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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先生和张先生(第三季)3/18

在此之前,似乎幻想过各式各样的重逢,在某处,高傲的从张先生身边走过,由着他看我,陌生人一样头也不回。

那傲娇的姿态,此刻连一分都没有表现出来。反之,整个人开始紧张,呼吸都变得局促不安。

张先生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问,怎么会在这儿?

显然是有些意外,表情变得僵硬。几个月不见,张先生看起来有些苍老,是不是每个人都如此,苍老的,特别突然。

与张先生之间的距离大概不到两米,看起来有些亲近,似乎又很遥远,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也不知站了多久,张先生突然说,我准备去超市买点东西,你呢?

哦,我……我也想去超市。

不知怎么就语无伦次了这么一句,明明并不想去超市的呀,明明就是头疼着打算买药回去吃的呀。可是要怎么办呢?若这么说,就只能转身,与张先生背对背,他去他的,我去我的方向。

没有再说话,张先生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张先生进了超市,我也进了超市,张先生在饮料区域停下,我就站到距离饮料区域不远的奶制品区域。

看起来,我们只是两个并无关系的人,只是刚好在同一时间出现在同一家超市,我们要买的东西不一样,浏览的东西亦不一样。

我的眼神不时飘到张先生那里,他似乎察觉了,又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偶尔能感觉到张先生的眼神飘过来看我,故作镇静,也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其实,我又哪里是要买什么东西呢?明明拥挤的超市突然空旷起来,好像只剩下我与张先生两个人,接下来要说什么,要做什么,一片空白,只知道,不能离开超市,只想跟张先生在同一个空间里面,多待一会儿。哪怕只是,多一秒钟也好。

终于,张先生结账,我拿了一罐酸奶跟在后面。

对收银员说了一句,指了指我手上的酸奶。

收银员抬起头,诧异了一眼,似乎在问,怎么刚才完全看不出来你们两个认识?

想说一句不用,又觉得多余,由着收银员把我手中的酸奶拿走,扫码,跟张先生买的东西放在一起。

装一个袋子?收银员问。

分开!抢先说。说完,不敢看张先生的眼睛。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超市,张先生问,要去哪儿?

这一回,只能说回家了,难道还能一直赖在这里吗?我与张先生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几天前,我才刚把欠张先生的房租打到了他的卡上,我还自以为坚强的对杨春子说,终于,可以跟他互不相欠。

此刻,毫无关系又互不相欠的两个人,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分道扬镳吧。

蹒跚着去往陈昊住的小区,一路上,跟自己说不要回头。张先生是来大连出差的吧?每到天气暖和,出差的次数便增多。

与张先生还在一起时,抱怨说讨厌春天,万物复苏,你却要离我远去。

张先生说,我要常常离开,这样你才会更想念我。

现在,是彻底离开了吧。这一次出差,是否又有鸡米陪在身旁?多好的两个人呀,生活中可以住在一起,连工作都可以腻在一起,听起来,就让人羡慕。

回到家,无所事事,问陈昊家里有什么可以打发时间。

书架上,有一本相册,好多咱们学生时的照片,你可以翻翻。

找到了,很厚的一本,陈昊竟这样念旧,从高中到大学,全部照片都洗出来,按照年份排好。第一页,便是一张大合照,每个人都穿了球衣,并没有我,我不是他们足球队的成员。

照片的右下角,写着2002年,那时候,我还没有与张先生在一起。

找到陈昊,看起来竟那么瘦小,和现在肥硕的肚子形成鲜明对照。陈昊背后,站着的竟是张先生,瘦高个子,人群中,显得突兀。

偶尔也站在球场边看过几次他们踢球,也留意过当时比我高一年级的张先生,虽完全不懂足球技法,如何算精彩,却也觉得张先生太过霸道,恨不得整个球场只有他一个英雄。

有什么了不起,明明比我们高一年级,非要来我们这里耍威风。

有一次,却突然径直朝我走过来,脱下被汗浸湿的球衣丢到我手上,拿着,一会儿还我。

然后,赤裸着回到球场,身上那么明显的肌肉线条,看得我一阵发呆。

手里的球衣湿湿的,趁人不注意,拿起来闻,竟不觉得恶心。

送你!比赛结束,不知从哪儿搞来一瓶农夫山泉,递给我,当作替他保管衣服的回馈。

球衣还他,却不立刻穿上,到操场一侧的洗漱区,拧开自来水龙头,直接把嘴放到下面接水喝。神经病,既然渴了,为什么又要把水给我。

走过去,递给他农夫山泉,说,喝这个。

特别突然就笑了起来,露出好看的牙齿,头发上的水滴一颗一颗沿着脸庞落下,阳光照过来,折射出耀眼的光。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呀,这么好看的人,怎么会跟我扯上关系?

后来,问过张先生,为什么要我帮他拿球衣。

给过我好多个版本的答案,孰真孰假,因生活太过幸福,反而没心思去计较了。

不想继续翻下去,合上相册,走到窗前发呆。

这一刻,张先生在做什么呢?正在给客户讲解他们公司新开发的软件?还是陪着鸡米在这城市的某处闲逛?他们之间的争吵,早就告一段落了吧。

回到客厅,拿起桌上的酸奶,回想刚才张先生的那句“一起付”,脱口而出,说的那么自然。

曾几何时,我已习惯了张先生为我们生活的一切买单,如今,这样的事就只能是巧合与运气了吧。

把酸奶放进冰箱,舍不得喝,回床上无聊打开手机,有一条微信好友申请,署名是……张南。

张先生,要重新加我为好友吗?我……要不要通过验证?

海鲜烧烤,陈昊请客,陈昊的老婆索然无味坐在一边玩手机。

玩的什么?礼貌问了一句。

手机举给我看,也没看清楚到底是什么,又收了回去。

想一想,这么多年来,与女性接触甚少,女人到底是一类什么样的物种?想不明白。

只是眼中所见,怎么不觉得陈昊与老婆之间有多亲密?就算陈昊是gay,无法对女人伪装出爱意,那李晓霞的反应,未免也太过冷淡,所谓神圣婚姻,就是这个样子?

席间无话,烧烤固然好吃,只是此时,并没有品尝美味的心情。

突然问陈昊,旁边的李晓霞跟着露出错愕表情。是呀,这话题,的确开启的突兀。

十分钟前,收到一条微信,张先生发来,还是喜欢你原来的样子,短发,看着不习惯。

哪里还有心思吃饭,一下子把焦点都放在自己的头发上,恨不得手中立刻有一面镜子,对照着,把头发一根一根的拉长。

干嘛心血来潮去剪头发?干嘛变成张先生不习惯的样子?不断责怪自己,无所适从。

直到陈昊说了句,挺好的呀,男人本来就该留短发。

才回过神来,“哦”了一声,再不言语。拿起一枚刚烤好的扇贝,很烫,却不觉得疼。

张先生的微信好友申请,傍晚时分通过。

中间也并没有太多心理挣扎,只是把手机丢得远远的,不想看,也不想碰。

一个人在床上翻书,看得津津有味儿,甚至有段情节,还莫名其妙地哭了,对小说里的人物心生怜悯,暗想,还好就只是小说而已。

陈昊打电话过来,一会儿接你,吃烧烤去。

挂掉电话,忍不住打开微信,又看了一眼张先生的名字,点了通过验证。

也并没有什么吧,分手后,难道就不能做朋友?刻意躲避,反倒显得是我小气。

只是那条微信,细想起来,反而愤怒。我已经不是你的什么人,我留什么发型,变成什么样子,都不需要再讨你的喜欢。你习惯的,终究有一天会变成不习惯,就好像你离开我后,那些我不习惯的,终究有一天会变成习惯,如此而已。

晚饭后,陈昊提出唱K,李晓霞说累,想回家睡觉。

那你自己打车回,别等我。

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意思,陈昊与李晓霞这样的夫妻关系,倒也让我长了见识。

会不会不好?影响你们夫妻感情?

在陈昊的车上,这样问了一句。

不以为然,车窗开了一半,伸出手去弹烟灰,也没有要回应我的意思。

便也不再开口,转头看向窗外。

接下来,要在这座城市生活吗?似乎根本没有做好任何准备。房子,工作,感情,未来,现实或不现实的问题,通通没有计划。

活到28岁的大男人,突然落到这般飘忽迷茫的境地,说出来都觉得可笑。

手机震动,打开,竟又是张先生,你在干嘛?

是什么意思?怎么突然无聊到这种地步?难道这次出差,鸡米没有陪来?那也该有别的消遣,何必非要这样骚扰我的生活。

在路上,一群人准备K歌。

故意说了一群人,显得自己过的热闹。

再没有回,又突然生出失落。不时拿起手机,划开屏幕,看一眼微信,再关掉。

还记得王洪军?突然,陈昊开口。六班的那个,长的黑壮。

用力回忆,似乎有些印象,因早恋问题,被校主任大会点名批评,照片贴到公告栏。

他也是gay,你能想象?念书时候还差点搞大女孩肚子。

有些惊讶,又觉并没什么,gay本来就是一种很特别的存在,若一个gay嘲笑另一个gay违反常理,那不就是在嘲笑自己?

找了一个男孩,同居半年,为男孩大把花钱,突然有一天,男孩消失,只留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谢谢你这半年的照顾,我走了。

一起带走的,还有他房子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包括银行卡里的积蓄。

直到男孩消失,他才意识到,对这个人,除了名字和电话,根本没有任何了解。

说完,又抽出一根烟,点燃。

不知该说些什么,无非又是一个关于同性恋的消极故事,现在听到这些,竟觉得麻木,不会同情,更不会心疼。

手机又一次震动,还是张先生,要不要出来呆会儿?

