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连心跳都是假的，又怎么敢自称为‘人’呢？”

2202年，5月7日，春。

城市天气模拟系统刚模拟了一场春雨，浇得没带伞的行人们叫苦连天。湿漉漉的十字路口人潮熙攘，如果站在路口中心放眼人群中间，会发现大部分人群都在往一个方向挤动。

商场地下一层的机器人保安早就被疯狂的人类挤到最边缘，未来时代的全自动化商场不得不换上最原始的人类保安，收效依然甚微。

“原来说通过携手空间开拍卖会，还突然搞出来一个线下的……这都要挤成沙丁鱼罐头了。”

饶是天城燐音一米八多的身高，在此时的人群中也显得格外边缘。他跟七种茨一路挤到展台前面，感觉自己过了这趟最少瘦个二十斤。

携手空间是这个时代所有人的都有的一款设备，可以把它理解为满足人类所有科技需求的东西，也有人叫它“信息化地球”。它是新时代的“手机”，能做的事情是手机的很多倍。

七种茨没理天城燐音，拉着天城燐音硬是挤到了离展台只有一厘米的地方。展台上打着“Exceed计划三期仿生人拍卖会”几个大字，闪得天城燐音眼睛疼。

Exceed计划是由大型科技组织“ES”牵头，四家科技公司人才合作的一个仿生人研究计划。计划主打仿生人科技开发以及仿生人功能化商业化，每一期推出的产品都会投入市场，因为无法量产，所以会以拍卖的方式出售。目前这个计划已经推进到三期，三期推出的仿生人是以“Perfect Life”为主题的，专门用于日常生活以及工作处理。

“一期和二期的仿生人拍卖价格高得离谱，三期咱估摸着还得涨，而且这次是家庭实用款。唉，要不是副所长您失了个业……”

七种茨飞去一个眼刀，天城燐音立刻做了一个嘴巴拉链的动作，不再打诨。两人在台下随波逐流地挤了一会，终于等来主持人的迟到五分钟，匆匆忙忙上了台。

上台后，主持人先是天花乱坠的吹了一通Exceed计划和ES，又十分夸张的描述了一番三期仿生人的作用，七种茨眼睛都快被主持人的手表闪瞎了，这才进入正题。

这次三期仿生人拍卖会采取全民摇号的方式进行，人们先是要在携手空间里摇号，摇号之后等待被筛选，选中的号数才有资格参与拍卖。商场看上去人山人海，实际上围观的占大部分，能真正参与拍卖的只有一小部分。

七种茨和天城燐音就是其中之二。七种茨的号数是“07”，天城燐音的号数是“10”。前面几款仿生人都不是两人的目标，他们没有加价的兴趣。现场气氛火热，两人的安静和沉默显得格格不入。

前面几款仿生人很快被以天价拿下，周围的人不断惊呼出声。天城燐音嗤笑一声，语气玩味：“这点价格就大呼小叫……待会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钱’。”

倒数第二件拍品被推下，手中还有拍卖资格的寥寥无几，都等着大轴宝贝。

“接下来是最后一件拍品……也是Exceed计划三期完成度最高的作品，这件作品的与真实人类的相似度达到了——”主持人一口大喘气，台下或期待或看热闹，唯有七种茨面无表情，天城燐音脸上挂着不明意味的笑。

“百分之九十五！这意味着它除了机械躯壳，与人类没有不同！同时，这件作品囊括了生活、工作、战斗等各种方面的功能。”

“更重要的是，这件作品搭载了前期作品都没有的——情感系统！您完全可以把它当做一个真实的人类看待。”

此话一出，气氛更加活跃。Exceed计划作为仿生人研究的最顶峰，此前从未推出过搭载情感系统的仿生人，仿生人的情感板块多是通过模拟和学习进行的。而三期最后的这个作品，是直接搭载了一块完整的情感系统，其科技含金量之高不言而喻。

灯光一闪，一个尚未被激活的实验舱被推出，实验舱里载着一个看上去正在沉睡的年轻男人。男人容貌精致，看着完全不似仿生人。“他”眼角下方缀着一颗小痣，双眼轻合，光是外形就藐视了前面所有的仿生人。台下七种茨目不转睛的盯着实验舱里的男人，目光灼灼。

