼里一小年了,在楼道里碰到过几回,都没有说话。茂元是属于那种面子极强的男人,碰见了,对方不主动搭话,他是断地不肯主动说话,他信守与女人交往的规矩。那女人一眼瞅见了躺在地上的小狗,扳过身子,一动不动,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眨眼就死了,死了,……女人抱孩子一样地抱起小狗。小狗,再也没有睁开眼睛。突然,女人抓住茂元,你还我的狗,你还我的狗。茂元傻了,手里的油条掉在了地上。脸色突然变成紫色,说,不是我,不是我。女人厉声叫,是谁?茂元说,不知道,是从天上飞下来的。女人问,几楼?茂元说,没,没看清。小区的保安过来说,这老头刚买油条回来,他刚走到这。女人转向保安,那谁是凶手?保安转身走了。
女人抱着她的小狗,哭天抹泪地上楼去了,一边走一边说,我和他没完。
茂元本以为立马就能听到女人骂街的声音,可是,小区里静悄悄的,如同农村早饭时的宁静,怎么细听也听不到女人的骂声。这要是在屯里,谁家的狗死了,鸡死了,几天屯里都不会消停,什么样的骂人话都会出来。城里人和屯里人就是不一样,你看,女人凶巴巴地盯着你,恨不得一口把你吃下去,但是,嘴里一句脏话没了,只是说,你还我的狗,气头上的话,听起来仍然是那样的带着女人味。人家真是讲文明。
茂元正在庆幸,有敲门声。这是搬进新家后,第一次听到有人敲门。
妻子身子有点哆嗦,躺在里屋的大床上,盖上了被。
茂元开门,是那个不会骂人的女人。
那女人满脸的泪水,铁青着脸说,有人看见了,
狗是从你家窗口扔出去的。声音不大,但是肯定的意味不容让你分辨。
茂元说,不会吧。你家的狗怎么会从我家的窗口出去?
女人说,这正是我要问你们的话。
茂元说,我家就两口人,老伴在床上躺着,心脏不太好,她平时连个小猫都不愿碰,怎么会把狗扔出去?茂元的假话说得十分笨拙,女人并不理会。
女人说,你们乡下人不懂事理,拿生命开玩笑。我告诉你,你不承认,我就报警。
茂元吓一跳,因为一条狗,惊动警察?整到公安局去,城里人真能整事。
女人不平,面带愠色,呜咽着走了。
茂元回到屋里,想训老伴几句,看着她躺在床上难受的样子,话到嘴边,变成了这样的一句,你呀,这祸惹大了。
老伴哭哭唧唧地说,都怪你,出门,怎么不把门关严,让那个短命的跑进来?
茂元说,跑进来你把他赶出去不就得了。&
老伴说,怎么轰牠都不走,到了窗子那,我就,就扔出去,扔完我才想起来,咱这是三楼,不是平房。
这一天,茂元和他的老伴提心吊胆,门那稍一有点动静,神经紧张起来,茂元连喷嚏都尽量憋回去。好不容易挨到天黑,饭做好了,妻子懒懒地躺在床上,说没有胃口,不想吃。茂元说,挺着也得吃几口,没事,天塌下来有我挺着。这时,有人叫门,声音很重,敲得屋里都有回音。茂元连连说,来了,来了。光着脚开门一看,四个年青人站在门外,女人声音不大,但有穿透力,说,听好了,我那狗是澳大利亚纯种狗,花了整整两千元,私了还是经官,你们给个话。茂元不示弱,说,你讹我?说着就要关门,一个年青人胳膊一挡,门关不上,那个年青人说,老头,你听好了,这是城里,不是屯里,不赔狗,你消停不了。说完两手一使劲,门推着茂元往里滑,他们走了。
茂元和老伴不知所措。老伴心里发颤,头上冒出的凉汗,嘴巴子开始发青。茂元赶紧找出救心丹,压在了她的舌头底下。半晌,老伴缓过劲来,自言自语,我这是哪辈子做的孽呀。茂元气得饭也不吃了,想,城里人咋这么难缠?搁在屯里,漫说是一条狗,就是一头驴,不小心给碰死了,顶多也就是赔个礼,道个歉,也不会让你赔上千元。
茂元找他的老街坊,询问这事咋办。屯里的人七零八落,住哪的都有。茂元想,还是找村长赵喜来,他道眼多。他家搬哪去了呢?恍惚听说是奥运家园。奥园离他住的小区有五里多地,不通车,就是通车,末班车也没有了。茂元顺着大道走,五里多路,以他的速度,半个小时就到,走了一小时,还是没找到。街灯大亮时,才找到奥园。保安盘问了十多分钟才放他进去。
赵喜来两口子穿着睡衣,接待了茂元。茂元有点不好意思说,看看,你俩都睡了,我真不知道好歹。赵喜来说,大叔,到了城里你就得适应城里的生活,进屋都得这样,睡不睡都得把外衣脱去。茂元说,我家还没那样。赵喜来哈哈一笑,问他什么事?如今都变成社区了,咱俩不是一个社区,什么事?
