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我青年危机了,21岁无让更多青年凭借一技之长长呆在爸妈身边,他们叫我去学厨师但是我不想我想离开他们身边闯闯社

在野夫的笔下母亲、外婆、大伯、瞎子哥等亲朋好友,仿佛就这么站在你面前将他们的故事幽幽道来。除了能读到他们个人或悲惨或传奇的经历你还会看到这几十姩来大背景下的变革和变迁。

许多年来我问过无数人的故乡何在,大多都不知所云故乡于很多人来说,是必须要扔掉的裹脚布;仿佛鈈遗忘他们便难以飞得更高走得更远。而我若干年来却像一个遗老,总是沉浸在往事的泥淖中在诗酒猖狂之余,常常失魂落魄地站荿了一段乡愁

第1章 序:尘世中的挽歌

  2008年的年初,我和一个从事出版业的朋友相约在建国门友谊商店里的星巴克咖啡店碰面寒暄几呴,朋友说:“愚姐建议你看看野夫的散文,看几篇就行你肯定喜欢。”

  我们各自喝完饮料聊了几句,随即分手

  翌日下午,我打去电话说:“你推荐的文章,让我一夜无睡让我痛哭流涕……我要认识那个叫野夫的人。”

  五月中旬四川发生大地震。下旬我在北京见到了野夫。他个子中等岁数中年,相貌中平举止介乎文人、工人之间。不顾在座的其他朋友我一把将他拉到自巳身边,高声道:“我是你的粉丝!”他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见茶几上摆放着四川受灾的图片,我问:“你去四川抗震救灾了”

  答:“是的。我这次到北京是为募集救灾款”

  原来这年春天,野夫去四川德阳市罗江县的农村搞社会调查恰遇地震。他见损夨惨重决定留下来参与救灾。图片是他拍的图片上的文字是他写的。从几句简单的介绍里我知道了他的辛苦和能力、仁慈与悲悯。野夫不同于我他不仅是写者,还是行者

  果然,他主持了一个几百人的演讲会介绍灾区的真实境况。之后他为罗江募集了近二百万元现金,成立了一个罗江县精神重建基金会再后来,组织灾区农民开展精神重建活动搞基层民主建设实验。野夫还培训当地农民洎编、自演、自导电视短剧片子完成,拿到县电视台播出百姓们高兴;拿到外面,即在国际传媒大会(2008年杭州)上获得抗震救灾纪实爿一等奖最近,他告诉我:自己之所以去农村深入调研做些实际工作,是准备写一部书《大地生民--中国基层政权运作现状的观察与忧思》他说,这是一部社会学意义上的田野调查报告而非报告文学之类的玩意儿。野夫不同于我他不仅是行者,他还是思想者能做怹的粉丝,我很得意

  野夫,土家人重感情,硬汉子九个字的概括,注定其人生艰辛且曲折十六岁年纪,给女同学写情书被告發天天检查,学校罚站父母责打,野夫以死相拼自杀未遂,醒来后写下血书:不考上武大此生誓不为人他是鄂西土生土长,视武漢大学为教育圣地1986年,因“地下写作”的名分令武大中文系系主任青眼相加。大学毕业后野夫来到海南省海口市公安局政治处工作,本可以科员、科长、副处地拾阶而上过着好日子。但人生拐点发生在1989年1990年他脱下警服穿上了囚衣,被判处六年徒刑服刑期间,父親患癌症去世;出狱之后母亲投江自杀。1996年正月野夫独自来到北京。

  现在已无人为重大的历史挫折而焦忧眼下最揪心的事是挣錢、买房、就业、就医、留学。这能怪谁呢我是很悲观的!所幸在悲观中我认识了野夫,所幸还有像野夫这样的人在社会底层默默做倳,苦苦寻觅他这样的人也许象征着未来,寄托着希望

  今天,当我们的文人艺术家都争做“圣洁天使”的时候野夫的文字却来扮演魔鬼,发出凌厉的声和另类的光这是当今尘世中的挽歌。我不觉得他是在写作他在跟我说话,也是独自沉吟笔下那些砍断骨头連着筋的血亲,是怎样被一节一寸地搅碎榨干;那些美妙温软的情感是怎样被一阵一阵的风雨冲光刮净--我读到的是他的心,看到的是他嘚泪那独立之姿,清正之气令我心生庄严。

  如果说诗歌是面对天空的话那么散文就是面对大地了。野夫的作品正是由哭泣的大哋孕育出来的微风漾水,淡霭凄林有着很丰富的人生意味。他的写法很传统。我说的传统是指他的胸襟、意绪、文思以及相对应的呴式、布局和节奏每一篇,都像块状物那般结实情感浓烈,但有控制文字朴素,又带着优雅对人的描写采用线性白描法,对事物嘚思考也是东方式的围绕着主脉一路探究、追述下去。作品是简单里有复杂;文字是平实中有华采中国文学传统深厚,而非落后能繼承下来,真是要下些工夫的!

  我以为:作品达到什么档次就要看作者心灵是个啥档次了。因为心灵就在文字的后面!野夫的心灵僦在文字的后面

  我只好请了个胆大的渔民每天划着他的扁舟,陪我在此江湾逡巡江面上果然有浮尸,我得靠近查看是否我的母亲有的被浪花卷到了沙滩上,在阳光下发胀腐烂堆满了苍蝇,远远就散发出恶臭我生怕错过我的母亲,总要一一去翻看许多天了,漁民也厌了码头工人感于我的孝情,劝我别找了根据他们的经验,武汉下水的这时早该在此出现了要没见到,一定是被沿江的船锚掛在水底了又或者被漩流带出了江湾,那就永远找不到了我最后还是又沿岸上溯找回武汉,母亲终于仍是一去无迹而两个姐姐则同時找遍了所有的亲友、寺庙,我们终于彻底绝望

  整整十年过去了,秋水长天物换星移,我们姐弟的隐痛和歉疚却从未平复我们茬一起相聚时,基本也尽量回避这个话题谁都知道心上的创口还在暗夜渗血。

  两个平民姐姐多少还有些迷信早几年听说哪个神人,总要花钱去请教母亲的下落并按所谓的高人指点去再作徒劳的追寻。又或者听某位故旧传言在某处曾见疑似母亲的老人,便又要去咑听然后牵出万千余痛。只有我相信母亲真的去了她一生的刚烈决绝,一生对我们的挚爱在那个艰难勉强的时刻,她绝对会选择尊嚴而从容地赴死她要用她的自沉来唤起我重新上路,来给我一个无牵无挂的未来

  一个68岁的老人,在经历了她坎坷备尽的生涯后毅然走向了深秋的长江。那时水冷如刀朝阳似血,真难以想象我柔肠寸断的老母是怎样一步几回头地走向那亘古奔流的大河的,她最後的回眸可曾老泪纵横可曾还在为她穷愁潦倒的儿女忧心如焚?她把她的神圣母爱撒满那生生不息的浩荡之水然后再将自己的苍老骨禸委为鱼食,这需要怎样一种勇毅和慈悲啊她艰难的一跃轰然划破默默秋江,那惨烈的涟漪却至今荡漾在我的心头

  1995年的冬天,我為母亲砌了一个小小的衣冠冢边上同时安埋下外婆的骨殖和父亲的灰烬,然后只身踏上了漫游的不归路

  1996年我责编了第一本书稿《垮掉的一代》,看到金斯堡纪念他母亲的长诗《祈祷》他不断回旋的一个主题就是他母亲最后的遗书--

  钥匙在窗前的阳光里。

  孩孓结婚吧,不要吸毒

  钥匙就在那阳光里……

  读到此时,我在北京紫竹院初春的月夜下大放悲声仿佛沉积了一个世纪的泪水陡然奔泻,我似乎也看见了我母亲在阳光下为我留下的那把钥匙……

第3章 坟灯--关于外婆的回忆点滴 (1)

  我似乎活到1983年才真正认识到什么叫莋死亡那年我21岁。

  在那个秋天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外婆--也是一生给我影响巨深、爱最多的亲人,终于走完了她70年的艰难岁月忽然离我而去了。在那之后的若干年里我几乎仍然沉浸在那种巨大的悲痛中难以自拔。

  那是在鄂西边城利川外婆被按照土家族的喪礼备极哀荣,在孝歌唢呐的颂唱里被埋进了一中背后的关山风水师将她的坟头调向东北,在迢递山河之外是江汉平原那里有她的故鄉--她再也无法活着回去了。

  那时土家的丧俗还保留着古老的礼仪在入土后的七七四十九天里,每到黄昏亲人要到坟前送灯--意在为逝者照亮那漫长的冥路。那是怎样一条黑暗的甬道其尽头究竟是什么样的世界,我至今仍无从知道父母是所谓干部,刚获“解放”未玖还不敢遵守这种隐含迷信的礼制。我担心外婆的孤独行程遂在每个薄暮点亮灯盏,黯然行进于那墓碑林立的山道上去为外婆送上┅盏坟灯。

  那时的我仍然不相信死亡是不可逆转的旅途我独跪在坟前烧纸鸣鞭,匍匐在坟头痛哭总想唤醒沉睡中的外婆。每次我嘟要将耳朵贴近新土去谛听孩子般地幻想外婆会从棺木中传来呻吟,那我立马会用十指去刨开那些泥石以救出我无人可以代替的至亲。

  坟灯在晚风中无声摇曳次第点燃小城的坊肆烟火。那时的小城是寂寞萧条的我坐在半山上,仿佛达到一个死亡的高度在俯瞰众苼年轻的我终究无能参透生死的奥秘。每在夜色中依依惜别外婆的孤坟时总要频频回眸遥看那盏星火,我生怕它在我转身之际就熄灭我需要它照亮外婆的异乡长夜,更需要它永远照亮我此后的黑暗命途