突然就笑了起来,这张先生,到底要搞什么名堂,以往的干脆果断,难道都被鸡米吃了?

云淡风轻的回了一句,自己都觉得这傲娇逼,装的可真他妈的到位。

非要唱歌吗?两个人唱歌有什么意思?找个地方喝酒吧。

不知怎么,突然就很想把自己灌醉,反正未来怎么样,一下子也没有头绪,索性浑浑噩噩的过上一阵子。

小时候,一直努力做乖孩子,好学生,长大后又做了张先生逆来顺受的好老婆,我的叛逆期,该不会现在才来?

陈昊调转车头,朝另一个方向开,半路,又收到张先生微信,出来呆会儿吧,就呆一会儿。

没有理会,手机装进口袋,跟陈昊肆意说笑。

拼酒,各种酒混合在一起,喝的痛快,喝的难受,喝到一个人冲进洗手间狂吐,吐着吐着,眼泪都跟着掉下来。

借着酒劲儿,给张先生发了一条微信,张南,我恨你!我他妈的恨你一辈子!

倒在床上,回忆上一次喝醉,竟是八年前。

高中毕业,如愿以偿与张先生一起考到北京的大学,同一天出发,坐同一趟火车,临行前,在丹东火车站附近一家小馆,吃饺子。

指着旁边柜子里的啤酒,用挑战的眼神看我。

又不是没喝过,好像赌我不敢喝一样。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幻想大学生活,那座明明还很遥远的城市,变成我们编织梦想的摇篮。

不知最后喝了多少,反正头晕着,跟在张先生身后,上火车,找到座位,硬座。

火车刚刚开动,胃里一阵翻涌,刚刚吃喝下去的全都吐出来,本来拥挤的火车,一下子乱套。

头晕无力,瘫软在座位上,恍惚中看着张先生不断向周围的乘客道歉,跑去找乘务员拿拖把清理车厢,再用湿毛巾帮我擦嘴边的食物残渣。

从丹东到北京,K28次列车,晚上6点半发车,全程14个小时,天亮后,到达北京。

待我醒来,发现自己一人占了两个座位,蜷缩着躺在上面,寻找张先生,站在一侧,用手撑着下巴,打盹。

张先生,把座位让给我,自己竟站了一夜。

在学校那么守规矩的好学生,怎么一出门就丢脸?

蹲下来,在我耳边低语,虽是嘲笑,却突然觉得温暖。这一路,若不是张先生,换了别的什么人同行,还会醉的这么踏实吗?

人生第一次长途远行,因为张先生在身边,于是没有丝毫恐慌。

火车到站,人群涌出车厢,张先生喊了一声,跟着我!一手拖着行李,另一只手紧紧拉住我,任由旁边的人如何冲撞,始终都没有放开。

我有预感,这儿就是咱们以后的家。

出站口指示牌下面,深呼吸一口,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看我的眼神那么坚定。

当时觉得“以后”是一个多么让人遐想的字眼呀,现在反而觉得,如果没有那么多“以后”,该多好。

推门而入,是陈昊,递过来一杯水,冲了蜂蜜,喝下去舒服。

接过,放到一边,说,我昨天买了酸奶,在冰箱,喝那个吧。

酸奶?晓霞昨晚喝掉了。她不知道是你买的。

说的那么不以为然,却让我一阵恼火。那是张先生买给我的酸奶,我还没有舍得喝!

也就只能算了,想想不过一瓶酸奶而已,张先生顺手帮我付了帐,我又何必那么在乎?

起床,头还是疼,蜂蜜水喝掉,去卫生间冲澡。

路过客厅墙角的垃圾桶,低头看了一眼,空掉的酸奶瓶,安静地躺在那儿,视线大概停留了几秒,抬起头,继续往前走。

要不要今天请假,在家陪你?

陈昊敲卫生间的门,大声问。

我没事儿,你放心上班。

温热的水从头顶浇下来,整个人清醒了好多。事实上,大概在几分钟前,已经做了决定,去车站买票,回家。

不习惯这种借住在别人家里的感觉,那种暂借不能长久拥有的滋味儿,像疾病一样让人难受。

反正也答应过张老大姐,过了春节回家探望,在家里呆一阵子,想想自己以后的路,想清楚了,再做打算。

头发擦干,回房间拿起手机,回放昨晚发给张先生的语音微信。

几乎是嘶吼,声音听起来那么陌生,那个吼出“我恨你”的人,真的是我吗?为什么在歇斯底里之后,并没有得到想象中的解脱?

穿衣服,准备出门转转,然后去车站买票。

手机振动,一条微信,是张先生。今晚我就回北京了,真的不要见见?

张先生,在收到那条“我恨你”的微信几小时后,就这样若无其事的给我发了一条。好像昨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重新走进卫生间,照镜子,第一次使用发泥,把头发打理出利落形状,眼睛有些肿,用凉水轻轻拍打,帮助消肿。

然后,穿好外套,拿起手机,出门。

在陈昊家附近的麦当劳,与张先生碰面。

工作日,上午九点多,麦当劳里几乎无人,张先生穿昨天那件外套,藏蓝色,看起来有些忧郁。

多熟悉的画面呀,曾经多少次坐在麦当劳的某个位置,看着张先生站在点餐台前的背影,等待他取餐后,转过身远远冲我露出阳光般的笑容。

那样的日子,近的好像就在昨天一样。

晃神中,已经端着餐盘回来,递给我一个吉士蛋麦,加一杯可乐。

我的目光,落在那杯可乐上面,相处十年,每次都是橙汁或冰咖啡,从来都不允许我喝可乐,才分开多久,就已经忘了?

心里一阵凉,又宽慰自己,已经不是恋人关系,何必记住那些过往习惯。

却像是察觉到我的表情变化似的,突然说,江超告诉我,你其实喜欢喝可乐。

一下子不敢抬头看张先生,我与江超的事,他显然还是知道了,没有在江超的微博下留言,大概就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吧。

那自己想要借此向他炫耀的心机,突然变得无比苍白,可怜。

其实……我们现在没什么了。

喝了一口可乐,温温吞吞着说,简短几个字,说的没有一丁点儿底气。

他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后来看到他微博晒照片,才信了。那几天,整个人跟没了魂儿似的,自己都觉得讽刺。

江超挺好的,你们……该在一起。

听完张先生说最后这句,突然无名火起,大半杯可乐,抬手泼到他脸上,那张精致好看的脸,一下子像流出了,肮脏的眼泪。

张先生从洗手间出来,又恢复刚才的干净面貌,除了依稀能看到,白色衬衫上,有几块浅浅的污渍。

再去帮你要一杯,你都没怎么喝。

语气平静,说的是可乐。说完,转身径直朝点餐台走去,不知是否错觉,张先生的脚步有些缓慢,像是一下子老了几岁。

突然就心疼起来,这个让我爱了那么多年的男人,当他知道我与江超在一起的那一瞬间,会有一丁点儿的难过吗?

分手后的两个人,真的要闹得如仇人一般?

回来,一杯可乐递到我面前,好像在说,如果你想的话,可以再泼我一次。

眼睛看向窗外,不敢与张先生对视。有一对情侣,刚好从窗前经过,年纪很小的样子,打闹着,无忧无虑。

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干嘛辞了工作?有什么打算?

竟是质问的口气,像我们两个还在一起一样。

与张先生在一起时,他常常用这样的语气质问我。比如,在商场拿起一件造型怪异的衣服,想要试穿,就会质问,干嘛穿这个,男人哪有穿这个的?当我在他耳边撒娇着说想把头发剪短时,又会质问,干嘛换发型,现在这样不是很好?

渐渐地,开始享受这种强硬又温软的质问,好像这样,会有一种奇妙的归属感,这么大的世界,只有他一人,有权利对我的生活过问。

想换个环境……对了,我开始给杂志写人物访谈,以前的工作没意思,只混混日子,不能一辈子这样。

那个灵修老师的访谈,我看了,鬼话连篇,人活着,总想去寻找什么自我,那才是最没意义的事儿。

吃了一惊,那是前几天刚出的杂志,没有跟任何人提起,怎么就看到了?是不经意的看到?还是刻意去寻找?

低下头,喝了一口可乐,然后把吉士蛋麦塞进嘴巴,也不饿,只是不想说话,找点事儿做。

念书时候,就嫉妒你文笔好,每回考试,作文都拿高分。现在派上用场,挺好的。哦,对了,有个同事老婆,在杂志社工作,回北京介绍给你,要是你喜欢的话。

回北京?我还打算回去吗?

本来毫不动摇的决定离开,一下子又摇摆起来。

张先生,还是这样轻易的质问了我的人生,让我这几天做的所有努力,变成白费。

竟然没有立刻拒绝,暗自责备自己为何如此没有骨气,可骨气这东西,到底有什么价值?

正要再说些什么,张先生手机响了一下,是微信。

拿起来,看了一眼,放到耳边收听,语音微信,不想让我听到,也是正常。

可是,似乎没有来得及切换成听筒模式,鸡米尖刻的声音传了出来,麦当劳里太过安静,把鸡米的声音放大到更清晰,每个字都像广播一般,播放的清清楚楚。

出去买个早餐,怎么这么久?赶紧回来,还要收拾东西!

观察张先生的表情,突然觉得他无比可爱,那种尴尬又想要装作镇定的样子,一下子让他回到孩子时候。

原来,还是跟鸡米一起来的,之前那些预想,也就有了答案。

突然回忆,从昨天到今天,给我发的微信,间隔的时间都有些奇怪,一下子明白了,是要躲开鸡米,才敢偷偷的发吧。

又何必这么为难呢?既然有鸡米在身边,偷偷与我见上一面,又有什么意义?