“最低起拍价五百万，每次加价不少于一百万。开始拍卖！”

主持人话音刚落，第一位加价者的数字跳到之前的最高成交价：一个亿。天城燐音不慌不忙，跟着加价：“10号，一亿零一百万。”

全场哗然——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天城燐音玩一般的加价，让这次拍卖多了几分看头。

“05号，一亿五千万。”

“10号，一亿五千万零一百万。”

“10号，两亿零一百万。”

“05号，五亿！这个价格已经超过了Exceed计划最高成交价！”

“10号，五亿零一百万！”

05号拍客气得牙痒，想把天城燐音杀了的心都有了。天城燐音还嫌事不够大，吊儿郎当的说道：“老板，咱们的预算才用了一半不到，再抬抬不？”

七种茨懒得理他，道：“07号，六亿。”

全场再次炸开锅——六个亿离Exceed计划的启动资金也差不了多少了，前面几个仿生人加起来都没六个亿这么多。六个亿已经远超这个仿生人的本身的成本价，其他人也没有再竞价的必要。

拍下最后一个仿生人，七种茨和天城燐音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人群中。

走到后台，售后服务人员让他们填了收货地址，仿生人将会在两个小时以内送货上门。七种茨用携手空间刷去刚才的花费，余额变成了0。

“你真的没必要这样，都说了一起摊……”

“不了，”七种茨打断天城燐音，道“这些钱算我还他的。我携手空间没续费，你真要帮我就给我续费吧。”

携手空间的使用是要收费的，一般直接从余额里扣，也可以让他人代充。天城燐音知道劝不动他，只好帮七种茨的携手空间续了个一百年的费。

走出商场，天城燐音和七种茨分别在一个交叉路口。

“下次见面之前，别死。”

七种茨笑了笑，和天城燐音挥挥手。

天城燐音难得没说什么，郑重的点头应下。

城市天气模拟系统又一次模拟了春天的暴雨，七种茨没带伞，淋着大雨，一个人往住处走。

七种茨洗完澡，仿生人就已经摆在他的家门口。“他”暂时还处于休眠状态，七种茨全靠一身蛮力把一个成年男人连同实验舱的重量移到客厅。

一通电，“他”就睁开了眼睛，瞳色是一盏深玫。“他”的目光锁定在七种茨的身上，嘴角勾起经过精确计算的弧度。和“他”对视片刻，七种茨眼神暗了暗，打开了实验舱。“他”从里面走了出来，几步后立在七种茨面前

“你有名字，”七种茨抱着手臂，语气不善，“叫伏见弓弦。”

得到名字的仿生人微笑着点点头，道：“您呢？”

“我们是平辈，别用敬语。”

七种茨和伏见弓弦目光相接，犹豫一会，慢慢说道：“我叫七种茨。”

伏见弓弦点点头，作为最顶尖的仿生人，记下哪怕十亿个名字也不过眨眼的事情。

【基本生理数据录入…】

【使用者异常1个：饥饿程度80%】

【使用者不明异常1个，正在分析…】

“想吃点什么？”伏见弓弦问道。

七种茨表情凝固了一瞬，立刻道：“不饿。”

人类饥饿程度超过90%就会出现胃痛情况，伏见弓弦作为生活板块功能极其强大的仿生人，这点自然不能忽略。

“你大可以相信我的厨艺。”

七种茨被这句话堵了一下，难得窘迫，道：“你……是不是绑定了我的携手空间？”

“不然……”七种茨这辈子都没觉得这么难以开口，“你看看我的余额？”

“你刚才一下子花了六个亿，按理说不应该那么缺钱才是。”伏见弓弦道。

要是没这六亿你现在都见不到我。

“情况是这么个情况，我家揭不开锅。我现在要去别的地方蹭饭，你可以留在这里也可以跟我走……哦我忘了，你跟我一起吧，我们出门。”

伏见弓弦挑了挑眉，道：“你有资格决定我的一切。”

七种茨勾勾嘴角，讽刺道：“谁叫你长得这么像人，我都不好意思把你当机器。”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是任何人。”

