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挣脱必死的命运?而那个潜伏在校园安阳16—20杀手到底是谁?杀人动机是什么?帅不帅

高峰推开便利店门,雨后冷风扑面而来。
他口中喃喃自语,借着光撕开香烟包装纸,随手扔在风里。
点了烟,咬在嘴里吸了一口,在肺里憋了一会儿才吐出来,烟雾贴着满是胡茬的脸颊飘散成线。由于温度骤降,血压有些升高,脑袋也昏昏沉沉。
他摇了摇头,挪着步子,绕过铁丝网围住的空调外机,跳下台阶,转过便利店左侧的墙角,走进一条两幢高楼之间的狭窄小巷。
巷内除了从屋顶延伸下来的排水管、几辆锈蚀严重用铁链串在一起的自行车和半灰不白的空调外机外,就只有一些臭气弥漫的垃圾桶了。
巷子很长,前面有一个偏角,没有路灯,连亮着的窗户都很少,所以显得深邃幽暗,比起巷外街道上的灯火长龙,这里就像城市的一条肮脏裂缝。
高峰向前走了五六步,扶住没刷腻子的粗糙水泥墙坐在台阶上,身后是一扇掉漆严重的铁门。
这个穿着破旧皮夹克,大号帆布裤,灰白色长发在脑后束起的中年男人神情木然,曾经他也有一份正经的工作,有温暖的宿处,可是贫穷悄然前来,逐渐剥夺了他栖居在这座城市的权利。
他已不是第一次落入如此窘迫的境地,因为贫穷宛如深潭,只能在溺水和喘息的间隙中求生,反反复复挣扎出水面,又被无情的现实当头一棒。
为了应对难捱的寒夜,他提前做了准备,用口袋里最后的钱买了烟和一瓶便宜烧酒来渡过这个难熬的夜晚。
按灭烟头,高峰从内袋掏出一台按键磨平看不清数字的旧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嘟,嘟——响了两秒,从那头传来一个轻细的女声。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声音带着明显的警惕和戒备。
“我遇到点困难,需要两三千块钱急用,明天中午到你那儿拿钱。”
“我们已经离婚了!女儿的抚养费你一次都没给过,我的工作又不好,哪里有钱给你……”
“行了!”高峰粗暴地打断前妻的话,一提到女儿他就心烦——真是个不识趣的女人。
他捏紧手机,压低声音,“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过去的丈夫睡在大马路上吧?有了这笔钱,我拿去翻个两三倍,很快就能还你了。”
电话那边传来女人垂泣的嘤嘤声。
高峰挂掉了电话,不管怎样,他都会准时去拿钱。那个怯懦的、从不反抗的女人一定会乖乖用信封装好钱等着他。所谓的妻子,不就是应该在丈夫窘迫的时候牺牲一切吗?
想到这些,他的心情变轻松了。至于罪恶感这种东西,只要不去想,都是不会有的。
手指触到口袋里光滑的玻璃酒瓶,取出放在膝头,拧开铝盖,吸了一口辛辣的酒液,他的目光转向巷外,雨后的路面蒙着一层水渍,倒映着长街上的斑驳灯光,车流呼啸而过,发出低沉的轰鸣。
高峰脸上的肉跳了一下,浑浊的瞳孔里竟然充斥恨意。那些开车的有钱人,要是能抓住一个拖到暗处,像对付小鸡仔一样拧断脖子就好了,就像自己在边境当兵的时候对土著做的事情。
不过他没办法用双拳对抗法律,只能在心里发狠,又灌了一口酒,使劲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忽然间视线中出现一个女孩。
女孩站在巷口,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和女儿一个年纪,穿着一件价格不菲的亮粉色连衣裙,蕾丝裙边包住尚且细嫩却已足够笔直修长的双腿,裙边到黄白条纹袜间露出一指宽的粉嫩皮肤,趿着一双白色小羊皮松糕鞋。
她的手里抱着一只淡灰色毛绒熊,熊鼻子圆而黑,眼睛却很小,像是考拉和熊的结合体。毛绒熊遮住她一半的脸,不过可以看到精致的另一半。此外,鸦羽般的黑发垂到耳畔,修剪整齐,泛着类似腈纶的柔亮光泽。
她简直漂亮得过分,皮肤洁白晶莹,像个小瓷娃娃。可以预见的是,假以时日,她一定会拥有明星般的容颜,让一整个城市的男人为她疯狂。
除了衣裙,条纹袜,熊,松糕鞋的装束,女孩脸上架着银灰色的特殊眼镜,它几乎是全包式的,泛着浓郁的高科技气息,光线在眼镜表面流动成弧,左下角有一行小字:ASTGAMER。
高峰愣了一下,这东西看起来有些熟悉……对了,是之前坐地铁时看到的广告,最新款的无线VR眼镜,采用什么虚拟影像技术,反正是他不怎么了解的玩意儿,只记得价格昂贵得令人咋舌。
时间已过十点,在夜色笼罩的城市街头出现这样一个奇异装扮的小女孩,简直就像电影里的情节一样。
或许真是拍电影,女孩是某个童星也说不定。
高峰撑起腰,四处寻找跟拍的摄影机,如果有的话,也许可以凭借出镜领取一份群众演员的酬劳。
他没有找到摄影机,戴着VR眼镜的女孩却一步一步走过来,口中还在用甜美的声音唱着歌,是一首童谣。
女孩脸上洋溢着天真无邪的笑容,等走近了,压在毛绒熊后面的手掌忽然抽出一把泛着冷光的左轮手枪,这把枪的形状过于娇小,连不足十公分的手掌都能握住,给人一种玩具枪的错觉。
女孩抬起枪口,对准中年男人的胸口连续射击,子弹噗噗打在肉里,他的身体猛颤,衣服上先是晕开小团的血红,继而像是破麻袋般急促地涌出鲜血。
打完六发子弹,她的手还在扣动扳机,发出哒哒的空枪声。
中年男人的面庞凝固着痛苦与茫然交杂的神色,身体向后仰倒,撞在铁门上发出咚的一声,手臂垂落,手指无意识地抽搐着,鲜血很快洇湿了地面,顺着台阶流淌成一片铁镜似的反光。


“小江,这次你去审。”中队长李存山指了指门内。
“我?”匆匆赶到还在整理着装的江稻谷语气疑惑,审问不是他的长项,跟他说话的这个酱褐色皮肤、满脸深刻皱纹的瘦高男人才是个中高手。
“十二岁的小学女生,看到我们这些成年人会感觉害怕,你可能会好些。给你一刻钟时间,想办法问出点东西,等监护人和律师到场,就没那么容易了。”李存山觑了一眼手表,飞快的说。
“好的。”江稻谷点点头,推门进去。
三角形的审问室给人一种无路可逃的压迫感,墙壁上贴着一块块灰色隔音板,没有窗户,一个小巧的电子眼从天花板上冷冷地俯瞰下方。
坐在钢制方桌后面的女孩低着头,身体因为害怕缩成一团,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似的紧紧抱住一只毛绒熊,手指陷进柔软的绒面,指节捏得发白。
江稻谷在赶来的路上看过案件资料,案发时间在一小时前,一名无业中年男子被人枪杀在北城南路的小巷中,凶手没有逃逸,而是站在原地等待警方到来。
正是坐在桌后这个叫做吴梦影的女孩对准中年男子的胸口连射六枪,弹无虚发,其中两枪命中要害,致使被害者当场死亡。
目光扫过桌面,塑封袋分开装着一把小型左轮手枪、六枚锃亮的弹壳、VR眼镜及部分配件,此外还有一些被害者随身携带的物件,比如手机、香烟、酒瓶、写着数字的纸条等等。
江稻谷没有着急问话,手指在桌上轻点,脑中仍在思考案件。
小学女生杀死一个素未谋面的中年大叔,听起来简直不可思议,这件案子充满了不合理。
凶器是西班牙产的柯罗索女式左轮手枪和4.62mm子弹,因为销量不佳,这款手枪七年前就已停产,一个小学六年级的女生,是如何搞到在黑市上都难得一见的小众武器?
从弹壳抛落的地点判断,她持枪射击时距离被害者超过十米,在光线暗淡的巷内,又是如何做到全部打中胸口的?
从杀人过程来看,是连续射击,且全部命中目标,没有经过长期训练绝无可能,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无法解释清楚的地方。
在这沉默的时间里,女孩也在偷眼打量坐在对面的少年。
他的眉眼显得很普通,警服上也没有肩章,在到处都是面目严厉的大人的冰冷警局里,算是一个比较柔和的存在了。
当墙上的秒针转过一圈,江稻谷才开口询问。
女孩摇了摇头,眼神有些慌乱。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女孩说话总是带着呜咽的尾音,瘦弱的身躯微微颤抖。
“为什么要杀他?”江稻谷问得不紧不慢,手指叠在胸口,并不盯着她看,而是将目光移向桌面,观察灯光在不锈钢平面上缩成的亮点。
“游戏,是一个游戏……”
“‘The way’,VR眼镜里的,体感游戏,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跟着游戏的提示,等,等摘下眼镜,他,他就……”说到最后,女孩的身体猛地痉挛了一下,抖得如同筛糠,把头痛苦地压在毛绒熊上,很快就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戴上VR眼镜看到的世界是虚拟的,配合游戏环境做出相应的动作则称为‘体感’。
江稻谷看到李队在门外冲他使眼色,一刻钟的时间还没到,律师和监护人一伙已经走到了楼梯口。他赶紧伸手拿起装着VR眼镜和配件的塑封袋起身离开。
这时,女孩忽然抬起头,用细弱的声音问:“我杀人了吗?”