茂元简单地说了事情的经过,赵喜来沉吟半晌说。这事好办,也不好办,不知那个小寡妇背后有没有人?茂元说,四五个小青年,梳着一把抓,黑社会似的,吓人。赵喜来说,不要怕,这事你闺女知道不?茂元说,她到泰国看人妖去了,还得十天八天回来。赵喜来说,这事你得这么办。小声地说了一阵,送茂元下楼。赵喜来说,你知道那个妇人是谁吗?茂元说,不知道,赵喜来说,八成有些来历。
茂元回到家,和老伴说,认了吧,认了吧,花钱买个教训。老伴把两千元交给了茂元,就晕了过去。
茂元把钱送到女人手里,看见那几个男人正在屋里喝酒。茂元说,大侄女,不,大妹子,钱你收好。那几个喝酒的人说,来,进来,老头,喝一杯,一个楼住着,往后,有什么事,忍着点。茂元说,不了,我还得送老伴去医院。女人说,大叔,不是我小气,这狗比我死去的丈夫还让我心痛。婶怎么了?茂元说,手上有条口子直出血,可能是让狗爪子给抓的。说完,回身下楼。
茂元吓出一身冷汗,老伴果真犯了病。医生说,让狗抓一下也得打狂犬疫苗。打完疫苗后,妻子浑身哆嗦成一团,需要住院观察,押金2000元。茂元心里埋怨,这是何苦呢,赔钱不说,还闹一身的病。
半个月,花进去三千多元,妻子渐渐地康复了,明天就出院。半个月闹得茂元心灰意冷,后悔不该住进这样的小区,后悔不该买这座凶宅,后悔不该早晨出去买油条。茂元和妻子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这时,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病房里只剩下茂元和他的老伴,医生也不来查房。那人进屋,从兜里掏出一沓钱,说,大叔,大婶,对不起了,这两千元是你的赔狗钱,还给你,这一万八千元是给大婶治疗费,可能用不了这么多,剩下的就给大婶精神损失。说完,推门走了。茂元不知所措,这日头怎么从桌子底下出来了?我也没找谁呀,只是和赵喜来说说这事,他只是让我别和人家僵了,破财消灾。这是怎么回事?老伴更是百思不得其解,说不定里头有什么弯弯绕。
两人坐车回到家。女儿正在楼下等着呢。女儿把母亲扶下车,往楼上走,茂元拎着东西跟在后面,走到三楼,茂元发现石碑没了,刚要嚷嚷,女儿说,是我让人搬走的。茂元说,那是镇宅之物,怎么能搬走?女儿说,石碑即使是个宝物,也不能放到这里,不能可着咱自己来。公安局何政委听说咱家的事了,让小区派出所调查,给个说法。但是,小区物业说,这块石碑有碍安全,必须搬走,搬走了石碑,狗的问题也就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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摔死了一条狗,住了一趟院,病好了,钱没花出去,还额外得了营养费,从根上说,赵喜来功不可没。茂元是这么想的,如果不是赵喜来把这事通告给公安局,小凤不把这事跟何政委说,何政委不把这事委派下去,不就让那个妇人给耍了吗?别人,不谢了,赵喜来一定得谢。
茂元兜里揣上几张大票,兴冲冲地来到奥园。
按铃,没回声。敲门,没动静。再敲,对门出来一个人,带着不悦的声调说,他家没人。茂元问,上哪去了,对方不屑一答,不知道。话音没落净,门啪一声关上了。
茂元走出楼外,坐在台阶上,他等。他相信,谁都相许有点事临时出去一趟。城里人怎么了,都像吃了枪药。等了半个多小时,楼门开了,出来的还是那个和他说话的人,看茂元没走,心肠软了,说,你回去吧,今天他家不会有人回来。茂元感到奇怪,站起身子,说,谢谢,谢谢,随着那人往外走。那人回头看了他一眼,说,你们是一个屯的吧。茂元说,是,他是我们的村长。那人长叹一声,说,出事了。茂元一惊。那人问,你没听说?茂元说,没有。什么事?茂元接着问。听说是什么坟的事,具体我也说不清。茂元没再往下问,一听说坟,心里暗暗叫苦,果然被他言中了。当初他就曾打破楔,不让赵喜来整个影的事。赵喜来一脸的傲气,说,现在是能人的天下,你没听说这样的段子,村骗乡,乡骗县,一直骗到国务院,国务院下文件,一级一级念一遍,念完文件下饭店。没事。赵喜来是那么认为的,可是茂元并不那么想。
茂元想,什么都能做假,就是这坟,万万做不得假?自古以来,都是一个死人一个坟堆,弄几个空坟,早晚是个事,就是迁坟的单位不露,弄个假坟骗移坟钱,万一败露,丢人破财,堂堂七尺男儿,让人指着脊梁,浑身都是嘴,也说不清楚。谁家能埋两爹,两爷。赵喜来也是让钱冲的,头脑发昏,一脸坏笑,说,一根筋,你不会说是你太爷,太太爷吗?
茂元还是没能经住金钱的诱惑,往左右看,动迁时家家弄假不是也都过去了没出事?头一低,脑袋一捌,悄悄地埋了三座空坟。夜黑头的天,赵喜来指着茂元心窝,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到啥时也不能说是我出的主意。可是,天不藏奸天,到底还是露了。
茂元蔫蔫巴巴地回到家,妻子怎么问,他也不说,躺在床上,想着怎样躲过这一关。有人来问,是承认还是把事往赵喜来身上推?当初可是订立了攻守同盟,转眼间出卖街坊,那不是茂元干的事。可是,咬牙挺着,怕是挺不过去。
老伴知道茂元心里有事,他不说,也猜个八九不离十,这事与赵喜来肯定有关。老伴偷偷地给女儿打个电话,让她打听打听赵喜来犯什么事抓起来了。过了晌,女儿回电话,说是村里的假坟案犯了,听说,还有咱家。老伴一听说与自家有关,马上把茂元从床上拉起来,问怎么回事。茂元再也瞒不住了,把去年与赵喜来埋假坟堆,骗移坟款的事说了。老伴问,多少钱?我怎么没见着?茂元说,我一共才得着八千元,大不了,退回。只是,这事若是让外人知道了,脸往哪放?