七种茨听见这话，出门的动作愣了一瞬，而后笑道：“你连心跳都是假的，又怎么敢自称为‘人’呢？”

“带下路，”七种茨鼓捣着携手空间，头也没抬，“月桂咖啡厅。”

七种茨一路跟着伏见弓弦的背影走，没几分钟就走到了月桂咖啡厅。伏见弓弦先拉开门，示意七种茨先进。七种茨抬起的手又放下，他暂时还没习惯有人为自己服务。

咖啡厅里没有顾客，七种茨毫不客气的选了最靠近前台的位置。

片刻，一个留着灰色辫子的年轻人端上来一盘热气腾腾的意面。伏见弓弦的目光在年轻男人的身上停留了短短一秒，便立刻礼貌收回。

七种茨饿得前胸贴后背，先大吃了几口，然后才敷衍的介绍道：“这是你同事，Exceed计划二期的仿生人，专职厨艺的椎名丹希。”

伏见弓弦礼貌的点点头，两个仿生人友好的互相自我介绍了一番。七种茨忙着吃，再抬头时这两个家伙已经聊起了自己的“人生”经历。

“没记错的话，Exceed计划二期的拍卖中好像没有你？”伏见弓弦道。

七种茨听完差点一口面喷出来，心说你要是还能记错，这仿生人也别当了。

“哇啊……”椎名丹希想了想，费力的从数据库里翻出自己的来历，“准确的来说，我是次品哦？”

伏见弓弦看了七种茨一眼，七种茨假装自己不存在，一声不吭的吃面。

“就是开发失败的产品，我在数据处理与分析方面比较弱，只有厨艺精通，不符合拍卖条件啦。所以被我们副……”

这时，七种茨被面呛了一大口，伏见弓弦递上早就准备好的温柠檬水。

椎名丹希的话音空白两秒，然后接着道：“被茨老板买下来送到这里当后厨啦！听说你也很擅长厨艺？我觉得我们很有共同话题诶～”

“有时间可以一起交流。”伏见弓弦温和答道。

等待七种茨把面吃完的时间里，椎名丹希和伏见弓弦再没有聊起关于自己的任何话题，而是就下厨交流了很多。

吃完面，椎名丹希亲自送两人出了月桂咖啡厅。椎名丹希心情很好，嚷嚷着让七种茨明天晚上也要来这里吃饭，他研究出了新菜式。伏见弓弦答应下次和椎名丹希一起给七种茨做晚餐。

门合上的瞬间，伏见弓弦的声音刚好响起：“他是你救下的？”

Exceed计划的次品通常会送到集中回收处理处，被拆解为一堆零件或者被直接销毁，这是面对全社会公开的消息。

“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所以更不会有完美的仿生人，”七种茨的声音飘散在夜空中，“如果有缺点就要被抛弃，未免太过苛刻。”

“整个月桂咖啡厅都是？”

伏见弓弦刚才扫描了一遍整个咖啡厅，只有七种茨一个活人。

“啧，管这么多干什么，老妈子似的。”

七种茨不耐烦道。伏见弓弦便也不再发问，跟着七种茨慢慢悠悠的往住处走。

【使用者性格数据完善…】

【编名‘月桂咖啡厅’录入…】

【编名‘椎名丹希’、编名‘樱河琥珀’、编名‘HiMERU’录入，数据整合编名‘Exceed计划二期次品’…】

城市天气模拟系统模拟了雨后的夜空，空气有些潮湿。七种茨一边走一边踩着水坑，溅湿了两人的裤腿。

“问你个问题。”路程过半，七种茨头也不回的说。

“嗯哼。”伏见弓弦走到七种茨旁边。

“你对Exceed计划有什么看法？”

七种茨的声音很小，如果伏见弓弦不是仿生人，大概率是听不见这个问题的。

如果把这个问题抛给人类，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会觉得这个计划实在是帮了人类大忙。你的一切都有仿生人帮你打理，情感系统的不断精进甚至可以帮你解决伴侣问题。唯一缺点可能是仿生人成本太高，大部分人无法享受这样的服务。但这也不妨碍人类做梦都想拥有一个自己的仿生人，从此好吃懒做可以变成现实。