命运跟她开了个大玩笑,以至于现在还有一种浑然梦里的感觉,小脸没有一点血色,神情恍惚,瞳孔的边缘像是行将崩溃似的晃动着。
江稻谷愣住了,思考了半分钟,终于侧过脸,认真的对女孩说:“我相信你没有。”
女孩瘫软在椅子上,像是抽去了全身的力气,眼神仍旧茫然无助。
走出审问室,江稻谷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甚至还有些难看。他敏锐地嗅出一丝令他恐惧的气息,自从成为FPG侦探以来,这种感觉还是头一次。
他和中队长李存山低声交流了几句,这时站在墙角喝咖啡的一个寸头青年扔掉纸杯走过来。
林青原身高足有一米九,警服被筋肉撑得很开,隔着很远就给人一股压迫感,他也是刑警队的成员。
“我们去现场模拟一遍。”李存山干脆利落的说。
三人离开警局,驱车赶到北城南路,时间过了十一点,往来车辆少了很多,路上也很冷清。
街道两旁的商店大部分关门打烊,只剩下少数高档会所和快餐店亮着灯光。他们来到案发地点巷口的那间便利店调查。
据店员称,被害人买了香烟和烧酒出店门在九点五十七分,小巷内传来枪声在十点零五分,收银机屏幕的左下角有时间显示,这两个时间点是准确无误的。
女孩经过便利店的时候店员也瞥见了她,因为装束奇特,所以印象极为深刻。
江稻谷三人驱车返回女孩的出发点,是便利店出门左转两百米处一个位于四岔路口的街边花园。
随着李队点头示意,他戴上这款科技已经到了第三代的VR眼镜模拟案发经过,眼前出现一片柔和的亮光。
“游戏名为‘The way’,应该是这个了。”江稻谷抬起右手,在VR视界中看到他的手掌模型,这是通过绑在手指上的感应芯片建模的。
手指滑动界面模块,找到标注‘The way’的游戏图标,点击之后,视界变化,脚下出现一条彩虹涂绘的小路,两旁有童话风格的小树小草和花朵的贴图。
相比于那些大公司推出的VR体感游戏,这款游戏制作粗陋,帧数也不足,像是出自业余爱好者之手,而且风格偏向儿童。
侧过头,右边的视界中出现两个穿白衣服的人,头上顶着天使光环,是天使的意思吗?
江稻谷摘下眼镜,发现在现实世界的相同位置,站着的却是李存山和林青原二人,周围的一些行道树和障碍物在刚才看到的视界中也有显示,可能是实时读取。
江稻谷戴上VR继续前行,游戏里有提示玩法的电子合成音,很简单,找到一个恶魔并杀死。
光环白衣的天使显然不是目标,有一个追踪图标在指着恶魔的方向。
当走了五六十步都没有撞到任何障碍物的时候,他确信这款游戏模拟了附近的地形。
继续前行,距离案发小巷还有五十米时,耳边忽然传来‘您获得了道具’的提示音,缓缓升起的方形台面上放着一把前端带瞄准镜的手枪,外观虽然经过改造,但依旧能看出基于左轮建造的模型。
“她是在这里拿到凶器的。”江稻谷伸出手,碰到的却是一团空气。
他站住脚步,摘下眼镜,看到右手边是一家名叫‘漱石流川’的火锅店。
三人进店出示证件,调出当时的监控录像查看,想要找到给她凶器的人。
但十点多钟正是店里生意红火之时,店门口聚集着不少人,场面混乱,录像中女孩的身影被人群遮住了,等她走出来,凶器已在手中。



剩下的游戏内容大致能猜出来,江稻谷走入巷内,VR视界中出现一只恶魔,它面貌狰狞,犄角虬结如怪树,一看就是邪恶的化身。
VR视界中‘及时’出现了辅助射击的准心,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举起武器对准恶魔,准心还会极大的提升射击精度,这就是女孩能在十米距离准确命中的奥秘。
接下来就是现实与虚拟的倒错,被害者倒在血泊之中,女孩就算被无罪释放,也会因为亲手杀了人,蒙上一生都难以抹除的心理阴影。
江稻谷摘下VR,看到白色的尸体固定线,胸膛里升起一股愤怒,这完全是针对辨识能力不强的孩子设下的陷阱!
如果被算计的人是他,在触摸到枪械的一瞬间就会摘下眼镜查看,也不会有之后的悲剧发生了。
“你的意思是,真凶设计了体感游戏,操纵那个小姑娘杀人?”李存山重新封存眼镜,准备带回去让专家鉴定。
“是的,刚才我们也看了录像,凶器是有人临场交给她的,位置在火锅店门口,此人和案件有着重大关联,很可能就是凶手。”
“那么她是共犯的可能性呢?”
听完江稻谷的叙述,李存山不置可否,转头对壮硕如熊的青年说:“青原,你送小江回去,他明早还要上课,别耽误了学业。我留下来再勘察一会儿,另外通知队里,今晚加班。”
“是。”林青原短促有力的答道。
江稻谷耸耸肩,没有多说什么。晚间一个电话把他叫来走个过场,屁股还没坐热就要赶人,真是有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
作为FPG编制的高中生侦探,本身是游离在警察体系之外的,毕竟FPG制度的推行时间不超过五年,不受老警察们的信任实属正常。
坐在驾驶席上的林青原几乎挡住了半个前窗,雕塑般的面孔有种独特的古典美感。他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当引擎的轰鸣声持续了半个钟头,车到江稻谷居住的小区门口时,他才开口道:“案件的后续进程我会用短信告知你的。”
“自从你协助我们破案以来,青湖区分局的破案率比往年上升了十七个百分点。”
“这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也有小概率事件的影响,可不敢居功。”
少年走出车外,雨后的凉风灌进胸膛,他快步穿过小区的大理石拱门。
街道上铺着灰绿色的马赛克地砖,几个路灯相隔很远,中间有许多灯光无法照亮的灰色地带。
楼栋旁种植石榴和无花果树,蒙着水渍的叶片在路灯下亮起鱼鳞般的光纹。
少年在左边第三幢居民楼前转弯,第三幢和第四幢离得很远,靠前一条水泥小路、中间镂空地砖铺成的长停车坪与靠后的大片草坡组成三明治似的夹层结构。
江稻谷沿着楼梯拾级而上,灰尘堆积,昏黄如旧梦的灯光落下来,让人的行动都变得迟缓了,老小区里总有一种时间缓慢流淌的感觉。
走到二楼,站在一扇棕红色木门前敲了敲。
很快,门从里面打开,妹妹江小米怒气冲冲的挡在他面前,两个羊角辫儿像是恶魔的犄角般向着两边伸张,抿着薄薄的嘴唇。
“晚饭吃到一半就跑出去的哥哥还有脸回来?!”
她大声抗议着,音量和娇小的身躯完全不成正比,客厅的灯光从身后投过来,照亮了一绺一绺的湿发,看样子是刚洗了澡。
出门前记得她穿着米黄色衬衣,现在换上一件领口宽松的淡粉色晨衣,颈间露出一抹诱人嫩白,细致的锁骨从衣襟里延伸出来,与两个浅浅的肩窝组成一幅引人注目的画面。
江稻谷移开目光,对吵闹的妹妹视而不见,换了拖鞋,一路趿着走到厨房。
小方桌上还放着吃到一半的饭菜,用保鲜膜细心包住。
“喂!为干嘛不理我啊!”妹妹跟在后面抗议道。
江稻谷叹了口气,坐在桌前发呆,半晌才说:“我从来没碰到过如此扑朔迷离的案件。”
“哼,你加入FPG才一年时间,迄今为止,接手的案子不超过二十个,碰到棘手的很正常……虾皮蒸蛋要不要给你热一下?”
过了会儿,微波炉叮的一声,一阵窸窸窣窣响过,江小米把蒸蛋顿在桌上,发出嗵的一声闷响,“案件我刚才看过了,你觉得哪里有问题?”
“我们假定幕后指使是A,传递凶器的是B,杀人者是C,现在A和B身份不明,可能为同一人,C被捕。我很疑惑的一点是,被害人虽然生活窘迫,但露宿街头的次数并不多,且不固定。C的家在北城南路,也就是案发地点附近,而被害者晚八点钟还在淮江区,他是乘坐了半小时地铁来到青湖区的,那么,A是如何提前猜到被害人会选择在北城南路的某条小巷里过夜的?”