茂元失眠了,夜里,他睡不着,电视也看不进去。一听到警车的叫声,他就心里发紧。老伴翻了个身,看见灯还亮着,说,你不是什么事都经过吗,怎么,还没找上门来,你就沉不住气了。茂元说,早晚的事,赵蔫都进去了,还不把我咬出来。老伴说,那就先下手,把钱退回去。茂元说,我可是跟赵蔫发过誓的,不能背信弃义。
老伴翻身又睡了。
茂元起来,下地喝口水,一抬头看见对面的楼,与他相对的那屋里,窗帘没拉上,两口子在客厅里交欢。茂元正闹心,又看见这挡子闹眼睛的事,气地骂了一句,真他妈不要脸,干那事也不背个人,怪不得,家里总是出事。古来说得好,梦见男女交媾,破财损寿,这不是梦,是活活生生的情景,不破大财才怪。啊呸。呸字刚出,他觉得鼻子发痒,喉咙里有异样的感觉,三个喷嚏鱼贯而出。本来他的喷嚏就像打雷,这次的喷嚏他又加了些力量,三个喷嚏像是伏天的响雷,震得对面做爱男女,戛然停止了动作。两人裸体而站,看到茂元立在窗前,猛地拉开窗子,向这边喊,流氓,老流氓,臭不要脸,有什么好看的。茂元本来心里就窝着一团火,无处发泄,让他们这么一骂,更是火上浇油,立马也拉开窗子,回骂,畜生,小狗打花还知道背个人,你们不如猫狗。
茂元心里这个气呀,坐在沙发上不停地喘气,老伴没有看着那生动的场面,劝他说,这是何苦的,谁让你把眼睛往那看。茂元说,窗户在这,不往那看往墙上看?老伴说,你闭上眼睛,听声不就得了吗?
俩人正在屋里唠叨,一阵刺耳的声音从门缝挤了进来。茂元说,听,就这声音,你听得来?
楼上正在放碟。
&这天是周末,楼上的人听音乐。这家的男女主人都是80后,没孩子,平时上班见不着,双休日,也难得在家。只要在家,必放音乐。什么流行放什么。电视歌曲大赛增加原生态后,什么原生态的歌可着劲地放。星光大道走出个阿宝,于是,小两口一放碟必放阿宝的歌。
茂元读书时,初中有音乐课,老师讲过各地的民歌,信天游,他知道,那是陕北人放羊时在山坡上吼给羊听的,应该叫山坡音乐,不管怎么改造,也无法成为室内音乐。在四面皆邻的大楼里,大音量播放阿宝的歌,就好像在楼里敲锣打鼓一样。
茂元拿起拖布杆,敲打墙壁。敲了几下,声音小了。没过几分钟,声音比先前更大了。茂元一肚子气,拉开门,上楼,敲开那家的门。
茂元尽量压着火说,你们这叫啥音乐,耳朵疼。小两口说,你不懂,这叫原生态,听了这样的音乐,回归自然,好像又见到了黄土高坡。这小俩口都是陕西人。两人只穿内衣,身体大部分裸露着,茂元不敢正面看,低着头说,原生态好吗?虎啸猿啼,让人心生恐惧,鬼哭狼嚎,让人心生悲伤。好好读读书,弄懂了再听。
女的小声说,乡巴佬懂得还不少。
茂元最忌恨瞧不起乡下人,他鼓起肚子说,我原生态时,还没你们呢。说完下楼。半通不通的话,把人家给逗乐了。连连说,好好,大叔,我们不放了。
茂元带着胜利下楼了。
茂元制止了一场原生态家庭影院,他的胜利并没有给自己增添多大威信。相反,隔天,却引来了更大一场争吵。那天,老伴在家搥被面,叮当叮当,节奏明快,音量充沛。老伴是搥布高手,每年一过立秋,开始做被缝褥。她做被一定要上浆过槌,她搥棒槌,全屯人都当音乐听。可是,到了楼里,有人受不了,楼上那个刚刚从医院生完孩子回来的女人,骂着让男人找上门来,说是棒槌声把孩子脑袋震大,成了大头娃娃,老太婆,你成了千古罪人。老伴说,对不起,这块搥完就住手。男人说,再搥一下也不中,不然,我们报警。听说报警,茂元火了,浆过的被面不搥出来,干了,就弄不出来了。那男人说,不管,反正你们不能再弄出响动。这是公德。茂元气得从老伴手里抢过棒槌,叮当叮当地敲了起来。一边敲一边说,你去报警,你去报警。楼里的争吵,很快传到了楼外,闲在家里的人本来就无所事事,听到哪里有个动静,就像看热闹一样向这里围了过来。打听明白后,有的人说,这么点点的小事,不值得吵。显然这话是偏向茂元一边。有人说,这可不是小事,关系到下一代的大事,如果这事发生在国外,那是虐婴,警察都管。这是向着另一方。那人回击,这里是中国的花园小区,不是华尔街。落后的农业文明。怎么?去掉农业,还有文明在那顶着。你们拿两人老人说事,怕是一点文明都没有了吧。人老了咋的?老了是长的,又不是谁强加上去的,老了更应该懂得中国传统的文明道德。这边还没怎么的,看热闹的人吵起来了。社区主任闻讯赶到,对大伙儿说,都散了吧,有什么可看的。大爷大妈,要槌被褥,你和我说一声,保证让你被褥面平平展展。又对那对男女说,一个楼住着,把事说开了,用不着这么吵,孩子要紧,要紧。
息事宁人,一场本不应该争吵的事平息了。茂元和老伴此时才明白过来,住在这里,真的好累好累。