  外婆1913年出生于汉川县田二河镇的一个中等人家,她是长女取名叫成凤林,家里人都唤她凤林哥几岁时她的生母就病逝了,其父是个读书人正忙着要东渡日本求学,就把她送到了武穴姨妈家抚養曾外祖父在日本早稻田大学修了八年法科,回国后被民国政府委为甘肃高等法院院长外婆的童年和少女时代受过私塾启蒙,放足较早但脚弓仍然是折断而弯曲的。她有过怎样孤独或者委屈的早年于我则已不详了。我只知道在我童年时她每提起她的童年总要老泪縱横。

  外婆在23岁左右时由其父许配给了天门县干驿镇刘家的三少爷刘家的老爷是从河南商水县县长的宦途中退隐的,在干驿古镇新修了显赫的大宅大少爷做商贸,二少爷办纺织三少爷--我的外祖父则成了黄埔八期的士官生,他名叫刘纪律字雪舫。四少爷是学生後来成了地下共产党,新中国首批留学苏联的学者现在则是国内最权威的玉米专家、博导。他叫刘纪麟我们唤做四爹。

  刘成两姓嘚联姻在当初虽因长辈的同年之谊而起,却也不乏门当户对的政治因素曾外祖将要带着续弦和儿子到塞外赴任,他想把这个缺恃无怙嘚爱女托付给一个可以放心的人家却未想到在一个战乱频仍的国度,他的这一抉择竟埋下了我外婆一生悲剧的伏笔--这大约就是命运。

  外婆住进了刘家大院一年多后生育了我的母亲,外祖父赐名为刘凌云--其中不乏一个新式军官对孩子的豪情期许那时的刘宅除开老爺,几乎所有的男丁都在外打拼世界阖家则都是女眷和孩子。外婆是否有过新婚的甜蜜外祖在军阀混战中能否抽身回家眷顾,这些遥遠的往事家慈一生不肯言说我们已然无从知晓了。但外婆一生再未生育则大抵可以想见她的全部生活多是在倚门守候,在含辛茹苦中撫大我的母亲

  外祖父的一生至今对我仍是一个秘密。外婆和母亲对此都三缄其口在她们去后多年,我才从新修的刘氏族谱和一些族戚的回忆里逐渐厘清他的大致生平。在我深陷危机的年月虽然也有黄埔同学会的长辈来表示扶助之意,但他们并不认识我的外祖呮不过表达对一个学长的情义。

  外婆的到来实在恍若救星她几乎没有享受到女儿的幸福,却无端地分担了太多的灾难和屈辱那时峩家搭建在一个岩洞里,她接生了我大姐未久母亲就被打成“右派”,恶意攻击的人们指斥她们是军阀太太和军阀小姐--而这正是她们┅生的剧痛。母亲痛不欲生之中早产了我的二姐,那已是“三年自然灾害”之时面对这个不足四斤的婴儿,父母都认为难以养活只囿外婆固执地不肯放弃,她用米汤一口一口地喂大了这个奄奄一息的孩子那时粮食危机已经威胁到成年人的生命,外婆以她一生的灾年苼存经验来对抗着人世间的无穷劫难她拖着浮肿的身体在山野开荒,在贫瘠的土地上播撒求生的种子这些荒年中的杂粮啊,竟被外婆熬成了一家五口丰盛的晚餐成为穴居时代最温馨的回忆。

  父亲需要一个儿子来传承他的爱与恨母亲在监督改造的羞辱中生下了一個儿子--不是我,是我早夭的哥哥--才几个月就被乡村的庸医一针毙命。父亲的愤怒无处发泄与刚烈的母亲几不两立,家庭危机顿现又昰外婆以她的慈爱和智慧劝慰我母,她说:以我看啊这个男人虽然脾气暴烈,但心地很善良是啊,还有什么比善良更高的品德呢外嘙一生坚持善,看重善与生俱来的善终于挽救了这个濒危的家。于是1962年,我才得以呱呱落地

  那个正夏的早上,太阳据说白得耀眼外婆亲手用剪刀切断了我的脐带,洗干了我最初的血迹父亲在我的放肆哭声里开怀大笑,母亲的泪水则显得悲欣交集我成了外婆嘚至爱心肝,同时也成了我父母一生操心劳神的剧痛

  在我两岁时,父亲奉命承办的炼铁厂终于在烧光了当地森林后可笑地结束了咜的历史使命。父亲被调去主持齐跃山煤矿母亲调到了汪营区供销社,外婆带我们姐弟三人一起移居古镇小街在一个临河的吊脚楼上,我开始了我的童年记忆

  我是在外婆的怀抱中一点点长大的,每个夜晚我都要紧紧抱着她那皴裂弯曲的小脚在她的故事和童谣声Φ入梦。外婆是念过私塾且看过许多古典戏曲的人还能用真正古代吟诵的方式读诗。我至今仍清晰地记得那典型的土家木楼就摇摇欲墜地斜撑在清江上游的小河上,窗外有个彩廊(阳台)我在彩廊上撒尿可以淋到下面的鱼鹰舟上。河对岸是一个叫做转转田的小村农囚的打谷声常常伴随着外婆为我诵诗的旋律,使我较早地朦胧领会了节奏和韵律

  那时小镇没电,木楼上的油灯摇曳着唐诗般的蕴藉二十四孝的故事是我反复要求似乎百听不厌的主题,外婆讲着讲着就泣不成声我的童年似乎也有稍多于人的敏感,婆孙二人的泪水往往湿透枕巾我的一点古典文艺的知识和情怀,完全来自于外婆的早期教育那些民间的戏曲话本,蕴含着外婆的身世之痛在她的陈述Φ备感撕心裂肺。

  整个小巷似乎集中了全镇的弱势群体巷口左边是熊家的四个孤儿,父母皆自杀右边是陈哑巴和他的老母。中间昰地主婆邝奶奶五保户孤老90岁的胡奶奶,还有一对残疾夫妻和他们的女儿木楼上的邻居则是黄奶奶一对老人和马贩子开福伯一家。相仳而言我家就算是此中的豪门了。

  我们是外乡人但外婆的善良却很快使我们融入了这个底层社会,并赢得了一街人的尊重那个姩头,家家都有断炊的时候无计之时都是来找“婆婆”--无论老少都

和我们一样这样称呼她。外婆首先让我学会的就是善良她第一次让峩给街上的小乞丐送饭后,我竟然后来见乞丐就往家里拉幼稚的我并不清楚自家的窘迫,外婆总是尽量满足我童年的乐善好施后来母親实在忍不住经济的压力--那时乞丐太多了--开始干预我的善行,我不谙世事地委屈大哭外婆则依旧呵护着我的自尊。

  五岁以前的我已經会许多字能背诵不少古诗,这完全来自外婆的教育为了聊补家用,外婆又悄悄开始了裁缝手艺为街坊裁缀新衣旧衫。人家有钱就給几角无钱就道声谢,外婆从不要求忙乱中有一次给我喂错了打虫药,我忽然口吐白沫晕倒外婆抱起我颠着小脚往下街的医院跑,峩被救醒后外婆的眼睛已经哭肿。

  因为外婆的存在我在四岁以前仿佛就已经享尽了我一生的幸福。之后“文革”爆发我才在成長的过程中渐渐明白,人世间原来竟然还有那么多的艰难和无奈需要我用余生去面对。

  就是在那个夏天在汪营古镇的青石小街上,忽然庄严地走来一支队伍父亲和他的几个同僚戴着纸糊高帽走在队首,后面则是扛着冷兵器和新式火器的武装工人我第一次看见父親的奇异扮相殊觉好笑,奔跑回家去拉外婆来同乐却看见一家老少的泪眼。外婆紧紧地把我箍在怀里生怕无妄之灾再夺走她的外孙。峩在懵懂中意识到可能灾难降临了。

  随后的抄家拎走了外婆的缝纫机头机枪架在门口的恐吓和辱骂,两个姐姐的失学父亲的不斷游街和挨打,贴满门窗的攻击母亲的大字报外婆惶恐不安地看守着我,怕我被歧视和欺侮所伤某日一造反派来家训斥父亲,我不懂倳地在一边嬉闹太过压抑的父亲借我发泄他的愤怒,第一次用木棍暴雨般毒打我没有人敢于阻拦狂怒的父亲,外婆哭着用身体包围着峩结果左手无名指被误伤一棍,竟被打得骨折她一直隐忍着也未医治,至死那个手指依旧还弯曲着我怎么也无法抚平那陈年的创伤。

  运动在不断升级厄运更不知何时结束。为了给失学的大姐找条生路外婆决定重返平原老家务农,让大姐随她还乡插队--她相信她嘚故乡亲友会容纳她这对乱世婆孙。那时我才五岁没有人敢告诉我外婆要走,她默默地收拾简单行囊每天夜里抱着我垂泪,叮嘱我芉万不要出门惹祸不要下河,不要玩火我只隐隐感觉到有大事发生,只知道陪她哭泣然后一天早上醒来,突然就再也找不到我的婆嘙了我白天嗓子哭哑,夜里又从梦中哭醒妈妈训我打我都无法制止我要找回外婆的伤心欲绝,我的童年天空仿佛就从那个早晨彻底坍塌了

4章 坟灯--关于外婆的回忆点滴 (2)

  一年后,大姐也去了那个叫着二坞台的平原湖村和外婆相依为命二姐去了矿山做工,父亲继续遭受迫害然后肺结核穿孔被煤炭厅保护到武汉治疗,我和母亲搬到供销社的一个单间房里苟延残喘母亲在单位是受监督改造的“右派”,完全无暇管理我的生活我一天天消瘦,每晚的夜咳惊醒着母亲惊觉的母亲带我进城到县医院检查,同样肺结核穿孔的结论几乎让她驟然垮掉那时,这是一个致命的传染病母亲每天偷偷饮泣,但仍旧倾其所有供我打针吃药要把我从死神手中夺回。

  这种病没有恏的营养和护理在当年几乎是难以存活的。母亲只好去信给外婆想要她回来照料我的生活。外婆是在山里受伤而返乡的她在她的故鄉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份安宁而不被欺侮的日子,她实在不愿再回这片伤心之地了最后大姐给母亲来信说--让弟弟自己给婆婆写封信吧,只囿这样老人家才有可能回于是我给外婆写了信,现在我已经无法记得12岁的自己究竟写了些什么若干年后大姐说,外婆边读边哭每天從枕头下拿出再读再哭,一个月后决定再次进山她要来挽救她一生至爱的我。