江小米伸手试了试虾皮蒸蛋的温度,很满意它的热量,随后在餐桌对面坐下,白生生的胳膊勾住椅背,小脸上露出思考的神色,半晌抬起头:“很简单,为了方便。”
“说明北城南路上有能帮助被害者解决窘迫境地的某种东西,他将露宿地点定在北城南路就是为了在位置上方便接近那个东西。比如,低价处理过期面包的超市、某个能借他钱的人、可以找到工作的人才市场等等。”
“这样就能解释通了。”江稻谷抓了抓头发,觉得很有道理,既然A处心积虑的想要谋杀被害人,肯定会去了解他的个人情况,猜到落脚点并不困难。
这个小疑问解决了,心里升起一股舒畅感。
“那么,你觉得A和B是同一个人吗?”他又问。
“如果能力足够强,A可以同时完成传递凶器和指引C这两件事,但是可能性很低。”
“我说了是能力问题,那个叫做‘The way’的体感游戏通过实时读取附近地形和障碍物制作地图,但是C到了谋杀对象面前的时候,肯定要用远程手段将谋杀对象的模型和路人的模型区分开来。因为巷子所在的平面和火锅店所在的平面呈直角排布,所以B想要在火锅店门口交接凶器后,再到巷口操控‘The way’区分模型,沿路的摄像头会拍到他的。你想,如果在这种极端情况下B还能分担两责,且不暴露行迹,那么他的行动力和反侦察能力近乎于特工了。”
“万一是利用摄像头监视巷内呢?不就可以远程操纵了吗?”
“幕后凶手猜到了被害者会去北城南路,但很难猜到他会选择在哪条小巷里过夜。事实上,流浪汉大多要去公园长椅或者桥洞里面睡一晚,或许被害者坐在小巷里只是想要休息一会儿,附近不是有个公园吗?所以A是不可能提前安装摄像头的,更别提摄像头有被警方发现的风险。”
“确实,一个人要做到这些很难,两个人协同作案就简单多了。”
“其实重点不是几个人,而是这个杀人计划本身,你反过来想,就算你知道A和B的身份,要用怎样的证据将他们绳之以法呢?”
江稻谷脑袋嗡的响了,他终于明白了在看到案件后恐惧的来源,凶器上只有女孩的指纹,而火锅店的录像混乱不堪,视线被遮挡了,没办法当做证据。
高明的犯罪者用手套隐藏指纹,而A则是用程序掩盖行迹,在整个谋杀过程中,A就没有露过面,而B也只是传递了凶器,要通过何种途径才能找到他们呢?
他虽然通过FPG的侦探考试,但妹妹江小米的推理能力更胜他一筹,有些关键的难点还要靠她来解决,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妹妹。
“这都想不出来,纳税人花钱养着你这头猪有什么用?快为聪明能干的妹妹大人把冰箱里的蛋糕端过来,那样我倒是可以给你点提示。”江小米手叉在腰上,得意洋洋的喊道。
时间快午夜了,她却没有丝毫困意,反而越发兴奋,亮晶晶的眼睛像是某种夜行动物。
江稻谷起身去冰箱取出一盒透明包装的白色奶油蛋糕,一共三层,最上面缀着一颗鲜草莓。
于是他拆开包装,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这是我的!”妹妹发出一声被侵犯似的尖叫,疯狂地扑过来,口中嚷着:“气死我了,你这头贪婪的猪!你吃我的蛋糕!你你你!”
“哈?没有我的薪水补贴家用,你还能吃到蛋糕吗?你知道同时要照顾妹妹,对付凶恶的犯人外加完成高中学业的我是有多艰难吗?”江稻谷转过身,用后背挡住妹妹的小拳头,促狭地笑着。


两人打闹了一阵,江小米终于从无良哥哥手里抢救出半块蛋糕,恨恨的瞪着他。
江稻谷对妹妹的愤怒眼神视而不见,擦掉嘴唇上的奶油,谈起第二个疑点,杀人动机。
“李队他们调查了通话记录,被害人在案发前曾向前妻索要钱财,金额在两三千左右。他本人在外也欠有七万赌债,我不觉得以上两点是他被人怨恨甚至杀害的原因。因为勒索可以通过法律途径更好的解决,同样,杀了他也没法回收一毛钱的赌债。小米,你说A究竟出于怎样的目的,才不惜借一个十二岁女孩的手执行谋杀计划?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是一个卑鄙的家伙,而且实力很强,对于编程和枪械走私也很熟悉,可不是一个简单人物啊,在千京城可能有很大能量。”
江小米对于哥哥的话置若罔闻,一心哀悼残缺不全的蛋糕,眼睛里泪光泛动。
“对了,那个女孩长得可好看了,比你小两岁,正是萝莉最耀眼的年纪呢。”见妹妹不理他,江稻谷话锋一转。
“死变态萝莉控。”江小米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眼珠乱转,想着用别的什么话狠狠讥讽他一番,为被他咬成残疾的蛋糕复仇。
“你这个变态萝莉控只想着给那个萝莉脱罪了吧?”
“喂,话可不能乱说,对于她我是不会有任何感情的。”
“挺职业的嘛,哼,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整天问我,到底你是侦探我是侦探?”
“我们兄妹俩相依为命,分什么你我?我虽然在公安局混吃等死,但也想为社会做点贡献,帮帮我吧。”
“哼,我到哪儿找作案动机去?只有等调查深入,发现更多的线索才行。现在A躲在幕后,你们最重要的工作是抓到B,这是一个突破口,B和A之间也一定有着某种联系,我累了,给我泡杯咖啡。”
“喝完就睡吧,明早还有课。”
普通的速溶咖啡加奶和糖,江稻谷搅动小汤匙,热水将三者完美的调和成奶棕色,他捧着热气腾腾的杯子放在妹妹面前。
和常人不同,江小米一直有睡前喝咖啡的习惯,据她说可以预防做噩梦,而且能促进睡眠,简直不可思议。
洗漱完毕,江稻谷走进他的房间,关了灯,仰面躺在木板床上。
他和妹妹住在两室一厅的出租房,家里就两人。
因为是学区房的缘故,楼上楼下都住满了人,大多是三口之家。
江稻谷和江小米的情况比较特殊,哥哥所在的千京大学附属中学和妹妹所在的千京第五中学只隔着一条街,父母的工作地点距离这儿比较远,干脆就让兄妹俩住在一起。
说是让他们互相照顾,其实是妹妹照顾哥哥。
江稻谷除了上学,基本泡在案子里,家务和做饭都是江小米在干。
她既聪明,行动力又强,还在上初二,就已经展现出许多优秀女性的特质了。
江稻谷侧过脸,目光穿过窗户,街上不时有汽车飞驰而过,震得玻璃轻颤,远方的高楼泛着迷蒙灯火,高楼承载的天空看不到星星。
即使时至午夜,喧闹混乱的光影依旧在城市中盘桓不去,人究竟何时才能得到安宁?
他又想起了那个没意识到城市光鲜的表面下掩藏着深邃黑暗的女孩,像人偶一样被无形的线条操纵,不能自主。
早晨醒来,江稻谷揉着眼睛走出卧室,厨房里噗噜噗噜的响,妹妹在准备早饭。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浅蓝色围裙,从后面看去,细腰和臀部充满了少女特有的柔韧与弹性,嫩藕般的手臂握着勺子搅动热粥。
虽然她是个十足的小美人,但是整天呆在一起,还有血缘关系,早没什么感觉了,常常会忽略她的秀美容颜。
腹中涌起一股饥饿感,江稻谷的目光移到灶台上,粥锅架着蒸笼,蒸笼里摆着一只白瓷碗,两个没有搅过的鸡蛋略洒些葱花和盐,在热力的蒸腾下渐渐凝固。
“又是蒸蛋啊,我想吃V字仇杀队里那种黄油煎面包夹蛋,好像叫做‘篮子里的鸡蛋’。”江稻谷夹了一筷子蒸蛋放在嘴里咀嚼,一边含混不清的说。
“猪还想吃人类的食物?”小米不会放过任何奚落他的机会,把起早买来的煎饼果子放在碟子里,接着手一伸,说:“学校要交书本费,一百二十。”
“哈?先讽刺我,再跟我要钱?这好像有点不太对。”江稻谷咬一口果子,瓮着声音反击。
“那我就跟班主任说是哥哥抢了我的书本费,拿去买H书了!”
