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垃圾高中复读班读高二。我们班有位同学,他有能力去贵族高中复读班读书的,为啥他不去?也能拖关系去好的公立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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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电影策划《盘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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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一些家庭及个人简单的视频剪辑工作
接一些家庭及个人简单的视频剪辑工作
接一些家庭及个人简单的视频剪辑工作
本人喜欢拍视频,喜欢剪辑视频,有一定的剪辑经验,现在接一些家庭及个人的视频后期剪辑的活。我自己做的视频都在我的个人网站&微影策划网&(网址:)中的&稀客参与短片&区中,本人现在在业余时间接一些简单的视频后期剪辑工作,比如家庭旅游拍的视频编辑成一个短片以供家人观看,比如家庭聚会的视频,比如一些朋友自拍的视频后期剪辑成短片,比如学生毕业拍摄的纪念视频,我都可以按您的要求给剪出一个符合您的视频短片。同时,本人也接帮忙拍摄微电影的活,因为本人喜欢微电影,本身就是微电影短片编导,能写故事,能导演也能做后期。
本人接活起价三百,按照难易程度价钱不等,凭学生证可八折优惠。我的电话,QQ,或者搜我的电话号也是QQ号,本人住在昌平县城附近。网络链接:
微影策划网2013年拍摄计划和找投资商
微影策划网2013年拍摄计划和找投资商
虽然我是一个从没学过任何影视专业的一个纯门外汉,但是我凭着对电影的热爱,自学了一些最基本的影视的知识,并尝试自己拍摄一些小的视频短片。
为了系统的展示我和我喜欢的东西,我自己建立了一个网站,叫做&微影策划网&,网址:做为一个平台,盛放我所钟爱的视频。
2012年是微影策划网开始的一年,很艰难,很困苦,但是凭着我对影像的爱好,我坚持了下来,进入了开局的2013年。下面我来大概的说一下2012年微影策划网的计划安排,计划在这一年内要做完的事情。
微电影短片的拍摄和制作。说实话,现在拍摄的视频只能叫短片,离微电影还差很多。2013年计划拍摄的有四部短片,分别叫《新舞之梦》、《第二战》(姑且叫这个,因为剧情跟原本的改了很多,只是名字保留了下来)、《错乱时空4之时间大盗》,等这三个短片完成之后,就尝试着策划拍摄一个比这些十几分钟的长的短片,估计时长为20~25分钟,暂且叫做《为爱成鬼》,四部短片,一年的时间拍摄和制片完成,我觉得这一年会很丰富多彩的。
另外,本人走的风格是小众的惊悚、悬疑、恐怖和科幻,我把自己的风格成为新赛博朋克流派,虽然是小众,但是我的目标是做大陆最好的原创视频。我需要学习的东西很多。有跟我兴趣相同的,加.
微影策划网的核心的东西是微电影,但是还包括一些其他外围的东西,现在在策划实施的有俩个。
一个就是网络期刊,一个网上的传播和宣传的途径,取名为《网模》,我觉得暂时还没有谁注册这个期刊名字吧,反正我已经用了。期刊每期的浏览量在五千以上,我觉得这个是一个很好的宣传平台,如果有赞助商愿意出钱资助的话,我觉得这个可以做成一个像样的东西,况且这个是肯定需要赞助商的,因为,即使是最根本的问题,请模特拍摄,也是需要费用的。现在这个网模期刊是微影策划网找的免费的美女,所以质量不能保证呢。
还有一个,就是选秀大赛。明女郎选拔和微小姐选秀大赛,其实这个的最终目的是为微电影寻找演员和为《网模》期刊寻找网模美女。说实话这个更是需要赞助商的。其实这个是有很大的发展空间的,只是本网现在实在是没有金钱去做这个。
2013年,本网寻找微电影、网模和选秀大赛的赞助商。凭着微电影短片以后的观看人次,以及我所走的风格,凭着《网模》每期五千的浏览量,凭着&微小姐&和明女郎逐渐在网上的宣传和推广,我觉得会有赞助商和有兴趣的人投钱的,大家一起来做这个。
另外,本网寻找对微电影拍摄有兴趣的人,加盟&微盟&这个微电影创造联盟。不论您是编导还是摄像、服化,尤其是寻找有表演基础和爱好表演的美女帅哥,有兴趣的加,谢谢
惊悚悬疑科幻短篇故事《第二战》上
大街上的人群和车辆都向城外的方向走,人们都走的急匆匆的,甚至是信号灯是红灯了人们还急着往前赶,开车的狂开,走路的都是小跑,一片混乱的景象。在某个十字路口,交通有些拥挤,但是根本没有人在意,大家都在急匆匆的走。
从对面走过来一个不一样的人,学生摸样,似乎没精打采的一夜没睡,他跟人们都不一样,他好奇的看着赶路的人,从他的对面,人群的方向,走过来一个三十多岁的上班族打扮的人,西服的扣子都系错了,
学生打扮的人疑惑的样子,抓住了上班男的胳膊:嘿哥们,发生什么事了,跟逃难似的?
上班男一脸震惊的说:你还不知道?发生了袭击事件。他的情绪情绪渐渐的激动和不安,整个台风区和部分阳朝区已经波及到了,我们这是去郊外避难去。
学生左右看看匆忙的人群:嗨哥们,别开玩笑了,今天不是愚人节啊。
上班男恐慌无助的表情随口说:爱信不信。他不管学生了,随着人群走了
学生看着人群,露出不屑的神情嘴里说着:这么多人,看着还真像是世纪末日了。
忽然天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飞碟。学生抬头看见了,先是惊奇的表情,跟着是惶恐,最后吓的跟着人群跑了,中间还摔了一跤,顾不得狼狈的样子,跑了
城市响起了警报声,并且广播:撤向郊区。。。
七八点钟的早上,屋内还拉着窗帘,显得还比较的黑暗,雅馨和她老公还没起来,她的老公搂着雅馨,脸上痒了一下,抬手挠了挠。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雅馨的头动了一下,身子微微转动了,她老公抱着她的胳膊滑下了她的身子。她翻动一下眼皮,最终没有睁开眼,只是往上掖了掖被子,顺便碰了一下推他的头,懒懒的说:你去看看谁啊
她老公不耐的清吼了句:大清早是谁啊,来了来了,等下。着什么急啊
掀开被子,随便的抓了一个东西披在身上就下床了。
打开门,门口站着一个穿着不太整齐的人,类似睡衣,眼光木讷,推开门抓住了他的脖子。向他的嘴亲去。他揉着眼睛,打开门,眼前的景象吓了他一跳,门前的人瞪着眼睛奔着他就扑过来了,嘴向前探着,双手抓向了他的双肩。他闪躲但是被抓着,亲的有点歪,但是很明显,对方的舌头已经探到了自家的嘴里。他只觉得不对劲,本来晕乎乎的脑袋顿时更晕了,身子明显一颤。
他索性也用双手抱着那个亲他的人,迷迷糊糊的本能在告诉他,这个事有点不对劲,男人亲男人也就罢了,怎么会有这个反应?头已经很痛了,仿佛随时都会失去知觉。凭着他在学校锻炼的好身板,顶了那么俩秒钟,然后,眼皮很重了,他只是凭着本能喊了几句
:老婆快跑,危险啊,快跑。
雅馨在床上歪着躺着,听到门口有动静,懒懒的睁开了眼睛。正好看到相互拥抱亲吻的场面,一下就清醒了,努力的看门口,看着发生的事情。过了一秒钟,听见他叫她快跑。
她慌张的说:老公你怎么了,怎么回事
他已经陷入了轻度的昏迷,已经忘了自己在哪来,只是凭着心底对老婆的爱,在本能的应付着眼前的局势,她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大声的说,其实没有多大声音:别问这么多了,我快顶不住了,你快跑去报警
雅馨慌忙掀开被子,露出有孕的肚子,有一点点鼓了,披了件衣服,又拿了件衣服,随便蹬了一双鞋子。他使劲的趴在感染者使他向后靠,腾出门。雅馨跑出出租屋,回头看她老公
他的眼睛彻底眯缝了,像蚊子嗡嗡般的说道:老婆快跑,我要坚持不住了,快跑,保护孩子
雅馨依依不舍流出了难过的眼泪:我去报警回来救你。说完往楼门口跑去。
在雅馨租住的楼下,门前的街上阴暗着阳光照不到,她从门口跑出大喊:救命啊,有人么救命啊,走出楼,掏出手机拨打110
手机的语言说出了: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
她抬头,看见街对面,一个男的向一个女的跑过去,女的吻了男的,俩个人机械似的向着她的方向走来。雅馨急忙跑了过去,在小跑到那俩人跟前的时候,她发觉不太对劲,刚才那个男的活蹦乱跳的,现在怎么一脸的呆滞啊?她回想起了她的老公,立刻停止了脚步,她向街的另一边看着,出现了好几对接吻的人,有男女,有女女,也有男男。她心想,不会这么疯狂吧,今天是怎么了?她慢慢的后退,此时从街的那边聚集了十来个人,都是刚才接吻过的,他们的表情一致的呆滞和木讷。她胆怯的伸手向他们求救,但是无人应答。她彻底胆怯害怕了,调转六十度,向着还没有人来的反方向跑了。一边跑一边到110,嘴里还说着,老公,我去找人帮忙,你要挺住。
雅馨在一个僻静的街上碰到了刚才楼里跑出来由于慌张、紧张而摔倒,要昏过去的梦女,只见她精神失常似的叫着:全死了,全都死了
雅馨吃力的扶起她,并拍打她的脸:说什么呢,醒醒,快离开这里,还摇着她的身子。
梦女此刻有些发疯,胡乱的动,被雅馨拉着半蹲着,推了一下雅馨的肚子,摇着头疯癫的说:世界安静了,全都没了
雅馨稍微退了俩步,用手捂着肚子一下:快醒醒
街上离他们不远处出现了几个成群结队的人,都是学生摸样,离这里有多半个街区,从前面的路口闪过来一辆车,停在了他们面前,车里的人摇下玻璃带着焦急的语气说:她有没有被感染?你还怀着孕呢啊?
雅馨回头看了一眼那帮走过来的人说:她应该没问题,就是惊醒过度,休息一下就行。
司机下车,帮忙把梦女抬上车,雅馨:我五个月了已经。
司机转过脸,一副你很有趣的眼神:你是医生?
雅馨打开车门坐在了副驾驶随口说:事实上,我是一个护士。通过倒车镜看到了远处成群的人,还不时的亲吻着旁边四散奔跑的路人,那些被亲吻的人半分钟也加入了呆滞木讷的队伍。
司机用力的关上车门说:坐稳,咱们走了
一个无人的广场的角落里& 雅馨,梦女,司机三个人坐在车里在商量关于去哪里的问题
雅馨看着梦女:怎么样了,还好么,头还疼么,你叫什么名字啊?对方不好意思的笑笑了)我叫梦女,现在好多了,刚才在楼里太可怕了,她回想着,露出害怕的表情,一群傻了的人围着我们全家,当时我吓坏了,不知道怎么跑出来了,幸好遇见了你们。姐姐你叫什么啊?
雅馨听着她是诉讼,也露出难过的表情,我叫雅馨
小西回过头来说:别聊天了,先想想去哪里吧
梦女:咱们去哪里啊,到处都是那种怪人
雅馨:咱们先到处看看吧,还不知道别处的情况呢她试试手机,仍然没有人接。
梦女:咱们现在发生的是不是就是《行尸走肉》里演的那样的啊?
司机:我觉得像,只是咱们这里的不是僵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样更可怕
雅馨:你们观察过那些怪人么,他们似乎不是僵尸、丧尸,不是血淋淋的
梦女:他们也不是正常人了,他们是什么呢?