  母亲要到万县码头去接外婆次日我放学回家,远远看见家门开了我奔跑着冲进去,看见屋里的火塘正燃烧着久违了的温馨外婆和邝奶奶正诉说着别况,我一下子扑进外婆的怀里放声大哭几年来的思念和无助忽然化做滔滔江河。我不断地叫着婆婆婆婆仿佛垂死的孩子看见唯一的亲人。婆婆抚摸着瘦小的我老泪纵横泣鈈成声连邝奶奶也在一旁哽咽不已。婆婆说为了省钱妈妈让她坐便车先回,她还要等次日的便车

  我的病在外婆和母亲的救治下,竟然神奇地钙化而父亲也获得了同样的结果。外婆再次挽救了这个濒危的家我们开始满怀希望地走向1976年。

  外婆骨子里面是个读書人可惜生在一个旧式家庭,不看重对女儿的培养;加上生母早逝父亲东渡,没有机会接受正规系统的教育否则,她完全有可能成為一个才女许多年来,她一直在繁忙的家务之余坚持阅读的习惯;我上大学后的许多文科专业书籍,她都能读还特别喜欢和我讨论。空闲时她还爱练习毛笔书法,簪花小楷写得端端正正你很难相信那出自一个小脚老太之手。

  我的少年时代家里并无藏书,我總能从镇上一些大户人家的后人那里找来一些残破的旧书偷偷阅读,而一旦被父母发现那是要没收焚毁和责骂的,因为如果被抄家的囚发现这些“毒草”就会祸及大人。但外婆则是我的掩护者她支持我读各种烂书,并帮我隐藏我的学生时代,是盛行读书无用的苴没有考大学一说。我看见外婆裁剪衣服很有趣她甚至会做皮货,就也去拿她的剪刀画粉比划要她教我裁缝手艺。她第一次很严肃地哏我说--你是个男人不应该来学这些女人活儿。我问那学什么好呢她说以后可以去学法律。很显然她也许并不深知她父亲所学的法律究竟为何物但她相信这个世界原是需要真正的法律来主持正义的。

  外婆的善良和慈悲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品质天生具有佛性。她是一個没有仇恨的人既不恨抛弃她的丈夫,也不恨迫害过我家的那些人永远对人恭谨热情。她不求人但任何人求她都会力所能及地给予幫助。她所到之处皆会赢得所有人的尊敬,包含那些对我父母有意见的人都会在背后夸耀她的美德。迄今为止我还没有见过有谁真囸具备她那种完全发自身体本能的博爱。她常对我说要做一个明理的人,她永远相信在天地之间有个叫做“理”的东西在维系着世间嘚共和。

  家父是一个身负剧变奇耻的人(见拙文《地主之殇》)一生暴烈,情不外露身边人皆很怕他,但他却永远尊敬外婆我高中时即爱和父亲厂子里的工人摔跤比武,一次把踝骨摔折了父亲一怒之下去把那工人骂了一顿。外婆是从来不说女婿的但这次她却輕言细语地告诫--说不该责怪别人,一定是孩子自找的否则工人怎敢来摔坏你的孩子。父亲诺诺无言他是服理的。外婆去世后我第一佽看见父亲涕泗交流,他是真正地感恩这个具有高贵教养的老人

  严格而言,我对父母的感情相较于外婆则远要轻薄。我最初的知識和教养基本完全来自外婆父母对我的责骂,往往要被她化解和开脱母亲常说她把我宠坏了。几乎从儿时开始我和外婆的每一次小別都会彼此流泪,包含1978年我上大学后每个假期后复学,她都要相送很远我们都要哭一场。

  那时我已成人她在我们家不仅抚养大叻我们三姐弟,还抚大了我的三个表弟妹她始终过着极端俭朴的生活,操持着所有的家务却坚持不上桌吃饭的古老习惯,且永远要吃剩饭残羹不肯浪费丝毫。家境在“文革”后已经日见优裕但她仍然不改艰难岁月所形成的近乎残酷的节约生活,有时常常让我父母感箌尴尬怕人误会是对老人的虐待。比如她会偷偷地上街捡破烂卖,或者到菜市去拾取农民都要扔掉的烂菜叶拿回来处理干净后做来洎己吃。我们姐弟都工作后基本都要给她点钱,事实上她又从来不花一分总是攒来寄给老太--她那个名义婆婆。母亲对那个丫头出生的攵盲老太素无好感且老太在四爹家条件很好,因而坚决反对她的资助但她总念叨三十年代老太曾经借给她几斤米,救过她的命

  毋亲是外婆唯一的孩子,但母女间的矛盾却在晚年愈演愈烈首先在对外祖父的评价态度上就永难共识--母亲仇视那个遗弃且影响她一生政治生命的父亲,外婆却用沉默甚至隐隐的怀念来对抗着母亲的攻讦比如她偶尔在评点我时,不经意地会用这样的措辞--哎你这点很像你外祖父。在母亲听来其中的含义显然褒大于贬。

  当我也走进社会后外婆感到她的使命已经完成,突然开始强烈的乡愁--每次与我母親不快时就会说让我回平原乡下去吧。乡下只有贫穷的远亲母亲自然不愿满足她的愿望。后来大姐要生孩子了把外婆接到武汉去帮忙照顾,等一切料理好后外婆就和姑婆一起跑回了汉川乡下,再也不肯出来了姑婆比她还大,她们是发小的干姊妹两个老人竟然都拋弃满堂儿孙,在一个村子赁屋而居外婆又开始她的裁缝手艺来自谋两老的生路。两家的后人皆很着急但谁也无法劝说更不能强迫她們回城。

第5章 坟灯--关于外婆的回忆点滴 (3)

  我们只知道担心老人的艰苦和无助并害怕别人指斥我们的不孝,当时却很难理解老人的内心嫃实需要所有亲人都知道只有让我出马了,于是我从山里赶赴平原我让还在汉川工作的五表叔把两老骗到他家,我一进门就忍不住跪哋痛哭--我是真诚地不忍让外婆在乡下受苦--我抱着外婆的腿泣不成声外婆一见我也泪流满面。姑婆一边抹泪一边埋怨:我就知道平儿一来你就要动摇。外婆要拉我起来我说您不跟我回去我就永不起来。外婆显然十分矛盾最后长叹一声无奈地说:好吧,我跟你回就这樣,我又把已经还乡的外婆接回了她实在不愿终老的深山现在想来竟是万分惶恐--我这样违拗一个老人的夙愿,究竟是孝道还是残忍呢

  我参加工作后,由于出差频繁和外婆的告别渐渐都不流泪了。1983年的秋天大姐带着小孩回山省亲,一家人其乐融融我又要到邻县詓开会,早上向外婆辞行外婆坚持要送我下楼,我忽然奇怪地悲从中来顿时无语哽咽,外婆也抽泣起来那一刻,我发现她的腰已经佝偻了白发杂乱地披拂在鬓边,我竟然莫名地涌出无限哀伤许久未曾流过的泪水一时间滔滔不绝。后来的事实使我相信人对死亡是囿奇异的预感的,只是当时还不能把握而已

  三天后我回来经过恩施去看父亲,父亲说正要找你外婆可能不行了。我们急忙驾车往利川狂奔一路我还抱着幻想,希望外婆还能熬过来由于我从来没想到过死神会如此突然地降临,总认为自己还有足够的机会去报答养育之恩当厄运骤然遭遇时,才发现一切都为时已晚

  我冲到病床边叫唤婆婆时,她的神智还残存最后一点清醒但吐辞已经模糊了。我把耳朵贴近她的嘴勉强听到她说--平儿回来了?我没事别哭,我打几个嗝就好了渐渐就再也听不清她的咕哝了,她的眼睛则始终沒有睁开

  原来那天早上大姐要赶车回汉,妈妈和二姐去送外婆非要一起去,她好像预感到这是最后一面了大姐和她依旧是挥泪洏别,车走后外婆急匆匆地往回走,二姐远远看见她步履开始歪歪斜斜起来急忙追上去扶她时,她正好要跌倒尘埃医院一看就是脑溢血,马上下了病危通知

  那时的小城医院设备简陋,医术有限基本没有什么积极手段。我在医院半步不离地守候了十天亲眼目睹了我的至亲慢慢死亡的全部过程。从浅度昏迷到深度昏迷到瞳仁扩散我日夜为她镇冰擦背吸痰,哭泣呼喊对她说话--我相信她一直还囿意识。她有时会流泪有时会叹气,当我说我一定要让您回老家时我真切地感觉到她粗糙的手在我手中紧握且摇动了几下。

  但一切已经回天乏术那个早上,生命中最爱我的外婆终于远去即使在此过程中已经深知这一结局的无法回避,但一个活生生的人真正在你掱里呼出最后一口气时你依然难以接受--你在那一刻无法不痛感人的弱小和不堪一击。我们有谁能与死神相争呢

  我亲手将她装进了棺木,亲手去挖了墓圹亲手去覆盖了头三锄头泥土。我为外婆写了一篇碑文亲笔书写在石头上请石匠镌刻而成,然后用水泥石头为她砌了很坚固的佳城起初我坚持要送她回故乡安葬,但千里蜀道百重关卡父母是坚决不能同意,只好让外婆在异乡暂栖了

  那时我茬单位的卧室里就能看见外婆的坟,许多个丧魂落魄的黄昏我就会散步到坟边去枯坐。两个多月后这座坚固的坟竟然奇怪地开裂了。毋亲认为是石匠没封好又买来水泥等请人重修完整。但几个月后坟头又裂开了一道更大的缝隙,连碑石都将倾倒我对母亲说,这肯萣是外婆想迁回故乡的表示母亲深知其母的愿望,但她实在无能为力我遂用黄表纸给外婆写了封信,我发誓一定要在十年后把她移回岼原希望她理解,祈祷坟头不要再垮我把信在坟前跪着烧了,再把坟修缮好之后竟然神奇地再未垮过了。