眼前闪现一个画面,昨天晚上,收到我歇斯底里骂他的微信后,被鸡米缠住上床做爱,想要回复我一条的机会都找不到。那画面,真的……有一些可笑。

没事儿,你先走吧,我再坐一会儿,别让他等着急了。

露出大度的笑容,作为一个前任,一个优雅的前任,难道不就应该如此,微笑着送他去跟现任亲热?活到28岁,这一丁点的演技,难不倒我。

看着张先生,再次走到点餐台,这一次,不是为我,而是为鸡米买好早餐,然后冲我挥了挥手,走出麦当劳。

似乎听到“砰”的一声,那是幻想,从悬崖坠落的声音。

刚才那一秒,多希望张先生可以放下手机,坚定的说,管他呢,我再陪你呆一起会儿。明知道那是幻想,又忍不住去想,想想,只觉得自己怎么神经兮兮的。

一个人坐在麦当劳,不知坐了多久,决定离开,去车站买票。

出门前,手机震动,窃喜的以为是张先生,却是江超,很长的一条微信。

张哲,刚知道你离开了北京,如果是我的原因,实在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伤害你。有件事,一直没对你说,其实我们刚在一起那天,张南就问过我,是他告诉我,你喝汤的时候喜欢放香菜,还跟我说,要我好好照顾你。我不敢告诉你这些,怕你再想起他,是我自私,对不起。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回北京,反正我想告诉你,我真的喜欢过你。

对着手机,再一次笑出来,这都是什么跟什么,人生,有没有必要这么滑稽?

当晚,陈昊约王洪军出来吃饭。太多年没见,当年那个黑壮,看起来有些脏的男孩,如今成熟的像个已婚中年。

你跟以前也不一样了,我记得念书时候,你羞涩的像个姑娘。

王洪军这样对我说,害我忍不住回忆自己高中时候的样子,算了,回忆可真他妈的可怕。

听说北京看牙很贵?年前就打算,到北京去发展,只是北京没什么熟人,突然去了,不知该怎么办。

王洪军竟然做了牙医,一个听起来很帅气的职业,与他本人的面貌不太相符。

我在北京的房子,合同还没到期,你要去,倒是可以先住在那儿。

不知怎么,就想帮王洪军一些,也许是陈昊那天说的故事太可怜,让我对他生出同情之心。

要不你们俩干脆凑一块儿,都被甩过,都那么惨。

陈昊开玩笑,不轻不重的这么一句,显然把两个人都伤到,气氛一下子变得僵硬。

饭吃到一半,收到微信,是张先生,我走了,希望回北京还能见到你。

就这么简短的一句,让我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那座城市,还要回去吗?没有立刻把房子退掉,难道不就是因为彻底离开的念头不够坚决?

张先生,是躲在哪里给我发的微信?可要好好躲着,不要被鸡米发现才好。

位于大连与丹东之间的一座靠海小镇,从大连出发,三个小时即到。

启程前夜,第一次听到陈昊与老婆做爱的声音,糟烂的隔音效果,李晓霞奇怪的叫床声。原来女人的叫床声是这般凄厉,好像下一秒钟,就会结束生命。

想知道,陈昊与李晓霞做爱时,真的有快感?

一个gay,要跟自己不喜欢的gay做爱,会痛苦,若跟自己不喜欢的性别做爱,是否会更痛苦?无意义做采访,只随便判断。

这就是陈昊的婚姻生活吧,似乎也不觉得难熬,或许人都会选择在某些方面自动麻木,这样,起码看起来快乐。

陈昊到车站送行,王洪军竟然也来了,两个人陪我无聊的坐着,谁也不说什么。

要进站时,陈昊突然说,张哲,要不就找个女人吧,这才是正常男人该走的路。

没有答话,只是笑笑,转身到进站口检票。

所谓正常男人,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当自己含住人生第一根鸡巴的时候,还要口口声声嚷着回到正常里去,会不会太辛苦?

非节假日,车上并不拥挤,旁边两个姑娘大声聊天,操着熟悉的家乡方言。

似乎是在大连打工的两姐妹,要回家去给妈妈过生日。看呀,这才是正常的人生吧,两个人脸上的笑容那么真实,真实到让我觉得惭愧。

给张老大姐打电话,笑着,猜我现在到哪了?

张老大姐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得知我要回家,与张老先生欢天喜地准备饭菜,你最喜欢吃的酸菜馅饺子,下车就能吃到。

有些想说,其实,我现在不喜欢吃饺子了。

从小年夜,张先生给鸡米送饺子那一刻开始,对饺子就生出莫名的厌恶。好像那是一颗意外投来的炸弹,随时会把我的生活摧毁。

却还是吃了,连声称赞,爸爸的厨艺怎么又好了这么多。

张老大姐并没有什么变化,倒是让我欣慰。只在饭后,突然抽泣起来,吓了我们一跳。

怎么瘦了那么多,是不是太累?

一下子跟着难受起来,这世界,最挂念我,会因为我的一丁点变化而担心的,就只有家人了吧。

而我似乎又要与他们保持距离,怕他们太多渗入我的生活,若他们知道我爱男人,这辈子不会结婚生子,又要流多少眼泪?

减肥呢,每天健身,这是健康。

安慰张老大姐,随后,从包里拿出给张老大姐买的保养品,还有两条烟,送给张老先生。

烟戒了,有一阵子不抽了。

张老大姐把烟拦了过去。

竟愣在那里,觉得尴尬。张老先生戒烟的事儿,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这些年来,对他们的关心,原来那么少。

当晚,陪两位老人看电视,平时不喜欢看的电视节目,故作感兴趣的跟着讨论,也是热闹。

手机响了一声,竟然是Jackd消息。难道这偏远小镇,也有人在使用约炮神器?倒是奇妙。

真是一条打招呼的消息,看头像,是个年轻男孩,叫宝泰,问,你哪里的?从没见过你。

回复,北京,家在这边。

然后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几句,23岁,没有读高中,在超市做收银员,两年前,发现自己是gay。

约了第二天见面,声明,就只是聊聊,在这小镇,遇到一个gay,并不容易。

答应了,反正要在家呆一阵子,学生时的玩伴,都已散落在各个城市,这小镇,除了回忆,剩下的全是陌生。

临睡前,张老大姐突然敲门,进来,问,枕头是否习惯?

你以前睡的枕头,收在柜子里,发霉,只好给你换了新的。

噢,没事儿,发霉肯定是要扔掉的。

整晚,却怎么都睡不好。仍是小时候睡过的床,连被子都还是原来的花色,只是换了枕头,就只是换了枕头而已。

一件东西,放久了会发霉,这是怎么都逃不过的宿命吧。

第二天,起床,跟张老大姐说,出去一下,去探望南南妈妈。

其实只是借口,约好了与宝泰在小镇中心的网吧门口见面。

张老大姐却说,南南妈妈病了,在医院,中风,这几天才好转。

怎么出这么大的事?怎么没有让张先生知道?若他知道,一定不会那么淡定的出差,再与鸡米一起回北京。

没告诉南南,怕他担心,南南的阿姨陪在医院。你们在外面那么辛苦,家里的事儿,少告诉你们一些,就少些压力。

这是什么逻辑?这样我们才会更担心!

也不知怎么,竟吼出了这么一句,然后,问清楚哪家医院,冲出门去。

与宝泰的相约,只能取消。

直到下车,站在医院门口,才清醒过来。我……激动个屁呀!生病的,并不是我的家人啊,那只是……我前男友的妈妈而已。

却还是拎了水果,从前台问了房间号,走进去。

病房里,刺鼻的消毒水味道,闻起来让人难过。

在这间病房,一定有些人,依依不舍的离开人世,一定有些人,哭闹着希望亲人能够回来。不敢多想,真恐怖啊。

张先生的妈妈斜靠在床上,看起来有些疲惫。见到我,显然意外,硬撑着露出笑容。

你比我们家南南孝顺,你还知道回来看看,他却总是说忙,要赚钱买房子。年轻人的想法,我也不懂,干嘛非要在那么远的地方买房子,明明这里才是家。

想要安慰张妈妈几句,又不知该说什么,只拿了橘子,剥开,递过去。

张妈妈接过橘子的手,有些颤抖,我的眼泪也在眼眶里颤抖着,坚持没有掉下来。

接连三天,每天傍晚去医院探望张妈妈。张先生的阿姨说,那个时间段,是张妈妈精神状态最好的时候。

张老大姐有些嫉妒,自己的妈,都没见这么上心,回来几天,在医院的时间都要比在家还多。

知道她就只是随口说说,张老大姐生性善良,根本不会真的计较。

南南在北京照顾我很多,现在替他照顾妈妈,理所当然。

这样对张老大姐说,说完,才意识到与张先生已经分手的事实。习惯了在张老大姐面前说张先生的好,有时候,还会故意夸大其辞,好像在别人面前塑造张先生完美形象,自己也会跟着骄傲起来。

也问过自己,这样做,是否贪图什么?答案很肯定,就只是觉得应该如此。最好悄悄的,张先生永远都不知道才好。

昨天下午,去医院之前,在网吧门口与宝泰见面,聊了几句,倒也觉得亲切。

宝泰的穿着,有些土气,发型却是精心做过的,流露出gay的气息,只是脸上痘痘,让人羡慕,那可是青春还在的证据。

与我说,一年前,找了一个对象,在沈阳,年纪大。

什么都没想,买好火车票就去了,被男人安排在一个宾馆里面,激烈做爱。那是自己人生第一次被插,疼得要命,可心里觉得幸福。

因为那一刻,自己梦想了好久。

隔天,才知道男人已经结婚,不能每天陪他,要他呆在宾馆,等电话。

一开始,真的觉得挺美的。说到这,用稚嫩的眼神看我,还是挺好看的男孩,嫩嫩的,一定讨男人喜欢。

后来,就想叫他留下来跟我睡觉,不能每次做完爱就走,一个人在宾馆的床上,无聊到睡不着。

很严肃的对我说,有家庭,每晚必须回家,要跟他在一起,必须接受这个现实。

凭什么要这样,明明说喜欢我,却给我这样的委屈。跟他闹了几次,问他是不是真的爱我,如果真爱,为什么不能为了我离婚?