雅馨:咱们现在没有专门的器材去研究他们,现在说什么都是猜测
梦女:那咱们去干什么啊,去捉一个回来么?
雅馨:咱们去图书馆吧,去找点心理依靠去,顺便去哪里避避
小西:咱们先去找个车子吧,走路啥时候能到啊,是吧,
小西和梦女答应。此刻,旁边不远处慢慢的走过来几个怪人,摇摇晃晃的,身上有一丝的血迹了
梦女:快走,来怪人了
司机发到了汽车,头一次没发动,气的他大骂了一声,这才发动了起来。
雅馨隔着窗户看了看天空,那里万里无云,没有任何飞碟或者飞船的在漂浮。
汽车停在了新华书店的门口,俩个女生下车,司机打开门说:我就不进去了,我从小就怕书,进去就头疼,你们去我在外面等你们。
俩个女生相互搀扶着来站住了,脸上灰头土脸的。雅馨点了点头,俩个人走进了书店、
书店里面冷清清的没有别人
梦女拖着雅馨的胳膊问:馨姐,咱们找什么书啊?
雅馨:那本书叫《稀客说》是一本哲学书,曾经在我最低沉,失落的时候,指引了我前进的方向,是我黑暗中的启明星。
梦:《稀客说》,是稀客写的么?他是谁啊?
雅馨略微惊讶是说:你连他都不知道?现代著名的哲学家,你OUT了,你大学没学哲学么?
梦:好吧,我OUT了
雅馨用手指着前方,咱们去那边的哲学区找吧
俩个人在书架之间仔细的翻腾着。
突然,雅(有些激动的抚摸书皮说着:找到了,在这里。
梦女紧跨到她跟前:给我看看,快点我先看看(说着抢过来)
雅馨有点紧张的小声说:小心点
俩个人相互搀扶着,共同抚摸着书皮。过了俩分钟,雅馨说:咱们还是出去吧,别让他等的太久了。来个人慢慢的走出了藏书的地方走出了店门。
车子停在外面,司机见她们出来了,赶紧试着发动汽车。等她们俩个都坐稳了,车子还没起来。司机看了一下邮箱,说了句我日,没油了。她回过头去,说车子没油了,附近没有加油站,咱们只能抛弃车子用俩个11了。雅馨说也只能这样了。
三个人相继下了车。奔着旁边的一条僻静的街道走去。
时间临近上午,三个人走在荒凉的大街上,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又累又饿的走了俩三个小时,都有点受不了了,靠着墙想休息一会。
这时,前面出现一个呆滞的人,裤子上有一条血迹,还湿漉漉的。后面出现俩个人,脸颊上撒着红色的东西。司机伸手护着俩个女生,悄悄的说:我来拖住前面那个,你们趁着前面的俩个怪人还没到跟前,赶紧跑。
梦女眼泪在烟圈里打转:你一定有办法摆脱它的,我们等你
雅馨眼睛也湿润了:加油,我们在前面等你。
司机毅然决然的点了点头,奔着前面的单个怪人冲去了,和他搂抱在一起,俩个女生趁机绕了过去。在跑出不远的时候,回头看,他已经和三个怪人缠斗在一起,最后眼看着它也被亲吻了,俩个人洒泪离去。&&&&&&&&&&&&&&&&&&&
跑过了俩个街区。雅馨抬头看看天空,天空蓝蓝的,没有什么异常,但是似乎太安静了,说不上有一种什么感觉在里面。
已经过了中午了,俩个女生跌跌撞撞的跑过一个红绿灯,拐进了一个小吃一条街,见到眼前的情景,梦女的肚子不自觉的叫了几下,跟着雅馨的肚子也叫了一声,俩个人在惊忙的逃跑中难得的露出了慧心的一笑。
前面不远的地方前面有一个卖小吃的摊。俩个人赶紧走过去,
梦女:雅馨姐,我饿了
雅馨:我也有点饿了,一上午没吃东西了,咱们去看看那个摊子有什么吃的吧
俩个人翻了翻,找出俩个肉夹馍吃了,边吃梦女边说好吃,雅馨说够不,不够我给你做俩个
吃完之后,俩个人顺着大路往前走,走到了荒郊野外,
雅馨:咱们先找个避难的地方,先去地铁站吧,
梦女:不知道还有没有活着的人了,这一路咱们看到的都是怪人。然后惊讶的说,咱们不会是幸存的最后俩个人吧?
雅馨拍着她说:乱说什么呢?电影看多了吧?连我这样大肚子的都没死,肯定有很多人还活着,只是都躲起来了。放心吧,咱们肯定不孤单。先去地铁去看看
梦女看看周围:雅馨姐,这地方这么荒凉,我害怕。
雅馨抱着梦女,俩个人在路边抱了一会,雅馨小声的说:不要害怕,有我在这陪着你呢
俩个人相互安慰了一会,继续往前走。
将近傍晚是时候,雅馨和梦女来到了地铁口,这里黑黪黪的,没有一个人影,俩个人搂的更紧了。
雅馨:咱们到地铁了,先进去看看有没有人在里面
梦女点头。俩个人相互搀扶着进去了
俩个人在里面找了一圈,没有发现有别人在里面
梦女绝望的神情说:雅馨姐,里面没人。边说边跺脚
雅馨温柔的抚摸梦女的头:别着急,没人咱们可以在这里等人,等他们来。你放心,肯定有幸存的人。咱们现在的任务就是等他们
梦女:要是没有幸存的人怎么办?
雅馨:、不可能的。假如真的没有别人了,咱俩就是地球上唯一幸存的人类,咱们的胆子可就真的很重了
梦女:什么担子啊?
雅馨:咱们得保证咱们的种族延续下去,保证人类之火不要熄灭。她扶着梦女往前走:咱们先找一个地方坐下吧
坐下之后说:梦女,我先给你读一段《稀客说》上面的诗句吧,那是我精神的源泉。
雅馨翻开书开始柔声的朗读
俩个人找了一个背风的地方,坐下来相互的依靠着,不久,又累又饿,相继的睡着了。在睡梦中,雅馨梦见了蓝蓝的天空,同样的万里无云,风和日丽的一个上午。她坐在公园里看天空。突然,天空中映射出一个人的脸。那个人的脸慢慢的清晰。慢慢的出现在了地铁里。
雅馨梦醒了,发现眼前站着一个人,打扮很怪异,一身火红的装扮,火红的脸庞。那人发出不太标准的汉语说:很抱歉以这种方式出现。
雅馨惊恐的站起身来,身边的梦女由于失去了依靠倒在了地上,但是没有醒过来。
她惊魂不定的问:你是谁?
那人说:我是神。
雅馨颤颤的问:你是真人么?世界上有神么?
那人说:我就是神。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何以区分真假呢?你们人类啊,还是在执迷于真假的问题。
欲知人神对话,请看下集《第二战》(下)本故事打算拍成微电影,有意投资的朋友加,谢谢
刘慈欣《思想者》
他仍记得34年前第一次看到思云山天文台时的感觉,当救护车翻过一道山梁后,思云山的主峰在远方出现,观象台的球形屋顶反射着夕阳的金光,像镶在主峰上的几粒珍珠。
  那时他刚从医学院毕业,是&名脑外科见习医生,作为主治医生的助手,到天文台来抢救一位不能搬运的重伤员,那是一名到这里做访问研究的英国学者,散步时不慎跌下山崖摔伤了脑部。到达天文台后,他们为伤员做了颅骨穿刺,吸出了部分淤血,降低了脑压,当病人改善到能搬运的状态后,便用救护车送他到省城医院做进一步的手术。
  离开天文台时已是深夜,在其他人向救护车上搬运病人时,他好奇地打量着周围那几座球顶的观象台,它们的位置组合似乎有某种隐晦的含义,如同月光下的巨石阵。在&种他在以后的生命中都百思不得其解的神秘力量的驱使下,他走向最近的一座观象台,推门走了进去。
  里面没有开灯,但有无数小信号灯在亮着,他感觉是从有月亮的星空走进了没有月亮的星空。只有细细的&缕月光从球顶的一道缝隙透下来,投在高大的天文望远镜上,用银色的线条不完整地勾画出它的轮廓,使它看上去像深夜的城市广场中央一件抽象的现代艺术品。
  他轻步走到望远镜的底部,在微弱的光亮中看到了一大堆装置,其复杂程度超出了他的想像,正在他寻找着可以把眼睛凑上去的镜头时,从门那边传来&个轻柔的女声:&这是太阳望远镜,没有目镜的。&
  一个穿着白色工作服的苗条身影走进门来,很轻盈,仿佛从月光中飘来的&片羽毛。这女孩子走到他面前,他感到了她带来的一股轻风。
  &传统的太阳望远镜,是把影像投在一块幕板上,现在大多是在显示器上看了&&医生,您好像对这里很感兴趣。&
  他点点头:&天文台,总是一个超脱和空灵的地方,我挺喜欢这种感觉的。&
  &那您干吗要从事医学呢?哦,我这么问很不礼貌的。&
  &医学并不仅仅是琐碎的技术,有时它也很空灵,比如我所学的脑医学。&
  &哦?您用手术刀打开大脑,能看到思想?&她说,他在微弱的光线中看到了她的笑容,想起了那从未见过的投射到幕板上的太阳,消去了逼人的光焰,只留下温柔的灿烂,不由心动了一下。他也笑了笑,并希望她能看到自己的笑容。
  &我,尽量看吧。不过你想想,那用一只手就能托起的蘑菇状的东西,竟然是一个丰富多彩的宇宙,从某种哲学观点看,这个宇宙比你所观察的宇宙更为宏大,因为你的宇宙虽然有几百亿光年大,但好像已被证明是有限的;而我的宇宙无限,因为思想无限。&
  &呵,不是每个人的思想都是无限的,但医生,您可真像是有无限想像的人。至于天文学,它真没有您想像的那么空灵,在几千年前的尼罗河畔和几百年前的远航船上,它曾是一门很实用的技术,那时的天文学家,往往长年累月在星图上标注成千上万颗恒星的位置,把一生消耗在星星的&人口普查&中。就是现在,天文学的具体研究工作大多也是枯燥乏味没有诗意的,比如我从事的项目,我研究恒星的闪烁,没完没了地观测记录再现测再记录,很不超脱,也不空灵。&
  他惊奇地扬起眉毛:&恒星在闪烁吗?像我们看到的那样?&看到她笑而不语,他自嘲地笑着摇摇头,&哦,我当然知道那是大气折射。&
  她点点头:&不过呢,作为一个视觉比喻这还真形象,去掉基础恒量,只显示输出能量波动的差值,闪烁中的恒星看起来还真是那个样子。&
  &是由于黑子、斑耀什么的引起的吗?&
  她收起笑容,庄严地摇摇头:&不,这是恒星总体能量输出的波动.其动因要深刻得多,如同一盏电灯,它的光度变化不是由于周围的飞蛾,而是由于电压的波动。当然恒星的闪烁波动是很微小的,只有十分精密的观测仪器才能觉察出来,要不我们早被太阳的闪烁烤焦 了。研究这种闪烁,是了解恒星的深层结构的一种手段。&
  &你已经发现了什么?&
  &还远不到发现什么的时候,到目前为止我们还只观测了&颗最容易观测的恒星&&太阳的闪烁,这种观测可能要持续数年,同时把观测目标由近至远,逐步扩展到其他恒星&&知道吗,我们可能花十几年的时间在宇宙中采集标本,然后才谈得上归纳和发现。这是我博士论文的题目,但我想我会一直把它做下去的,用一生也说不定。&
  &如此看来,你并不真觉得天文学枯燥。&
  &我觉得自己在从事一项很美的事业,走进恒星世界,就像进入一个无限广阔的花园,这里的每一朵花都与众不同&&您肯定觉得这个比喻有些奇怪,但我确实有这种感觉。&
  她说着,似乎是无意识地向墙上指指,向那方向看去,他看到墙上挂着一幅画,很抽象,画面只是一条连续起伏的粗线。注意到他在看什么时,她转身走过去从墙上取下那幅画递给他,他发现那条起伏的粗线是用思云山上的雨花石镶嵌而成的。
  &很好看,但这表现的是什么呢?一排邻接的山峰吗?&