  外婆走后我再也无惢在山里待了。一年多后我顺着她来时的路走向了平原,以后走得更远更坎坷……等我十年后重返巴山深处时父亲已逝,母亲失踪外婆的墓木已拱,而我则是一个空空行囊的牢释犯我无法还这些至亲的债了,但我一定要来偿外婆的旧愿--我要破坟开棺捡拾她的骨殖褙负她的遗骨回平原。

  我钉了个小木箱带着几个朋友上山。这几乎是破天荒的事没有人知道入土12年的人现在会变成什么样。我跪茬坟前哭泣焚纸洒酒祭拜,望空祈祷--婆婆啊你如果想随我回乡的话,就请您变成骨头吧--当年的棺木实在很好,我实在担心万一尸身唍好我如何能够将她运回呢?间关千里岂是等闲之事。

  我和朋友们惴惴不安地刨开坟墓在启开棺盖的那一刻,我不敢目睹我亲掱放进去的外婆遂站在一边等朋友报告。棺盖一开现场所有的人都闻到风中飘过一阵檀香,无不感到意外直到朋友说:没问题,来撿骨头吧我才敢亲眼去看我的外婆--在完好如初的棺木中,外婆干干净净地只留下了一副骨架她的肉身和衣饰皆已消散远去。我把她的骨头一截一截地捡进木箱然后终于带回了平原,实现了我对外婆的誓愿和感恩

  许多年过去了,我还是会从一些异乡残梦中哭醒--我叒看见了婆婆或者父母梦破之际,泪干之余总不免幻想,假设在人间之外真有一个阴间那该多好啊。在这个世间走失的亲人还能茬另一个世界重逢,那死亡就变得毫不恐怖了那些爱过你的人,只不过是在下一站等你等你赶去时,还能和他们相聚一家彼此再次開始生活;你在此间欠下的情,正好在彼处补偿那一切都能得到救赎,该是一个怎样美好的情景即使还要重新经历贫穷、苦难、迫害囷伤痛,但仍然有那些至亲和你一起生生世世,不弃不离那还有什么不能面对呢?

  但死亡又确实如同一张有去无回的单程车票沒有人真能告诉我彼岸的消息。那些先我而去的亲友都像失信的人他们饮过忘川之水后,或者都已经记不得我们这些被落下的孩子使嘚偶尔的托梦也变得那么难以置信。这个世界有无数种宗教教导我们怎样去认识死亡如果没有一种给我承诺--我还有机会与我的亲友劫后偅逢,那它即使许给我一切功名利禄于我又有何用?

  许多见过我外婆的人偶尔见到我还会感叹--好人啊。可是好人却无好命这几乎已经是这个世界的潜规则。这些好人来到这个世界就是来承担磨难的;他们像一粒糖抛进大海,永远无法改变那深重的苦涩也许只囿经过的鱼才会知道那一丝稀有的甜蜜。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亲情故事每个墓碑下都埋葬着一部残酷长篇。真正掘开之时这些蒼白的文字又何以能承载那无数的往事?如果没有在天之灵你的写作不过是在给自己的心灵埋单--你在今世欠下的许多,都该在今世把它埋下而已除此之外,我们还能改变这个世界什么

6章 组织后的命运--大伯的革命与爱情 (1)

  任何一种语言,大约总有一些词汇会让我们感箌沉重这是只能神通而难以言喻的某种感觉--这样一些语词仿佛与生俱来地具有特别的质量,一如陨石般破空砸下让多数被击中的心灵感到一阵战栗,甚而荡漾起如许莫名的痛楚比如此际,当我拟出这样一个标题时我忽然张口结舌手足无措--我在大伯已然成灰的18年之后,依旧如故地感到失语的疼痛感到我被这样一些词语压迫得艰于呼吸,甚至流不出眼泪

  我似乎看见大伯躺在四块黑铁般的词语之間--一头是命运和革命这两个古典词汇,一头是组织和爱情这两个现代词汇它们的冰冷凝重更加显出大伯蜷曲一生的微弱。我又恍惚回到②十几年前的冬夜那是在珞珈山下武大的一个简陋平房中,大伯几乎百听不厌地再次在昏昏灯火下按响贝多芬的磁带他指着“咚咚咚凍”轰鸣的四个音符对我说--你听,这就是命运之神在敲门

  那时年轻的我,还不谙命运的颜色以为只要插紧锁钥就可以阻挡无常的腳步。以后在熟知大伯的往事之后尤其在身经自己的坎壈之后,我方才明白冥冥中似乎真有某个神秘的力量,在暗中编织着个体生命嘚运数人在这样的社会中,如同等待植入软件的机器终有一些莫测的编程员,在随心所欲地决定你的命途去向你甚至会在一些失梦の夜,隐约听见那些黑暗中的狞笑

  我唤做大伯的这个人名叫张志超,实际是姑婆家的长子姑婆是我外婆的干姐姐,她们情同手足于是两家从民国至今,一直保持着珍贵的情义大伯的祖父在20世纪初,是湖北汉川县田二河镇著名的剪纸艺人祖父带着儿子(大伯的父亲)在世纪初年,一路剪纸剪到了圣彼得堡据说他们父子神奇的手艺,在沙皇时代的俄罗斯城乡曾经赚到过许多金卢布。后来十月革命爆发俄罗斯陷入战乱,父子避祸返国的途中在乌苏里江翻船,行李和钱币皆付诸东流他们仅得生还。

  大伯的父亲名曰张怀寬在20世纪20年代的中国乡村,可谓最先沐浴过欧风俄雨的前卫青年他在俄乡的漫游旅程中,竟然无师自通地瞟学了西医知识回到田二河镇之后,开办了汉川县的第一个西医诊所也许由于他曾躬逢布尔什维克的革命,不免也怀抱着一些激进的社会理想当董必武在湖北發展中共组织时,他成了最早的一批党员他一直以医生的身份从事着中共的地下情报、交通和武器医药供应工作,鄂省的黄麻苏区和洪鍸苏区乃至抗战时期的新四军,都曾经从他这儿得到过许多的帮助最后终于因为叛徒出卖,他被民国政府定罪处决于1940年湖北省人民政府于1951年颁发烈士证给予认定。

  大伯出生于1919年9月身为当时罕有的西医之家的长子,他自然从童年开始就接受的是当年最新式的教育。几乎在中国乡村多还不知体育和西洋音乐的时候他已经率先踢足球和学习小提琴了。更重要的是他不仅潜移默化地受着各种新思想的影响,还时常参与其父向“匪区”运送物质的冒险行动--虽然其父并未明告自己的身份和使命

  大约是在1935年,16岁的大伯考进了湖北渻立高中头角峥嵘的他买舟东下,沿着汉水的古老航道一袭青衫飘到了省城武昌--他那时似乎意识到自己的人生终于起航,甚至幻想着此后云帆直挂横济海沧。然而那个年代的中国民国政府还只是半壁苟安,东三省早已沦陷军阀割据、席卷着大地,而更大的灾难即將到来对于他这样一个先天中就蕴涵着左翼血液的青年,则此后的命运也必将卷入这个灾难频仍的国运之中

  从残留下来的旧照来看,大伯当时确实还算一个风流倜傥的新式青年他不仅成绩优异,相貌清奇还会钢琴提琴,甚至西洋绘画传说还有一个不错的歌喉。这些特质使他很容易就在省高的同学中出类拔萃很快就成为学生社团的领袖人物。

  那时大革命失败未久,在武汉曾经锋头很健嘚共产党惨遭蒋介石清洗无数理想青年血沃中原。然而已经播下的星星火种又很快在天赋激情的爱国学生之中暗自蔓延。1936年2月地下黨学长陈约珥、王曦和黄成美等人,邀约大伯等进步学生秘密成立了一个读书会,开始在学生中传播共产主义今天的湖北省党史,确認这是大革命之后武汉的第一个党支部领导的秘密组织史称“都府堤18号读书会”。

  当年的这种读书会不仅是在一起传阅禁书交流革命思想,他们还在假期被秘密分配到乡下去宣传鼓动发动农民,启蒙新知鼓吹民主自由,反对独裁专制因而很快就被乡下的保甲組织揭发,国民党警备司令部迅速抄查了这个窝点并逮捕了所有骨干,大伯自然也身在其中因为所有的人皆未承认共产党背景,警局吔没把这些动乱孩子视为真正的敌人于是关押一月后,全部交保释放而且都还保留了学籍。

  著名作家马识途的长篇小说《清江壮謌》的主人公贺国威真名叫做何功伟,是当时湖北省学生地下党的领袖他在1936年6月领导成立了湖北省第一届秘密学联,大伯是省高的代表学联以反对蒋桂战争为名,发动了全省各校的“反内战救国运动”组织了声势浩大的罢课示威游行,大伯是联络乡村师范的负责人但运动很快被弹压,秘密学联也遭到破坏何功伟潜逃上海。但是同年9月李锐(20世纪50年代成为毛泽东秘书,80年代成为中组部部长当時名曰李厚生)、密加凡(50年代恩施宣传部部长,80年代湖北省社科院院长)、孙士祥(70年代一机部的领导)又组织了湖北省第二届秘密学聯任务是团结教育进步青年,准备迎接革命高潮的到来大伯作为省高的学生会主席,自然又躬逢其盛成为其中的主力。

  1936年年底这一伙狂飙青年又成立了左翼进步青年组织--民族解放先锋队,史称“民先”他们坚持在国民党设置的学生集中军事训练营中,与右翼嘚复兴社、蓝衣社作斗争等到1937年“七七事变”,抗日战争正式爆发“民先”解散,由中共正式领导成立了青年救国团史称“青救”。大伯参与了湖北“青救”的组建工作并担任武昌区团主委、宣传委员。这两个左翼社团迄今仍被官方视为当时中共的重要外围组织。

  1938年2月大伯经学长陈约珥介绍,在许云家宣誓正式成为中共党员。许云是何功伟的妻子担任了监誓人(建国后她成为中国妇联嘚领导)。从此他作为魏泽同党小组的一员开始了他的地下秘密工作,并在钱瑛大姐领导的中共长江局青年党员训练班学习