兄妹俩唇枪舌剑,很快江稻谷就像往常一样败下阵来,他掏出一个硬帆布钱包,抽出两张红票交给她。
“中午我可能不回来了,你就在学校附近吃吧,不要吃美食街转角那家小炒,那儿是用地沟油的。”
送妹妹到了路口,又叮嘱了两句,两人分开后,朝各自的学校走去。
江稻谷很喜欢平和宁静的校园生活,他放慢脚步,随着学生们走进校门,穿过白色实验楼和办公楼之间的宽阔林荫道,来到小广场。
小广场铺着鲜艳的黄白色马赛克地砖,高出周围半尺,中央有一个养了鱼和乌龟的圆形水池。
他要去的教学楼在小广场北面,是一个富商捐钱建造的新楼,回字形的现代结构,走廊横空,中间有一个方形水池,周围假山和景观树交相掩映。
江稻谷拐过广场,径直走上二楼,从后门进了教室,来到倒数第三排的位置坐下。
同桌是一个小个子少年,名叫严庆,脸上有许多青春痘疤痕,像月球表面一样坑坑洼洼。
严庆经常向江稻谷打听凶杀案件,不过他的推理力只有普通级,根本帮不上忙,常常出馊主意。
江稻谷估测过班里同学的推理力,大部分是普通级,区县级的不超过三个,市级的一个也没有。
数学老师郑小燕或许有市级的推理力,但接触不多,没办法确定。
标准的推理力划分等级只有世界级-洲际级-国家级三个大等级,至于国家级下面的细分都是江稻谷自创的。
江稻谷的推理力是国家级,评价是‘优秀的侦探,能轻松对付大部分刑事案件,面对高智商犯罪者会感到吃力。’
相比之下,妹妹的推理力至少在洲际级以上了,她没有参加FPG考试,真正测出来可能更高。
早读课还有一会儿才结束,江稻谷拿出手机,查看林青原夜里发来的两条信息。
“关于案件的新进展:A通过电脑病毒远程控制C的家庭主机,用弹窗信息诱使其佩戴VR眼镜,并在傍晚离开家门启动‘The way’,事发后,主机在病毒的控制下清空内存,无从查证。”
读完,江稻谷下意识的捏紧指节,病毒消灭了证据,警方的技术人员很难从网络追踪A了,破案难度大大增加。真是个狡猾的家伙,简直就像隐形人一样,看不见摸不着。
念头忽然一动,为什么对于VR眼镜的存储,A没有用病毒摧毁呢?
是忘记了,还是有别的原因?
如果诱导女孩杀人之后就立即删除‘The way’,那么A就只存在于女孩的口中了。
警方或许不会耗费精力去追查不确定存在与否的A,转而摸索枪支来源,等于完全引走了警方,对他来说不是更有利吗?
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原因,江稻谷先把疑问记下,继续点开第二条短信。
看到这条短信,他的表情忽然僵住了。
“据调查,被害者的前妻李某与其育有一女,年纪十二岁,是C的同学兼好友。”


江稻谷心里泛起一股酸涩的感觉,亏他那么信任吴梦影这个小女孩,以为她是被牵扯进来的无辜者,现在才知道她与被害者有很大关联。
他握住手机发了半天呆,勉强集中精神,打开随信附件,附件是吴梦影在班级群和私底下的某些言论。
“小芸要不是有个人渣父亲,她也能得到幸福吧?”
“敲诈勒索的事情警察不管吗?”
“她妈妈还想着前夫能够悔改,怎么可能?那样的人渣,还是死掉好了!”
高小芸是高峰的女儿,离婚后小芸母亲没有再婚,或许对高峰还抱有希望,或许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选择了一个人拉扯女儿艰难生活。
小芸经常会因为吃不饱在学校里晕倒,霸凌行为的存在也让她的日子十分难过,因为营养不良,她的骨头很软,一拉扯肩关节就会脱臼,一些习惯于欺凌她的同学经常拽下她的胳膊,让她在恐惧和痛苦中嚎啕大哭。
因为好友的不幸遭遇而憎恨某人,这会不会诱使她做出协同杀人的选择?
杀人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它的本身与法律和道德相悖,并且要承受严重的后果。
但是,如果你深恨某人,有一天在你面前出现一张纸,只要写上仇人的名字,对方就会死亡。
那么大部分人都会用颤抖的手指捏住笔尖,饱含恨意地写下那个在口中日夜咀嚼的名字。
也就是说,在跨过内心的障碍之后,剩下就只有能否承受杀人代价的问题了。
有时候,道德的约束力就像个笑话。
再看吴梦影,对于不满十四岁的她来说,杀人的代价是能够承受的。
她不需要担负任何刑事责任,监护人倒是会赔偿一笔钱,十万左右,但从其富裕的家庭条件来看,缴纳这笔钱很容易,最终得益者则是以女儿身份领取赔偿金的高小芸。
“鲁迅说,他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忖度他人,却发现他们的凶残超乎想象。这个女孩,究竟是带着恶意枪杀被害者,还是说在完全无知的情况下开了枪?这是一个问题,我到底要不要继续相信她?”
江稻谷摩挲着下巴,陷入沉思。
但,有一点是很明确的,通过搜集大量的私下言论,从中挑出一两句来当做杀人动机,这种手段十分愚蠢。
因为没人能保证说出的每句话都经过大脑思考,没有人能经得起这种程度的深挖,可以参照清朝的文字狱和近代的文革。
更何况她还是个上小学的女生。
警方专注于调查这种事情实在令人担心。
江稻谷放下课本,走出教室,在走廊拐角处的落地窗前站住。
目光穿过嵌在铝合金框架里的平光玻璃俯瞰下方。
清晨的薄雾漫过栏杆,触手般的向四处蠕动伸展,体育场中间位置的大草坪湿漉漉的反着光。
用手机拨了一个号码,片刻后,那头传来林青原疲惫沙哑的声音。
“是小江啊,我刚换了班,在休息室里。”
“昨晚就回去了,李队也没问出什么来,对方请来的律师很厉害,一直挡着问题。”
“现在其他几条线都断了,李队准备咬紧C这条线,想通过她找到A,问题是怎样攻破她的心理防线。”
“难怪会对她进行那种调查,看来李队认定C知道杀人计划,是共犯以及执行者,很可能认识A。”
“不是认定,是实在没办法了,就这一根绳子,不拽也得拽,另外,我们汇总了一份与被害者有矛盾的人名单,A也可能是其中一人。”
名单传输过来,江稻谷粗略浏览一遍,商人,建筑工人,教师……职业和年龄五花八门,大部分都是口角或是欠了几千块钱没还这种小过节。
要知道,被害者高峰虽然是个无业游民,但是没有前科,几年前还是干着正经营生的人,只不过赌博和烟酒消磨了他的健康,也使他丢掉了工作,穷困潦倒,逐渐成为后来的无赖模样。
江稻谷很清楚策划如此精密的谋杀需要何等的仇恨和疯狂在背后支撑,A在这份名单里的可能性非常低。
至于李队将手中警力集中起来深挖C这个决定,说明他彻底放弃了从别的渠道搜寻A的可能。
关掉电话,江稻谷决定再去见女孩一面,有些事情必须确定下来。
面对一个强大的对手,如果开始的判断就错了,等于先输了一半。
不知不觉思考了有一刻钟,回到教室时第一节课开始了有五分钟了,他从后门悄悄回到座位上,物理老师兼班主任陈永华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考上FPG侦探就和考上飞行员一样,其实已经半脱离高考系统了,高中毕业后基本会进入全国有名的警察学院或是公费留学,代价则是高死亡率和焦虑、压抑等心理负担。
江稻谷知道FPG的优缺点,但他打心眼里喜欢破案,他清楚自己天生就是干这个的,就和站在讲台上一丝不苟地写着粉笔字的班主任陈永华一样,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早上四节课流水一般过去了,时间到了中午放学,班里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年走过来,脚上一颠一颠的踢着球。
“稻谷,今儿周三,咱……”许聪咧嘴笑着,食指和中指站成人形,在江稻谷面前走了一溜。
“是啊,我们都饥渴难耐了!”另一个胖大壮实的少年也凑过来,手里抓了一件红色球衣,胸口有利物浦的标志,他叫王铭阳,司职中场,自称球王,其实场均过人为零的糙技术只能当个蓝领球员。
每到周三,因为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江稻谷和几个小伙伴中午就会抵达操场开始踢球,下课提前十分钟在学校浴室里洗个澡,干干净净回来上下午的课。
和以前不同,现在踢球有政策支持,校领导经常弄些个摆拍的任务给他们,讨上面开心。
“你们几个踢吧,中午我有点事,可能第一节课也上不了。”江稻谷歉意道。
小伙伴们都表示理解,江稻谷说有事,那肯定是大事,不需要多问,反正过上一两天新闻就出来了。
坐在出租车里,江稻谷埋头吃盒饭,十分钟后车开上青山大桥,向北过了两个四岔路口,车流渐渐稀少,大幅的防风玻璃矗立路边,将道路和绿化带隔离开来。
一颗很罕见的参天古树矗立于街心花园中央,花园里鹅卵石铺路,枫叶满地,小树在初秋清冷的空气里伸着叶片所剩无几的枝条。
远离闹市,环境开始变得清幽深邃起来,附近一片都是青湖风景区,黄叶掩映间露出欧式的方尖别墅屋顶,一群白鸽在天空盘旋,发出咕咕的叫声。
车速减慢,沿着垂下常春藤的红砖墙一直向前,来到一处内陷式的小区门口。
“要进去吗?”老师傅转过头问道。
江稻谷吃下最后一块煎蛋,用纸巾仔细擦了擦嘴角和手指,从口袋里取出证件递给门卫,门卫不敢阻拦,放这辆出租车进去。



出租车驶过宽敞的林荫道,在一幢巴洛克式建筑风格的别墅前停下。
江稻谷下了车,沿着新修草坪间的砖石小路向别墅大门走去。
不规则的花朵图纹在大理石墙壁上组成灰金色的浪涛,让人仿佛回到了中世纪的欧洲。
青湖本就是全国有名的景点,空山翠谷,环境优美,传闻有龙脉潜伏,居住在这里能兴旺发达。这就造成了风景别墅区的房价贵得离谱,寸土寸金,由此也能窥见这间巴洛克别墅主人的富裕程度。
江稻谷刚要伸手按门铃,忽然看到右边街口的小花园中有人影晃动,十分可疑。
他当机立断,快步追到小花园入口,几根防撞杆后头是高出地面半米的花圃,栽满成片的红叶石楠,如同一座小巧的枫林。
江稻谷冲着花园里面大声喊道,目光锁定了几个出口,那个人应该还在,也许就躲在某个花圃后面。
四周寂静无声,没人答话。
“你跑不了的,这个高档小区每条路上都有监控。”他继续用大音量说道。
窸窸窣窣,从花圃后面走出一个年轻女人,二十出头的年纪,化了淡妆,本就白皙粉嫩的皮肤呈现出A4纸的颜色,鼻梁上架着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有一股文艺女青年的气息。
看她的脸,鼻头圆润,鼻翼微收,下巴又圆又软,还保留着少女时代的可爱影子。
年轻女人用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盯着江稻谷,吐了吐舌头,说:“什么嘛,吓死我了,是个小孩啊。”
江稻谷扫了一眼她的装束,紧身裤,平底鞋,手里提着摄像机,话筒上有新闻频道字样和市电视台的标志,原来是个记者,真是个嗅觉灵敏的家伙,是闻着味道过来的?