  &最近我们观测到太阳的&次闪烁,其剧烈的程度和波动方式在近年来的观测中都十分罕见,这幅画就是它那次闪烁时辐射能量波动的曲线。呵,我散步时喜欢收集山上的雨花石,所以&&&但此时吸引他的是另一条曲线,那是信号灯的弱光在她身躯的一侧勾出的一道 光边,而她的其余部分都与周围的暗影融为一体。如同一位卓越的国画大师在一张完全空白的宣纸上信手勾出的一条飘逸的墨线,仅由于这条柔美曲线的灵气,宣纸上所有的&尘不染的空白立刻充满了生机和内涵&&在山外他生活的那座大都市里,每时每刻都有上百万个青 春舰丽的女孩子在追逐着浮华和虚荣,像一大群做布朗运动的分子,没有给思想留出哪怕&瞬间的宁静。但谁能想到,在这远离尘嚣的思云山上,却有一个文静的女孩子在长久地凝视星空&&&你能从宇宙中感受到这样的美,真是难得,也很幸运。&他觉察到了自己的失态,收回目光,把画递还给她,但她轻轻地推了回来。
  &送给您做个纪念吧,医生,威尔逊教授是我的导师,谢谢你们救了他。&
  十分钟后,救护车在月光中驶离了天文台。后来,他渐渐意识到自己的什么东西留在了思云山上。
[时光之一]
  直到结婚时,他才彻底放弃了与时光抗衡的努力.这一天,他把自己单身宿舍的车西都搬到了新婚公寓,除了几件不适于两人共享的东西,他把这些东西拿到医院的办公室去,漫不经心地翻看着,其中有那幅雨花石镶嵌画,看着那条多彩的曲线,他突然想到,思云山之行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人马座α星]
  这是医院里年轻人组织的一次春游,他很珍惜这次机会,因为以后这类事越来越不可能请他参加了.这次旅行的组织者故弄玄虚,在路上一直把所有车窗的帘子紧紧拉上,到达目的地下车后让大家猜这是哪儿,第一个猜中者会有一份不错的奖励。他一下车立刻知道了答案,但沉默不语。
  思云山的主峰就在前面,峰顶上那几个珍珠似的球型屋顶在阳光下闪亮。
  当有人猜对这个地方后,他对领队说要到天文台去看望一个熟人,然后径自沿着那条通向山顶的盘山公路徒步走去。
  他没有说谎,但心里也清楚那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她并不是天文台的工作人员,十年过去了她不太可能还在这里。其实他压根就没想走进去,只是想远远地看看那个地方,十年前在那里,他那阳光灿烂燥热异常的心灵泻进了第一缕月光。
  一小时后他登上了山顶,在天文台的油漆已斑驳退色的白色栅栏旁,他默默地看着那些观象台,这里变化不大,他很快便认出了那座曾经进去过的圆顶建筑。他在草地上的一块方石上坐下,点燃一支烟,出神地看着那扇已被岁月留下痕迹的铁门,脑海中一遍遍重放着那 珍藏在他记忆深处的画面:那铁门半开着,一缕如水的月光中,飘进了一片轻盈的羽毛&&他完全沉浸在那逝去的梦中,以至于现实的奇迹出现时并不吃惊:那个观象台的铁门真的开了,那片曾在月光中出现的羽毛飘进阳光里,她那轻盈的身影匆匆而去,进入了相邻的另一 座观象台。这过程只有十几秒钟,但他坚信自己没有看错。
  五分钟后,他和她重逢了。
  他是第一次在充足的光线下看到她,她与自己想像的完全一样,对此他并不惊奇,但转念一想已经十年了,那时在月光和信号灯弱光中隐现的她与现在应该不太一样,这让他很困惑。
  她见到他时很惊喜,但除了惊喜似乎没有更多的东西:&医生,您知道我是在各个天文台巡回搞观测项目的,一年只能有半个月在这里,又遇上了您,看来我们真有缘分!&她轻易地说出了最后那句话,更证实了他的感觉:她对他并没有更多的东西,不过,想到十年过 去了她还能认出自己,也感到一丝安慰。
  他们谈了几句那个脑部受伤的英国学者后来的情况,然后他问:&你还在研究恒星闪烁吗?&
  &是的。对太阳闪烁的观测进行了两年,然后我们转向其他恒星,您容易理解,这时所需的观测手段与对太阳的观测完全不同,项目没有新的资金,中断了好几年,我们三年前才重新恢复了这个项目,现在正在观测的恒星有二十五颗,数量和范围还在扩大。&
  &那你一定又创作了不少雨花石画。&
  他这十年中从记忆深处无数次浮现的那月光中的笑容,这时在阳光下出现了:&啊,您还记得那个!是的,我每次来思云山还是喜欢收集雨花石,您来看吧!&
  她带他走进了十年前他们相遇的那座观象台,他迎面看到一架高大的望远镜,不知道是不是十年前的那架太阳望远镜,但周围的电脑设备都很新,肯定不是那时留下来的.她带他来到一面高大的弧形墙前,墙上是他熟悉的东西,大小不一的雨花石镶嵌画.每幅画都只是 一条波动曲线,长短不一,有的平缓如海波.有的陡峭如一排高低错落的塔松。
  她挨个告诉他这些波形都来自哪些恒星,&这些闪烁我们称为恒星的A类闪烁,与其他闪烁相比它们出现的次数较少。A类闪烁与恒星频繁出现的其他闪烁的区别,除了其能量波动的剧烈程度大几个数量级外,其闪烁的波形在数学上也更具美感。&
  他困惑地摇摇头,&你们这些基础理论科学家们时常在谈论数学上的美感,这种感觉好像是你们的专利,比如你们认为很美的麦克斯韦方程,我曾经看懂了它,但看不出美在哪儿&&&像十年前一样,她突然又变得庄严了:&这种美像水晶,很硬,很纯,很透明。&
  他突然注意到了那些画中的一幅,说:&哦,你又重做了一幅?&看到她不解的神态,他又说,&就是你十年前送给我的那幅太阳闪烁的波形图呀。&
  &可&&这是人马座α星的一次A类闪烁的波形,是在,嗯,去年10月观测到的。&
  他相信她表现出的迷惑是真诚的,但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断,这个波形他太熟悉了,不仅如此,他甚至能够按顺序回忆出组成那条曲线的每一粒雨花石的色彩和形状。他不想让她知道,在过去十年里,除去他结婚的最后一年,他一直把这幅画挂在单身宿舍的墙上,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熄灯后窗外透进的月光足以使躺在床上的他看清那幅画,这时他就开始默数那组成曲线的雨花石,让自己的目光像甲虫一样沿着曲线爬行,一般来说,当爬完一趟又返回一半路程时他就睡着了,在梦中继续沿着那条来自太阳的曲线漫步,像踏着块块彩石过一条见远见不到彼岸的河&&&你能够查到十年前的那条太阳闪烁曲线吗?日期是那年的4月23日。&
  &当然能,&她用很特别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显然对他如此清晰地记得那日期有些吃惊。她来到电脑前,很快调出了那列太阳闪烁波形,然后又调出了墙上的那幅画上的人马座α星闪烁波形。她立刻呆住了。
  两列波形完美地重叠在一起。
  当沉默延长到无法忍受时,他试探着说:&也许,这两颗恒星的结构相同,所以闪烁的波形也相同,你说过,A类闪烁是恒星深层结构的反映。&
  &它们虽同处主星序,光谱型也同为G2,但结构并不完全相同。关键在于,就是结构相同的两颗恒星也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都是榕树,您见过长得完全相同的两棵吗?如此复杂的波形竟然完全重叠,这就相当于有两棵连最末端的枝丫都一模一样的大榕树。&
  &也许,真有两棵一模一样的大榕树。&他安慰说,知道自己的话毫无意义。
  她轻轻地摇摇头,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猛地站起来,目光中除了刚才的震惊又多了恐惧。
  &天唉!&她说。
  &怎么了?&他关切地问。
  &您&&想过时间吗?&
  他是个思维敏捷的人,很快捕捉到了她的想法:&据我所知,人马座α星是距我们最近的恒星,这距离好像是&&4光年吧。&
  &1.3秒差距,就是4.25光年。&她仍被震惊攫住,这话仿佛是别人通过她的嘴说出的。
  现在事情清楚了:两个相同的闪烁出现的时间相距8年零6个月,正好是光在两颗恒星间往返一趟所需的时间。当太阳的闪烁光线在4.25年后传到人马座α星时,后者发生了相同的闪烁,又过了同样长的时间,人马座α星的闪烁光线传回来,被观测到。
  她又伏在计算机上进行了一阵演算,自语道:&把这些年来两颗恒星的相互退行考虑进去,结果仍能精确地对上。&
  &让你如此不安我报抱歉,不过这毕竟是一件无法进&步证实的事,不必太为此烦恼吧。&他又想安慰她。
  &无法进一步证实吗?也不一定:太阳那次闪烁的光线仍在太空中传播,也许会再次导致另&颗恒星产生相同的闪烁。&
  &比人马座星再远些的下&颗恒星是&&&&巴纳德星,1.81秒差距,但它太暗,无法进行闪烁观测;再下一颗,佛耳夫359,2.35秒差距,同样太暗,不能观测;再往远,莱兰2秒差距,还是太暗&&只有到天狼星了。&
  &那好像是我们能看到的最亮的恒星了,有多远?&&2.65秒差距,也就是8.6光年。&
  &现在太阳那次闪烁的光线在太空中已行走了10年,已经到了那里,也许天狼星已经闪烁过了。&
  &但它闪烁的光线还要再等7年多才能到达这里。&
  她突然像从梦中醒来一样,摇着头笑了笑:&呵,天啊,我这是怎么了?太可笑了!&
  &你是说,作为一名天文学家,有这样的想法很可笑?&她很认真地看着他:&难道不是吗?作为脑外科医生,如果您同别人讨论思想是来自大脑还是心脏,有什么感觉?&
  他无话可说了,看到她在看表,他便起身告辞,她没有挽留他,但沿下山的公路送了他很远。他克制了朝她要电话号码的冲动,因为他知道,自己在她眼中不过是一个十年后又偶然重逢的陌路人而已。
  告别后,她返身向天文台走去,山风吹拂着她那白色的工作衣,突然唤起他十年前那次告别的感觉,阳光仿佛变成了月光,那片轻盈的羽毛正离他远去&&像&个落水者想极力抓住一根稻草,他决意要维持他们之间那蛛丝般的联系,几乎是本能地,他冲她的背影喊道: &如果,7年后你看到天狼星真的那样闪烁了&&&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微笑着回答他:&那我们就还在这里见面!&
[时光之二]
  婚姻使他进入了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但真正彻底改变生活的是孩子,自从孩子出生后,生活的列车突然由慢车变成特快,越过一个又一个沿途车站,永不停息地向前赶路。旅途的枯燥使他麻木了,他闭上双眼不再看沿途那千篇&律的景色,在疲倦中睡去。但同许多在 火车上睡觉的旅客一样,心灵深处的一个小小的时钟仍在走动,使他在到达目的地前的一分钟醒来。
  这天深夜,妻儿都已睡熟,他却难以入睡,一种神秘的冲动使他披衣来到阳台上。他仰望着在城市的光雾中暗淡了许多的星空,在寻找着,找什么呢?好一会儿他才在心里回答自己:找天狼星。这时他不由打了&个寒颤。