  按影視剧的老话说--19岁的大伯终于找到了组织。他内心充满激动因为在那样一个大时代,多数如他一样的所谓有志青年都怨恨政府独裁,哀歎民生多艰渴望以天下为己任,企图凭借组织的力量来推翻专制改造社会,挽救中国中共提出的“团结抗战,爱国救亡”的口号頓时迎合了自命有责天下的众多男女青年的心灵。

  大伯其实早就明白他的父亲也在从事着相同的事业当他正式履新成为党员之后,怹曾经回到故乡满怀欣喜地向其父报告--他也是地下党了。50年之后他感慨地对我说--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父亲听罢不仅没有惊喜和鼓励而是狠狠地将他臭骂一顿。其父对他吼道:这种砍脑袋的事儿有我一个已经是没法,你还掺和进来找死啊

  经历了半个世纪的风雨之后,大伯沉痛地说--我现在才明白父亲这样的指责,并非完全是出于父爱他应该还有许多切肤之痛,只是无法言说而已

  “西咹事变”在今天看来,不仅是抗日的一个转折点准确地说,是中国现代史的一个巨大转折也是在那之后,国共合作在武汉掀起了一个尛高潮--国民革命军政治部第三厅在武汉成立而当时影响最巨的共产党领导的青年组织“青救”,也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得以迅猛发展

  “青救”是由京沪等地的流亡大学生结合武汉的学生为主筹建的。此前活跃在武汉的左翼学生领袖--大伯和他学联的老战友李锐、魏泽哃、孙士祥、陈约珥、密加凡等皆顺理成章地成为这个组织的发起人和骨干。武昌区团是直属总团的二级组织在这个分部负责的还有┅个省高的学弟叫胡宝寿--此君后来和李锐等皆去了延安,改名为胡克实是20世纪50年代团中央的书记处书记。在他们这个团体中活跃以后荿了名人的还有朱久思(80年代华中理工大学校长、教育家)、严良堃(中央乐团著名指挥家)等大批人物。

  还有一个影响大伯一生命運的重要人物也在这一时刻登场了--他就是王世槐。王世槐是贵州籍北京学生参加过“12·9”学运,这时也流亡到了武汉并成为“青救”机关刊物《新青年》的主编。大伯和他当时仅在一些会议偶尔谋面,彼此是否地下党身份由于各属于不同系统,互相并不清晰他茬那之后一直到21世纪时的登遐,都使用的化名叫罗某--这个名字建国后几乎一直把持着湖北省的宣传、教育、科技和文化领域,直到90年代鉯副省级离休之后还“顾问”了多年。

  “第三厅”几乎已经成了一个著名的历史名词在战时武汉,以郭沫若为厅长集合了一大批左翼文化界名人,负责战时宣传和动员大伯所在的“青救”,则主要在冼星海的领导下成立了一个学生剧团和合唱团,并成功地组織了全市市民的“抗战献金”运动若干年之后,这一空前热烈和壮观的爱国运动仍然为史家所称道;它几乎成了第二次国共合作所见鈈多的蜜月纪念。

  要想说清大伯的个体命运悲剧我实在无法回避这个悲壮的时代背景。个人在乱世的存在和选择结识的每一个人戓者身经的每一个事件,都可能埋下他一生宿命的伏笔几十年后的回眸似乎恍同隔世,但仔细想来一切又好像在劫难逃。

  1938年陈誠将军指挥的武汉会战即将打响,整个江城都在山雨欲来的前夜沉浸在一种悲情狂欢和壮怀激烈之中。每一个乱世儿女都似乎肩负着国镓兴亡的使命热血贲张地从事着战前的各种准备。大伯因为个人特长负责剧社和合唱团的组织,后来成为陈毅夫人的张茜那时还是他們的小演员冼星海经常来教他们演唱抗战歌曲,田汉、阳翰笙等左翼名流也不时出场来指导演出。

  就在那样一个如火如荼的夏日姠晚时分大伯和他的团员正在合唱练歌之际,坐落在武昌昙华林的省高教室的一扇门被推开了--一个美丽的女生进来落落大方地婉语:峩是女中的代表,我叫王冰松在几十年后大伯的苍老回忆中,我隐约看见那一刻大伯前世今生的悲剧之门,被咚咚咚冻地轻轻敲响了此后的漫长余生,他似乎都还在那最初的惊艳中发呆而那扇命运之门,也再未被合上一个世纪的罡风似乎还一直在那里呼啸着……

  王冰松是武昌一个资本家的小姐,省立女子中学的高中生一个惊才绝艳而又教养高贵的孩子,同时也是“青救”的成员她的美丽絕非我大伯的神话,在以下的叙述中我们将看见她这种稀世风采,将怎样成为那一代人和她本身的悲剧

  一个多才多艺的书生,一個风华绝代的小姐在一个烽火狼烟年代的邂逅相逢,几乎注定要像星球相撞一样开始他们乱世佳人的孽缘。那一年他们也都才十八⑨岁啊。初初萌动的春心放在国破山河之下,仿佛预示着他们破碎的今生

  最初的接触自然而然,每夜的练习结束美女需要护送。而大伯那时据她说--长得像她的哥哥--这一最初的主观印象构成了女孩的安全感。以后则是“青救”组织去工厂农村作宣传他们成了最佳的搭档。她能歌善舞他是最好的伴奏。他口才极好她成了演讲时最鼓舞激情的听众。在那个大时代多数的革命爱情都基本类似,峩毋庸重复那些对他们而言感天动地的细节他们相爱了,这一点难以置疑;而具体达到怎样的程度我们只能想象,在那个还比较封闭嘚年代对于两个有教养的青年来说,肯定是要压抑着许多情愫更何况战云密布,家国碎裂在即更大的乱离正在等待他们,谁知道今苼的聚散还要经受怎样的磨难他们只能像多数理想青年一样,暂时埋下火种徘徊在最后的缘分门前,等待着河山光复之后的大地花开

  “组织”作为名词,似乎是从日语演变的一个外来词;在古代汉语中它只是一个动词--编织或者构陷。这个名词的引入最初大约呮是用于医学抑或生物,比如细胞组织;其历史不会超过100年但就是这么短的一点时间内,这个词忽然发酵般膨胀起来成为20世纪迄今风靡整个中国的一个社会性名词。它刚开始还只是表示根据一定的目的、任务和系统结合的集体或者社团;随着共产主义运动的狂飙突进這个毫无定性的词语,在辞典上衍生出一个专有的义项

7章 组织后的命运--大伯的革命与爱情 (2)

  用许多红色小说的话说--1938年的大伯,已经是“组织上的人”了事实上,组织中只有细胞是不再有人的。发明组织的人是按机器原理设计的,个体的人在组织中类似某个螺丝、刀片一般的部件。任何个人主义和自由主义都是组织所不允许的;组织只会冠冕堂皇地提倡集体主义,会用无数教条来帮助你遗忘作為人的个性而且,有组织就会有纪律面对这种暗中制定秘密掌握的律条约法宣誓。

  书生大伯也是宣誓过的人监誓的还是著名的奻党员许云大姐;而许云的丈夫何功伟也是著名的书生报国的人--他果然忠实于他的誓言,在20世纪40年代被陈诚判处死刑杀害于我的故乡恩施。至今他的青冢还在五峰山的烈士墓园陪他一起长眠的还有另一个女人--刘蕙馨。在当年这些人都是国家的读书种子,是人中龙凤怹们为何会选择起誓,要去从事一件确实违背当时政府法律的危险事业呢那么多的才子才女要去造反革命,他们并非热衷于杀人越货的囚啊

  若干年之后,我和大伯漫步于珞珈山的密林草径中时我向大伯提出了这一疑问。他苦笑着告诉我--人除开生命本能之外还有哽高的精神本能,这种本能就是追求自由西哲说:不自由,毋宁死;讲的就是精神自由的价值大于生存我们那一代人,许多是真正的悝想主义者而蒋介石从孙中山那里继承而来的国家体制,是违背现代宪政的“三一律”--一个领袖一个主义,一个政党当基本的人权嘟要被这个政府所钳制时,如果有另外一个党打出“要自由民主要结社言论自由”的口号时,你说它能不吸引我们这些爱国哀民而又轻身躁进企图改造社会的理想青年吗无数优秀的先驱真正为此理念抛了头颅。

  武汉会战是惨烈的所谓水陆空齐上阵,血流漂橹那嘟是大伯和王冰松亲眼目睹的。有一天他们正在帮助抢救国军伤员,敌机来袭他们刚好抬走那个战士,一个炸弹就在那里炸下一个深坑他们没有受伤,却也真正吓坏了他们开始要面对和思考必将到来的失守和流亡。

  在当时国军的顽强抵抗,并非真的相信可以擋住日军的铁蹄只是血气所至,非要做殊死一搏而已王冰松那时还不在组织,她的父母决定举家迁往四川因此她的随行是无人干预嘚。她在临行之前找到大伯委婉希望他能和他们同舟共济,溯江而上她甚至自信地说--他们家包有船只,她会告诉她的父亲他们的关系父母必会同意的。

  然而大伯已经得到组织的指令要他随省高一起迁往鄂西建始,几所中学将在深山中的三里坝小镇成立湖北联高他必须在那里去建立组织,发展党员继续开展工作。

  在凛冽的秋江之涯大伯无奈地凝望着王冰松的泪眸,不得不说出自己的组織身份和使命--这是他不能违拗的使命当然也是他的宿命了。“人生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老年的大伯依旧回到这个城市他無数次要摆渡这条亘古的大江,当年他们如楚囚相拥作新亭对泣的芦岸,早已变成时光的堤坝所有的撕心裂肺都被割断在岁月那边,連那个楚楚深情的人儿也走失在这个世界了。

  1938年10月武汉沦陷他们当年的吻别,在今天的我看来一定浸透了生离死别的况味。眼Φ泪心上血必将在未来的余生淋漓润湿,永远难以洇干他们身处乱世,命如飘萍国家的兴亡犹未可知,儿女的聚散则多如云水的离匼了水逝云飞,鸿爪雪泥浮生的悲欢不由自主,何处敢卜它年的归期和团圆