不过,他看这人有点眼生。
“你是电视台的?市电视台新闻频道的记者我都认识,不记得有你这号人啊?更何况,李队已经跟陈主任打过招呼了,这件案子因为涉及到未成年人,先压下不播,怎么会派记者过来?”江稻谷越发怀疑,记者不可能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太不正常了!
“好厉害的小孩……你是FPG的侦探吧?对了,我见过你!三月份的时候你和公安宣传科的人来电视台录法制节目,当时用了我们生活频道的录像室,你好,我叫宁杏女,原来是生活频道的记者,前几天刚调到新闻频道的,今早我一位在警察局的朋友透露昨晚发生了一件枪击案,凶手是个十二岁女孩!听起来好吓人,我一早就赶来了,可是对方父亲不接受采访,而且态度好凶……但我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一定要采访到她!”宁杏女握紧拳头,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
“你这不是采访,是骚扰,就算你采访到了,陈主任那边的审核也是过不去的,白费功夫而已。快离开这里,不要捣乱。”
江稻谷不愿和她纠缠,转身想走,却被女记者一把拦住。
“呐,告诉我吧,案件经过如何?那个小学女生真的开枪杀人了?杀人动机是什么?枪械是从哪里来的?她如何才能承受开枪的后坐力?”女记者像连珠炮似的问出一连串问题,一眨眼工夫,摄像机已经打开,抵在肩头,把江稻谷的半身框在画面里。
江稻谷终于明白为什么很多人都想痛打记者一顿,跟牛皮糖似的,黏上就甩不开了。
他叉开五指遮挡摄像头,怒道:“别乱拍!”
“那你稍微透露点案情嘛,我也有情报跟你交换。”宁杏女继续死缠烂打,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涌起两个小酒窝,看起来媚态十足,纤长有力的手指阖上摄像机以示诚意。
“交易?那要看你提供的情报有没有足够的价值了。”江稻谷见她消停了点,松了一口气,对于情报他还是很感兴趣的,一个嗅觉敏锐之人获得的情报想必不会差。
“那我就说了,从早上到现在,除了我以外,还有两伙人在盯梢这间别墅!”宁杏女压低声音说。
江稻谷心里一惊,什么,还有两伙人?!
能猜到其中一伙人是李队派来的,但是另外一伙是什么人?
“嗯,”宁杏女用力点点头,分析道:“我知道一伙人是警局的,他们在别墅背后那条路,开一辆桑塔纳。另一伙则是一男一女,年纪很轻,装作路过,来来往往三四趟了。”
“很好。”江稻谷撇开女记者,径直向别墅走去。
“喂!我要的情报呢?!”宁杏女赶忙追过去。
“哈?作为千京市民,配合警方工作不是你的义务吗?”江稻谷头也不回,脚步反而加快了几分。
宁杏女追不上他,揉着膝盖,在他身后咬牙切齿的喊道:“你这个坏小子!你给我记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她从外省一所名校的新闻系毕业,进入家乡千京市的电视台,凭借聪明头脑和精湛的采访技术拍摄出几期精彩的生活节目,因为能力强,被调到了新闻频道,正想要施展手脚,结果第一次就出师不利栽在一个小孩手上,简直就是记者界耻辱。
“刑警队那些老油条我对付不了,你这个小孩子我要是也没办法对付,那还当什么记者?”宁杏女暗暗发誓,一定要让这个滑头小子知道她的厉害。
摆脱了记者,江稻谷立刻给李队打电话,告知他存在第二伙人的事情,李队立刻增派人手并让盯梢的队员留个心眼。
一番波折后,江稻谷又站到了别墅门前,悠长悦耳的门铃响了三下,片刻后一个中年男人推门出来。
中年男人梳着一丝不苟的旧式中分,脸色灰暗,看模样心脏状况不是很好,警惕夹杂憎恶的目光透过方框眼镜落在江稻谷身上。
“我是FPG侦探江稻谷,负责这次案件,请让我和您的女儿见一面。”
见少年熟练的拿出证件,中年男人瞳孔微缩,就是这些国家暴力机关的凶残猎犬一直盯着自己女儿不放?她才十二岁啊,稍微蹂躏就会凋零的年纪,柔嫩得像是尚未绽放的蔷薇花苞。
中年男人的怒意逐渐上涌,继而如火山喷发般的冲出胸膛,化为一声如雷的咆哮:“滚开!没有律师的允许,谁也别想骚扰她!”
“吴先生,请您冷静,我们FPG跟公安不是一个系统的。”江稻谷皱着眉头,想要说服这位愤怒的父亲。
谁知女孩父亲吴景华根本不吃这套,冷笑道:“公安和FPG穿一条裤子的事情人尽皆知,你这种鬼话还想蒙老江湖?”
“普遍情况不能代表个例,起码我是一个例外,如果您把我当成唱双簧的,那是对我人格的侮辱!”
“一个毛没长齐的家伙,装什么大腔调?我告诉你,就算是你们张泽宇大队长亲自来,我都不会放他进来!有本事你们拿枪打死我啊?!”
“吴先生,您过激了,您的女儿现在急需帮助,如果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帮她的话,那就是我。”江稻谷说的很诚恳,语气中有一股自信。
在这一刻,他仿佛就是一个舍我其谁的大侦探,当然,就算不是,也要硬着头皮装,脸打肿了充胖子。
吴景华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他用力关上门,发出砰的一声,回头要走的时候,却发现门没关死,江稻谷那张讨厌的脸又探了进来。
“你这该死的泼皮无赖!”他哇哇大叫,像是要动手打人似的挥舞手臂。
这时,屋里传来拖鞋的声音,一个中年女人走过来,第一眼望去,她的身材不错,脸上虽有少许细纹,但仍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不少,应该经常去美容店保养。
“景华,让他进来吧,这孩子起码比公安那帮人顺眼多了。”


这个中年女人是吴景华妻子,也就是吴梦影的母亲,千京城小有名气的剧作家。
她和暴怒的吴景华截然相反,是个温润如水的女人,或许正是这种性格上的中和才让他们走到一起。
此刻江稻谷的脸色有些发青,额头也渗出一层细汗,但他还是从容不迫的换上拖鞋进屋。
吴景华被妻子劝住了,又觑了一眼少年侦探,忽然发现他左手上有一条紫印,并且肿胀变形,破皮处还在往下滴血——怪不得刚才没关上门,原来是砸在他的手指上了。
少年侦探竟然强忍着剧痛一声不吭,甚至只字未提。
吴景华暗暗吃惊,对他的轻视和厌恶也随之消散大半,心道:难怪FPG制度试行两年就正式确立了,这样优秀的年轻人不只是公安想要,恐怕别的一些政府部门也抢着要他们。
江稻谷没有急着去找女孩,在别墅正厅的大牛皮沙发上坐下,双手扶住膝盖说:“阿姨,请您帮忙通报一声,就说昨晚见过一面的那个高中生侦探来了。如果她不愿意见我,我马上离开,不会勉强。”
女人应了一声,扶着镂空的艺术楼梯去了二楼,很快返回,告诉江稻谷女孩愿意见他。
片刻后,江稻谷来到女孩面前。
她穿着一件暗蓝色连衣裙,像是褪色的纸花,眼窝深陷,头发凌乱不堪,原本洁白细腻的皮肤泛出青色,手背在身后,是在藏匿什么?