一场场的争吵,茂元老俩口在小区可是出了名。人们当面还都是笑脸,背后指指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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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胜利叫忍让,有一种失败叫死扣。这是茂元从生活中得出的结论。
假坟案以茂元的退款为底线,赵喜来在拘留所吃了两个月窝头为上线,不了了之。赵喜来出来那天,是个阴天,茂元在拘留所外面等他三个小时,只是要告诉他一句话,这事可不是从我茂元嘴里说出去的。赵喜来笑嘻嘻地说,不算啥事,在拘留所里待过的人多去了,就当是住了几天三等旅馆。茂元直觉住哪无所谓,家里拘留所都是一个住,只是吃玉米面窝头的滋味不好受。赵喜来说,叔,你不懂,现在玉米面的身价与时俱进,城里有钱人才吃玉米面,听里面说,过些日子,不给这人吃玉米面,改吃大米。赵喜来低声和茂元说,这事过去了,就当牌桌闭门给人点个飘,该咋的咋的,活出个人样来。说完,赵喜来打车走了。
茂元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八千块钱,乍拿来乍送出去的,没付利息,没吃亏。就是八辈祖宗也不会怪罪下来,因为当初做假时,他就没设定这坟是爹还是爷,上报时也只是写茂元的祖坟两个。想到这,他的心里坦然了许多。刚到家,老伴神色慌张地说,儿子那出事了。老伴足不出户,这是哪得来的信息?老伴说,我刚才到市场买菜,那里的人都在议论,说是去年小元走的那些人,是偷渡韩国,让人给抓回来了。八成得给关起来。茂元想起了赵喜来的信条,遇事不慌,大不了回到起点上,对老伴说,把心放到肚里,别听风就是雨。
嘴上这么说,可是心里没底。第二天,他找小凤。小凤一付无所谓的样子说,偷渡算个啥,回来就回来,大不了,回来做点小买卖,干啥还不吃饭。我弟要那么的,若是我,我才不花那个冤大头钱。茂元说,如果真的退回来,钱花了是小事,小元的压力得多大,他能抗得住吗?小凤说,走一步看一步,爹,你回去吧。
一个月过去了,茂元的儿子从深圳打回个电话,说,偷渡是有那么回事,不过,我们这些退回来的人,还是有人管的,一车把我们拉到深圳,闯特区,我们也当一回粤漂。农民工都能闯,我们当了八个月的海漂,怕啥呀,爹,我想通了,不闯出个人样来,不回去见二老。还是特区,人家因才使用,我当上了保安。
当了半截韩国人又去当保安,还算行呀。茂元这回心里踏实了许多。女儿在公安局转为正式职工,也穿上了警服,儿子当上了保安,两件闹事的心都过去了。剩下的就只有好好安度晚年了。从黄土地里出来可是不易,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想都想不回来了,躲进小楼过日子,管他外面冬与秋,与已不相干的,一律两眼一麻搭。
夜里刮起了八级大风,风在屋顶叫了一夜。茂元一宿没睡好,天亮时不知怎么眯了过去。正在浅睡中有人叫门,是小区里的保安来告诉他家,屋顶上的太阳能热水器叫风刮歪了,危险。茂元赶紧起来,出去一看,吓得他连连后退。太阳能热水器到了楼边。这可咋办。打电话找商家,电话里说是个空号,原来卖热水器的商家关门不干了。茂元这个气呀,回屋后,把热水器里水全放了,他要自己上楼扶正热水器。老伴说,不行,还是打电话让闺女找人。茂元说当年我给人家镩树,上的树有这楼房高,没事。老伴说,那时你年轻,现在不比当年。茂元最不爱听的就是这句话,只要有人说他老了,立马脸就拉拉下来。茂元说,我六十刚过,还算壮年。老伴拧不过他,茂元找了条绳子就出去了。
茂元好身手,到了楼房山,把绳子往挂梯上一甩,卡住,拽着绳子到了挂梯上。真的没费什么劲,茂元就爬到了楼顶。
茂元爬上楼顶,心里好敞亮,这些天,心里总感觉有一块什么东西堵着。到了楼顶,哇,眼前是一片极目天涯的景象。楼房林立,车水马龙,原来在地面上看到是平面的城市,现在看到的立体。平面给人的感觉总像是假假白白,而立体看城市,那才是最有活力的空间。站在与云彩握手的地方,脚下的一切都是那样的飘渺,那样的空灵。往远处看,空旷的天底下,耸立着一个大大的怪兽,是他从没见过的,是他的那个书箱里没有记载过的东西,想起来了,可能是海里的天然气钻井平台。他的村庄不见了,眼前是一片又一片砖石,胡乱的堆放在一起,中间立起几座高楼,更多的空地是建筑机械和建筑材料,在众多的材料与楼房中,他寻找过去村庄的影子,哪里是村部,哪里是小学校,哪里是磨米房……这些怎么一个也找不着位置?寻找不到他们的踪影,难道有一条巨鲸吞掉了他,消化得无影无踪。他在想,用不了多长时间,那空地将会拔起一座座楼房。可是,在他的眼里,那些个楼群,怎么也看不出像春天地里的苗苗从土里钻出来,没有炊烟的楼房,是死了的巨兽的躯壳。
这时。有人看见一个老头在楼顶上,怎么看怎么不像专业人员在工作,冲着上面喊:喂,干啥呢?