生气,怪我不懂事,后来连宾馆的费用都不帮我付。没办法,只能哭着回家,临走,给他发很长的短信,诅咒他,要他一辈子不好受。

那个年纪的男人,怎么会因为几句诅咒就真的过不下去?

笑,心里又有些羡慕,毕竟还有过那些幼稚时候,所有伤心和眼泪,回忆起来都是财富。

怎么你跟别人说的都一样,年纪大了就真的什么都不计较,不在乎?那不是非常可怜?

一句话,利刃一样将我刺中,再也回应不出半个字。

不计较,是因为明知计较无用。只是这样的领悟,本来就够悲哀。

宝泰问,在北京,找对象是不是特别容易,感觉那里到处都是gay,可以任意选择。

这一次是苦笑,想起身在北京的那些所谓朋友,宋凯,江超,杨春子,小金先生,小艾,李天,黄晓波,北京,还真的到处都是gay呀,只是找对象是否容易,我自己都没有答案。

羡慕你,在北京那么远,家里人想管都管不着,我就惨了,23岁,就被逼着结婚,每天念叨,真想逃跑,这辈子都不回来。

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草草收场,告别,看着宝泰骑上自行车,逐渐从视线中淡去。

每个gay,或是每个人,都有这般那般苦恼,那些藏在内心深处的苦恼,除了自己,没有人能触摸得到。

医院,张妈妈正与张先生阿姨聊天,见我进来,递给我一颗草莓,这季节,正是吃草莓的好时候,吃到嘴里,真甜。

在说南南小时候,跟他爸关系不好。调皮,学习成绩差,总被他爸按在床边打。倔强,被打的时候,一声不吭。

后来他爸自己心疼,给他买了变形金刚,那时候,家里条件不好,哪有闲钱给他买玩具。以为会开心,谁知道,接过去就摔在地上,好好的玩具摔得稀巴烂。

他爸生气,又拉过去,再打一顿,还是一声不吭,也不知道疼。

那时候,你多出名呀,学习成绩好,又乖巧,我就总在他跟前说,你看看人家张哲,你们都姓张,你怎么就不能学学人家?

还不服气,说你这样的才是傻子,不准我再提你的名字。谁能想到,长大后,你们关系那么好。

张妈妈说完,咳嗽两声,赶紧往杯子里倒点热水,递过去。

原来,那么小的时候,张先生就听过我的名字,却从来都没听他提起过。倔强,一声不吭,这性格倒是延续至今。

听张妈妈讲张先生小时候的事,心里竟一阵一阵温暖,那些其实无聊的小故事,却让我觉得离张先生的世界,又靠近了好多。

后来,他爸过世,当着全家人的面儿,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以为这孩子心狠,还在怪他爸当初打他。有一次,隔着门缝,看到他一个人躲在房间,拿着他爸的照片,哭的伤心。

这孩子,什么事儿都藏在心里头,想什么都不跟我说,快30岁的人,还不结婚。有时候真担心啊,万一有一天我走了,还没有女人照顾他,我走都走得不安心。

突然就难过起来,可怜眼前的老人,却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曾在网上看过很多gay的独白,抱怨父母对自己不够理解,其实,老人担心的,就只是有一天自己离开人世,没人照顾我们,怕我们孤单到老吧。

走出病房,被张先生的阿姨叫住,小声说,我想给南南打个电话,叫他回来,他妈就这么一个儿子,每天念叨着,叫人心疼。

嗯,南南要知道阿姨生病,自己没回来照顾,也会内疚的。

从医院步行回家,路旁的商店播放热闹歌曲,不知怎么,眼泪就掉了下来。当我们纠缠在各种所谓爱恨背叛之中,都没有想过,生养我们的父母,已经那么苍老。

饭后,从张老大姐手里抢过碗筷,说,我来收拾,你去客厅看电视。

张老大姐用惊讶的眼神看我,随即,哈哈地笑起来。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一边看电视,还一边喃喃自语。

只是收拾碗筷,这么平凡小事,以前都没有好好做过,真想跪到张老大姐面前,抽自己两个耳光,深深忏悔。又觉得太过矫情,反而会把张老大姐吓到。

收拾完毕,坐在沙发陪张老大姐闲聊。

有没有对我失望?小时候学习那么好,被邻居大人当作榜样,现在却一事无成,没赚大钱,也没闯出什么名堂。

张老大姐随口道,赚钱有啥用?啥叫闯出名堂?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就够了。

真想给张老大姐一个拥抱,最后,却只是淡淡一笑。

手机震动,张先生发来微信,明天下午飞机,晚上到家,家里见。

把手机擎给张老大姐看,南南明天回来,做点好吃的,要他来家里吃饭吧。

一整天,心不在焉,从北京到丹东的飞机下午两点四十起飞,四点半左右到达。

不断看手机,并没有微信发过来。

觉得自己好笑,与张先生已没有任何关系,他何时起飞,何时落地,难道还要如以前那样向我报备?

却还是主动发了一条过去,刚好四点半,问,到了吗?

没有回复,一下子就担心起来,飞机晚点,或是其他状况,好歹给我回复一条……

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不断刷手机,张老大姐几次从身边经过,终于忍不住问,手机里有什么宝贝,一整天都不舍得放下。

只好放下了,故作镇定走到厨房,问,晚上准备什么吃的?

溜肉段,南南不是爱吃?

东北家常菜,忘了几年前,张先生来家里吃饭,张老大姐做了,连声称赞,米饭都多吃了一碗。

此后,张先生一来,张老大姐便做溜肉段,已成习惯。

半小时过去,天蝎座强烈的控制欲爆发,拿起电话,直接拨打张先生号码,竟然很快接听,说,已下飞机,正在回来的出租车上。

很想发怒,质问他为什么落地不主动报平安,为什么发过去微信当没看到连个回复都没有!最后,却只淡淡说了一句,哦,一会来我家吃饭吧,我妈做了你爱吃的菜。

看情况,我先去医院看我妈。

挂掉电话,莫名委屈,很想哭,又怕被张老大姐看到。躲进卫生间,假装洗手,水流开很大,这才哭出声来。

可是,难道要责怪张先生?责怪了,才是自己无理取闹吧。

晚饭时间,张老大姐问,南南还没回来?该吃饭了。

当着张老大姐的面儿把电话拨过去,接了,说,再过一会儿,要不你们先吃。

两个老人都执意要等到张先生一起,怕他们饿,哄着他们先吃。

又过了一小时,有人敲门,这回,是张先生到了。

开门,张老大姐先迎了出去,像迎接自己另一个儿子般,把张先生拉进里屋,安排坐下,忙碌盛饭。

妈,你跟爸看电视去,我陪南南就行。

想把张老大姐打发走,哪里肯依,搬了椅子坐到张先生身边,问长问短,不时用筷子帮张先生夹菜。

张先生也不客气,一边夸赞张老大姐厨艺,一边应付老太太提出的各种问题。

在一边看着这样熟悉画面,竟有一瞬间恍惚,好像与张先生并未分手,就如以往任何一次两人在我家一样。

就你们俩在北京过春节,有意思吗?

张老大姐突然问,本是很稀松平常的问题,却一下子冷场,我嚼了一半的米饭停在那儿,张先生也愣了一下。

这一年的春节,对我们两个来说,都是此生难忘吧。个中滋味儿,只回忆一点片段,都会觉得心痛。

还行,要放鞭炮来着,张哲胆小,死活不敢放。

竟然随口编出一个谎话,我坐在旁边,差点儿都相信张先生说的是真的。

岁月流逝,到底沉淀了多少谎话,在每个人的心里,想想,都觉可怕。

饭后,张先生起身,忙着收拾碗筷。张老大姐也不拦着,反正已成习惯。

我站在厨房门口,打量只穿一件蓝色衬衫的张先生,这衬衫,之前并未见过,是与我分手后才买的吧,是鸡米帮他挑选的吧?

突然觉得自己好贱,非要胡思乱想,这样自我折磨,有什么意思?

新修的高速路好走,以后回来,坐车方便。

碗洗到一半,突然抬起头,冲我说了这么一句。

换做以前,会觉得这句话说得自然,此刻,却觉得张先生在没话找话。

何必如此,若不想与我对话,就保持沉默。我又不是你的客户,不需要你搪塞应付。

没有接话,转身走到客厅,却看到张老大姐正抱一床被子到我房间。

刚看了一眼,外面下小雨,南南今晚就别走了,反正南南妈妈在医院,也没法儿回家。

走到窗前,窗户拉开一条缝,果然淅淅沥沥,落下雨点儿。这样的雨天,若能跟喜欢的人,窝在被子里,暖暖抱着,全世界没有比这更舒服的事儿。

可是,现在的我,还能与张先生睡在一张床吗?