听见这个问题，伏见弓弦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红光，微微落后七种茨半步。

【自我检修警报：情感中枢异常】

【异常来源：核心数据流不明波动】

七种茨以为伏见弓弦的停顿是模拟人类的思考。他苦笑两声，道：“太像人了吧。”

“如果以一个仿生人的角度，我自然是不会接受同类被销毁的，”伏见弓弦的声音顿了顿，情感中枢的警报又一次开始，“但是大多数人类都会把我们当‘人’，作为‘人’来说，Exceed计划……可能只有太贵这个缺点吧。”

【警报：情感中枢异常】

【异常来源：核心数据流不明波动】

七种茨背对伏见弓弦，没注意他眼底的不断流淌过的黯淡红光。

“难怪，”七种茨自嘲一般，“你是Exceed计划最成功的作品。”

“我说过，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个完整的人。”

“你不喜欢‘作品’这个说法？”

“也许是设计者在设计我的时候，在我的核心数据里输入了‘我是人’这个概念。我猜你不会用‘作品’来形容一个真正的人吧？”

“我们才见面不到5个小时。”

“了解你是我应该做的，茨。”

不得不承认，伏见弓弦能作为Exceed计划大轴出场是有实力在的。试想，有一个人完全包揽了一切家务和你的生活起居，出门仿佛带了一个百宝箱，了解你的一切方面，你甚至可以完全躺平享受生活，不懒都不行。关键是长得还让人赏心悦目，虽然七种茨嘴上不承认，但他还是很吃伏见弓弦这副脸的。

唯一缺点可能是语言系统不知道被哪个手贱的设计师改过，反正总是能堵得七种茨一肚子火。

七种茨白天要出门去月桂咖啡厅工作，具体内容是对从Exceed计划和其他仿生人计划中收来的废弃次品仿生人进行维修，以及进行各种关于仿生机器的维修与保养。

“你这咖啡厅是虚假营销。”伏见弓弦点评道。

“咖啡厅是为了让他们有个工作。没看见广告牌背面吗？专业维修保养仿生机器。喝个咖啡吃个饭的时间顺便保养机器，一举两得。”七种茨越说越得意，甩了一圈手上的携手空间。

伏见弓弦想了想上次去月桂咖啡厅一个人都没有的惨状，于是选择换了个话题：“你的专业是仿生技术研究？”

“嗯，”七种茨点点头，“学校里学的仿生学。所以你最好别惹我，我可是有本事把你全部拆碎的。”

伏见弓弦觉得好笑，由着七种茨放狠话。

这段时间七种茨特招伏见弓弦作为他的助手，帮助七种茨进行各种仿生机器的维修。

伏见弓弦一连干了几个月，零失误的完美标准让七种茨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当然，他“恨”的是自己。仿生人的精准程度和专注程度远远高于人类，月桂咖啡厅的回头客因为伏见弓弦的帮助越来越多，七种茨觉得自己干脆只负责每天坐在门口数钱就行。

“今天先去集中回收处理处。”

七种茨带着伏见弓弦往月桂咖啡厅的反方向走。

这是伏见弓弦上岗以来第一次跟着七种茨去“收废品”，他问道：“是Exceed计划的吗？”

“嗯。计划结束，剩下的家伙多半都得送到那里。”七种茨答道。两人上了摆渡飞船，飞船一路开出主城区，往边境飞去。

七种茨其实一直都想买个自己的摆渡飞船，奈何伏见弓弦这个两脚吞金兽给他把积蓄一下子吞没了，他们出门一向是公共交通解决。伏见弓弦虽然毫无悔过之意，但是工作态度倒是很让七种茨满意。

边境和主城区是割裂的两个部分。

城市天气模拟系统只在主城区生效，边境地区是地球最原始的沙漠气候——人类过度开发，边境变成荒漠是必然事件。摆渡飞船只开到一半路程便得返航，七种茨和伏见弓弦还得在荒漠里面走上个两三公里才能到集中回收处理处。

七种茨瞥了一眼面不改色的伏见弓弦，暗自骂了几声。伏见弓弦笑道：“靠我近点。”