“你的手腕受伤了。”江稻谷轻声说。
听到这句话,女孩的身体猛烈颤抖了一下。
“就算是袖珍左轮,它的后坐力也不是一个十二岁女孩能够承受的,所以你在开第一枪的时候手腕就受伤了。”
“但你还是一鼓作气打空弹夹,手腕痛得像被烙铁烫伤,你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清楚自己扮演的是怎样一个角色,有人告诉过你一切。他说的很详细,包括所有的后果……但这远远不够,是什么最终说服了你?”
吴梦影失魂落魄,手臂垂了下来,手腕上一大块淤青格外显眼。
她喃喃的说:“世界上没有平白无故的救赎,除非有人愿意牺牲。”
“牺牲是献给高贵灵魂的赞誉,一个杀人犯不配享有它。”
说完,江稻谷仔细盯着女孩的脸,观察她的神色。
吴梦影睁大眼睛,眼珠无声无息的滚落,在脸颊上划出两道泪线,似是忏悔。
这并不是他想要看到的反应,说明判断上出现了偏差。
“你知道开枪会杀死他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会死,那个人让我玩‘The way’,要能忍住疼痛,才可以拯救她,脑袋,脑袋迷迷糊糊的,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想帮她……”吴梦影抽泣着,断断续续的叙述着。
“你知道什么是枪吗?”江稻谷按照计划问出下一个问题。
“声音很大,很痛……”
言语混乱,解离性遗忘,不过可以确定的是,A并没有说明清楚一切,她是在一种茫然无知的状态下参与谋杀的,而不是怀揣着恶意开枪杀人。
英国有恶意补足年龄原则,是否怀有主观恶意成为判断未成年人是否有罪的标准,比如著名的罗伯特、乔恩虐杀幼童案件。
江稻谷是恶意补足原则的支持者,国内尚未有相关法律,但从他个人角度出发,会以此来当做评判标准。
“那个人骗了你,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是无罪的。记住,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站在你这边。”江稻谷很强势,也很干脆,伸手摸了摸女孩的头以示支持。
高中生的手掌对与小学女生来说已经很大了,她闭上眼睛享受着,觉得舒服又安心。
跟父亲带着潮湿和凉意的手掌不一样,他的手干燥温暖,像一把遮风挡雨的伞。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江稻谷又从衣兜里拿出一颗玻璃纸包装的水果硬糖放在她手心里,说:“下次我来,你要是能忍住馋没吃,我会给你第二颗糖。”
“但是,我家里有很多糖果的。”女孩嘴唇嗫嚅着说。
富裕家庭并不缺这种低级硬糖,实际上费列罗或是进口的水果软糖都快吃腻了。
“这颗糖不一样,它是女巫放在我家后窗窗台上的,我怀疑上面有魔法。”江稻谷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听见他的话,吴梦影的眼睛里亮起一层光彩,她咬住下唇,小心翼翼地握紧糖果,像是握着一块宝石。
在心理学里,这叫做精神锚定,能让恐慌的内心平静下来,就如船只在风浪中下锚,即使风浪再大,也不容易倾覆。
所以在他第二次来之前,精神都会保持稳定。
看了看手机,时间到了一点钟,再不回去上课就要迟到了。
江稻谷下了楼,吴景华早回房间去了,他准备向吴梦影的母亲告辞,却被拉着去了小客厅。
一个信封推到面前,很薄,捏开看了一眼,装着一张银行卡。
“卡里有五万块,算是一点心意,密码写在卡上。”
“请你帮帮她吧,她才十二岁啊,我和景华就只有她一个孩子……”
女孩母亲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脸上的皱纹更加深刻了,她眼神满含期冀,想打通刑警队那边的门路没有一点可能,李队顽固得像石头一样,连吃顿饭都不肯赏脸,她想,如果是FPG侦探的话或许会对这笔钱动心,在案件上帮忙。
“阿姨,贿赂在校高中生是件愚蠢的行为,这一人群尚未踏入社会,没有承受生活上的压力,所以钱对他们来说只是数字而已。另外呢,您不要对我有过多的期待,我是FPG侦探,冷血的办案机器而已,安抚您的女儿,也是出于保护未成年人的目的。”江稻谷赶紧让她收了这个心思,警察要是收了钱,整个人就烂了,没有底线可言。
虽然他一脸严肃,但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刑警的谈资之一就是拒收了多少贿赂,下次队内聚餐他就不会显得那么尴尬了。
坐在返程的出租车上,江稻谷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现在已确定吴梦影没有主观恶意,她这个点就可以放了,整个案件还有剩下两点不明。
一是幕后策划者A的作案动机,二是A为何不使用病毒删除VR眼镜内置储存,暴露出他的存在。
A的身份还是个谜团,几条重要线索都断了,除非事情出现变化,有新的线索出现。
关于B,火锅店的监控录像队里研究了上百遍,当日‘漱石流川’顾客的身份、住址等信息都经过反复调查,但是B没有露出一点马脚,案件近乎于停滞。
江稻谷回到附中继续上课,下午两点左右,睡了一觉换班回来的林青原发来短信,说盯梢别墅的另一伙人被抓获了,是千京大学青湖校区的两个学生。
稍微一审,一男一女像竹筒倒豆子似的全招了。
他们在一个叫做‘零时网’的网站上寻兼职,比如发传单、钟点工之类的活儿,看到一条实时信息要招募两人去监视某间别墅,价钱给的很高,半天两百块。
技术人员立刻对发布信息的人进行网络定位,很快找到了,但那人声称账号被盗,且人在外省。
线索又中断了,但看到这里,江稻谷握住手机微微激动,变化终于发生,他有一种预感,只要弄清楚A为何派人盯梢吴梦影,做出如此画蛇添足的举动,案件就能有突破性的进展。


昏暗的客厅里,侧卧在沙发垫上的江小米神色黯然,双手捧住隆起一道明显弧度的小腹,扭头看向哥哥。
“我怀孕了。”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推门进来的江稻谷吓得差点跳起来,打开灯急急忙忙冲过去,心里疑惑,早上出门的时候妹妹还是正常的体型,晚上就怀孕了,神隐事件吗?伸手一摸,硬的。
江小米拿出藏在衣服底下的香瓜,把它抬到桌上。
“猜猜是从哪儿来的。”
“这个瓜应该是在菜市场上买的,嗬,有两斤重呢,拎了那么远的路,一定很累吧?”江稻谷想了想说。
“哦?依据呢?”江小米眨眨眼睛,嘴唇微微分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很简单,附近只有三处卖水果的地方,两处是水果超市,一处是菜市场。水果超市楼下有一家,小区南门口有一家,菜市场在美食街转文汇路三十米的地方,离家很远。这个瓜上没有贴商标,应该来自菜市场。”江稻谷分析说,但他一看妹妹那张似笑非笑的脸,顿时心生怀疑。
“到底在哪儿买的?”江小米躺在沙发上翻滚。
“不对,你这磨人的小妖精,很可能撕掉了商标来蒙我,按照你的惫懒性子,怎么可能从菜市场那么远的地方拎个瓜回来?是在水果超市买的吧,藏了商标,想嘲弄我是不是?”江稻谷努着嘴,确定了。
江小米分开手掌,左手手心果然有一枚商标贴纸,她将商标从容地贴回瓜上,又说:“再给你一次机会,到底是在菜市场买的还是在超市买的?”
有商标的话,不是摆明了在超市买的么?等等,那她为什么说再给一次机会?故布疑阵吗?
仔细想想,有时候菜市场卖外地运来的高级香瓜会贴标签,水果超市卖本地香瓜不贴标签,况且本地瓜和外地瓜就很难区别,一团混乱,头都想大了。
妹妹看着他抓耳挠腮的模样,笑得合不拢嘴,直起腰,鸭子坐,解开一边的羊角辫,成了一个‘独角’发型,略带些天然卷的栗色齐耳短发披散下来,浸在窗外透进来的黄昏余晖中,有一种奇妙的质感。
“哎呦,好气啊,怎么想不出来呢,哥哥好气啊!”妹妹还在用软软糯糯的嗓音挖苦他。
江稻谷气得牙痒痒的,恨不得去交警大队查附近的道路监控录像,但理智让他放弃了这个以权谋私的想法,决定去实地调查。
刚回来屁股都没坐热,又冲出房门,以冲刺的速度去水果超市和菜市场查看有没有相同品种的香瓜,最后在菜市场发现了类似品种,但上面没有贴东西,妹妹那个商标是水果超市里的一种哈密瓜商标。
果然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拿到证据的江稻谷再次推门而入,这时妹妹已用小刀捋掉香瓜皮,将果肉切成整齐的小块码在盘子里,她则坐在桌前,双手放在膝盖上,模样乖巧。
“我全都知道了!你在菜市场买了瓜,从水果超市拿了商标贴纸,是不是这样?!”江稻谷伸手一指,大声说道。
江小米憋住笑,摇了摇头,“香瓜是隔壁阿姨送的,商标是上周五我们买的那个哈密瓜上的,那时没有扔掉,我随手把它贴在桌子底下。笨哥,你全猜错了,最开始我问的是‘猜猜是从哪儿来的’,而不是‘猜猜从哪儿买的’,已经提示答案了。”
“啊!!!”江稻谷备受打击,抱着头在地上翻滚,一直滚到客厅角落里,面朝里一动不动,缩成一团。
“啊呀,哥哥又变成‘杰尼龟’状态了,我去做晚饭喽!”江小米开心的哼着歌,一溜烟跑到厨房里去了。
她手脚麻利地取下挂钩上的围裙,穿起来,随后拿刀切开一个卷心菜,咔嚓咔嚓切成细条,动作麻利娴熟,又取出超市里买的生猪排洗净沥干,打了鸭蛋搅匀,猪排裹上蛋液撒满面包糠,在滚油里炸得吱吱响着,像是唱歌一样。
江小米的厨艺不是特别精湛,但按部就班弄些家常菜还是能行的,对于一个初中女生来说已经是了不得的成就了。
一闻到油香,墙角的‘杰尼龟’一骨碌爬起来,走过去扶着厨房的推拉门问。
“有啊,要盐还是番茄酱?”江小米伸手拉开冰箱门,从里面拿出一包现成的冻薯条。
有油炸食品吃,江稻谷觉得受伤的心灵得到了安抚,回到桌前吃香瓜。
埋头吃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这种感觉……像是被打了一棒又赏了颗甜枣,好气啊!