阿姨,不用了,我答应我妈,去医院陪床,这就走了。

听到张先生的话,松了口气,似乎又有一些失落。忍不住在心里嘲笑自己,想什么呢,人家怎么可能还愿意跟你睡在一起?

愣在原地,不敢转身看张先生。直到张老大姐唤我,要我撑伞下楼送送。

魂不守舍的应了一声,带了两把伞出门。

楼下,张先生接过伞,说,回去吧,我自己走就行。

送送你。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得自己主动的有些可笑。

张先生没再说什么,只将伞撑开,一只手擎着,另一只手搂住了我的肩膀。两个人,就这样默默走在雨里,雨点儿不疾不徐打在伞上,淹没了我们的脚步声。

听我妈说,这几天你每天去看她,谢谢。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这么客气了一句,明明就在我身边,因着雨的关系,好像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没事儿,我看阿姨好了很多,你也别太担心。

又一次陷入沉默,张先生放在我肩膀上的手,带着热度,在这有些冷的雨夜,感觉全身上下,就只有那一处,还有些温暖。

突然,好希望这雨永远不要停,天也永远不要亮,张先生的手就这样一直放着,两个人可以一直走下去。

只是,还是说了告别,在医院门口,张先生执意帮我叫了出租车,看我上车,才转身走进医院大门。

坐在出租车上,忍不住打开手机发了一条微博,谢谢你,在我肩膀留下的温暖。

下车前,竟有人评论,一个愤怒的表情,是鸡米。

难道他知道我说的是张先生?难道他一直都关注着我的微博?看着鸡米的头像还有那个愤怒的表情符号,突然就笑了,一边下车,一边哼起歌来。

你还留着。问张老大姐。

说的是一张素描,距离现在已经有八年之久,压了一层塑料膜,看起来,竟跟新的一样。

高中毕业那年,庙会,与张先生在街上闲逛,一个街头画师拦住我们,要不要画一张,当作纪念。

不想画,觉得尴尬,张先生却有兴趣,拉住我,非要画在同一张纸上。

两个人并排坐着,画师问,你们是兄弟,还是同学?

反正画的亲密点儿。张先生兴奋地说。

手伸到背后,偷偷把我的手握住。觉得别扭,脸上又要露出笑容,时间一下子变得又幸福又难熬。

你看人家南南的表情多自然,你笑得多僵硬。

张老大姐指着画里的两人,随口说。仔细看,可不如此?画中的自己,显得那么没有自信,好像能与张先生画在一起,是偷来的运气。

也许,从我们在一起的那刻开始,我对这份感情就是没有自信的吧,小心翼翼,到最后只能失去。

拿出手机,把素描翻拍下来,上传微博,配的文字是:八年前,我们曾那么好。

自从得知鸡米会关注我的微博,突然觉得微博重要了起来,好像那是我可以用来反击的阵地,在那里,有悄无声息的厮杀,有我在现实中得不到的胜利。

微博发布后,总惦记着,不时刷开手机看回复,想想,这举动也实在变态,为了一个已经不属于自己的男人,一定要做到如此地步?

午饭后,张老大姐突然说,昨晚你爸问我,怎么你这次休假这么久,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我让他自己问你,他倒装好人,躲得远远的。

张老先生向来如此,与我很少交流,事实上,却是个敏感多愁的人。

能有什么问题,不就是休年假?镇定搪塞,转过头却想,辞职的事,可以隐瞒多久。倒不是害怕丢脸,只是怕两个老人担心。

可是,接下来要过怎么样的生活,的确还没有想明白,眼前只想张先生的妈妈快点好起来,早日出院,虽然这件事听起来与我最不相关。

下午三点,出门,照例去医院探望张妈妈。病房里,张先生坐在一边,低着头,摆弄手机。张妈妈偶尔说话,张先生也不抬头,只随口应着。

张妈妈见我来,反倒亲热,要我坐到床边,跟我说昨晚的事。

那么小的沙发,怎么能睡舒服?要他回家去睡,死活都不答应,倔得要死。

岁数越大越像他爸,什么话都不跟我说,就想现在这样,闷着,心里想什么我都不知道。

张妈妈这样抱怨,张先生仍没有抬头,好像手机里有什么宝藏,钻了进去,怎么都不肯出来。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交往十年,从来不知他心里想些什么,就连他突然与我分手,又突然与我联系,个中理由,也怎么都猜不透。

算了,何必强求,若他变得多话,事事都与我摊开心扉,反而就变成我不喜欢的样子了吧,这样说,更觉得自己贱到极致,喜欢自讨苦吃。

走廊里传来喧哗,一个小孩子,蹦跳着闯了进来,矮矮的,在病房里窜来窜去,没过一会儿,一个男人跟进来,似乎是孩子的爸爸,拉住孩子,冲我们说对不起。

留意张妈妈的眼神,一直落在小孩子身上,从头至尾,一刻都没有离开过,那眼神,炙热得像要发出光来。

张妈妈,是特别喜欢小孩子的吧,若张先生是直男,这个年纪,也该让张妈妈抱上孙子了。

男人把孩子领走,张妈妈的眼神,一直送着出去,过了好一会儿,还在不舍。

突然就心疼起眼前这个老太太,一个平凡的小镇女人,与其他女人一样,渴望自己的儿子早日结婚,早日添丁,自己也能过上与孙儿逗闹的晚年生活。

可是,会有那么一天吗?心中矛盾,很希望张先生可以满足妈妈心愿,让老太太晚年幸福,又害怕张先生结婚后,跟自己彻底断了联系。

转头看张先生,却刚好也抬头看我,四目相对,好像有说不完的话藏在眼中,又好像什么都不想说。

张妈妈晚上喝粥,吃过药,准备休息。

张先生说,要不我们出去吃饭,这几日辛苦,该请你吃点好的。

不习惯他这样的客套,却还是应了。反正能跟他呆在一起,做什么,他用什么态度,似乎都没有什么所谓。

医院附近的海鲜烧烤,要了啤酒,闷着头喝,谁也不说话,只是偶尔碰杯。

烧烤店里熙熙攘攘,甚是热闹,那些人大声笑着,闹着,似乎无比快乐。到底人怎么才会快乐呢?好像“快乐”这个字眼,从某一天开始,就从我的字典里消失,越努力寻找,越感到希望渺茫。

几罐啤酒下肚,张先生开始说话。

掏出手机,递到我面前,竟是我翻拍的那张素描照片,被他存到自己手机相册。

知道吗?为什么当初我没要这张画,硬要你保管。因为,我特别讨厌这张画!画里面的那个你,看起来根本就不喜欢我!

说完,把手机砸在桌上,发出闷的一声。

看着张先生开始泛红的眼睛,一下子不知该说些什么。从不知道,在八年前,张先生有过这样的心情,若早一点知道,会不会努力弥补?若早一点知道,会不会还是现在这样的结局?

劝张先生,不要再喝,早点回去休息。

不听,反而喝的更凶,好像跟谁赌气一样。直到空啤酒罐摆了满满一桌,才停下来,突然失落的叹了口气。

张哲,咱们俩再也回不去了吧。

说的声音很小,每个字发音却清晰,我感觉 “嗡”的一下,像是一颗软软的炸弹,突然在耳朵的最深处炸开,没有流血,只有疼。

清醒着叫来服务生,结账,然后拉起醉醺醺的张先生,踉跄着走出烧烤店。几个三轮车司机殷勤上前,招揽生意,随便上了一辆,说,去最近的宾馆。

开房,帮张先生脱掉衣服,用力按在床上,被子盖好。

酒后的张先生,闭着眼睛,嘴里似在念着什么,太小声,听不清楚。

烧热水,倒了一杯,放在床头,然后就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张先生好看的脸,看了好久,那微张的嘴唇,真想亲一下啊,最后还是忍住。

确定张先生已经睡着,起身,出门,轻轻把门关上。

即将深夜,宾馆的走廊灯光虚弱,借着昏黄灯光,一步一步走下楼梯,那缓慢,没有节奏的脚步声,在安静的走廊,听起来真是寂寞啊。

两天过后,张妈妈出院,消息竟是从张老大姐口中获知。

张先生,连这样的事都不愿意与我分享,是怕给我添麻烦,还是觉得本来就没有必要?

有些生气,又不知自己气从何来。

那天从宾馆回家后,与张先生再无联系,心想着,他酒醒,会给我发条微信,报个平安。可是,什么都没有,直等到第二日傍晚,才确定,真的什么都没有。

失望又如何?张先生酒后说的清楚,我们,再也没办法回到过去,我的任何幻想,都是奢望。

整理思绪,想接下来的生活规划,倒觉得写写稿子,算仅有的兴趣。

可是,这样一来,难道真的要重回北京?

事也凑巧,晚上八点多,接到王洪军电话,问,是否真能住在你租的房子,这几日,就打算动身去北京。

好啊,干脆我去大连,咱们一起飞好了。

就这样草率答应,好像根本没有深思熟虑,原来我这样的人,对自己的未来就是这般不负责任。对自己尚且如此,对别人,对感情,又能好到哪去?