七种茨假装没听见。伏见弓弦二话没说，半强制性的把七种茨背起。七种茨一句友好问候还没出口，就先被伏见弓弦身上的温度偷了家。

“你身上这得有零下三度吧？难怪那么心那么黑。”七种茨毫不客气的把整个人都贴在伏见弓弦背上，在炎热的荒漠中感受南极圈的冰凉。

“黑不黑心跟温度没关系。室外温度有30°哦，你要是不接受，我自然欢迎你自己跳下去。”伏见弓弦不急不忙的反驳，背上的七种茨不想理他。

仿生人是不存在体力消耗的，两人没过多久就看见一栋十分具有科技感的建筑突兀的矗立在沙石中央。

“半径五百米都有扫描，我们去后面。”七种茨说，然后指了一个方向。

“嗯，”七种茨应道，“不过我有办法，往那走就是。”

伏见弓弦在七种茨的指导下一路走到后门，没有任何阻碍。在靠近后门的一瞬间，伏见弓弦感到背上的七种茨一瞬间绷紧了身体，似乎在警戒什么。

【使用者不明异常1个，正在分析…】

两人在阴凉处等了一会，伏见弓弦在七种茨看不见的地方不断扫描着七种茨的身体。七种茨没有察觉伏见弓弦的异样，专心的盯着后门。

过了一会，后门“咔嗒”一声，飞出来一束蓝色流光。七种茨眼疾手快的接住，迅速跳上伏见弓弦的背，低声道：“快走。”

合着我是您的“摆渡飞船”？

不过伏见弓弦也没耽误，立刻带着七种茨离开集中回收处理处。

“回收仿生人是违法的，虽然没有先例，但是所有人都认为没有人类管束的仿生人非常危险。”七种茨把手上的蓝色芯片收进携手空间之中，对伏见弓弦道。

“你收回来的仿生人都只剩躯壳吗？”伏见弓弦身体速度不慢，声音丝毫不受影响。

七种茨没说话。过了一会，他才道：“回去告诉你。”

数据在处理中枢又滚了一轮，伏见弓弦之后再没什么话，两人一路回了月桂咖啡厅的地下室。

伏见弓弦看着七种茨把芯片插进实验舱，在确定实验舱开始工作之后，两人面对面坐下。

“实不相瞒，我发现了除你之外另一个跳动的心脏。”伏见弓弦指了指实验舱。

七种茨知道瞒不过伏见弓弦。他看了一眼实验舱，它正在读取芯片的数据，一个人形正在舱内缓慢凝结。

片刻，他道：“你知道多少关于仿生学的事情？”

“98.5%，剩下的是人类最核心的机密。”

“你刚才感觉到的心跳是那1.5%。”

地下室一时只剩下实验舱的运转声音。

七种茨道：“我说你不是仿生人，你信吗？”

视线在沉默中对峙交锋，七种茨败下阵来。

“他是半仿生人。简单来说，他的数据处理中枢不是一块金属，是心脏。”

“会跳动、有生机的、活着的心脏。”

“Exceed计划从一期开始就有这样的尝试，把人类器官装到仿生人体内，让人类以另外一种形式活着，称为半仿生人。但是……”

“实验失败了。”伏见弓弦接道。

“差不多。心脏和大脑是最难嵌入的，其他的器官都比较简单。”

“那月桂咖啡厅里的他们？”

“他们都是半仿生人的失败案例。丹希的的心脏只链接成功四分之三，所以他处理数据比较慢，大脑也只链接四分之三；琥珀的大脑链接成功，心脏只成功了一半；HiMERU……只链接了一半的大脑，心脏链接了五分之四。”

“他们全部变成数据芯片，然后由你插入实验舱里复原？”

“那现在，这个人是谁？”

他明白，等实验舱真正把里面的人凝结出实体，伏见弓弦知道是早晚的事。“啧”了一声，七种茨烦躁的抓了抓头发。

伏见弓弦顿了一下，这个名字在目前的科研界称得上家喻户晓。他问道：“Exceed计划的领头研究者之一？他怎么可能成为计划三期的次品？”