妹妹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有的乖巧可人,有的冷漠抗拒,有的傲娇腹黑,有的野蛮暴躁,等等。
她们天性善良或是单纯,娇美或是柔弱,或是精灵古怪,或是活泼好动,等等。
但江小米这个妹妹却是完全不同的,像是魔女和妖精的结合体,当她展现出好的一面时,又觉得她像个公主。
“她从几年前那个聪明伶俐的女孩儿变成了现在的大妖怪了,真怀念过去她抓着衣角喊哥哥的小模样。”少年在心里叹了口气,又咽下一块香瓜。
落市的瓜不是很甜,隔壁阿姨不太会买瓜,隔壁是单亲家庭,母亲带着女儿过活,跟VR案里的离异家庭不同,苏阿姨的丈夫是出车祸死的,赔偿金有一大笔钱,所以日子还算宽裕。
苏阿姨的女儿今年考上了千大附中,是他的学妹,好像叫做苏明可。
几天前,阿姨过来敲门,说她家新买了电脑,但不会装程序和连网,想请江稻谷帮忙。
对于自己能组装主机的江稻谷来说小事一桩,他下载了一个流氓安全卫士,上面有傻瓜式的一条龙安装服务,很快搞定了这台三千块的笔记本。
这个瓜是他的劳动所得,所以妹妹不跟他抢。
金黄色的炸猪排很快端上来了,焦香可口,淋了酱汁,旁边堆着薯条和清炒卷心菜,还有一碗紫菜汤。
江小米擦了一把汗,坐在哥哥对面扇着小手。
吃饭时,江稻谷说起一天的经历,着重讲了幕后指使者A委派两个大学生盯梢吴梦影这件事情。
“我认为那个女孩是不知情且没有主观恶意的,她跟我坦白了一切。那么,究竟是什么让A仍旧耿耿于怀,非要盯着她不放?或许吴梦影掌握了一些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有关A的线索?”
“哥哥,你又犯同样的错误了。”江小米嚼着卷心菜含混不清的说,嘴巴蠕动得像只小兔子。
“同样的错误?”江稻谷不解。
“香瓜商标啊!”江小米咽下食物,提示道。
“商标……那是你搅乱我视线用的,跟香瓜的来源没有一点关系,却让我白跑了一刻钟!嗯……对啊,是这么一回事!A是故意让人去盯梢吴梦影,搅乱警方视线,这样李队他们也不清楚吴梦影究竟知不知道A的情报,当警力集中起来对付吴梦影,就会自然而然的忽略了其他地方的细节!”江稻谷一拍大腿,全明白了。他咬着牙,怒道:“真是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杀了人不缩回洞里,还敢搅浑水。”
“他在玩。”江小米收敛笑容,冷冷的说。
“高智商的人为了享受大脑那与生俱来的优越性能,需要某种途径,可能是科研,建筑工程,商业,刑侦,政治等等,当然,也有犯罪。”
“你说的太玄乎了,他的杀人动机呢?他没有杀人动机啊!仅仅是为了玩?”江稻谷骇然道。
“一个伊拉克战场上的美国士兵,他枪杀手无寸铁平民的时候,有动机吗?没有,因为杀戮是人类的天性。这里要说的是,团结也是人类的天性,从等级上来看,人脑内团结掌握的权限显然高于杀戮,有一个制约效果,所以团体内的成员不互相伤害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逐渐演变成现在的某些法律,不是有种说法叫做团结一致枪口对外吗?它就能直观的解释团结和杀戮的优先级问题。”


江稻谷觉得不可思议,一边嚼着猪排,一边勉力思考,汗水从额头上一滴一滴流下来,连发梢都在淌汗,但还是没有丝毫头绪。
这件案子比起过去接手的什么纵火案,投毒案,抢劫案困难得多,不是一个等级的,凶手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狡猾至极。
吃完晚饭,江小米收拾碗筷,跟江稻谷一起站在水池边上洗碗聊天。
“呐,哥哥,我们玩黎明杀机吧!”
“不行,我要继续思考VR案,这个案子要是能破了,我的推理力一定能上升不少。”
“对方花费很长的时间筹措杀人计划和道具,如果计划执行得不够完美,你们还有机会,可惜杀人计划是完美执行的,你们一点机会都没有。我不是说公安和FPG无能,这种案子就像捂着手里的小鸡让你猜死活,永远也猜不对。”
“那就玩一会儿吧。”江稻谷叹了口气,一整天都在思考案件,是时候休息一会儿了,而且妹妹也要哄好,她的推理力可是在自己之上的,破案需要她的支持,万一哪天不高兴了,一点协助都不提供就糟了。
黎明杀机是一款恐怖游戏,四个逃生者被关在一处黑暗废墟中,需要开启五个发电机给逃生门通电,最后打开逃生门才能逃离。
发电机一共有七个,逃生门两扇。
逃生者最大的敌人是一个在速度和力量上远远凌驾于人类的魔鬼屠夫,它手持凶器,有着特殊的能力,比如隐身,超强听力等等。
屠夫的职责是抓住逃生者,把他们挂在钩子上弄死。
有一种特殊情况是,当满足逃生者只剩一人、发电机开启两个以上的条件,废墟中的神秘地道就会打开,给最后的逃生者逃脱的机会。
在这个游戏里,屠夫和逃生者都是玩家。
每次逃生者被挂上钩子,都会发出一声拖长的凄厉惨叫,这时江稻谷用眼角余光打量妹妹,就发现她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浑身打颤,眼睛却在发光,似乎很享受这瘆人的叫声。
“哥哥,快来救我,我还能坚持!”
江小米猛敲空格,抵住从头顶伸下来要刺入她身体的巨型蜘蛛节足。
面前戴着白色残破骨面的屠夫一手提着沾满血污和肉筋的斩肉刀,一手提着大得夸张的捕熊夹,冷酷无情地挥刀,在她身上斩出一道又一道的血花。
“我来了,等我找个机会……”
“快啊,我要死了,要被戳烂了!”
“没有队友配合啊,那些家伙都在开发电机……算了,不管了!”
为了救可爱的妹妹,江稻谷操纵游戏角色毅然决然地冲上去。
双手一举,想要从钩子上救下妹妹。
结果人没救成,自己却被蹲点的屠夫一把搂住,打成重伤在地上爬。
江小米咬着嘴唇,脸上蒙了一层兴奋的光彩。
看见几根粗大锋利的节足猛然扎进游戏角色的胸膛里,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好像刺进的是她的身体一样。
“你也要死了。”她用怜悯的目光看了一眼哥哥控制的角色。
“胡说,我伏地魔岂会轻言放弃?”