挂掉电话,一下子轻松。这一次去北京,不是为了张先生,而是去过自己的生活,这种为自己上路的感觉,竟然很好。

张老大姐说,就要走了,陪我上街,买些你爱吃的菜,走了以后就吃不到。

知道老太太舍不得我,最后几日,就满足她的一切要求,努力让她开心。

菜市场,人流拥挤,张老大姐不时遇到熟人,一遍一遍骄傲着说,我儿子,陪我买菜呢。

不知怎么就心疼起来,老人家的快乐,来的可真容易,只是陪着买菜,就能让她这么愉快炫耀。

搂着张老大姐肩膀,穿梭于人流之中,突然,一个熟悉身影擦过,竟是张先生。

小镇太小,菜市场只有一个,任何人在这里遇到任何人,都不算意外。

嗯,我妈出院了,给她做点吃的。回答的表情并无异样。

接下来,我搂着张老大姐继续往前,张先生留在原地挑选青菜。两个很普通的熟人,在街上很普通的巧遇,不就该如此?简单打个招呼,然后,各自忙碌。

没有回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暗自感叹,那个会为了张先生要死要活的人,去了哪里?

要不中午来我家吃饭?我多做几个菜。

是张先生,什么时候追到身后,语气急促。脸上的表情那么认真,好像这一句邀请,经过了一番多艰难的挣扎。

算了,我想多陪我妈。虽是笑着,语气却冷淡。

张先生显然失望,欲转身离开,似乎又不甘心。那下午呢?出来走走?我想爬山,能不能陪我?

竟然露出乞求的眼神,交往十年,从没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不知为何,想要快些逃开,好像这样的局面再多持续一秒,就会崩溃,无法自控到大哭。

何必如此?已经分手的两个人,就不能断的干净?像很普通的熟人一样,点头微笑,不是很好?

午饭后,心绪不宁,想把手机关掉,让张先生找不到我,又忍不住不停看手机,期待他快些给我电话。

就只是去爬山,一起走走,当是对过去最后一次缅怀吧。回去北京,各自生活,再也不要往来。

这样对自己说,心里好像舒服一些。接张先生电话时的口气,也跟着坦然一些。

穿好衣服,出门,山脚下与张先生碰头。

都不说话,一步一步往山上走。

念书时候,多喜欢爬这座山呀。两个人追着闹着,一会儿就跑到了山顶。

现在,脚下却吃力好多,速度也不由自主地放慢,没走到一半,就停下来,调整呼吸。

你不是健身?怎么体力也没见好?

竟然嘲笑我!从哪里得知我开始健身?怎么与我分开后,我的一切生活,都了解的一清二楚?

不说话,只是笑笑,继续往山上走。

张先生却像是不服气,突然加快脚步,没一会儿,就抄到我的前面。

所以,是要比赛的意思?

腿上发力,索性小跑起来,张先生也不示弱,加快速度。两个人就像还没长大的孩子,拼命往山上跑,谁也不想被谁落下。

最后,几乎是一起跑到山顶,停下,大口喘气,四目交接时,忍不住同时傻笑起来。

你说,再过十年,咱俩还有机会一起爬山?

没有看我,站在一块大石头上,俯瞰山下一排排渺小的房子。

站在张先生身后,看着他瘦高背影,突然就忍不住,冲上去从后面抱住,一句话不说,就那样抱着。有山风吹过,那么凌厉,却没办法把我们吹开。

真渺小呀!发出一声感慨。时光好像一下子倒流,回到我们学生时候。

那时候,张先生信誓旦旦与我说,跟着我,以后会让你过好日子……

张先生转身,找到我的嘴唇,轻轻吻了一下,然后,尴尬的笑笑,说,走吧,下山吧。

舍不得放开张先生,又觉得继续下去太过矫情,索性洒脱的回个微笑,问,下山,还要不要比赛?

走下去吧,下次走,不知什么时候。

说完,竟拉起我的手,紧紧握着,就像多年前任何一次下山时那样,从头至尾,一刻都没有松开。

山脚下,放开我的手,故作轻松地问。

我还不确定,到时候再说。

不想与张先生说自己的打算,事实上,已在心里认定,这次分开,就当作最后的告别。有过刚才那短暂的拥抱,我已经知足,真的,特别知足。

和往常一样,拒绝送行,出门前,张老大姐塞给我一个信封,摸起来厚实,是一沓钱。

知道你不缺,带着,万一急用。

故意轻松的语气,却从眼神中看出,对我现状的了解。根本瞒不住吧,辞职的事,虽嘴上不说,心里已经清楚,连救济我,都要编造理由,怕我尴尬。

而在家的这些日子,由着我说谎,由着我佯装镇定,都不拆穿,能做到如此默契关爱,这世界上,就只有父母了吧。

忍着眼泪,把钱推给张老大姐,真不用,快三十的人了,还跟家里要钱,传出去丢脸。

转身出门,匆忙下楼,直到进站检票,坐上去往大连的长途汽车,才打了个电话,说,上车了,放心。

电话挂掉,眼泪冲出闸门,车上的乘客有的闲聊,有的瞄我一眼,并没有人太过在意。这世间,人类最习惯的怕就是这“分离”二字吧,习惯到,连眼泪都不值一文。

车上无聊,掏出手机,先看微信,是宝泰发来。

那个人是我女朋友,没办法,家里逼着结婚,真痛苦。

说的是前天在街上碰到的那个姑娘。陪张老大姐逛街,迎面走来,两个人搂在一起,看着亲密。

看见我,又装作没看见,从身边擦过去,继续与姑娘说笑。明白了,是不方便,也就知趣的没打招呼。

当时还想,两人什么关系?宝泰明明是gay,还是0号。

回复一条,我走了,祝你好运。要做自己,或做别人,都是自己选的路,选好了,就要自己走下去。

回给我一个流泪的表情,哪有你说那么简单。

是啊,任何事,在别人眼中,都只会被冷酷的分成几个选项,要么选这个,要么选那个,要么什么都不选。而陷在事件里面的那个人,却痛苦地纠结在每个选项之中,根本无法用真诚或虚伪,草率归类。

突然想,在我生活过的小镇,千百年来,有多少男人本来喜欢男人,却陪着女人过了一辈子,有多少女人本来喜欢女人,却隐藏着内心为不爱的男人生儿养女。

这样说起来,与张先生的十年感情,不是更加珍贵?

张先生已经回到北京,并不是由他告知,而是通过鸡米微博。

与张先生爬山那晚,收到鸡米微博私信,一段很长的话,大概意思,知道你在老家假惺惺照顾老太太,可惜,你再犯贱都没用,张南仍然只属于我,这些天,就当我把他借给你玩玩,我想要了,他就会乖乖回来。

关掉私信,浏览鸡米微博,刚刚发布一张照片,是张先生睡着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疲惫,难道是白天与我爬山太累?

换做以前,会生气?会伤心?会哭?也许吧。但现在,却只觉鸡米可笑。我……已经放弃张先生了呀,他是你的,或是谁的,已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你向我炫耀,就只说明你比我更在乎,这世上,难道不是会在乎的那个人,才会受伤?

没有理会鸡米,连一个字都不想回复,只是在自己微博发布一条,平安就好。@张张 。

或许在鸡米看来,这是又一轮的挑衅,可这条微博于我,就只是出于对前男友,一个普通熟人的关心。

与张先生十年,就这样算了吧,与其继续纠缠,不如保留美好。毕竟人生短暂,这样美好十年,此生怕是没机会再来一次。

下车,王洪军接站,先去不老街,菊日本料理,起飞前,陈昊一定要再请一次吃饭。

没对两个人说,不喜日料,海胆,生鱼片,皆不对胃口。何况,这样的店,通常昂贵,只做面子功夫。

坐着,听陈昊说话,过了夏天,打算戒烟,三十岁前,想要个孩子。

说的特别自然,有一秒恍惚,会以为,陈昊是个百分百直男。

羡慕你,想的少,每天活的洒脱。我就不行,总觉得这样混日子,临死前,连一件值得怀念的事儿都没有,好像白活。

王洪军这样说,倒令我刮目相看。这男人,粗犷外表下,竟有颗如此细腻的心。

你说,人怎么活不都是要死?怎么活不是白活?男人,结婚生子,传宗接代,这是大自然法则,违背了,就只能自己痛苦。

鸡巴好吃,也就只能当作兴趣,把兴趣和梦想放进现实生活,那才是愚蠢。

不与陈昊争辩,本来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自己的人生都过不明白,有什么资格评判别人?

饭后,三个人站在路边,陈昊抽烟,王洪军看着路上来往车辆发呆。

没有人留意我们,各自身上的遭遇,曾经灿烂的青春,在这一刻,变得那么虚无。我甚至开始怀疑,我们真的年轻过吗?真的爱过吗?那些笑着闹着的往事,那些哭着吵着的定格,最后,都去了哪里?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电话,竟是杨春子。

劈头盖脸的问,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还回不回来?

多日后再听到杨春子的声音,竟觉得亲切,好像那些曾让我心疼的事,早已烟消云散。

想问一句,跟江超两人还好吧,最后没有问出口。

不是不敢面对,只是觉得这件事,根本与我无关。

对杨春子说,这一回,是彻底好了,回北京,忘掉那个人,重新开始。

电话那头冷冷哼了一声,跟我说这些没用,你自己怎么想的,只有自己清楚。

是啊,又何必承诺给别人听,这样说,反而显得自己不够坚定。

挂掉电话,冲正在抽烟的陈昊说,我走了,下次见面,你都成功做爸爸。

说完,与王洪军路边打车,去往机场。从不老街过去,只要半个多小时即到。

王洪军行李很少,只一个箱子,拖在身后,与我一起走进机场。

登机前,突然掏出纸笔,匆忙在一张纸上写了几个字,然后,揉成一团,用力丢在地上。

苦笑着回应我,是他的名字,扔了,离开这儿,就能彻底摆脱。

虽有些幼稚,却让我一下子难过起来。那个偷走他所有积蓄,似乎从没爱过他的男孩,过了这么久,还放在心里?