  七年已经过去,现在,距他和她相约的那个日子只有两天了。
  昨天下了今年的第&场雪,路面很滑,最后&段路出租车不能走了,他只好再一次徒步攀登思云山的主峰。
  路上,他不止一次地质疑自己的精神是否正常。事实上,她赴约的可能性为零,理由很简单:天狼星不可能像17年前的太阳那样闪烁。在这7年里,他涉猎了大量的天文学和天体物现学知识,7年前那个发现的可笑让他无地自容,她没有当场嘲笑,也让他感激万分。 现在想想,她当时那种认真的样子,不过是一种得体的礼貌而已,7年间他曾无数次回味分别时她的那句诺言,越来越从中体会出一种调侃的意味&&随着天文观测向太空轨道的转移,思云山天文台在四年前就不存在了,那里的建筑变成了度假别墅,在这个季节已空无一人 ,他到那儿去干什么?想到这里他停下了脚步,这7年的岁月显示出了它的力量,他再也不可能像当年那样轻松地登山了。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弃了返回的念头,继续向前走。
  在这人生过半之际,就让自己最后追一次梦吧。
  所以,当他看到那个白色的身影时,真以为是幻觉。天文台旧址前的那个穿着白色风衣的身影与积雪的山地背景融为一体,最初很难分辨,但她看到他时就向这边跑过来,这使他远远看到了那片飞过雪地的羽毛。他只是呆立着,&直等她跑到面前,她喘息着一时说不出 话来,他看到,除了长发换成短发,她没变太多,7年不是太长的时间,对于恒星的&生来说连弹指&挥间都算不上,而她是研究恒星的。
  她看着他的眼睛说:&医生,我本来不抱希望能见到您,我来只是为了履行&个诺言,或者说满足一个心愿。&
  &我也是。&他点点头。
  &我甚至,甚至差点错过了观测时间,但我没有真正忘记这事,只是把它放到记忆中一个很深的地方,在几天前的一个深夜里,我突然想到了它&&&&我也是。&他又点点头。
  他们沉默了,听到阵阵松涛声在山间回荡。
  &天狼星真的那样闪烁了?&他终于问道,声音微微发颤。
  她点点头:&闪烁波形与17年前太阳那次和7年前人马座α星那次精确重叠,一模&样,闪烁发生的时间也很精确。这是孔子三号太空望远镜的观测结果,不会有错的。&
  他们又陷入长时间的沉默,松涛声在起伏轰响,他觉得这声音已从群山间盘旋而上,充盈在天地之间,仿佛是宇宙间的某种力量在进行着低沉而神秘的合唱&&他不由打了个寒颤。她显然也有同样的感觉,打破沉默,似乎只是为了摆脱这种恐惧。
  &但这种事情,这种已超出了所有现有理论的怪异,要想让科学界严肃地面对它,还需要更多的观测和证据。&
  他说:&我知道,下一个可观测的恒星是&&&&本来小犬座的南河二星可以观测,但五年前该星的亮度急剧减弱到可测值以下,可能是漂浮到它附近的一片星际尘埃所致,这样,下一次只能观测天鹰座的河鼓二星了。&
  &它有多远?&
  &5.1秒差距,16.6光年,17年前的太阳闪烁信号刚刚到达那颗恒星。&
  &这就是说,还要再等将近17年?&
  她缓缓地点点头:&人生苦短唉!&
  她最后这句话触动了他心灵深处的什么东西,他那被寒风吹得发干的双眼突然有些湿润:&是啊,人生苦短。&
  她说:&但我们至少还有时间再这样相约一次。&
  这话使他猛地抬起头来,呆呆地望着她,难道又要分别17年?!
  &请您原谅,我现在心里很乱,我需要时间思考。&她拂开被风吹到额前的短发说,然后看透了他的心思,动人地笑了起来,&我给您我的电话和邮箱,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们以后常联系。&
  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仿佛飘游大洋上的航船终于看到了岸边的灯塔,心中充满了一种难言的幸福感,&那&&我送你下山吧。&
  她笑着摇摇头,指指后面的圆顶度假别墅:&我要在这里住一阵儿,别担心,这里有电,还有一户很好的人家,是常驻山里的护林哨&&我真的需要安静,很长时间的安静。&
  他们很快分手,他沿着积雪的公路向山下走去,她站在思云山的顶峰上久久地目送着他,他们都准备好了这17年的等待。
[时光之三]
  在第三次从思云山返回后,他突然看到了生命的尽头,他和她的生命都再也没有多少个17年了,宇宙的广漠使光都慢得像蜗牛,生命更是灰尘般微不足道。
  在这17年的头5年里他和她保持着联系,他们互通电子邮件,有时也打电话,但从未见过面,她居住在另一个很远的城市。以后,他们各自都走向人生的颠峰,他成为著名脑科专家和这个大医院的院长,她则成为国家科学院院土。他们要操心的事情多了起来,同时他明白,同&个已取得学术界最高地位的天文学家,过多地谈论那件把他们联系在一起的神话般的事件是不适宜的。于是他和她的联系渐渐少了,到17年过完一半时,这联系完全断了。
  但他很坦然,他知道他们之间还有一个不可能中断的纽带,那就是在广漠的外太空中正在向地球日夜兼程的河鼓二的星光,他们都在默默地等待它的到达。
[河鼓二星]
  他和她在思云山主峰见面时正是深夜,双方都想早来些以免让对方等自己,所以都在凌晨3点多攀上山来。他们各自的飞行车都能轻而易举地到达山顶,但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把车停在山脚,徒步走上山来,显然都想找回过去的感觉。
  自从十年前被划为自然保护区后,思云山成了这世界上少有的越来越荒凉的地方,昔日的天文台和度假别墅已成为&片被藤蔓覆盖的废墟,他和她就在这星光下的废墟间相见。他最近还在电视上见过她,所以已熟悉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但她觉得面前的她还是34 年前那个月光中的少女,她的双眸映着星光,让他的心融化在往昔的感觉中。
  她说:&我们先不要谈河鼓二好吗?这几年我在主持一个研究项日,就是观测恒星间A类闪烁的传递。&
  &呵,我一直以为你不敢触及这个发现,或干脆把它忘了呢。&
  &怎么会呢?真实的存在就应该去正视,其实就是经典的相对论和量子力学描述的宇宙,其离奇和怪异已经不可思议了&&这几年的观测发现,A类闪烁的传递是恒星间的一种普遍现象,每时每刻都有无数颗恒星在发生初始的A类闪烁,周围的恒星再把这个闪烁传递开去,任何一颗恒星都可能成为初始闪烁的产生者或其他恒星闪烁的传递者,所以整个星际看起来很像是雨中泛起无数圈涟漪的池塘&&怎么,你并不感到吃惊?&
  &我只是感到不解:仅观测了四颗恒星的闪烁传递就用了三十多年,你们怎么可能&&&&你是个十分聪明的人,应该能想到&个办法。&
  &我想&&是不是这样:寻找一些相互之间相距很近的恒星来观测,比如两颗恒星A和B,它们距地球都有一万光年,但它们之相相距仅5光年,这样你们就能用5年时间观察到它们一万年前的一次闪烁传递。&
  &你真的是聪明人!银河系内有上千亿颗恒星,可以找到相当数量的这类恒星对。&
  他笑了笑,并像34年前一样,希望她能在夜色中看到自己的笑:&我给你带来了一件礼物。&他说着,打开背上山来的一个旅行包,拿出&个很奇怪的东西,足球大小,初看上去像是一团胡乱团起的渔网,对着天空时,透过它的孔隙可以看到断断续续的星光.他打开 手电,她看到那东西是由无数米粒大小的小球组成的,每个小球都伸出数目不等的几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细杆与其他小球相连,构成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网架系统。他关上手电,在黑暗中按了一下网架底座上的一个开关,网架中突然充满了快速移动的光点,令人眼花缭乱,她 仿佛在看着一个装进了几万只萤火虫的空心玻璃球。再定睛细看,她发现光点最初都是由某一个小球发出,然后向周围的小球传递,每时每刻都有一定比例的小球在发出原始光点,或传递别的小球发出的光点,她形象地看到了自己的那个比喻:雨中的池塘。
  &这是恒星闪烁传递模型吗?!啊,真美,难道&&你已经预见到这一切?!&
  &我确实猜测恒星闪烁传递是宇宙间的一种普遍现象,当然是仅凭直觉。但这个东两不是恒星闪烁传递模型。我们院里有一个脑科学研究项目,用三维全息分子显微定位技术,研究大脑神经元之间的信号传递,这就是一小部分右脑皮层的神经元信号传递模型,当然只是很小很少部分。&
  她着迷地盯着这个星光窜动的球体:&这就是意识吗?&
  &是的,正如巨量的0和1的组合产生了计算机的运算能力一样。意识也只是由巨量的简单连接产生的,这些神经元间的简单连接聚集到&个巨大的数量,就产生了意识,换句话说,意识,就是超巨量的节点间的信号传递。&
  他们默默地注视着这个星光灿烂的大脑模型,在他们周围的宇宙深渊中,飘浮着银河系的千亿颗恒星,和银河系外的千亿个恒星系,在这无数的恒星之间,无数的A类闪烁正在传递。
  她轻声说:&天快亮了,我们等着看日出吧。&
  于是他们靠着一堵断墙坐下来,看着放在前面的大脑模型,那闪闪的荧光有&种强烈的催眠作用,她渐渐睡着了。
  她逆着一条苍茫的灰色大河飞行,这是时光之河,她在飞向时间的源头。群星像寒冷的冰碛漂浮在太空中。她飞得很快,扑动一下双翅就越过上亿年时光。宇宙在缩小,群星在会聚,背景辐射在剧增,百亿年过去了,群星的冰碛开始在能量之海中溶化,很快消散为自由 的粒子,后来粒子也变为纯能。太空开始发光,最初是暗红色,她仿佛潜行在能量的血海之中;后来光芒急剧增强,由暗红变成橘黄,再变为刺目的纯蓝,她似乎在一个巨大的霓虹灯管中飞行,物质粒子已完全溶解于能量之海中。透过这炫目的空间,她看到宇宙的边界球面 如巨掌般收拢,她悬浮在这已收缩到只有一间大厅般大小的宇宙中央,等待着奇点的来临。终于一切陷入漆黑,她知道已在奇点中了。
  一阵寒意袭来,她发现自己站立在广阔的白色平原上,上面是无限广阔的黑色虚空。看看脚下,地面是纯白色的,覆盖着一层湿滑的透明胶液。她向前走,来到一条鲜红的河流边,河面覆盖着一层透明的膜,可以看到红色的河水在膜下涌动。她离开大地飞升而上,看到 血河在不远处分了汊,还有许多条树枝状的血河,构成了一个复杂的河网。再上升,血河细化为白色大地上的血丝,而大地仍是一望无际。她向前飞去,前面出现了&片黑色的海洋,飞到海洋上空时她才发现这海不是黑的,呈黑色是因为它深而且完全透明,广阔海底的山脉 历历在目,这些水晶状的山脉呈放射状由海洋的中心延伸到岸边&&她拼命上升,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才再次向下看,这时整个宇宙已一览无遗。