江稻谷憋红了脸,控制角色在地上爬行,拖了一路淋淋漓漓的血迹。
那边队友已经开启了全部五个发电机准备逃离,完全不管他的死活。
胜利只属于活着的人,而他将要失败。
这个游戏的设定非常有意思,玩家从被挂上钩子到彻底死亡,之间有接近两分钟的挣扎时间,在这个时间里屠夫一般会选择在钩子下面守尸,而面对一个守尸屠夫,想要救人至少要两人配合。
假设其余三人分出两人来救人,在纠缠的时间里,剩下一人只能开一个发电机,效率大大降低。
假设三人都不救人,选择冷漠,埋头开发电机,若是配合熟练的话,屠夫守死一人的代价是丢掉三到四个发电机。
救人有很大的风险,比如刚才江稻谷救妹妹,把自己也搭进去了,不救人却只有好处。
比起集体冷漠,还有更加令人心寒的情况,就是我救了你,当我失手被擒的时候,你却不愿意救我,连尝试都不尝试一下。
“有人说网络是虚拟的,真是笑话,现实中人人都会掩饰自己,在匿名的网络环境中,人的真面目才会显露出来。”
不知为什么,江小米笑得很开心,又开了一盘。
“网络和现实有相当的距离,我们和身边人相处还是依托于现实的,至于网络中碰到的那些人,现实中可能一辈子都不会遇上。”
江稻谷耸耸肩,他不喜欢太沉重的话题,妹妹却热衷于此,还经常说出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道理。
“我们通宵吧,哥哥。”
奋战了两三个钟头,江小米反而精神抖擞,游戏段位提升了不少。
“不行,明天还要上课,通宵人就烂掉了,写作业吧,都十点钟了。”
江稻谷果断关掉游戏,妹妹也嗯了一声,伸了个大懒腰,恋恋不舍的离开电脑桌。
两人把作业混在一起按科目分类,哥哥擅长语文化学生物,妹妹擅长数学物理英语,两人跨越了初高中的知识分界,协同完成作业,效率高得惊人,全部完成不超过一小时。这种协作建立在兄妹俩都能模仿对方字迹和妹妹掌握高中课程的条件之下。
江稻谷一直觉得妹妹可以完成跳级,跟他坐在一间教室里,不过妹妹说要享受美好的初中生活,也就作罢了。
“哥,Steam最近出了几个新游戏你看了么?”
江小米写完最后一个字,将作业簿一本本叠起来收进书包。
“可以入手一些,但不能太奢侈,因为中秋节快到了,没有钱买月饼可是很尴尬的,你知道的,节前月饼的价格像是疯了一样,节后倒是可以敞开肚皮吃。”江稻谷回答说。
另外,Steam上买的单机大作他和妹妹可以用同一个账号来玩,等于省了一半的钱。
作为一个高中生,江稻谷相当富裕。
FPG的薪酬每月有三千,如果当月侦破重大案件,会拿到更多。
这样一来,即使他和妹妹没有父母给的生活费也能过得很舒服,还买了中高配置的两台电脑。
妹妹打了个呵欠去洗澡了,卫生间里热气蒸腾,很快传出哗啦啦的水声和断断续续的歌声。
卫生间门上的双面磨砂玻璃可以隔绝一切窥视,从客厅里只能看到少女窈窕的剪影在晃动。
对于这面磨砂玻璃,江稻谷计算过了,除非双面都贴上胶带,否则没有可能看到妹妹洗澡的景象,具体的犯罪计划如下:
首先在玻璃内侧贴上透明胶带,让一面磨砂变得清晰。
为了防止内侧胶带被发现,需要再贴一层磨砂塑料纸来隐藏胶带,再使用遇热脱落的特殊胶水黏合。
等到妹妹放热水,热气起来,外层伪装遇热脱落,再从外面贴上胶带,就可以让双层磨砂玻璃透光了。
当然,江稻谷并不打算做这种邪恶的事情。


水声渐息的时候,卫生间里传来妹妹的求救声,“哥!没有干毛巾了!”
“你开一条缝,我把毛巾塞进去。”江稻谷拿着毛巾站在门口说。
“不行,你这个变态绝对会钻进来的!”江小米的警惕心很强。
经常作弄哥哥的妹妹,其实都是有点心虚的,比如在这样一个特殊时刻,她就有些疑神疑鬼。
外面很安静,江小米开始忐忑不安起来,她死死抵住门,虽然门从里面反锁了。
为了防止哥哥犯罪,现在急需一个能拿到毛巾又不被看光的万全之策,而聪明的她很快就想到了。
“你把毛巾挂在这个门的把手上,人退到屋外,然后关门,按三次门铃。”
卫生间距离正门有十米距离,而门铃只能在屋外按响,门铃响在关门声之后,说明门铃是在大门关闭的状态中从外界按响的,形成一个短时间的密室。
就算江稻谷有钥匙,想要立刻开门冲到卫生间也没有可能,因为她拿到毛巾后在短短一两秒内就能反锁住。
“不错的计划,短时间内制造一个密室,把我阻挡在门外。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恰好在你洗澡的时候没有干毛巾了?”江稻谷的语气忽然变得沉闷缓慢。
“是你这个变态干的?”江小米颤声问,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你在厨房里做饭的时候,我可没有闲着,那么,你确定还要使用关门三次铃的方案吗?”
“哼,我知道了,你想报香瓜的仇?我才不会怕你呢!我坚持关门三次铃的方案!”
江小米大声说,像是在给自己鼓劲,又像是要吓退哥哥,其实她已没有什么退路了。
现在唯一对她有利的是距离,江稻谷没有可能在一两秒内完成开门和冲过十米两件事情,因为那是超越人体极限的速度。
心脏跳得很厉害,随着脚步声远去,开门声后是关门声,接着三次门铃均匀响过。
江小米立刻打开卫生间的门,闪电般伸出手去抓毛巾,忽然一个木楔子伸进来撑住了门缝,她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哥哥就在一门之隔的地方!
江稻谷踩住木楔子,和一丝不挂的妹妹只隔一扇随时都能打开的门。
“走啊!变态!你,你要是敢进来,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从门里传出妹妹带着哭腔的哀求声,不管表面多么强势,内里还是个弱女子,现在完全慌了。
江稻谷忽然有种罪恶感,玩笑似乎开得有些过火了,于是他默默的抽出木楔,关上门。
一分钟后,擦干水,换上干净衣服的江小米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冷着脸,看都不看哥哥一眼,直奔门口,直觉告诉她哥哥能够破解密室的手法还留在门上。
拉开门,发现门铃按钮上方贴着一根细线,线穿过一颗带孔玻璃球,若是将球推到一侧松开手,它就会来回做钟摆运动,每次划过触控按钮,门铃就会响起。
也就是说,当时哥哥他根本就没出屋子,关上门后,钟摆装置启动,他在三次铃响的时间内迅速返回卫生间,趁她开门的一霎,用准备好的木楔子塞进门缝,她就没法关门了。
“你是刚好手边有带孔玻璃球和线,破解了我的密室方案?”江小米继续用怀疑的眼神盯着哥哥。
江稻谷耸耸肩,说:“我提前猜到了你那个方案,早做准备,因为在当时的情况下,你也没有更多方案可供选择了。”
“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的变态程度,以前那个温柔体贴的哥哥到哪儿去了?一进青春期就整天想着窥视妹妹身体的变态!变态!变态!”江小米小脸通红,捏紧拳头连喊了三声。
“嘘!”江稻谷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面露尴尬,目光朝向前面。
江小米转过头,看到从隔壁出来一个少女,正吃惊的看着他们。
是小学妹苏明可,估计是听到门铃响得奇怪,争吵声阵阵,就出来查看了。
“哥哥,她听到了我们的秘密,怎么办?”江小米的眼睛变得冷幽幽的。
“我,我什么都没听见!”这个面容清秀的马尾少女慌忙摇手,想要溜回去,却被江小米抢先一步截在门口。
“苏阿姨是上早晚班的,这个时候应该只有你一人在家吧?你难道不觉得害怕吗?”江小米的语气有些奇怪。
“是有点怕,你,你什么意思啊?”苏明可小声问,大概是单亲家庭的缘故,即使面对比她小两三岁的女孩,她仍然显得有些怯懦。
“我的意思是,晚上你一个人在家,正常情况下就算有人敲门,你也不敢开,更别提听见声音出来胡乱张望了。你敢开门的唯一原因就是站在门口偷听了我们的对话内容,分辨出是隔壁熟人,又都是学生,所以你才敢开门!那么,你之前回答说没听见就是在撒谎!”江小米叉着腰,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偷听的……”苏明可埋着头连声道歉,脸一直红到脖颈,被当场揭穿,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小米,别欺负她,”江稻谷赶忙把迁怒于邻居的妹妹弄回去,站在门口有些歉意的说:“我妹妹是个糟糕性子,不要介意,她其实没有恶意的。”
“嗯。”苏明可应了一声,目光偏到一边,胸膛里小鹿乱撞,不敢去看少年的脸,手指扣在一起,期期艾艾的说:“那个,那个,电脑的事情,谢谢你了。”
“小事情,对了,阿姨送的香瓜很好吃,我从来没吃过那么甜脆的瓜呢,就这样,明天还要上课,你也早点睡吧。”江稻谷冲她笑了笑,准备进屋。
“啊。”苏明可手臂抬了抬。
看到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江稻谷站住脚步,直截了当的说:“有什么事就说吧。”
“最近,就是这几天,好像有人在跟踪我,特别是下午放学回来的路上,我跟妈妈说了,她也没有办法,让我走人多的地方,可是我觉得好怕,都不敢去上学了……”少女喘息急促了几分,咬着嘴唇,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
“我最近在查别的案子,没时间管这个跟踪狂,你可以尝试报警,让警察陪你去交警大队调街道监控。”
“这样啊,对不起,是我太放肆了,你一定有更重要的案子要查的,但,但还是很感谢你,你帮了我那么多……”苏明可情绪低落,朝他欠了欠身。
“不过,我们都在附中上学,放学倒是可以一起走。”江稻谷想了想说。
“真的吗?”苏明可的眼睛亮了起来,激动道:“真的太感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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