只是,把名字写在纸上,丢掉,真的就能彻底遗忘?说到底,就只是又一种自欺欺人的形式吧。而我跟杨春子信誓旦旦地说彻底好了,要重新生活,会不会也是自欺欺人?

不愿去多想,蹲下去,把那团纸捡起来,塞进王洪军的口袋,说,带着吧,很多很多年以后,你们之间,就只剩下这一个名字。

生与死,之间的距离到底有多短?想想,真的是一眨眼的事儿。

站在杨春子家的阳台,往下看,十八楼,傍晚,楼下模糊不清。突然有种想要跳下去的冲动,那冲动,大概持续了两到三秒,然后,变成莫名的恐惧。

还是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吧,何况,现实也并没有痛苦到非离开不可的地步。

杨春子从后面走过来,递给我一杯苹果汁,家里刚买的榨汁机,这几日用得着迷。

好喝,冲杨春子笑,笑容掩饰了刚才在窗前那一系列荒诞的心里动作。

杨春子看起来似乎年轻了些,不知是否爱情的魔力。

晚饭,江超一人厨房张罗,熟悉的味道。回北京后第一次碰面,每个人都客气,客气的好像刚刚才认识一样。

工作找的怎么样?杨春子问。

一个小剧场,在招文字策划,谈的差不多,只是薪水不高。不过,感觉里面的人都真诚,还有热血。

这年头,真诚和热血最廉价!杨春子叹了口气,倒没有要反对我的意思。

既然决定重新生活,就从做自己喜欢的工作开始,虽快30岁才要寻找人生梦想,应该也不算太晚,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整餐饭,江超没有说一句话,粗糙的脸上,也并没有什么表情。

该不会还在为过去的事尴尬?可是,我早已不放在心上。

饭后,江超厨房洗碗,杨春子拉我进卧室,打开床头抽屉,笑着说,你看,这些好玩吗?

竟是千纸鹤,学生时候小姑娘爱折的玩意儿,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满满一抽屉,要好一阵子才能折完。

干嘛收藏这些?多老土。心中充满疑惑。

我叠的呀,有一天,在家呆着无聊,突然想起小时候会叠这个,就跑到楼下去买纸,叠着叠着,竟上了瘾,一不小心就叠了这么多。

说的轻松,却总觉得哪里不对,也许是天蝎座太过敏锐。

突然这样问我,露出神经质一样的表情,我坐在对面,竟觉得有些害怕。

一个公司小职员,有什么必要加班?用加班当作出轨的借口,真好笑……习惯了,他一说加班,就在床上叠这个,他加班的次数可真多,你看,我的抽屉都装不下了。

说完,哈哈哈地笑起来,大晚上听到这样的笑声,只觉得惊悚,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难道,江超出轨?可就算如此,大不了分手,何至于用这么恐怖极端的方式折磨自己?眼前出现一幅画面,杨春子一人,寂寞的坐在床上,用剪刀把一张纸裁成几张,然后,勉强笑着,或是哼着歌,折出一只又一只纸鹤,这难道,不是恐怖电影中才会有的桥段?

也许,就真是加班,你们该多沟通,两个人在一起,相互信任才好。

知道安慰无用,却也只能这么随口说了一句。

没有回答,把抽屉里的纸鹤抓了一把出来,丢在床上,然后一只一只排队,排成几行,特别整齐。

开始担心杨春子,这样的举止实在让人害怕。一个已经不相信爱情的人,突然又陷到爱情里面,是不是都会如他这样,变成神经病?

老实跟我说,是不是对杨春子不好?到底有没有出轨?

几乎用愤怒的音量吼我,真没有!我是男人,我有自己想追求的事业,不是他圈养的宠物!他总是怀疑我,跟神经病没有区别,再这样下去,我早晚会折磨得崩溃!

竟然选择相信江超,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从没有过的真诚。

是啊,对江超来说,杨春子只是他的一部分,事业,梦想,他人生还有太多其他需要奋斗的目标,而对杨春子来说,也许江超就是他的全部,这样不对等的一份感情,听起来畸形,似乎又频繁发生在太多人身上,而深陷其中的人,谁也没有办法说谁伤的更重。

出租车上,给杨春子发微信,以后多约我,算是想明白,这年头儿,活自己最开心。把快乐寄托在男人身上,迟早倒霉。

过了一会儿,回我一条,我已经倒霉了,算了,就这样吧。

怎么会这样?现在的杨春子,还是那个在我与张先生十周年派对上,用耳光打醒我的人吗?为什么今晚发生的一切,回忆起来那么陌生,又那么悲伤。

到家,王洪军正站在窗前发呆。

转头冲我苦笑,你说,生与死,之间的距离有多短?刚才,突然有股冲动,想要从这里跳下去,只要一眨眼的功夫,一条命,就没了。

竟然跟我想了同一件事,这样的默契,还真是不要再有第二次才好。

去浴室简单冲洗,钻进被窝,翻读一本小说。

过了一会,王洪军也脱衣服,钻进来,把手放在我的胸前,轻轻摸着。

回北京前两日,与王洪军睡在一张床上,自然地各盖一条被子。可是,第三天晚上,睡到半夜,突然一只手伸过来,在我的背上摩挲,迷糊中,没有拒绝,还觉得有些享受。

然后,两条身体纠缠在一起,顺其自然地做爱。

并不激烈,更像是朋友间的肉体安慰。高潮后,王洪军突然哭了起来。

答应过他,这辈子除了他,谁也不碰。

傻逼吧,他都把你给甩了!

清醒,几乎用尖锐的语调讽刺王洪军。这世上,原来还有比我更傻的傻瓜,跟他比起来,我简直没有资格谈论爱情二字。

你说,咱俩现在算什么?

第二天早餐,突然小声问了一句。

豪爽地笑,像个看破红尘的婊子,咱俩,当然算室友的关系,别以为跟我做了,就不用交房租。

说完,自己都觉得陌生,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怎么,就不能变成这样?

手里的书放到一边,转身倒在王洪军怀里,说,我有一个特别好的姐妹儿,我以前觉得他可怜,可是,总算活的特别有自尊。今天见面,突然觉得他更可怜了,你说咱们这样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要是活着就为了可怜,不如从楼上跳下去算了。

快睡吧,明天不是还有面试……

低沉的声音,软绵绵钻进耳朵,竟然有种微妙的安全感。

把身子缩成一团,缩在王洪军的怀里,很快睡着。

第二天醒来,忍不住发布了一条微博,回北京后,一夜无梦,这种安睡的感觉,真好。

星期六清晨,起床,王洪军在客厅举哑铃。

随即意识到,这哑铃,不是张先生用过?难道没有带走?藏在哪个角落,竟被王洪军找到。

想起张先生赤裸上身在客厅举哑铃的画面,真是美呀,美到再浪漫的偶像韩剧,都拍不出那样的定格。

王洪军穿小背心,身材比张先生厚实,肤色黝黑,倒也不是不好看,只是少了张先生那种线条的美感。想打个电话给张先生,说哑铃的事儿,可都过了这么久,应该早买新的了吧,旧的留在这里,物尽其用,也不错。

准备早餐,待王洪军出了一身汗,坐下来同吃。

王洪军倒是有不少优点,只是厨艺,比我还差。无所谓,这世界上并非厨艺好的男人才是好男人,也并非厨艺好的男人才可以生活在一起,过去的那些思维定势,现在都不当一回事了。

饭后,王洪军收拾屋子,我坐在沙发上给宋凯打电话。

回京后,这已是第三通电话。

听说我又回到北京,还是开心的,只是约出来见面,却吞吞吐吐,似有为难。

跟小金先生还好?今天,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挺好的,就是他最近张罗生意,我要帮忙,走不开。

小金先生要做佛牌生意,说白了,就是去南方搞一堆假的佛牌,重新包装,制造噱头,高价卖出。

离开北京前,倒是听说过这东西流行,再高价格,都有人购买。

也是好笑,一块牌子,真的能改变命运?事业,金钱,爱情,各种顺利?

隐约有些担心,小金先生这生意不正当,也不乐观。追问下去,果然,一切费用都是宋凯负担。辛苦这么多年积蓄,怕是都送了进去。

还是好好当你的化妆师,你们那行业现实,你总不出现,很快就被遗忘。你能一步一步做起来,有机会画大明星,当中辛苦,我最是清楚。生意,就让小金自己打理,难道不好?

严肃奉劝宋凯,虽知道,效果甚微。

过几天吧,等他把店面装修好,我就有空,出来跟你喝咖啡。

喝咖啡,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只是希望这唯一的好朋友,日子平顺,少些辛苦。

挂掉电话,看着王洪军背影,突然想,若把王洪军介绍给宋凯会怎样?王洪军起码干不出伤害人的事儿。

也只是想想,两人未必愿意。

一个好人,与另一个好人,往往配不到一块儿去,感情的事,还真是一场又一场赤裸裸的讽刺。

出门健身,换了一家较远的健身房,之前那家,明明办了年卡,却倒闭,人去楼空,连个说理的人都找不到。

算了,办年卡,规定期限,本来就是很悲伤的事,规定了在某个期限内彼此付出,然后,过了那个期限,就形同陌路,听起来,难道不伤感?何况,还遇到这种临阵脱逃,不讲信用,连约定好的期限,都不遵守的黑心商家。

先三个月吧,这样对新健身房的销售经理说。

把期限缩的短一些,就少一点风险,这样的小聪明理论,自己都觉得有趣。

开始健身到现在,一直是一个人,听着歌,跑步机上快走,从不与人交谈。偶尔看到几个男人交流经验,脸上露出灿烂笑容,也会羡慕,那样情谊,简单美好。

那些,都是所谓正常的直男吧,而自己,根本没办法进去他们的圈子。

从跑步机上下来,竟有人与我搭话,年轻男孩,样子秀气,笑起来,如阳光一样闪耀。

回一个微笑,并不多说。

却在我旁边坐下,自我介绍,我叫王贵峰。

继续礼貌回应,直觉告诉我,这男孩是个gay,这样清秀脸孔,若是直男,实在可惜。

我也办卡才一个多月,想找个健身搭子,你都什么时候来,要不要约着一起?