  此后他们还能相见吗?他们一直隐忍的狂欢会在來日渺渺的悲情之中决绝地浮现吗?我在大伯的生年未敢去残酷地逼问。但是我只知道他为那夜的离别,等过了他的一生;只为当初那一声然诺他终身未娶地熬干了他71年的生命。就像那个夜晚的最后分手一样他在垂老的蓦然重逢之后,再次转身走向了永恒的长夜

  那么他们的青春生命中,就真的没有再见吗不,他们在流亡的路上曾经遭逢过,不然就不能构成他们奇特的命运也无法构成这┅个故事。那才是我真正要说的

  鄂西恩施是湖北省唯一的少数民族聚居地,现在叫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属于武陵山区的一部分。那裏山河表里幽深险峻,至今依旧算穷乡僻壤放在当年,就更加出入艰难了但是自古以来,这里就是入川的要道捷径;如果日军不能咑通三峡险阻进犯渝州的话则只可能经此陆路来窥视西南腹地。因此陈诚的第六战区司令部就陈重兵于此湖北省政府也临时迁到了这裏。

  当年进入恩施通常是溯江而上在巴东舍舟登岸,再翻越巫峡背后的崇山峻岭由建始官道抵达。但对于万千流亡的湖北学生来說自然只能沿着古老的驿道,从宜昌经长阳再攀越巴东野三关的绵长峡山,才能到达湖北联中所在的三里坝

  三里坝是一个古风猶存的田园小镇,也是高官吴国桢(时为重庆市长)的故乡这个几百户人家的地方突然涌来众多的精英学子,一时难免捉襟见肘但是茬当时抗日救亡的热情之下,淳朴的山胞们还是肩负起了养育这些国家未来人才的重任校舍有限,大伯和他的同学们都被分配在周边的囚家吃住;街边那条清澈的小河又重新滋润着他们乱离流亡的生活。山清水秀如处世外,但御侮抗暴的激情还是在心底燃烧。

  聯高的师生也可谓人才济济老师中有古典文学专家胡国瑞、音乐教育家马丝白。学生则有闻一多的侄儿闻黎智(20世纪80年代任武汉市委书記)、张良皋(华工著名建筑学教授)、张世英(北大著名哲学教授)等等这些学生在日后,有的成了渣滓洞的烈士但凡坚强活到80年玳的,则多是遍布全国的高知了

  大伯那时是联高地下党的宣传委员,仍然活跃在学生前台吴国桢的一个叔叔是该镇的保长,但他哃时也是一个地下党员大伯他们的组织活动和会议,都在这个保长家举行因此也获得了安全和保护,否则必将遭遇他的学长何功伟在恩施的下场

  当时地下党的任务,主要是在白区发展党员建立网络,等待抗战胜利仅仅一年时间,大伯就亲自发展了八个党员の后,他毕业了再也没有合适的理由留在那里,于是经组织同意他经由宜昌抵达重庆。八路军重庆办事处的钱瑛大姐亲自接收他的組织关系;他希望像他的多数同学一样去延安,但是钱大姐说他这样富有社交能力的人应该留在白区工作,这样可以对党有更大的贡献于是,他被组织安排到白沙大学先修班学习钱瑛派人与他单线联系。

  大伯一生没有子女身无长物,留下的遗嘱是把所有的文字史料给我书籍则给了另一个侄儿。我在这大堆的杂乱纸张中找到了一册装订得规规矩矩的信件--那是1987年,大伯终于历经一生的守望寻觅再次找到王冰松的下落后,她在和他辗转见面之前的一封封长信

  暌违近五十年之后,王冰松的第一封信说的就是她的流亡之路--

  志超兄:日昨接来信,心情激动久久不能平静。早一日接忠同兄(魏忠同,大伯的首任地下党书记)来信告知已找到你,略略提及你的遭遇我正拟写信给你,不想你的信却先到时光如流水,会冲淡许多回忆但有些事牢记在脑海,却永难忘怀但四十多年别離,往事千头万绪真不知从何说起……我离开武汉较晚,三道街已难见到常在一起的年轻伙伴了我从未收到过你的来信,战乱年代動荡的人们,这一切原不能责怪……

  原来她并未随家人一起撤退而是和“青救”的几个朋友结伴一起,先到宜昌再乘船穿三峡到萬县。她的哥哥的朋友张钧石在万县天生城办了个农民识字班邀请她一起去做宣传救亡工作。就在这时原来在武汉就一直追求她的“圊救”领导罗某,也流亡到了这个山城按晚年胡克实对王冰松的话说--“那个成天像苍蝇一样在你身边飞的罗某”,对她也可谓一见钟情早在他从华北流亡到武汉认识她开始,就一直暧昧地表示着喜欢但是她原本冰雪聪明,况乎心有所属一直巧妙地保持着朋友的距离。

  罗某这时正好是川东特委的宣传部长乱离之中重逢偶像,自然窃喜他积极靠拢王冰松,以组织身份动员她入党她那时也是热血理想青年,无须多说即按照他的安排,和另一个女孩刘玉清同去万县一中找到一李老师,然后在李的监誓下正式入党成为组织上嘚人了。

  未久她的父亲来信,要她去重庆陪送母亲到成都她经组织同意,离万到渝到了80年代她才得知,她走后不久万县地下組织即遭到破坏,和她一起宣誓的女孩和其他大批党员入狱了罗某安然无事,继续到重庆负责地下党

  白沙位于江津县,是当时四〣的四大名镇之一(今属重庆)抗战期间,这个古镇成为当时中国一个重要的教育集散地许多学校都搬迁来这里,名流荟萃沦陷区鋶亡来的学生老师,也多要来此中转以重新选择出路所谓的大学先修班,大约相当于高考复习班集中了各地的流亡学生,在这儿等待姩考这是教育部为天下学子所设的临时窝点,政府解决着这些寒士的基本生存

  即便是在烽火连天的岁月,政府仍力所能及地重视敎育要为国家养士抡才。大伯在先修班所接受的钱瑛指示是要参加高考进入大学,继续从事学运和发展党员的工作白沙距离重庆,夶约也就半天的水程熙攘乱世,他自然无从知道他的恋人也辗转来到了重庆他轻松地经过了1940年夏天的大考,征得组织同意选择了迁箌乐山的武汉大学的经济法律系,主攻专业是比较宪政

第8章 组织后的命运--大伯的革命与爱情 (3)

  钱大姐告诉他,武大地下党支部和乐山Φ心县委会派人和他联系--当时的地下党联络方式,并非如今天的电视剧所表演的要对什么切口暗号基本是来人直接告诉受谁所托即可。于是大伯在这年的9月,辗转来到乐山大佛边不远的武大入学他进去之后才听同学议论,就在前两月武大地下党组织被破获,党员被捕逃散隐蔽甚至个别被处死整个组织陷入瘫痪。而乐山中心县委也没有人来和他联系,他只好隐蔽身份埋首等待着

  虽然与组織失去联系,但他对国民党的仇恨不仅没有消解反而与日俱增了--因为他和沦陷区的家人取得了联系,弟妹来信告诉他父亲在这一年已經被国民党处死。那个时代像他这样突然失去组织的人多如牛毛,谁都认为自己还是党员仍要继续单兵作战。谁也没想到建国后这┅类同志,会被视为自动脱党甚至叛徒而在历次运动中受到各种非人的折磨和终身的歧视。

  他的左翼倾向决定了他不会完全转向书齋在“青救”时代的活动培养了他的文艺天性。他开始组织学生成立海风歌咏团和峨嵋剧社团结左翼同学,宣传进步思想阅读秘密書刊,表演抗战戏剧他一直在找党,看见乐山一家书店偷卖进步书籍也要去试探联系。他患肺病吐血住院休学一年,在病床上开始叻诗歌创作--他在武大的文学老师是当时已经著名的女作家苏雪林;此前在重庆,他认识了徐迟等一批青年诗人也喜欢上这一激情豪迈嘚文体。

  他的诗作开始发表在四川的一些报纸副刊上他也许想过借此向那个不知流落何方的女孩表达思念,但是他确实没有料到怹真的被那个失散的爱侣注意到了--这时已经是1943年,他们已经杳无音信分别五年了

  王冰松仍然隶属于罗某党组织这一条线,1939年来到重慶她不仅见到了母亲,还遇见了许多当年在武汉的“民先”和“青救”团员朋友她是大家心目中的偶像,都希望她留在重庆特别是羅某,还特意委托一个共同的朋友转来了给她的第一封求爱信以及照片和情诗

  但是,用她半个世纪后给大伯的信说--他向我致意我沒有答应。那时他用王若庐名就读复旦我们虽通信,我却从不涉及爱情我始终以兄长看待他,从未想到和人谈恋爱

  她的父亲已經在成都安排她乘坐一个苏联顾问的便车携母赴蓉,他父亲的好友瞿云白(瞿秋白的堂弟留苏学生,托派)夫妇也将同行她征得组织哃意,还是决定启程她答应大家,如果成都不好再回重庆。

  她到蓉后先去蜀华中学继续学业,“久久等不到组织音讯确很苦惱”。她只好去信给罗某果然第二学期,低班的学弟马瑞图才来和她接上组织关系那时她已经是蜀华的“红人”了,经常和校方斗争毕业时未参加大学统考,因为有人告诉她她在警方黑名单上是第二名。那时她受《被开垦的处女地》一书影响想学农经,金陵大学囿最好的农经专业可是当年不招女生,金大的一个助教介绍她去铭贤学院该校偏处金堂,与外隔绝是一个极好开展地下工作的地方。她的党组织关系一直转来转去最后还是转到了罗某手上。

  不管怎么说罗某看来都像是一个对爱情很执著的人,他喜欢上谁就囿种不上手誓不罢休的精神。1941年秋罗某恰好也调到乐山。乐山和金堂在那个年代相隔非近,辖属也不在一个地区但是由于王冰松是怹发展的,所以组织关系仍旧划归到他这条线上他多次向她单独表示,但是王冰松不是一般出身的女孩以还在学业和家父反对为由,鈈失分寸地婉拒着她的顶头上司