  这宇宙是一只静静地看着她的巨大的眼睛。
  她猛地醒来,额头湿湿的,不知是汗水还是露水。他没睡。&直在身边默默地看着她,他们前面的草地上,大脑模型已耗完了电池,穿行于其中的星光熄灭了。
  在他们上方,星空依旧。
  &&他&在想什么?&她突然问。
  &现在吗?&
  &在这34年里。&
  &源于太阳的那次闪烁可能只是一次原始的神经元冲动,这种冲动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大部分像蚊子在水塘中点起的小涟漪,转瞬即逝,只有传遍全宇宙的冲动才能成为一次完整的感受。&
  &我们耗尽了&生时光,只看到,&他&的一次甚至自己都感觉不到的瞬间冲动?&她迷茫地说,仿佛仍在梦中。
  &耗尽整个人类文明的寿命,可能也看不到&他&的一次完整的感觉。&
  &人生苦短唉!&
  &是啊,人生苦短&&&
  &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孤独者。&她突然没头没尾地说。
  &什么?&他不解地看着她。
  &呵,我是说&他&之外全是虚无,&他&就是一切,还在想,也许还做梦,梦见什么呢&&&&我们还是别试图做哲学家吧!&他一挥手像赶走什么似的说。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从靠着的断墙上直起身说,&按照现代宇宙学的宇宙暴胀理论,在膨胀的宇宙中,从某&点发出的光线永远也不可能传遍宇宙。&
  &这就是说,&他&永远也不可能有一次完整的感觉。&
  她两眼平视着无限远方,沉默许久,突然问道:&我们有吗?&
  她的这个问题令他陷入对往昔的追忆,这时,思云山的丛林中传来了第一声鸟鸣,东方的天际出现了一线晨光。
  &我有过。&他很自信地回答。是的,他有过,那是34年前,在这个山峰上的一个宁静的月夜,一个月光中羽般轻盈的身影,一双仰望星空的少女的眼睛&&他的大脑中发生了一次闪烁,并很快传遍了他的整个心灵宇宙,在以后的岁月中,这闪烁一直没有消失。这个过程更加宏伟壮丽,大脑中所包含的那个宇宙,要比这个星光灿烂的己膨胀了150亿年的外部宇宙更为宏大,外部宇宙虽然广阔,毕竟已被被证明是有限的,而思想无限。
  东方的天空越来越亮,群星开始隐没,思云山露出了剪影般的轮廓,在它高高的主峰上,在那被蔓藤覆盖的天文台废墟中,这两个年近六十的人期待地望着东方,等待着那个光辉灿烂的脑细胞升出地平线。
刘慈欣《赡养人类》(2005)
业务就是业务,无关其他。这是滑膛所遵循的原则,但这一次,客户却让他感到了困惑。    首先客户的委托方式不对,他要与自己面谈,在这个行业中,这可是件很稀奇的事。三年前,滑膛听教官不止一次地说过,他们与客户的关系,应该是前额与后脑勺的关系,永世不得见面,这当然是为了双方的利益考虑。见面的地点更令滑膛吃惊,是在这座大城市中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中最豪华的总统大厅,那可是世界上最刁;适合委托这种业务的地方。据对方透露,这次委托加工的工件有三个,这倒无所谓,再多些他也不在乎。   服务生拉开了总统大厅镶金的大门,滑膛在走进去前,不为人察觉地把手向夹克里探了一下,轻轻拉开了左腋下枪套的按扣。其实这没有必要,没人会在这种地方对他干太意外的事。   大厅金碧辉煌,仿佛是与外面现实毫无关系的另一个世界,巨型水晶吊灯就是这个世界的太阳,猩红色的地毯就是这个世界的草原。这里初看很空旷,但滑膛还是很快发现了人,他们围在大厅一角的两个落地窗前,撩开厚重的窗帘向外面的天空看,滑膛扫了一眼,立刻数出竟有十三个人。客户是他们而不是他,也出乎滑膛的预料,教官说过,客户与他们还像情人关系一一尽管可能有多个,但每次只能与他们中的一人接触。   滑膛知道他们在看什么:哥哥飞船又移到南半球上空了,现在可以清晰地看到。上帝文明离开地球已经三年了,那次来自宇宙的大规模造访,使人类对外星文明的心理承受能力增强了许多,况且,上帝文明有铺天盖地的两万多艘飞船,而这次到来的哥哥飞船只有一艘。它的形状也没有上帝文明的飞船那么奇特,只是一个两头圆的柱体,像是宇宙中的一粒感冒胶囊。   看到滑膛进来,那十三个人都离开窗子,回到了大厅中央的大圆桌旁。滑膛认出了他们中的大部分,立刻感觉这间华丽的大厅变得寒碜了。这些人中最引入注目的是朱汉杨,他的华软集团的&东方3000&操作系统正在全球范围内取代老朽的WINDOWS.其他的人,也都在福布斯财富500排行的前50内,这些人每年的收益,可能相当于一个中等国家的GDP,滑膛处于一个小型版的全球财富论坛中。   这些人与齿哥是绝对不一样的,滑堂暗想,齿哥是一夜的富豪,他们则是三代修成的贵族,虽然真正的时间远没有那么长,但他们确实是贵族,财富在他们这里已转化成内敛的高贵,就像朱汉杨手上的那枚钻戒,纤细精致,在他修长的手指上若隐若现,只是偶尔闪一下温润的柔光,但它的价值,也许能买几十个齿哥手指上那颗核桃大小金光四射的玩艺儿。   但现在,这十三名高贵的财界精英聚在这里,却是要雇职业杀手杀人,而且要杀三个人,据首次联系的人说,这还只是第一批。   其实滑膛并没有去注意那枚钻戒,他看的是朱汉杨手上的那三张照片,那显然就是委托加工的工件了。朱汉杨起身越过圆桌,将三张照片推到他面前。   扫了一眼后,滑膛又有微微的挫折感。教官曾说过,对于自己开展业务的地区,要预先熟悉那些有可能被委托加工的工件,至少在这个大城市,滑膛做到了。   但照片上这三个人,滑膛是绝对不认识的。这三张照片显然是用长焦距镜头拍的,上面的脸孔蓬头垢面,与眼前这群高贵的人简直不是一个物种。细看后才发现,其中有一个是女性,还很年轻,与其他两人相比她要整洁些,头发虽然落着尘土,但细心地梳过。她的眼神很特别,滑膛很注意人的眼神,他这个专业的人都这样,他平时看到的眼神分为两类:充满欲望焦虑的和麻木的,但这双眼睛充满少见的平静。滑膛的心微微动了一下,但转瞬即逝,像一缕随风飘散的轻雾。    &这桩业务,是社会财富液化委员会委托给你的,这里是委员会的全体常委,我是委员会的主席。&朱汉杨说。   社会财富液化委员会?奇怪的名字,滑膛只明白了它是一个由顶级富豪构成的组织,并没有去思考它名称的含义,他知道这是属于那类如果没有提示不可能想像出其真实含义的名称。    &他们的地址都在背面写着,不太固定,只是一个大概范围,你得去找,应该不难找到的。钱已经汇到你的账户上,先核实一下吧。&朱汉杨说,滑膛抬头看看他,发现他的眼神并不高贵,属于充满焦虚的那一类,但令他微微惊奇的是,其中的欲望已经无影无踪了。   滑膛拿出手机,查询了账户,数清了那串数字后面零的个数后,他冷冷地说: &第一,不用这么多,按我的出价付就可以:第二,预付一半,完工后付清。&    &就这样吧。&朱汉杨不以为然地说。   滑膛按了一阵手机后说: &已经把多余款项退回去了,您核实一下吧,先生,我们也有自己的职业准则。&    &其实现在做这种业务的很多,我们看重的就是您的这种敬业和荣誉感。& 许雪萍说,这女人的笑很动人,她是远源集团的总裁,远源是电力市场完全放开后诞生的亚洲最大的能源开发实体。    &这是第一批,请做得利索&海上石油巨头薛桐说。    &快冷却还是慢冷却?&滑膛同时加了一句,&需要的话我可以解释。&    &我们懂,这些无所谓,你看着做吧。&朱汉杨回答。    &验收方式?录像还是实物样本?&    &都不需要,你做完就行,我们自己验收。&    &我想就这些了吧?&    &是,您可以走了。&   滑膛走出酒店,看到巨厦间狭窄的天空中,哥哥飞船正在缓缓移过。飞船的体积大了许多,运行的速度也更快了,显然降低了轨道高度。它光滑的表面涌现着绚丽的花纹,那花纹在不断地缓缓变化,看久了对人有一种催眠作用。其实飞船表面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层全反射镜面,人们看到的花纹,只是地球变形的映像。滑膛觉得它像一块钝银,觉得它很美,他喜欢银,不喜欢金,银很静,很冷。   三年前,上帝文明在离去时告诉人类,他们共创造了六个地球,现在还有四个存在,都在距地球200光年的范围内。上帝敦促地球人类全力发展技术,必须先去消灭那三个兄弟,免得他们来消灭自己。但这信息来得晚了。   那三个遥远地球世界中的一个:第一地球,在上帝船队走后不久就来到了太阳系,他们的飞船泊入地球轨道。他们的文明历史比太阳系人类长两倍,所以这个地球上的人类应该叫他们哥哥。   滑膛拿出手机,又看了一下账户中的金额,齿哥,我现在的钱和你一样多了,但总还是觉得少点什么,而你,总好像是认为自己已经得到了一切,所做的就是竭力避免它们失去&&滑膛摇摇头,想把头脑中的影子甩掉,这时候想起齿哥,不吉利。   齿哥得名,源自他从不离身的一把锯,那锯薄而柔软,但极其锋利,锯柄是坚硬的海柳做的,有着美丽的浮世绘风格的花纹。他总是将锯像腰带似的绕在腰上,没事儿时取下来,拿一把提琴弓在锯背上划动,借助于锯身不同宽度产生的音差,加上将锯身适当的弯曲,居然能奏出音乐来,乐声飘忽不定,音色忧郁而阴森,像一个幽灵的呜咽。这把利锯的其他用途滑膛当然听说过,但只有一次看到过齿哥以第二种方式使用它。那是在一间旧仓库中的一场豪赌,一个叫半头砖的二老大输了个精光,连他父母的房子都输掉了,眼红得冒血,要把自己的两只胳膊押上翻本。   齿哥手中玩着骰子对他微笑了一下,说胳膊不能押的,来日方长啊,没了手,以后咱们兄弟不就没法玩了吗?押腿吧。于是半头砖就把两条腿押上了。他再次输光后,齿哥当场就用那条锯把他的两条小腿齐膝锯了下来。滑膛清楚地记得利锯划过肌腱和骨骼时的声音,当时齿哥一脚踩着半头砖的脖子,所以他的惨叫声发不出来,宽阔阴冷的大仓库中只回荡着锯条拉过骨肉的声音,像欢快的歌唱,在锯到膝盖的不同部分时呈现出丰富的音色层次,雪白雪白的骨末撒在鲜红的血泊上,形成的构图呈现出一种妖艳的美。滑膛当时被这种美震撼了,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加入了锯和血肉的歌唱,这他*的才叫生活!那天是他十八岁生日,绝好的成年礼。