第一次在公众场合被人搭讪,还是这么漂亮的男孩,心中有些激动,这男孩,应该不是对我有意思吧,也许只是想找个同类,一起健身,就这么简单。

答应了,约好每周三,五,日在这里碰面,接着,又简单交流健身经验,竟也聊得愉快。

本想,健身后,喝点东西,进一步了解。

一个女孩却走过来,冲我们微笑。

我女朋友,来接我,先走,下次见。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是有女朋友的,而且,两个人站在一起,鲜嫩般配。

并未失落,反而觉得这样很好,我需要新的生活圈子,又不用考虑感情纠葛,王贵峰,显然是很好的选择。

到家后,与王洪军说今日在健身房的经历,竟露出吃醋的表情。

你有病吧?咱俩只是室友关系,别入戏太深。

笑着,当王洪军的面脱光衣服,去卫生间冲澡。

不知怎么,竟对刚才的自己有些满意,好像多年来,从没有过那样的轻松自信。谁说一定要有爱情,谁说没有了张先生就活不下去?现在这样,才更像是在做自己。

洗完澡,接到小文电话。

小文是我的新同事,在剧场,做对外宣传。

我们有一个新戏,要写新闻稿,写了两版,领导都不满意。小文说,咱们老板喜欢更真诚的东西,觉得你写的,像在走过场。

要不,明天彩排,我跟一整天,再感受一下。

跟小文约好,明天中午,在剧场见。挂掉电话,整个人都充满活力。

新工作,新室友,新健身搭子,一切都那么美妙,充满希望。原来,一段感情的结束,真的可以有新的开始,这一刻,那种感受,无比真实。

打开微博,看评论,竟看到张先生留言,加油!

盯着那两个字看了一会儿,又去看其他人的。其实,你没有必要对我说加油,当然,能得到你的鼓励,也很好,毕竟,你是我的前男友,曾经最在乎的人。

Rush,是什么意思?

问正在客厅上网的王洪军。

竟也不知道,帮我百度百科。Rush,是一个乐队的名字,是一种音乐形态,也是CS游戏中的一种战术,但我要知道的不是这些。

Rush,是一种药,吸入Rush poppers能松弛全身的平滑肌(包括肛门括约肌和阴道括约肌),目前还不清楚是否有大脑的直接影响。平滑肌包绕着人体的血管,平滑肌松弛会导致血管扩张,增加心率和血液在体内流动速度,产生热量和兴奋的感觉。

这是百度百科给我的官方解释。

王洪军抬头用惊异的眼神看我,你要干嘛?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事儿。转身回房间,拉开衣柜,换衣服。

今天早上,刷到一条微博,老公昨晚Rush吸的好多,真美妙的一次。

发微博的人,是鸡米。微博中提到的老公,自然是张先生。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吸那样的药物,对身体有害,难道会不知道?

冷笑一下,离开我之后的张先生,还真是过的有些肆无忌惮呀。

木马剧场,礼拜日,我们的新戏正在彩排。坐在观众席,小文也在,旁边,还有一个看起来有些土气的男人。

我老公。这样与我说。小文长的漂亮,文艺气重,跟旁边的男人看起来,很不搭配。也没什么,真的能最后走在一起的人,可能看起来都没那么搭配吧。

新戏彩排,看的入迷,讲述一对男女,从学生时代一直步入成年,结婚生子的故事。年少时的青涩,懵懂,悸动,成年后的鸡毛蒜皮,出轨,吵架。很强的代入感,怎么就觉得是在说我与张先生?

话剧的最后,两个主人公感慨,其实,到最后的最后,谁跟谁相爱,谁跟谁过到一起,都一样。

真的都一样吗?我与张先生,我与江超,我与王洪军,难道都是一样的?

有些极端,又不觉得没有道理。

收工,小文说想吃海鲜饺子。为什么那么多人爱吃饺子?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约了人,你跟老公二人世界,不打扰。

小文的老公乖乖站在一边,眼神从不离开小文,这样的男人,虽然土气,不够好看,但也是有优点的吧,起码,他的世界里,就只有小文一个人,再容不下别的女人。

一个人从百子湾路走到三环打车,突然就很想回学校看看。

中关村,人民大学,东门口有一条小巷子,两边皆是小店,读书的时候,很喜欢周末来这里闲逛。

那家新疆馆子,竟然还在,忍不住走进去,里面的装修,一桌一椅,都跟原来一样。只是服务生,换了一批年轻的,看起来,就像孩子。

念书时候,喜欢与张先生来这家拉面馆。拉面八块钱一碗,烤串一块钱一串。与张先生钱不多,会点一大碗拉面,然后,要一个空碗,把面分成两份,再无耻的要服务生多加一点汤。

是不是加了罂粟?怎么吃起来会上瘾?

回应张先生。张先生不喜萝卜,而我偏偏讨厌牛肉,于是,牛肉都丢到张先生的碗里,张先生夹起一片萝卜,非要当着旁人的面,塞进我嘴巴。

开始,觉得这样太过招摇,后来,也就习惯。毕竟幸福,就是用来炫耀的吧。

一碗拉面,加两个肉筋,多加汤。

点餐,竟然习惯性地说了多加汤。可是,只自己一个人吃,又何必加汤?有一瞬间恍惚,仿佛张先生又坐在我对面,夹一块萝卜,伸长了胳膊往我嘴巴里塞。

呵呵,这一刻,张先生在做什么呢?是不是又闻Rush闻到头晕?

结账,穿过小巷子,走天桥,从人大东门进去,信步,不知不觉竟到了读书时候住的宿舍楼前,一楼,116室,天色已暗,站在外面,可以看到里面的灯光。

一个男生,赤裸上身,在屋里走来走去,自然是陌生的,却站在原地看了很久,看着看着,深深叹了口气。

人这辈子,最无法自控的就是时间吧,有时候,累的想要停下来,可时间却继续往前,能做的,就是眼睁睁看着岁月,从眼前溜走。

坐在教学二楼门前的长椅上,稀疏着,人来人往,大多都是在笑的,看起来没有烦恼。

读书的时候,又能有什么真烦恼呢?偶尔矫情,也就真的只是偶尔矫情而已。

也不知怎么,就很想给张先生发一条微信。

在人大校园里坐着,想起好多事,真怀念呀。

去教学二楼,拍张照给我。

提出这样的要求,有些激动,又有些失落。教学二楼,2106教室,是我们学生时候逗留最多的一间教室。我在准备考试,张先生从外面买了一堆零食进来,吃薯片的声音,惹得周围同学很不高兴。

拍下来,2106教室的门牌,发给张先生,很久,都没有回复。

该是被鸡米拉着去做爱了吧,该是去闻Rush了吧。也不知怎么,Rush这个名词,就徘徊在脑子里,今天一整天都挥之不去。

手机关掉,索性不要等待,就一个人在校园里走了一圈,又一圈,不知走了多久,直到感觉腿有些累,才停下,从人大西门出去,打车,回家。

到家后,王洪军几乎是冲到门口,眼睛红着,该不会哭过?

你去哪了?干嘛关机?你有病吧?你能不能做个负责任的人?你知不知道手机关机,会有人担心你?你这样的人,活该没有男人要!

一口气骂了那么多,骂的我莫名其妙。

直到我把自己关在卫生间,洗澡,一个身影出现在玻璃门口,很久,才突然说了一句,你把我吓死了,知道吗?我多怕你就那么消失了,再也找不到你。

一下子心疼起来,王洪军,是还没有从阴影中走出来吧,那个与他同居半年,突然不告而别的男孩,在他的心里挖了一个洞,好大好深,要多久才能愈合?

裹一条浴巾,开门,把王洪军抱住,湿着的头发抵在他的下巴。

手机没电了,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儿,我保证。

说不明白,为什么要向王洪军做保证,反正是做了,反正年纪越大,越觉得保证就好像说我饿了,或是我想要一样,都那么稀松平常。

微博上,有一张照片,被转发的很凶。一个男孩,割腕流血,说了几句告别的话。

王洪军说,这样的人,就只是想惹来关注,想红。

那不是很可怜?因为流血而红?何况,红了又能得到什么?

更愿意相信,男孩是太孤单了,太想得到关爱。人有时候就是如此,一大群人在说关心你的话,仍觉得心中寂寞的要命,仍觉得活着太没有意思。

关掉电脑,陪王洪军客厅看电视。王洪军的生活规律,早上七点准时起床,洗漱,在客厅看新闻,然后上班,下班,回家看书,偶尔上网,洗澡睡觉。

有时候想,如果就这样跟王洪军合住下去,不是很好?日子平淡,没有波澜,却也是多少人求之不得。

又觉得算了,王洪军只是暂住,他该有自己的爱人,自己的生活,我们现在,就只是暂时的互相慰藉。

别忘了晚上的话剧。王洪军出门前,提醒他。

今晚,我们的话剧首演,叫了宋凯,江超,杨春子来捧场。

非要自己买票,是杨春子的豪爽性格。

多年前,也是文艺青年。这样与我说。

话剧开场前,在木马剧场对面的咖啡馆聊天,江超去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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