茂元这些天对小区的人印象坏极了,没好气地回答:上来看风景。
一句半开玩笑半搪塞的话,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茂元仿佛无心无肺的观景人,上楼的第一任务让他忘掉了,他被眼前的景色弄得飘然起来。往远处看完又往近处看,这一看,他感到有些晕,脚下的楼在晃动,他赶紧趴下不动。前些天大病一场,体力还没全部恢复,他到楼顶是被一种巨大的气恼支撑着上来的。来了一阵风,他有些站不稳,趴在了楼顶上,站也站不起来,感到有些恐惧,浑身情不自尽地哆嗦着。他想喊,但是,喊不出声,他想顺着挂梯往下来,可是,腿无力,够不着登。
小区里的人现发茂元趴在楼顶上,都以为老头精神出了问题。在家怄气了?与谁吵嘴了?寻短见?有人认得他,这老头就是那个与人不同的外星人,说不准他又玩什么把戏。人们瞅了一眼,又去干自己的事。茂元待在上面半个小时了,一动不动,不像是干活的,也不像是寻短见的。这时老伴从屋里出来,看见茂元在上面不动,心里着了慌。人们这才知道,他原来是去扶歪歪斜斜的热水器,怎么?原本是商家的活,业主自己去干,傻逼一个。小区开始骚动,人越聚越多,人们开始埋怨,开始数落,开始幸灾乐祸,都多大年纪了,还逞那个能,那也不是你干的活。老伴慌乱,央求人们帮忙。这个忙怎么帮,人们不知所措。楼下的人七嘴八舌,对着茂元不断地喊话,让他别害怕,不要慌。可是人们明显地看到,茂元的腿在抖,开始嘴还硬,连说不害怕,不害怕,后来连声都没了。楼下的人着忙了。有几个妇人抱来了棉被,铺在地上,有几个年轻人要往上爬,赤手空拳解决不了问题,半道又下来了。小区的保安打了110,不一会儿,消防车鸣着警笛来了。
茂元给小区制造了新闻,让报社、电视台又有了报道的内容。这些记者扛着录像机,背着相机,开着采访车来了,顿时,小区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车。
救援人员先是观察,后是问话。确认,老汉确因体力不支加上胆怯,靠自己本身无法从楼顶下来。上去个消防队员下来说,上面无有固定地方,滑轮安不上,把人吊下来的方案无法实施。只好调来高等级消防车,用云梯接人。
十分钟后,一辆德国产的五十米云梯车开来。
有了云梯,没费什么事茂元就下来了。
下到地面,茂元缓过气来了,身子也不抖了,气脉也足了,对着围观的人,说,工夫长一点,我自己也能下来。这句话,差点没把人的鼻子气歪。
小凤是坐着警车回来的。她回来时,茂元已经到了地面,他说的那句话,正好她也听到了,气得小凤说,爹,你说什么呢,这么多人为你担惊受怕,这么些官兵前来救你,你知道吗,消防车出动一次是多高的费用,你自己能下来,干嘛不下来?你是成心找事呀?