完事后,齿哥把心爱的锯擦了擦缠回腰间,指着已被抬走的半头砖和两根断腿留下的血迹说:告诉砖儿,后半辈子我养活他。   滑膛虽年轻,也是自幼随齿哥打天下的元老之一,见血的差事每月都有。当齿哥终于在血腥的社会阴沟里完成了原始积累,由黑道转向白道时,一直跟追着他的人都被封了副董事长副总裁之类的,惟有滑膛只落得给齿哥当保镖。但知情的人都明白,这种信任非同小可。齿哥是个非常小心的人,这可能是出于他干爹的命运。齿哥的干爹也是非常小心的,用齿哥的话说恨不得把自己用一块铁包起来。许多年的平安无事后,那次于爹乘飞机,带了两个最可靠的保镖,在一排座位上他坐在两个保镖中间。在珠海降落后,空姐发现这排座上的三个人没有起身,坐在那里若有所思的样子,接着发现他们的血已淌过了十多排座位。有许多根极细的长钢针从后排座位透过靠背穿过来,两个保镖每人的心脏都穿过了三根,至于干爹,足足被14根钢针穿透,像一个被精心钉牢的蝴蝶标本。这14肯定是有说头的,也许暗示着他不合规则吞下的1400万,也许是复仇者14年的等待&&与干爹一样,齿哥出道的征途,使得整个社会对于他除了暗刃的森林就是陷阱的沼泽,他实际上是将自己的命交到了滑膛手上。   但很快,滑膛的地位就受到了老克的威胁。老克是俄罗斯人,那时,在富人们中有一个时髦的做法:聘请前克格勃人员做保镖,有这样一位保镖,与拥有一个影视明星情人一样值得炫耀。齿哥周围的人叫不惯那个绕口的俄罗斯名,就叫这人克格勃,时间一长就叫老克了。其实老克与克格勃没什么关系,真正的前克格勃机构中,大部分人不过是做办公室的文职人员,即使是那些处于机密战最前沿的,对安全保卫也都是外行。老克是前苏共中央警卫局的保卫人员,曾是葛罗米柯的警卫之一,是这个领域货真价实的精英,而齿哥以相当于公司副董事长的高薪聘请他,完全不是为了炫耀,真的是出于对自身安全的考虑。老克一出现,立刻显示出了他与普通保镖的不同。这之前那些富豪的保镖们,在饭桌上比他们的雇主还能吃能喝,还喜欢在主人谈生意时乱插嘴,真正出现危险情况时,他们要么像街头打群架那样胡来,要么溜得比主人还快。而老克,不论在宴席还是谈判时,都静静地站在齿哥身后,他那魁梧的身躯像一堵厚实坚稳的墙,随时准备挡开一切威胁。老克并没有机会遇到威胁他保护对象的危险情况,但他的敬业和专业使人们都相信,一旦那种情况出现时,他将是绝对称职的。虽然与别的保镖相比,滑膛更敬业一些,也没有那些坏毛病,但他从老克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差距。过了好长时间他才知道,老克不分昼夜地戴着墨镜,并非是扮酷而是为了掩藏自己的视线。   虽然老克的汉语学得很快,但他和包括自己雇主在内的周围人都没什么交往,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把滑膛请到自己简朴的房间里,给他和自己倒上一杯伏特加后,用生硬的汉语说:&我,想教你说话。&    &说话?&    &说外国话。&   于是滑膛就跟老克学外国话,几天后他才知道老克教自己的不是俄愈而是英语。滑膛也学得很快,当他们能用英语和汉语交流后,有一天老克对滑膛说:&你和别人不一样。&    &这我也感觉到了。&滑膛点点头。    &三十年的职业经验,使我能够从人群中准确地识别出具有那种潜质的人,这种人很稀少,但你就是,看到你第一眼时我就打了个寒战。冷血一下并不难,但冷下去的血再温不起来就很难了,你会成为那一行的精英,可别埋没了自己。&    &我能做什么呢?&    &先去留学。&   齿哥听到老克的建议后,倒是满口答应,并许诺费用的事他完全负责。其实有了老克后,他一直想摆脱滑膛,但公司中又没有空位子了。   于是,在一个冬夜,一架喷气客机载着这个自幼失去父母,从最低层黑社会中成长起来的孩子,飞向遥远的陌生国度。   开着一辆很旧的桑塔纳,滑膛按照片上的地址去踩点。他首先去的是春花广场,没费多少劲就找到了照片上的人,那个流浪汉正在垃圾桶中翻找着,然后提着一个鼓鼓的垃圾袋走到一个长椅处。他的收获颇丰,一盒几乎没怎么动的盒饭,还是菜饭分放的那种大盒;一根只咬了一口的火腿肠,几块基本完好的面包,还有大半瓶可乐。滑膛本以为流浪汉会用手抓着盒饭吃,但看到他从这初夏仍穿着的脏大衣口袋中掏出了一个小铝勺。他慢慢地吃完晚餐,把剩下的东西又扔回垃圾桶中。滑膛四下看看,广场四周的城市华灯初上,他很熟悉这里,但现在觉得有些异样。很快,他弄明白了这个流浪汉轻易填饱肚子的原因。这里原是城市流浪者聚集的地方,但现在他们都不见了,只剩下他的这个目标。他们去哪里了?都被委托&加工&   了吗?滑膛接着找到了第二张照片上的地址。在城市边缘一座交通桥的桥孔下,有一个用废瓦楞和纸箱搭起来的窝棚,里面透出昏黄的灯光。滑膛将窝棚的破门小心地推开一道缝,探进头去,出乎意料,他竟进入了一个色彩斑斓的世界,原来窝棚里挂满了大小不一的油画,形成了另一层墙壁。顺着一团烟雾,滑膛看到了那个流浪画家,他像一头冬眠的熊一般躺在一个破画架下,头发很长,穿着一件涂满油彩像长袍般肥大的破T恤衫,抽着五毛一盒的玉蝶烟。他的眼睛在自己的作品间游移,目光充满了惊奇和迷惘,仿佛他才是第一次到这里来的人,他的大部分时光大概都是在这种对自己作品的自恋中度过的。这种穷困潦倒的画家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曾有过很多,但现在不多见了。    &没关系,进来吧。&画家说,眼睛仍扫视着那些画,没朝门口看一眼,听他的口气,就像这里是一座帝王宫殿似的。在滑膛走进来之后,他又问: &喜欢我的画吗?&   滑膛四下看了看,发现大部分的画只是一堆零乱的色彩,就是随意将油彩泼到画布上都比它们显得有理性。但有几幅画面却很写实,滑膛的目光很快被其中的一幅吸引了:占满整幅画面的是一片干裂的黄土地,从裂缝间伸出几枝干枯的植物,仿佛已经枯死了几个世纪,而在这个世界上,水也似乎从来就没有存在过。在这干旱的土地上,放着一个骷髅头,它也干得发白,表面布满裂纹,但从它的口洞和一个眼窝中,居然长出了两株活生生的绿色植物,它们青翠欲滴,与周围的酷早和死亡形成鲜明对比,其中一株植物的顶部,还开着一朵娇艳的小花。这个骷髅头的另一个眼窝中,有一只活着的眼睛,清澈的眸子瞪着天空,目光就像画家的眼睛一样,充满惊奇和迷惘。    &我喜欢这幅。&滑膛指指那幅画说。    &这是《贫瘠》系列之二,你买吗?&    &多少钱?&    &看着给吧。&   滑膛掏出皮夹,将里面所有的百元钞票都取了出来,递给画家,但后者只从中抽了两张。    &只值这么多,画是你的了。&   滑膛发动了车子,然后拿起第三张照片看上面的地址,旋即将车熄了火,因为这个地方就在桥旁边,是这座城市最大的一个垃圾场。滑膛取出望远镜,透过挡风玻璃从垃圾场上那一群拾荒者中寻找着目标。   这座大都市中靠垃圾为生的拾荒者有三十万人,已形成了一个阶层,而他们内部也有分明的等级。最高等级的拾荒者能够进入高尚别墅区,在那里如艺术雕塑般精致的垃圾桶中,每天都能拾到只穿用过一次的新衬衣、袜子和床单,这些东西在这里是一次性用品;垃圾桶中还常常出现只有轻微损坏的高档皮鞋和腰带,以及只抽了三分之一的哈瓦纳雪茄和只吃了一角的高级巧克力&&但进入这里拣垃圾要重金贿赂社区保安,所以能来的只是少数人,他们是拾荒者中的贵族。拾荒者的中间阶层都集中在城市中众多的垃圾中转站里,那是缄市垃圾的第一次集中地,在那里,垃圾中最值钱的部分:废旧电器、金属、完整的纸制品、废弃的医疗器械、被丢弃的过期药品等,都被拣拾得差不多了。那里也不是随便就能进来的,每个垃圾中转站都是某个垃圾把头控制的地盘,其他拾荒者擅自进入,轻者被暴打一顿赶走,重者可能丢了命。   经过中转站被送往城市外面的大型堆放和填埋场的垃圾已经没有多少&营养&了,但靠它生存的人数量最多,他们是拾荒者中的最底层,就是滑膛现在看到的这些人。留给这些最底层拾荒者的,都是不值钱又回收困难的碎塑料、碎纸等,再就是垃圾中的腐烂食品,可以以每公斤一分的价格买给附近农民当猪饲料。在不远处,大都市如一块璀璨的巨大宝石闪烁着,它的光芒传到这里,给恶臭的垃圾山镀上了&&层变幻的光晕。其实,就是从拾到的东西中,拾荒者们也能体会到那不远处大都市的奢华:在他们收集到的腐烂食品中,常常能依稀认出只吃了四腿的烤乳猪、只动了一筷子的石斑鱼、完整的鸡&&最近整只乌骨鸡多了起来,这源自一道刚时兴的名叫乌鸡白玉的菜,这道菜是把豆腐放进乌骨鸡的肚子里炖出来的,真正的菜就是那几片豆腐,鸡虽然美味但只是包装,如果不知道吃了,就如同吃粽子连芦苇叶一起吃样,会成为有晶位的食客的笑柄&&   这时,当天最后一趟运垃圾的环卫车来了,当自卸车厢倾斜着升起时,一群拾荒者迎着山崩似的垃圾冲上来,很快在飞扬尘土中与垃圾山融为一体。这些人似乎完成了新的进化,垃圾山的恶臭、毒菌和灰尘似乎对他们都不产生影响,当然,这是只看到他们如何生存而没见到他们如何死亡的普通人产生的印象,正像普通人平时见不到虫子和老鼠的尸体,因而也不关心它们如何死去一样。事实上,这个大垃圾场多次发现拾荒者的尸体,他们静悄悄地死在这里,然后被新的垃圾掩埋了。   在场边一盏泛光灯昏暗的灯光中,拾荒者们只是一群灰尘中模糊的影子,但滑膛还是很快在他们中发现了自己寻找的目标。这么快找到她,滑膛除了借助自己锐利的目光外,还有一个原因:与春花广场上的流浪者一样,今天垃圾场上的拾荒者人数明显减少了,这是为什么?滑膛在望远镜中观察着目标,她初看上去与其他的拾荒者没有太大区别,腰间束着一根绳子,手里拿着大编织袋和顶端装着耙勺的长杆,只是她看上去比别人瘦弱,挤不到前面去,只能在其他拾荒者的圈外拣拾着,她翻找的,已经是垃圾的垃圾了。   滑膛放下望远镜,沉思片刻,轻轻摇摇头。世界上最离奇的事正在他的眼前发生:一个城市流浪者,一个穷得居无定所的画家,加上一个靠拾垃圾为生的女孩子,这三个世界上最贫穷最弱势的人,有可能在什么地方威胁到那些处于世界财富之巅的超级财阀们呢,这种威胁甚至于迫使他们雇用杀手置之于死地?!   后座上放着那幅《贫瘠》系列之二,骷髅头上的那只眼睛在黑暗中凝视着滑膛,令他如芒刺在背。   垃圾场那边发出了一阵惊叫声,滑膛看到,车外的世界笼罩在一片蓝光中,蓝光来自东方地平线,那里,一轮蓝太阳正在快速升起,那是运行到南半球的哥哥飞船。飞船一般是不发光的,晚上,自身反射的阳光使它看上去像一轮小月亮,但有时它也会突然发出照亮整个世界的蓝光,这总是令人们陷入莫名的恐惧之中。这一次飞船发出的光比以往都亮,可能是轨道更低的缘故。