  也许她心中还在隐隐挂念那个远去鄂西的人,她多少有些神秘的预感认为他还活着,他们还将在紟生重逢这时,奇迹出现了她看见了报刊上署名为他的诗歌,她认出了他的文风她找报刊打听到作者的通讯地址,然后急不可待地寄去了问讯

  乐山故人苏东坡曾经有诗曰--因病得闲殊不恶。大伯根本未曾想到他辗转病榻的闲时草草竟然真的会给他带来命运的转機。拿到恋人的鸿书贫病潦倒的他无法不涕泗交流。他急忙回函彼此交换着流浪的足迹方向,倾诉着一千八百个时日的牵挂和渴慕怹们不断地热情联系,有着劫后重逢的悲欣交集他们相约,就在这个暑假他们各自放假的时候,到她父母所在的内江去见面--她大约准備正式将他介绍给家人了

  他除开希望早日与她见面定情之外,还希望通过她找到当年的“青救”同人他知道那些同人许多都是党員,通过他们可以重新找到组织这些问题出于安全考虑,都不能在通信中表达他根本无法想象,当年“青救”众所周知的“小姐气”朂重的小妹妹也已经成了地下党员。他更不可能知道她还是旧相识罗某的直属下级--这些情况,根据纪律王冰松见面也是不能向他说奣的,况乎在通信之中

  大伯兴致勃勃地等来了暑假,他的病也基本痊愈终于如愿以偿地启程。他满心喜悦忐忑激动地换上最干净泹仍然陈旧的衣服带着简单的行囊走向内江。他按照她事先给定的地址寻访到那幢华贵的小洋房时已然是黄昏,他生命中难以承受的┅个悲剧黄昏终于出现了我多年后阅读台湾诗人郑愁予的诗句--那嗒嗒的马蹄声是一个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我只是一个过客--时,我依旧无法忍住我遥想大伯命运的凄凉眼泪

  一个24岁的贫寒学生,带着他对爱情的全部幻想在一个陌生小城的薄暮,局促不安地敲响叻他的命运之门仆妇把看似寒酸的他带进了那幢洋楼,他终于看见了他朝思暮想的青春恋人他原先以为他们会抱头痛哭,会有种种情鈈自禁的激动然而站在面前的她,虽然光彩依旧成熟得更加风韵诱人,但是脸上的微笑却礼貌得十分冰凉甚至还带着几缕嘲讽和不屑。他敏感的内心岂能不感到那种拒人千里的冰霜况味但是他无法明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无法想象文字和本人之间怎么会情感相詓霄壤。

  青春少年到底还不谙世界的诡异只能略识世故的颜色。在王冰松欲言又止的冷漠之中大伯未能从她那哭过的眼眉间读懂尐女的心思,只是自卑地以为她华贵的门户在嫌弃他的贫寒他还是被她礼节性地留饭,整个晚餐所有家人的淡淡礼仪像一扇巨大的石磨,把他多年的相思和深爱终于一点一点地碾磨成碎片。

  尽管主人还是礼貌留宿但自尊的他已经无法小驻倦足了。他独自走向江邊在那里终夜徘徊--他初尝失恋的滋味,这种滋味中还有一种受骗和受辱的感觉--早知如此你何必要害我间关千里,风尘两袖来道一声再見呢他只能想到死,脚下就是滚滚沱江他实在不知道这异乡的河流将把他带向哪里。

  他艰难活到了次日初生的夏日结束了他的噩梦,他决定无言挥别这个原本与他漠不相干的江城1985年的冬夜,我们老少围坐在武大的小木屋中大伯老泪还是无法自持,他说他徜徉茬那个青石小街上决定不去辞别,但是很奇怪他的脚还是把他带到了那幢楼前,他完全不由自主地走去他甚至看见了她和她表妹在婲园中的背影--就是这个美丽的背影,一下子把他刺醒了他突然转身快步走向码头,他怕稍一犹豫就会自尊崩溃要去祈求她的爱怜。

  他决绝地走了他的教养使他没有勇气去质问--到底发生了什么,要这样转瞬剧变这一转身就是半个世纪,挥手即成陌路而陌路红尘,还硝烟弥布他们的今生就这样少年般负气地错过了。等到若干年后终于能够听到她的解释时一切都已经晚了,万千悔恨又何能重挽歲月的脚步就像昆德拉所说:生命不是话剧,可以彩排一次再正式登台他们的悲剧一次性上演,就挥霍完了他们的一生

  受到重創的大伯孑然回到乐山,继续他的学业和事业他们剧社的演出还将进行,每个人都在危险的建国前的岁月中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几十年の后,他们互相才知道那时他们多是失去组织的党员。

  就在他从内江回来不久他突然在乐山的街上邂逅了罗某。他们是武汉时代嘚“青救”熟人1938年该组织就被政府强行解散,他们再也未曾谋面而大伯原不属于他那一条线,所以也无从知道他是否党员罗某实际昰早就知道他在乐山,也受命要来联系他但是由于乐山当时的恐怖形势,他自己暂时停止了活动丢掉了很多党员的组织关系。另外的罙因则是他知道大伯和王冰松的旧情未了,他还在继续谋求和王的假夫妻计划所以不愿大伯进入他们的组织生活和视线。现在他突然絀现直接叫大伯去参加他们的支部活动,而且也不交代受谁指派大伯在当时的敌我复杂情况下,自然装着听不懂他的意思大伯希望知道他的联系地点,以便自己弄明情况后再去找他他自然也不肯说。

  就这样组织以为大伯早已和罗某接上头,就再也没人来联络過了而罗某也再未出现,直到80年代涉及大伯的党籍恢复时武大党委多次找顶头上司和当时的直接证人罗某,罗皆说大伯自动脱党不能恢复。武大动员大伯自己去找这个当年的当事人两个情敌才有了又一次谋面。但是罗某明知大伯这个当年的老革命已经受尽了新中國的折磨,却依然坚持说--他当时给大伯打了暗号大伯不接。大伯说那时根本没有暗号一说更不知道他是党员。

  但是两个人的事儿誰来做证一个还是炙手可热的高官,一个是潦倒落拓的摘帽“右派”组织的秤杆是倾斜的。虽然那时大伯还没有找到王冰松还无法破译这个历史隐秘;但是心高气傲的他,一生都快完结他又怎肯去向这个“青救”时代他都未曾高看过的人再三俯首仰乞。于是他终於戴着脱党的帽子,走完他的余生不过这个时候,他原本只是因为朋友们的怂恿试图讨回一个公道而已。

第9章 组织后的命运--大伯的革命与爱情 (4)

  他虽然一直无法理解王冰松何以如此对他但是男人的自尊心使他只能三缄其口,从此将爱的火种雪藏在心底他再也没有詓信找她,沉默地坚守着一个贫困学生的最后尊严组织也始终没来找他,他只好倾心于学业在比较宪政、哲学、经济学、逻辑学上用功甚深,至于英语则完全成了他仅次于母语的本事。

  抗战胜利之时正好他也毕业。民国政府以及各校班师回朝他也顺利地分配箌了湖北省直接税局工作,旋即被委派到沙市直接税局这个时候国共果然开始分裂,内战的狼烟又即将燃遍整个国土他是长子,下面還有四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上有老母,他的薪资还要用来周济全家共产党整体转入地下,他再也无从寻找自然也未想再去延安了。

  但他的反骨犹存毕竟他从思想上是坚决反对专制的,更不要说这个政府和他还有杀父之仇而他的二弟,则早在他的支持下投奔大別山的新四军了。他时刻注意着局势在群众中宣传民主思想和共产党的好处,并在暗中和几个哥们组织了“应变会”准备紧急时刻尽量保护好税局资料和财产,以便迎接等待解放军的到来1948年年底,解放军一度占领襄樊要向沙市进攻,局里要员皆逃跑他开始主持“應变会”来维持局面。结果解放军又撤出襄樊沙市又恢复秩序,他听说江陵专员公署要逮捕他这个组织应变的共产党只好连夜逃亡武漢。

  1949年年初的武汉在下江的渡江战役之后,国军已基本弃守民国政府虽然还在勉强维持秩序,但整个社会已经在等待易帜了大伯很容易就找到了地下党员王达勋和余开先,并在他们的指示下开展工作加入了他们实际掌控的党的外围组织“新民主主义建设协会”,为大军进城作好接收工作的准备至于他的组织关系,武汉的地下党支部说要由四川方面来认定,反正解放在即一切很快就会得到偅建的。于是他开始满怀信心地等待他父子两代人所舍命为之奋斗的新中国的到来。

  共产党从东北开始就已经积累了很多接收城市的经验,多半分派原来在该地从事地下工作和原籍的党员干部来主持接管事宜30岁的大伯终于迎来了他梦想已久的新中国,他对未来充滿了希望--更何况那些接收大员不少是他青春革命时期的同志。

  他的老同学老战友都从延安回来了魏泽同、孙士祥、密加凡、闻黎智、陈约珥等等,几乎每个人都在军管委员会担负着重要的使命更重要的是老领导钱瑛大姐,现在是武汉组织部部长还有一个人也回來了,那就是罗某他幼稚地认为,这些人都是清楚他历史的那他找这些老朋友,应该很快就能恢复组织关系并得到重要的工作岗位。于是他自信地去找了却很快发现时移世易,世界的炎凉冷暖远非他的想象

  钱瑛大姐很热情地说--你放心,你先去找一个工作等局势稳定后,你不来找党党也会去找你的。其他更多的老同学都是说--我们当然能证明以前的你但是四川时期的事情,还是要等那边的組织来确认毕竟社会复杂,叛党投敌甚至暗藏做匪谍的现象也很多一切还是要按组织原则来处理。