老伴赶紧上前说,这老头子不会说话,大伙别挑他,越活越不会活了,到了城里,不会过日子了,真是没法。
消防支队政委笑笑说,好好休息休息,在农村待惯了,到了城里,有个适应过程。记住了,以后啊,自己不能干的事,千万不能逞能。
茂元躺在床上反复琢磨逞能这个词,难道是自己错了?过去在家种地,祖上留下的规矩:凡是自己能干的事,不求别人,自己努力能做到的事,更不能求人。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我爬楼是属于有条件还是没条件?现在看来,是没条件,没条件看来就不能创造条件了,创造也创造不出来,只能是让有条件的人去干吧。这些年来,他和他的妻子就是依据前人的信条生活了五十多年,自力更生换成百姓的话就是万事不求人,可道好,自己办了一件让小区的人担心、受怕、耻笑、打乱了他们生活秩序的错事。谁让你胡说八道,看什么风景,明明是去扶热水器,偏偏说假话。人们都说,老爷子玩大了,没有个五千六千下不来。那是消防车,不是自行车。自己的一个怪异念头损失这么大,这是他事先没有想到的,现在想来也晚了。到了楼顶应该办的事,没办,事后还是小区物业的人上去把热水器扶正了。
小凤在屋里转了几圈,一脸的无奈,张了几次嘴,说,爹,你老别再整事了行不行。说完,下楼走了。
&&&&&&&&&&&&&&&&&&&&&&&十
夜里,茂元让门铃声给吵醒了。
来人不是别人,是赵喜来。茂元一见赵喜来,心里犯疑,好几个月没见着赵喜来了,从那次假坟案出来后,茂元总感到对不住这位于已有恩的人。赵喜来身着得体的西装,灯光下,光彩照人,知道的是赵喜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哪来的大老板。赵喜来进屋笑笑说,深夜打搅了。拿腔拿调,说话声都变了。茂元说,这是哪的话,没事你也不来。
赵喜来因假坟一事进去后,与一位真正的大老板往一个号。那个大老板是专门经销农付土特产品的,因还银行贷款出了点问题,进去了。大老板听了赵喜来假坟一案,笑笑说,看来你这人胆子够用,以后,跟我干,需要你这样的人。赵喜来说,还有以后吗?大老板说,不出三个月,你我都得出去。这里不会让咱待久的。茂元问,你们公司需要我这样的人?大老板说,不是我们公司需要,是社会需要。从号里出来后,大老板说话算数,聘请赵喜来出任公司总经理,年薪二十万。
赵喜来感谢大老板八辈祖宗,就差把自己的血放出来给大老板喝了,卖命地为老板干事。也合当他露脸,半年就推销出去200万吨积压的水产品,赢利2000万。赵喜来成了关外营销大王。大老板说,赵喜来的潜质与时代接轨,还会有大出息。这次可是出了点麻烦,发到深圳的海蜇皮,对方拒收,原因是质量没达标,原来说好了是30公分以上的,今年海里出现赤潮,海蜇只长到20公分。如果对方拒收,赵喜来损失可就大了。收蜇皮时,赵喜来乍着胆子高价收购,推不出去,损失不算,赵喜来的地位也将直线下降。赵喜来让人打探,对方公司的负责人原来是茂元的儿子小元。于是,赵喜来想到了动用这层关系。
茂元瞅着赵喜来说不出话来。
赵喜来说,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叔,你是想,我怎么一夜之间成了阔佬?
茂元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赵喜来说,那是什么意思?
茂元说,我说不出来。
赵喜来说,我替你说,这年头,山中无老虎。其实,有老虎,猴子也能称大王,因为现今的老虎不干事,都得猴子干。
茂元说,你来有事?
赵喜来说,请你给深圳的儿子打个电话,我发去的那批货,他得接。
茂元不解,说,我儿子在那边当保安与接货有关吗?
赵喜来说,你呀,我的叔,你儿子如今在深圳开了一家公司,也是大老板了,我见过他,比我阔气。
茂元不解,那这货的事,怎么……
赵喜来说,叔,别的你就别问了,说了,你也不懂,你只需给他打个电话就行了,拜拜了。
说完,赵喜来下楼坐车走了。
茂元接通了儿子的电话,小元惊诧地说,他到家找你去了?
茂元说,是啊,是夜里11点钟找的。
小元骂了句:这个土鳖,啥屎都拉。
茂元问,你说啥?
小元说,行了行了,你别说了,这事我知道了。
平白无故地出了这么一挡子事,茂元心里有些慌。他从电视里常听到一个词,商场如战场,但究竟是怎么回事,没有亲历过。赵喜来深夜拜访,向他透露出某种信息。他猛然想起电视剧的一个情节,赵喜来是向他示威加压。他立即给儿子打手机。里面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无法接通。接连打了几十次,都是那个女人的声音。
两天后,有人给茂元送来一口钟,放下后啥话没说就走了。茂元正在屋里转圈,赵喜来的电话打进来了,对他说,叔,钟收到了吧?茂元说,你咒我?赵喜来说,这不是我的本意,我也是没办法,你还是给小元打个电话,说说那事。茂元说,打了几十个电话,不通。赵喜来说,小元的手机换了,新号在钟里。
&茂元哭着向儿子述说这里发生的一切,茂元说得十分清楚,如果不接货,父母的生命出现危险,赵喜来“送终”来了,可是他不知道,接了货,小元立马赔进200万,辛辛苦苦干了半年成了泡影。
茂元两眼盯着那口钟,瞅着它无法入睡。
三天后,来人抬走了那口大钟,赵喜来亲自给他送来两瓶茅台。
摆平这件事茂元成了关键人物,一口大钟让茂元不得不逼儿子赔钱收货,茂元在电话里讲了赵喜来的三件与他家有恩的事,不得不让小元感动。最后小元说,爹,你是我亲爹,就这一次。下次,无论如何你都不要插手。茂元说,不是我想插手,是人家拉着我的手硬往里插。小元生气了,可拿老爹没办法。茂元明哲保身,他想,小元的公司赔多少与自己没有太大的关系,正如他的那个公司赚了多少与已无关一样。可是,现在就有那么一些人,儿子的事把老子扯进去,让老子为儿子的不端分担责任。这样的事多得很,咱这也许是小事一桩。不去想他,只是心里吓着了。如果还在农村生活,也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了。茂元甩甩脑袋,把事丢在了一边。