作为cospro生物科技公司的尖端研究员，没了涟纯，Exceed计划的推进最起码要慢上三倍。

伏见弓弦太能抓重点，七种茨最不想说的地方被直接提及。他有点后悔告诉伏见弓弦半仿生人的事情。

“啧……等他醒了你自己问他吧。”

七种茨不想继续聊下去，伏见弓弦也没追问。他点了点头，帮七种茨看护着实验舱。

不愉快的交谈结束，七种茨出了地下室，说是要检修上面正在工作的三个半仿生人。

伏见弓弦看着已经凝结出人形的涟纯，低声呢喃。

时间不断流逝，实验舱里的人已经出现完整的形状。看护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左右，伏见弓弦再次检测到了生命体征——只有心脏和大脑链接完整，他才能检测到生命体征。很显然，涟纯的链接是完美的。

伏见弓弦专注的看着数据，数据流不断在他的中枢里流淌而过。

这样的半仿生人、也能叫“次品”吗？

涟纯真正从实验舱里出来是两天后。

七种茨和伏见弓弦要根据涟纯的生理数据，用实验舱构建一个他完整的身体，单靠实验舱自主凝结的表皮是远远不够的。

涟纯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抱了抱七种茨。伏见弓弦对两人的关系很感兴趣，涟纯只说七种茨是他很好的朋友兼同学。

伏见弓弦自觉的给两人留出叙旧的空间，合上地下室的门，带着月桂咖啡厅的其他三个人逛街去了。

咖啡厅清场以后，七种茨和涟纯相顾无言。过了一会，七种茨率先打破沉默。

七种茨皱了皱眉，道：“半人类？”

涟纯点点头：“他们现在要加大人体血肉组织跟机器的融合，在保留记忆和情感的同时无限制的加强人体机能。”

“他们想让我留下继续开发Exceed的四期计划，但是我坚决拒绝用活体进行实验。”

涟纯苦笑两声，无奈道：“他们想留下我的大脑和心脏做成半仿生人，继续帮他们研究。我装成次品逃出来，是阿凪前辈和阿日前辈帮的忙。”

“他们两个怎么样了？没受伤吧？”

“巴财团取消对Exceed计划的支持，两个前辈借助巴财团的力量退出了四期计划。”

话音消失半晌，七种茨深深的把头埋进臂弯里。

“茨，我们只差一步了。”

伏见弓弦带着三个人回来的时候，七种茨和涟纯正在携手空间里联机打游戏。

看见前台两个人，椎名丹希冲过来兴奋的抱了两下涟纯，后面的樱河琥珀和HiMERU也被感染上了笑容。

“我想吃你做的寿喜锅。”涟纯笑道。

椎名丹希立刻撸起袖子，气势汹汹的走向厨房。樱河琥珀跟着去厨房帮忙，HiMERU冲涟纯点点头，自顾自的在靠窗的位置玩起携手空间。

前台站着三个人，七种茨不太想和某位交流，闭了嘴。伏见弓弦和涟纯就半仿生人的话题聊了起来。

“半仿生人？茨告诉你的啊……你想知道什么？”涟纯自己已经成为半仿生人，自然对这方面知识有更深理解。他看了七种茨一眼，七种茨没有要阻拦他的意思。

伏见弓弦问道：“半仿生人的话，情感中枢在哪里呢？”

“就Exceed计划来说，半仿生人主要考虑链接的器官是大脑和心脏。最复杂的器官一旦链接成功，其他没有自主意识的器官更不是问题。记忆中枢是在大脑里的，情感中枢在心脏。保留原主人情感与记忆的程度，要看器官和身体的链接程度。”

涟纯能和七种茨叙旧，一是保留了全部的记忆，二是保留了全部的情感，大脑和心脏都完美链接。

涟纯变成半仿生人是成功的，就说明在涟纯之前至少还有一个半仿生人的先例是成功的。但因为半仿生计划没有向世界全面公布，最早的那个先例也许成为了次品，或者以另外一种方式出现。

涟纯叹口气，继续道：“半仿生人其实最早开始是用来治疗疾病的。试想，如果有一个人半身不遂，那么我们给他换上半个仿生身体不就可以了？半仿生人的技术很早以前就已经投入使用，比如说换器官、换病骨等等。”