蓝太阳从城市后面升起,使高楼群的影子一直拖到这里,像一群巨人的手臂,但随着飞船的快速上升,影子渐渐缩回去了。   在哥哥飞船的光芒中,垃圾场上那个拾荒女孩能看得更清楚了,滑膛再次举起望远镜,证实了自己刚才的观察,就是她,她蹲在那里,编织袋放在膝头,仰望的眼睛有一丝惊恐,但更多的还是他在照片上看到的平静。滑膛的心又动了一下,但像上次一样这触动转瞬即逝,他知道这涟漪来自心灵深处的某个地方,为再次失去它而懊悔。   飞船很快划过长空,在西方地平线落下,在西天留下了一片诡异的蓝色晚霞,然后,一切又没入昏暗的夜色中,远方的城市之光又灿烂起来。滑膛的思想又回到那个谜上来;世界最富有的十三个人要杀死最穷的三个人,这不是一般的荒唐,这真是对他的想像力最大的挑战。但思路没走多远就猛地刹住,滑膛自责地拍了一下方向盘,他突然想到自己已经违反了这个行业的最高精神准则,校长的那句话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这是行业的座右铭:瞄准谁,与枪无关。   到现在,滑膛也不知道他是在哪个国家留学的,更不知道那所学校的确切位置。他只知道飞机降落的第一站是莫斯科,那里有人接他,那人的英语没有一点儿俄国口音,他被要求戴上一副不透明的墨镜,伪装成一个盲人,以后的旅程都是在黑暗中度过了。又坐了三个多小时的飞机,再坐一天的汽车,才到达学校,这时是否还在俄罗斯境内,滑膛真的说不准了。   学校地处深山,围在高墙中,学生在毕业之前绝对不准外出。被允许摘下眼镜后,滑膛发现学校的建筑明显地分为两大类,一类是灰色的,外形毫无特点;另一类的色彩和形状都很奇特。他很快知道,后一类建筑实际上是一堆巨型积木,可以组合成各种形状,以模拟变化万千的射击环境。整所学校,基本上就是一个设施精良的大靶场。   开学典礼是全体学生惟一的一次集合,他们的人数刚过四百。校长一头银发,一副令人肃然起敬的古典学者风度,他讲了如下一番话:&同学们,在以后的四年中,你们将学习一个我们永远不会讲出其名称的行业所需的专业知识和技能r这是人类最古老的行业之一,同样会有光辉的未来。从小处讲,它能够为做出最后选择的客户解决只有我们才能解决的问题,从大处讲,它能够改变历史。    &曾有不同的政治组织出高价委托我们训练游击队员,我们拒绝了,我们只培养独立的专业人员,是的,独立,除钱以外独立于一切。从今以后,你们要把自己当成一枝枪,你们的责任,就是实现枪的功能,在这个过程中展现枪的美感,至于瞄准谁,与枪无关。A持枪射击B,B又夺过同一枝枪射击A,枪应该对这每一次射击一视同仁,都以最高的质量完成操作,这是我们最基本的职业道德。&   在开学典礼上,滑膛还学会了几个最常用的术语:该行业的基本操作叫加工,操作的对象叫工件,死亡叫冷却。   学校分L、M和S三个专业,分别代表长、中、短种距离。    L专业是最神秘的,学费高昂,学生人数很少,且基本不和其他专业的人交往,滑膛的教官也劝他们离L专业的人远些:&他们是行业中的贵族,是最有可能改变历史的人。&L专业的知识博大精深,他们的学生使用的狙击步枪价值几十万美元,装配起来有两米多长。L专业的加工距离均超过一千米,据说最长可达到三千米!一千五百米以上的加工操作是一项复杂的工程,其中的前期工作之一就是沿射程按一定间距放置一系列的&风铃&,这是一种精巧的微型测风仪,它可将监测值以无线发回,显示在射手的眼镜显示器上,以便他(她)掌握射程不同阶段的风速和风向。    M专业的加工距离在十米至三百米之间,是最传统的专业,学生也最多,他们一般使用普通制式步枪,M专业的应用面最广,但也是平淡和缺少传奇的。   滑膛学的是S专业,加工距离在10米以下,对武器要求最低,一般使用手枪,甚至还可能使用冷兵器。在三个专业中,S专业无疑是最危险的,但也是最浪漫的。   校长就是这个专业的大师,亲自为S专业授课,他首先开的课程竟然是&&英语文学。    &你们首先要明白S专业的价值。&看着迷惑的学生们,校长庄重地说, &在L和M专业中,工件与加工者是不见面的,工件都是在不知情的状态下被加工并冷却的,这对他们当然是一种幸运,但对客户却不是,相当一部分分客户,需要让工件在冷却之前得知他们被谁、为什么委托加工的,这就要由我们来告知工件,这时,我们已经不是自己,而是客户的化身,我们要把客户传达的最后信息向工件庄严完美地表达出来,让工件在冷却前受到最大的心灵震慑和煎熬,这就是s专业的浪漫和美感之所在,工件冷却前那恐惧绝望的眼神,将是我们工作最大的精神享受。但要做到这些,就需要我们具有相当的表达能力和文学素养。&   于是,滑膛学了一年的文学。他读荷马史诗,背莎士比亚,读了很多的经典和现代名著。滑膛感觉这一年是自己留学生涯中最有收获的一年,因为后面学的那些东西他以前多少都知道一些,以后迟早也能学到,但深入地接触文学,这是他惟一的机会。通过文学,他重新发现了人,惊叹人原来是那么一种精致而复杂的东西,以前杀人,在他的感觉中只是打碎盛着红色液体的粗糙陶罐,现在惊喜地发现自己击碎的原来是精美绝伦的玉器,这更增加了他杀戮的快感。   接下来的课程是人体解剖学。与其他两个专业相比,S专业的另一大优势是可以控制被加工后的工件冷却到环境温度的时间,术语叫快冷却和慢冷却。很多客户是要求慢冷却的,冷却的过程还要录像,以供他们珍藏和欣赏。当然这需要很高的技术和丰富的经验,人体解剖学当然也是不可缺少的知识。   然后,真正的专业课才开始。   垃圾场上拾荒的人渐渐走散,只剩下包括目标在内的几个人。滑膛当即决定,今晚就把这个工件加工了。按行业惯例,一般在勘察时是不动手的,但也有例外,合适的加工时机会稍纵即逝。   滑膛将车开离桥下,经过一阵颠簸后在垃圾场边的一条小路旁停下,滑膛观察到这是拾荒者离开垃圾场的必经之路,这里很黑,只能隐约看到荒草在夜风中摇曳的影子,是很合适的加工地点,他决定在这里等着工件。   滑膛抽出枪,轻轻放在驾驶台上。这是一枝外形粗陋的左轮,7.6毫米口径,可以用大黑星①的子弹,按其形状,他叫它大鼻子,是没有牌子的私造枪,他从西双版纳的一个黑市上花三千元买到的。枪虽然外形丑陋,但材料很好,且各个部件的结构都加工正确,最大的缺陷就是最难加工的膛线没有做出宋,枪管内壁光光的。滑膛有机会得到名牌好枪,他初做保镖时,齿哥给他配了一枝三十二发的短乌齐,后来,又将一枝七七式当做生日礼物送给他,但那两枝枪都被他压到箱子底,从来没带过,他只喜欢大鼻子。现在,它在城市的光晕中冷冷地闪亮,将滑膛的思绪又带回了学校的岁月。   专业课开课的第一天,校长要求每个学生展示自己的武器。当滑膛将大鼻子放到那一排精致的高级手枪中时,很是不好意思。但校长却拿起它把玩着,由衷地赞赏道:&好东西。&    &连膛线都没有,消音器也拧不上。&一名学生不屑地说。    &S专业对准确性和射程要求最低,膛线并不重要:消音器嘛,垫个小枕头不就行了?孩子,别让自己变得匠气了。在大师手中,这把枪能产生出你们这堆昂贵的玩艺儿产生不了的艺术效果。&   校长说得对,由于没有膛线,大鼻子射出的子弹在飞行时会翻跟头,在空气中发出正常子弹所没有的令人恐惧的尖啸,在射入工件后仍会持续旋转,像一柄锋利的旋转刀片,切碎沿途的一切。    &我们以后就叫你滑膛吧!&校长将枪递还给滑膛时说, &好好掌握它,孩子,看来你得学飞刀了。&滑膛立刻明白了校长的话:专业飞刀是握着刀尖出刀的,这样才能在旋转中产生更大的穿刺动量,这就需要在到达目标时刀尖正好旋转到前方。校长希望滑膛像掌握飞刀那样掌握大鼻子射出的子弹!这样,就可以使子弹在工件上的创口产生丰富多彩的变化。经过长达两年的苦练,消耗了近三万发子弹,滑膛竟真的练成了这种在学校最优秀的射击教官看来都不可能实现的技巧。   滑膛的留学经历与大鼻子是分不开的。在第四学年,他认识了同专业的一个名叫火的女生,她的名字也许来自那头红发。这里当然不可能知道她的国籍,滑膛猜测她可能来自西欧。这里不多的女生,几乎个个都是天生的神枪手,但火的枪打得很糟,匕首根本不会用,真不知道她以前是靠什么吃饭。但在一次勒杀课程中,她从自己手上那枚精致的戒指中抽出一根肉眼看不见的细线,熟练地套到用做教具的山羊脖子上,那根如利刃般的细线竟将山羊的头齐齐地切了下来。据火的介绍,这是一段纳米丝,这种超高强度的材料未来可能被用来建造太空电梯。   火对滑膛没什么真爱可言,那种东西也不可能在这里出现。她同时还与外系一个名叫黑冰狼的北欧男生交往,并在滑膛和黑冰狼之间像斗蛐蛐似的反复挑逗,企图引起一场流血争斗,以便为枯燥的学习生活带来一点儿消遣。她很快成功了,两个男人决定以俄罗斯轮盘赌的形式决斗。这天深夜,全班同学将靶场上的巨型积木摆放成罗马斗兽场的形状,决斗就在斗兽场中央进行,使用的武器是大鼻子。火做裁判,她优雅地将一颗子弹塞进大鼻子的空弹仓,然后握住枪管,将弹仓在她那如长春藤般的玉臂上来回滚动了十几次,然后,两个男人谦让了一番,火微笑着将大鼻子递给滑膛。滑膛缓缓举起枪,当冰凉的枪口触到太阳穴时,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和孤独向他袭来,他感到无形的寒风吹透了世界万物,漆黑的宇宙中只有自己的心是热的。一横心,他连扣了五下扳机,击锤点了五下头,弹仓转动了五下,枪没响。咔咔咔咔咔,这五声清脆的金属声敲响了黑冰狼的丧钟。全班同学欢呼起来,火更是快活得流出了眼泪,对着滑膛高呼她是他的了。这中间笑得最轻松的是黑冰狼,他对滑膛点点头,由衷地说: &东方人,这是自柯尔特②以来最精彩的赌局了。&他然后转向火, &没关系亲爱的,人生于我,一场豪赌而已。&说完他抓起大鼻子对准自己的太阳穴,一声有力的闷响,血花和碎骨片溅得很潇洒。   之后不久滑膛就毕业了,他又戴上了那副来时戴的眼镜离开了这所没有名称的学校,回到了他长大的地方。他再也没有听到过学校的一丝消息,仿佛它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似的。   回到外部世界后,滑膛才听说世界上发生的一件大事:上帝文明来了,要接受他们培植的人类的赡养,但在地球的生活并不如意,他们只待了一年多时间就离去了,那两万多艘飞船已经消失在茫茫宇宙中。   回来后刚下飞机,滑膛就接到了一桩加工业务。   齿哥热情地欢迎滑膛归来,摆上了豪华的接风宴,滑膛要求和齿哥单独待在宴席上,他说自己有好多心里话要说。其他人离开后,滑膛对齿哥说:&我是在您身边长大的,从内心里,我一直没把您当大哥,而是当成亲父亲。您说,我应当去干所学的这个专业吗?