不知怎么社会上传开了,说是赵喜来拿着菜刀逼着茂元给儿子小元打电话,收下一车皮的烂蜇皮,小元的公司一下子赔了500多万。茂元成了名副其实的孬种。
这话传到小凤耳朵里,事情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小凤在电话里把小元骂了一顿,说,你有事怎么不找我,让爹妈为你受惊。小元说,私了有时比公了省事,姐,你就别管了。
茂元无心再问儿子和赵喜来的破事。管好自己的事,走好自己的路,如今咱也是城里人了,过好每一天,这才是正经的。茂元的进步,让老伴有些诧异,老伴想,城里和农村真的不一样,进了城,连人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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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元和他的老伴完全融入小区的人群,被小区里的人真正接纳成为一员,是由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引起的。
那事是一天夜里发生的。晚饭后,茂元和他的老伴出外走步,走出小区到河边去成了他们的习惯。小区离河边不远,这座城市就这么一个带状公园,白天游人不多,晚饭后到这里散步的人成帮成伙,茂元和他的老伴就是其中的两位。这天,他们俩多走出五里多地,越走越兴奋,越走越觉得腿脚轻快。回来时有些晚了,小区里静悄悄地,窗口的灯光不再是一个一个的方块,像一盘下完的棋盘,黑白分明,黑子把白子包围了,各个楼层上,黑子多,白子少,黑方围住了白方。进城后,找不到下棋的对手,茂元只能在心里下盲棋,常常把窗口当棋子。茂元和他的老伴在踊道上小心地走着,路旁停的私家车越来越多,小区的道越来越来瘦。走到一台丰田车旁,他们看到有两个人正在开车门,开了几次也没打开,茂元顿时多了个心眼儿,平时,他注意到,这台车的主人是个年轻的女人,虽然没说过话,但他注意到她的面容,与这俩个男人似乎没多大关系。可是,这是为什么?电视里说,到小区偷车的人越来胆子越大,有的就在刚刚入睡时下手,而且就在保安的眼皮底下。茂元心里犯了嘀咕,但他确定不了这俩人是不是贼。事不关已高高挂起这句自己给自己下的命令此时不知怎么竟忘得干干净净。茂元走到车前突然倒在了地上,老伴在前面,不见茂元,回头一看,他倒在地上,不知怎么回事,跑了回来大声喊,老头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那俩个人,这时已经打开了车门,车也发动着了,可是,一个老头倒在了车前,车无法起步。一个人下车,小声说,大娘,大爷怎么了,是不是心脏病犯了。老伴说,他什么病都有,就是没有心脏病。那又是怎么回事?不知道。这样吧,我们有急事,能不能,把大爷抬到边上,让我们过去。说着就动手去抬。茂元这时说话了,不能动我,我是心梗,快去叫人,动一下我就没命了。老伴也在电视里看到过怎样救心梗,对,不能动,动一动就没命了。老伴大声喊了起来,快来救命,快来救命。
老伴的大嗓门,是天生的,在农村这些年,声音洪亮,气息充足。没出三嗓子,小区醒了过来,从近处的楼里冲出几个男人,跑到车前,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又跑出三四个女人,这里就有丰田车的主人。茂元老伴说,刚走到这里,老头倒地。这时保安也过来了。大伙围着茂元。茂元说,这会儿好些了,你们听听,是不是有车子的声音,可别让车把我压过去。这时那个女人才发现自己的车门开了,打着了火,她惊叫一声,不好,有人要偷我的车。茂元慢慢站身子,说,没偷走就好。
茂元往前走了几步,低声对保安说,是两个中年人,长脸,短头发。
老伴问,你没事吧?
茂元说,车没偷走,我的病也就好了。
事后人们才知道,茂元的机智阻拦了一辆车被偷。公安根据茂元提供的线索,破获一起盗窃团伙。
老伴问,你怎么那么会装?
茂元说,都是城里人教的,这叫随机应变。
茂元和他的老伴可没那么轻松了,市报、省报,先后来了十多次。省台,央台接踵而至,最让茂元和他的老伴心烦意乱的是央视那个名嘴,坐在家里没完没了的聊,硬是引导茂元说最不愿意说的那句话,“正义一定战胜邪恶。”茂元始终是那句话,“我是让那个场面吓倒的。”那个名嘴开玩笑说,大爷真是能人的后代,无意间都能阻挡一次犯罪,如果有意,可能一场战争都能化在你的手里。
茂元哭笑不得。
小区里的人,对茂元肃然起敬,这回可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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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岁月如梭。
茂元和他的老伴在小区里安定下来后,日子过的好快好快。转年又快到了春暖花开时节。这年的第一声春雷,是在惊蛰后炸响的。打雷的那天夜里,老伴总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睡不安稳,失眠症困扰她半年多了。茂元还好,睡是不成问题,但是,三点(厨房、厕所、卧室)一视(电视)的生活方式,让他的脾气莫名其妙地发生了变化,动不动就来气,来气就大声呵斥人。
要不你就睡,要不你就到外面看电视,坐这念什么佛?
老伴说,越老越来脾气,你不会好好说?
茂元刚想回驳,雷声响了,这声雷和那年动迁时的雷一样,震得老伴心里发颤,可是,这回老伴没再往茂元的被窝里钻,茂元也没再把有线电视线拔下来,也没打喷嚏,他只是觉得心里空涝涝的,有一种想家的感觉,家就在这里,还想哪的家?