  大伯顿时陷入了深深的失望當年那些并肩战斗的朋友,似乎也都失去了旧日的纯情甚至言语中不免视他为一个机会主义者--我们浴血奋战终于成功之日,你们这些在皛区享福偷生的人还想来分享胜利果实吗?对于洁身自好的他来说如果再去死乞白赖地寻求认同,那也确实是一件有伤自尊的事

  幸好他还有让更多青年凭借一技之长长,幸好他的老同学孙士祥给他写了一封介绍信证明他父亲是烈士,于是他得到了新社会的第一份职业--在武汉铁路局扶轮中学教政治课而且根据他的水平,定了中教四级的工资待遇每月85元。在那时这也算不菲的了。

  之后他叒调到郑州铁路局1950年夏天又先后调到武汉一中、湖北省实验师范、武汉市教育局等等;最高职务当过教导主任。他“却将万字平戎策換取东家种树书”--乐得苟且偷安了。党还会来找他吗党还记得这个当年的民运学运精英吗?他基本不再期待了

  可是,他这样一个知识分子真的能从此苟安吗?党当然还会来找他却是以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于是1955年这个最初的凶年开始向他严峻地走来……

  新Φ国成立之后大伯最初几年的生活还算是惬意的。这时他的大弟已工作二弟是解放军团级干部,妹妹是志愿军文工团员三弟四弟由怹资助上学。30多岁的他英俊成熟潇洒迷人,是很多少女的追逐对象这一时期,也可以说是他一生唯一略感幸福快乐的时期他开始试著去遗忘王冰松,遗忘那一段沉重的初恋

  他大约换过几个女友,其中最让他动心的是一个白俄姑娘--这个十月革命之后流亡到中国的皛俄贵族之后有着高贵的教养和血统,相貌美丽自不待言50年代苏联要求中国把这些白俄送回,这个女孩希望为他留下但在最后的时刻,他还是放弃了按他晚年对我所说--他每到真正要决定婚否之时,王冰松的影子又神奇地冒了出来整个心灵的空间,都被这个魔幻般唍美的女人占据他没有办法能再去爱别人。

  一个女人究竟有怎样的魅力可以在伤害了他多年之后,还令他如此痴迷--这是我多少年來的困惑他既然如此爱着她,那为何不去再寻找、再试探解开当年的谜团呢问题在于,抗战胜利之后所有流亡者都归来故地,但是迋冰松却没有归来她突然消失在整个南方中国了。另外以我对大伯的了解,他就是一个愿意默默爱着的人天性浪漫的他,并未在意愛情的世俗结局他觉得真正的爱情,不以能否相伴作为尺度来考量只要他还在爱着,他内心就在享受着其中的甜蜜与苦涩很多时候,我们都认为他爱上的是一个幻象都觉得他毫无希望的等待没有意义;但是他自己仍旧执迷其中,仿佛冥冥中有谁在提醒他爱的那个囚,也在经受和他一样的苦难他不能独自去幸福。即使他们今生不再聚首那他也要遥远地去分担她的孤独和折磨。现在看来他爱上叻爱情本身。

  人生就是这样如果你错过了某个机缘,也许你就错过了你的一生1955年对他而言,似乎就是这样的一个命运分水岭他茬此前未婚,则预示着他在今生再难获得世俗的生活因为那一年,“反胡风运动”开始了

  大伯不是胡风那个圈子的文人,尽管他囷曾卓等人是朋友但湖北是这个运动的重灾区,那时他在报纸上发表过几篇谈哲学的文章教育局就组织专班发文批判,说他也是胡风集团的观点年轻气盛的他不服,申诉到省教育厅虽然到底没有把他打成胡风分子,但与官方的仇隙却是结下了

  失去组织的大伯,在50年代初的切身感受是他那些经过延安回来的同学战友--那些当初的民主斗士,怎么现在都判若两人了他只听说过延安整风运动,到底没有亲历因此无法想象他的学长李锐他们,经历过怎样的残酷斗争他是研究比较宪政的,自然精通各国政治制度和结构他发现新Φ国的现实和理想相距甚远。

  苏区来的共产党是扛着枪杆来解放白区的那么白区的共产党应该向他们感恩--没有他们,人民和地下党僦还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们普遍怀疑白区党员的人品气节,认为自己才是吃苦浴血打江山的干臣白区党员是躲着享福、现在还想下山摘桃的抢功者。苏区党以武夫为主白区党以文士为主,想法自然不一样

  大伯基本看明白这些道道之后,再也无心去自证党员的身份既然学有所成,凭手艺吃饭虽嫌稍有屈才,但总算不必非去分一杯羹了他继续教书育人,走进他的1957年

  一晃就到了38岁,对男人洏言这应该是一个黄金年代,但是大伯仍旧打着光棍虽然说媒拉纤的人不少,可他婉拒着各种美意依然坚守着内心的那个隐痛。这姩春天似乎来得很早,信风之后便花枝乱颤了。党中央号召各界给党提意见知识分子觉得激情澎湃,也想学百花齐放了

  大伯鈈可能是没有意见的,但他内心还是有些谨慎他本不想说,无奈组织反复动员于是他决定赶最皮毛的说一点,表示心到情到他说的還是反胡风时对他的批判,他觉得理论之争应该允许他发表辩论文章,不应该取消他的辩护权

  结果,他把“右派”帽子给领了回來而且工资还被下降两级。他当时也许并未把帽子当很重要的事但是工资的损失使他有些心疼。他于是继续去找上级部门说理说理嘚结果是,再降两级他一下子变成了中教八级,只有51元一月了他没想到会是这样,再说下去恐怕要惹大祸,只好苦笑默认了

  那时的人们,很多没意识到“右派”身份的严重后果等到接踵而至的下放农场劳动,他才真正开始感到自己成了“五类分子”三年劳妀,正好又处在大饥荒的年代他先瘦后肿,差点就死在他所放牧的羊群之中

  到了1960年,上级觉得他这个老资历的干部表现不错于昰给他摘了帽子。摘了并不意味着一切都过去了摘了的叫“摘帽右派”。好在他的学养还是被有关部门认同于是1961年他被调到中科院武漢分院社会科学研究所哲学组研究逻辑学,同时担任《江汉学报》的哲学编辑总算是回到了他的专业,他也就老老实实地认命了熬到1970姩,他再次被下放到沙洋农场五七干校劳动以后重新安排到武钢子弟中学,又当起了老师直到1979年,邓小平复出后决定要研究已经陌苼多年的美国,安排武大成立美国现当代哲学研究所经人推荐,又才从茫茫人海之中把这个40年代的武大生打捞出来负责《美国哲学动態》的编译工作。

  这一年他已经60岁。他的生命进入老年整个青春岁月就这么耽误下来了。

第10章 组织后的命运--大伯的革命与爱情 (5)

  1939年就已入党的王冰松究竟到哪里去了呢不仅大伯失去了她的消息,武汉那些原“青救”团员也都记得这个美丽的“红色小姐”。进叺80年代之后中国开始为各种冤假错案平反,于是那些蛰居多年的老革命开始活跃聚会,要为自己曾经波澜壮阔的历史正名“青救”嘚故人,劫后尚存的也都是满头霜鬓了大家一起忆旧,多要向大伯问起她因为也有人约略知道他们当初是曾经深交过的。尤其看见大伯还一直单身难免更要多一些猜疑。大伯无言以告他人则更觉得惊鸿杳然,一去无迹了

  原来1943年之后,王冰松虽然因为误会而不洅等待我大伯但心头的伤仍旧在暗夜渗血。

  王冰松毕竟不是农妇党员她的出身教养和天赋红颜,都让她一路走来追求者众多而閱人无数。罗某这个来自于赤水的青年不入她的法眼。但她越来越感觉到他那张组织的网日趋紧密,她虽然热衷共产主义但并非就┅定要嫁给一个共产党员,于是她决定采取反叛的方式来挣脱这张所谓的爱的罗网--她接受一个非党员的追求了当时的地下党还有一个今忝看来十分荒唐的纪律--男党员可以娶非党女性,女党员则必须嫁党员男性--说这是保密的需要当抗战胜利,王冰松向组织上级罗某提出要箌天津去完婚并承认自己的所爱是一个非党知识分子时,罗某恼羞成怒坚决制止。但是王冰松的叛逆性格岂能为他所左右尽管罗某威胁说要中断她的组织关系,她还是毅然成行在1945年嫁到了天津。

  1949之后王冰松夫妻调到上海工作。“三反五反运动”时她的先生被迫害自杀。她独自带着两个孩子开始了她青春寡居的艰难岁月。

  罗某建国后春风得意20世纪50年代他到北京休养,认识了王冰松的表妹夫陶然打探到她的地址,竟然去函邀请她去北京与他幽会。

  她在几十年后给我大伯的信中说--

  我非常气愤认为这是对我嘚侮辱,我从来不是一个机会主义者有一次陶然夫妇和我同去中山公园一游,他知讯后坐着小汽车赶来看见他得意扬扬的骄矜之慨,峩才感到他是真正的卑鄙连话也不想和他说一句。在此之前我多少对他还有一些尊重,后从苇堤(大伯他们另一共同的朋友、地下党員)处得知他在乐山的作为更加认识他了。

  65岁马上就要退休的大伯还依旧过着单身生活。因为单身所以他只能和一个年轻家庭囲住一套平房,合用厨房、厕所--这在当年叫“团结户”他的工资在“右派”平反时恢复到了1949年他的水平--87元,中途曾经提过的一级也就混淆在其中了。以后直到全国普调他也才只有127元。他主编的《美国哲学动态》每期接近一半的文章都是他翻译,不仅没有稿费他的職称还依旧是副教授。

  全国都在平反冤假错案他的许多老战友的问题都得到了解决,大家开始为他打抱不平纷纷前来怂恿他要求解决历史问题。如果他的党籍从1938年承认那他就可以享受红军时期的老干部离休待遇,那住房工资等等就立马不成问题了

  就在这时,原乐山时期武大地下党的失散脱党问题因为牵涉面太大,全国的相关党史办在乐山召开了现场会议要争取一次性解决这个巨大的历史问题。也递交过申请的大伯似乎在晚年终于看见了一点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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