就一句话,我听您的。&   齿哥亲切地扶着滑膛的肩膀说: &只要你喜欢,就干嘛,我看得出来你是喜欢的,别管白道黑道,都是道儿嘛,有出息的人,哪股道上都能出息。    &好,我听您的。&   滑膛说完,抽出手枪对着齿哥的肚子就是一枪,飞旋的子弹以恰到好处的角度划开一道横贯齿哥腹部的大口子,然后穿进地板中。齿哥透过烟雾看着滑膛,眼中的震惊只是一掠而过,随之而来的是恍然大悟后的麻木,他对着滑膛笑了一下,点点头。    &已经出息了,小子。&齿哥吐着血沫说完,软软地倒在地上。   滑膛接的这桩业务是一小时慢冷却,但不录像,客户信得过他。滑膛倒上一杯酒,冷静地看着地上血泊中的齿哥,后者慢慢地整理着自己流出的肠子,像码麻将那样,然后塞回肚子里,滑溜溜的肠子很快又流出来,齿哥就再整理好将其塞回去&&当这工作进行到第十二遍时,他咽了气,这时距枪响正好一小时。   滑膛说把齿哥当成亲父亲是真心话,在他五岁时的一个雨天,输红了眼的父亲逼着母亲把家里全部的存折都拿出来,母亲不从,便被父亲殴打致死,滑膛因阻拦也被打断鼻梁骨和一条胳膊,随后父亲便消失在雨中。后来滑膛多方查找也没有消息,如果找到,他也会让其享受一次慢冷却的。   事后,滑膛听说老克将自己的全部薪金都退给了齿哥的家人,返回了俄罗斯。他走前说:送滑膛去留学那天,他就知道齿哥会死在他手里,齿哥的一生是刀尖上走过来的,却不懂得一个纯正的杀手是什么样的人。   垃圾场上的拾荒者一个接一个离开了,只剩下目标一人还在那里埋头刨找着,她力气小,垃圾来时抢不到好位置,只能借助更长时间的劳作来弥补了。这样,滑膛就没有必要等在这里了,于是他拿起大鼻子塞到夹克口袋中,走下了车,径直朝垃圾中的目标走去。   他脚下的垃圾软软的,还有一股温热,他仿佛踏在一只巨兽的身上。当距目标四五米时,滑膛抽出了握枪的手&&   这时,一阵蓝光从东方射过来,哥哥飞船已绕地球一周,又转到了南半球,仍发着光。这突然升起的蓝太阳同时吸引了两人的目光,他们都盯着蓝太阳看了一会儿,然后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当两人的目光相遇时,滑膛发生了一名职业杀手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手中的枪差点滑落了,震撼令他一时感觉不到手中枪的存在,他几乎失声叫出:果儿&&但滑膛知道她不是果儿,十四年前,果儿就在他面前痛苦地死去。但果儿在他心中一直活着,一直在成长,他常在梦中见到已经长成大姑娘的果儿,就是眼前她这样儿。   齿哥早年一直在做着他永远不会对后人提起的买卖:他从人贩子手中买下一批残疾儿童,将他们放到城市中去乞讨,那时,人们的同情心还没有疲劳,这些孩子收益颇丰,齿哥就是借此完成了自己的原始积累。   一次,滑膛跟着齿哥去一个人贩子那里接收新的一批残疾孩子,到那个旧仓库中,看到有五个孩子,其中的四个是先天性畸形,但另一个小女孩儿却是完全正常的。那女孩儿就是果儿,她当时六岁,长得很可爱,大眼睛水灵灵的,同旁边的畸形儿形成鲜明对比。她当时就用这双后来滑膛一想起来就心碎的大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全然不知等待着自己的是怎样的命运。    &这些就是了。&人贩子指指那四个畸形儿说。    &不是说好五个吗?&齿哥问。    &车厢里闷,有一个在路上完了。    &那这个呢?&齿哥指指果儿。    &这不是卖给你的。&    &我要了,就按这些的价儿。&齿哥用一种不容商量的语气说。    &可&&她好端端的,你怎么拿她挣钱?&    &死心眼,加工一下不就得了?&   齿哥说着,解下腰间的利锯,朝果儿滑嫩的小腿上划了一下,划出了一道贯穿小腿的长口子,血在果儿的惨叫声中涌了出来。    &给她裹裹,止住血,但别上消炎药,要烂开才好。&齿哥对滑膛说。   滑膛于是给果儿包扎伤口,血浸透了好几层纱布,直流得果儿脸色惨白。滑膛背着齿哥,还是给果儿吃了些利菌沙和抗菌优之类的消炎药,但是没有用,果儿的伤口还是发炎了。   两天以后,齿哥就打发果儿上街乞讨,果儿可爱而虚弱的小样儿,她的伤腿,都立刻产生了超出齿哥预期的效果,头一天就挣了三千多块,以后的一个星期里,果儿挣的钱每天都不少于两千块,最多的一次,一对外国夫妇一下子就给了四百美元。但果儿每天得到的只是一盒发馊的盒饭,这倒也不全是由于齿哥吝啬,他要的就是孩子挨饿的样子。滑膛只能在暗中给她些吃的。   一天傍晚,他上果儿乞讨的地方去接她回去,小女孩儿附在他的耳边悄悄地说:&哥,我的腿不疼了呢。&一副高兴的样子。在滑膛的记忆中,这是他除母亲惨死外惟一的一次流泪,果儿的腿是不疼了,那是因为神经都已经坏死,整条腿都发黑了,她已经发了两天的高烧。滑膛再也不顾齿哥的禁令,抱着果儿去了医院,医生说已经晚了,孩子的血液中毒。第二天深夜,果儿在高烧中去了。   从此以后,滑膛的血变冷了,而且像老克说的那样,再也没有温起来。杀人成了他的一项嗜好,比吸毒更上瘾,他热衷于打碎那一个个叫做人的精致器皿,看着它们盛装的红色液体流出来,冷却到与环境相同的温度,这才是它们的真相,以前那些红色液体里的热度,都是伪装。   完全是下意识地,滑膛以最高的分辨率真切地记下了果儿小腿上那道长伤口的形状,后来在齿哥腹部划出的那一道,就是它准确的拷贝。   拾荒女站起身,背起那个对她显得很大的编织袋慢慢走去。她显然并非因滑膛的到来而走,她没注意到他手里拿的是什么,也不会想到这个穿着体面的人的到来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她只是该走了。哥哥飞船在西天落下,滑膛一动不动地站在垃圾中,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短暂的蓝色黄昏里。   滑膛把枪插回枪套,拿出手机拨通了朱汉杨的电话:&我想见你们,有事要问。&    &明天九点,老地方。&朱汉杨简洁地回答,好像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   走进总统大厅,滑膛发现社会财富液化委员会的十三个常委都在,他们将严肃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    &请提你的问题。&朱汉杨说。    &为什么要杀这三个人?&滑膛问。    &你违反了自己行业的职业道德。&朱汉扬用一个精致的雪茄剪切开一根雪茄的头部,不动声色地说。    &是的,我会让自己付出代价的,但必须清楚原因,否则这桩业务无法进行。&   朱汉杨用一根长火柴转着圈点着雪茄,缓缓地点点头: &现在我不得不认为,你只接针对有产阶级的业务。这样看来,你并不是一个真正的职业杀手,只是一名进行狭隘阶级报复的凶手,一名警方正在全力搜捕的,三年内杀了四十一个人的杀人狂,你的职业声望将从此一泻千里。&    &你现在就可以报警。&滑膛平静地说。    &这桩业务是不是涉及到了你的某些个人经历?&   许雪萍问。   滑膛不得不佩服她的洞察力,他没有回答,默认了。    &因为那个女人?&   滑膛沉默着,对话已超出了合适的范围。    &好吧,&朱汉杨缓缓吐出一口白烟, &这桩业务很重要,我们在短时间内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只能答应你的条件,告诉你原因,一个你做梦都想不到的原因。我们这些社会上最富有的人,却要杀掉社会上最贫穷最弱势的人,这使我们现在在你的眼中成了不可理喻的变态恶魔,在说明原因之前,我们首先要纠正你的这个印象。&    &我对黑与白不感兴趣。&    &可事实已证明不是这样,好,跟我们来吧。&朱汉杨将只抽了一口的整根雪茄扔下,起身向外走去。   滑膛同社会财富液化委员会的全体常委一起走出酒店。   这时,天空中又出现了异常,大街上的人们都在紧张地抬头仰望。哥哥飞船正在低轨道上掠过,由于初升太阳的照射,它在晴朗的天空上显得格外清晰。飞船沿着运行的轨迹,撒下一颗颗银亮的星星,那些星星等距离排列,已在飞船后面形成了一条穿过整个天空的长线,而哥哥飞船本身的长度已经明显缩短了,它释放出星星的一头变得参差不齐,像折断的木棒。滑膛早就从新闻中得知,哥哥飞船是由上千艘子船形成的巨大组合体,现在,这个组合体显然正在分裂为子船船队。    &大家注意了!&朱汉杨挥手对常委们大声说,&你们都看到了,事态正在发展,时间可能不多了,我们工作的步伐要加快,各小组立刻分头到自己分管的液化区域,继续昨天的工作。&   说完,他和许雪萍上了一辆车,并招呼滑膛也上来。   滑膛这才发现,酒店外面等着的,不是这些富豪们平时乘坐的豪华车,而是一排五十铃客货车。    &为了多拉些东西。&许雪萍看出了滑膛的疑惑,对他解释说。滑膛看看后面的车厢,里面整齐地装满了一模一样的黑色小手提箱,那些小箱子看上去相当精致,估计有上百个。   没有司机,朱汉杨亲自开车驶上了大街。车很快拐入了一条林荫道,然后放慢了速度,滑膛发现原来朱汉杨在跟着路边的一个行人慢开,那人是个流浪汉,这个时代流浪汉的衣着不一定褴褛,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流浪汉的腰上挂着一个塑料袋,每走一步袋里的东西就叮咣响一下。   滑膛知道,昨天他看到的那个流浪者和拾荒者大量减少的谜底就要揭开了,但他不相信朱汉杨和许雪萍敢在这个地方杀人,他们多半是先将目标骗上车,然后带到什么地方除掉。按他们的身份,用不着亲自干这种事,也许只是为了向滑膛示范?滑膛不打算干涉他们,但也绝不会帮他们,他只管合同内的业务。   流浪汉显然没觉察到这辆车的慢行与自己有什么关系,直到许雪萍叫住了他。    &你好!&许雪萍摇下车窗说,流浪汉站住,转头看着她,脸上覆盖着这个阶层的人那种厚厚的麻木,&有地方住吗?&许雪萍微笑着问。    &夏天哪儿都能住。&流浪汉说。    &冬天呢?&    &暖气道,有的厕所也挺暖和。&    &你这样过了多长时间了?&    &我记不清了,反正征地费花完后就进了城,以后就这样了。&    &想不想在城里有套三室一厅的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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