老伴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小区综合症一天天地浸润着她的原本还算健康的肉体。封闭式的小区,在老伴看来,就是一个大监狱,里面是一个又一个小监号,号里的人,平时很少来往。肉体与精神上的封闭,把人们弄得一个个成了乌眼鸡。对面不相识,相识不往来。屯里有两千多人,没有不认识的。一个小区,也就五百多人,大多数不认识。有了那次茂元光彩的事后,老伴心里后怕,怕那些贼放出来后,找他们的麻烦。茂元和老伴,精神上都受压郁。原来还想出去走一走,走来走去,老伴自己先烦了,她在心里骂开了,走什么走,凡是在河边天天走的人,都是胆小鬼,走步,其实远离不了死亡,只不过放慢死亡的速度,而这种自我安慰的方法只有城里人才想得出来,在农村这么些年,没见过谁天天走一条道,只有陆疯子一年到头围着他家院子转圈。没想到进到城里我们俩加入到陆疯子的队伍了。走到半年,她说什么也不出去走了,待,就在家待着,茂元说,你呀,在家傻待傻待,待傻了拉倒。
老伴没有待傻,待出病来了。
临终前,老伴说,你想多活几年,搬走吧。这里不是咱待的地方。
茂元看着老伴无奈的脸孔,他知道,她不死心,她过不惯这样的生活,应当把她带回乡下去,可是,他没有做到,他对不起老伴。茂元哇地哭了起来,那哭声像狼嚎,在小区里回荡,震动着每一座楼房。
小区里的人都出来给大娘送行,路上烧着冥纸,撒着纸钱,小区物业破天荒地请了一伙鼓乐,悲悲戚戚,吹吹打打地把这个老女人送出了小区。
没有老伴的日子,过得无滋无味。原来发脾气还有个人接着,吵几句,现在,漫说发脾气,你就是把身上的肉割下一块,也没人挡你。小元去了新加坡,往哪条道上发展,不知道。何政委在省内公安系统交流时调到靠北边的一个市任副市长兼公安局长,女儿小凤名正言顺跟着走了。小凤和小元融入城市里去了,像千千万万个从农村里走出的人一样,他们不再是土里刨食的动物,他们有他们的城市生活,他们告别农村似乎没有交昂贵的学费,是机遇,是命运,是时代给予的。自己和老伴却不同,交了那么贵的学费,到头来,还是不及格。
更让茂元不安的是,有个消息传出,被戒规谈话的家侄就要调到这个市当市长。黄道轮回,让茂元目瞪口呆
这消息让茂元今夜无眠,今夜无眠,今夜无眠……
茂元开始诅咒,他对着墙壁骂他的家侄,设想一个又一个车祸,设想一个又一个HA甲型流感,设想更可怕的人类还没发现的病毒出现在家侄的身上。
当这些诅咒无法变成现实后,茂元倦屈在屋里,就像是一条吃饱了的虫子,趴在屋里一动不动,他要化成蛹,化成连他自己都不认识的蛹,而后,开始新生活。
当茂元真的成了蛾子后,他走出了楼门。
茂元是在黄昏后离开小区,离开这座城市的。
早春的城市,不见一点绿,光光的楼房向天空挺着身腰,拔向云层。楼顶上的一排排太阳能热水器,像魔鬼一样俯视着茂元,仿佛在嘲笑着他的新生。茂元紧闭一下双眼,不去看他。街灯不知什么时候亮了起来,先是一排亮了,接着,另一排亮了,人民广场上的灯比别处的灯都要亮,闪着没有血色的光。
茂元此时才真真正正地感到,这座城市没有他一点东西了,光光的,都是属于别人的,不属于哪个人的,人民广场,说的好听,也只是个名字罢了,那里的一石一草都不属于他,哪怕是把广场上的供人休息的凳子搬一下都不可以。
三年了,茂元在这个城市待了三年,但是,三年时间,留给他的记忆是模糊的,快乐是短暂的,幸福是无形的。妻了让这个可怕的城市给吞食了,女儿和儿子,都离开了这里。自己已经两手空空,就是楼房卖了,也还不清家侄的债,黄道轮回,人家如今是飞龙在天。自己是太岁当值。如今他只身一人。他上哪里去?
顺着南延路,他向郊外走去。路过他家的老坟地时,他停下脚步,望一眼面目全非的土地,深吸一口气,全然没有原来的气味了。如果是当年,正是这个时候,还没完全散尽的屯味,草木燃烧后留在空气中的淡淡的气息,会让他消除一身的疲劳。现在,这是一种什么味道,天然气的尾气剌喉剌鼻,他受不了。茂元紧走几步,越过雷区,他走到了郊外。
一股早春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仿佛闻到了紫丁香的花香,那是他老伴的体香,这些年来,他就是在老伴的体香中过来的。他四处寻找,不见。只见路边一丛丛迎春花、紫丁香,小桃红刚刚吐芽,伸枝,就像婴儿还没出娘肚,隔着娘胎的肚皮,他能闻到到什么?
这时,他看到了一个山,远山,空曚的山。夜色中的空曚,显得异常的高大。他仿佛看到山脚下亮着一盏灯,属于他的灯。
茂元心里顿时舒坦了许多。他心里暗暗地乐了。自言自语地说,老伴呀,我没告诉你,那里有咱俩的家私,可惜的是,你匆匆忙忙地走了,不过,我会把你带到那里,我们的新家。
三年前,动迁款下来后,茂元悄悄地留下五万元,托他高中时的同学,买了一块山地,有果树,有水井,有房子,虽然房子是土的。
茂元像蛾子一样向那里飞。他认得路,只是,以他现在的飞行速度计算,天亮才能到地儿。
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从事小说创作多年,发表过多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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