“总有人想利用半仿生人技术提高身体机能，于是出现了Exceed计划对吗？”

“不完全对。我们……我提出Exceed计划，最早开始是想研究医疗仿生人，以及半仿生人技术在医疗方面的运用。命名为Exceed是因为半仿生人技术已经打破了仿生人和人类的界限，取名字的那个人觉得这项技术如果能研究成功，人类将会突破身体机能的极限。”

“目前看来，呈现的结果并不是你们设想的那样。”

“我们原本打算……”涟纯声音哑了哑，喝了口冷水，道，“一期计划临床医学实验成功之后，免费投入到各大医院，尤其是边境。”

“边境医疗技术停留在人工手术阶段，失误率远远高于主城区。如果这项技术能大量投入到边境居民点……”

伏见弓弦话接了一半，没继续往下。这个美好的设想是cospro生物科技公司未曾实现的。

咖啡厅静了下来，午后的阳光洒了满地。七种茨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携手空间，涟纯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冷水。

如果Exceed计划和涟纯最早设想的一样实施下去，那么被现代文明抛弃的生命也有活下来的希望。在科技高速发展下，主城区的人们早就不把癌症当回事，但留在情况恶劣边境的居民，可能连一场发烧都捱不过去。这是科技时代留下来的荒唐笑话，原本免费发放的医疗技术被包装成了拍卖品，卖给了根本没有疾病的主城区的富人。

“后来我们这些研究员被锁在了实验室，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成果被拿去二次加工拍卖。直到二期计划末尾出了变故，整个实验室重洗了一遍。原本的一部分核心研究员被除名，一部分被驱逐边境，不少人的还要被留下来做实验。”

“计划由我们团队主持的时候，我们用的器官和人体组织，都是那些去世后自愿捐赠的人们提供的……捐献者中的边境居民占了百分之九十。二期计划时我们研究出的半仿生技术被拿去……”

涟纯哑了声音，闭了闭眼。

“那些人把原来你们使用的器官摘下来，换上了鲜活的器官？”

“是的，他们开始了人类活体实验。这是我们团队的底线……或者说，人类活体实验是每一个有良知的仿生学科研人员的底线。”

伏见弓弦看了一眼涟纯的携手空间，上面翻滚着的新闻——“巴财团退出Exceed计划”、“天祥院财团暂停对Exceed计划资助”、“两大财团一夜抽身，Exceed计划究竟发生了什么”。涟纯不断翻动着新闻，似乎是想从上面找到他们曾留下的痕迹。

“二期计划就已经暴露问题，你们一直拖到三期计划结束了才抽身吗？”

伏见弓弦点了点屏幕上的新闻。

“准确来说，只有三个人留下了。”

“毕竟……这个计划是我们曾经的梦想。”

涟纯说完，放下携手空间，用手掌捂住了双眼。

七种茨拍了拍涟纯的肩膀，依旧没说什么。旁听的HiMERU早就停了动作，一言不发的盯着窗外，厨房里只剩下食材下锅的声音。

他们曾经梦想着能把免费的半仿生医疗技术投向边境，让更多支付不起高昂医药费的穷人活下来。而现在，抱着这样梦想的人跑的跑逃的逃，留下的成果化作聚财的工具，被涂上了利益的色彩。涟纯或许是留得最久的，但也仅仅止步于第三期计划，就连逃跑也得把自己化作一台“次品”，被丢进回收的地方。

柜台上面摆着几个人的合影，除了月桂咖啡厅的几个人，里面多了涟纯、一个红头发高个子的男人、巴财团的二少爷、三位出名的仿生领域学者、还有一对长得很像的双胞胎。大家穿着实验服，对着镜头各种搞怪。

伏见弓弦觉得这群人笑容实在明媚得过于刺眼——合影上面，没有七种茨。

吃完饭，涟纯在七种茨的带领下参观了他在月桂咖啡厅的住处。按理来说半仿生人不需要进食，但是涟纯非要陪七种茨一起吃。

月桂咖啡厅的二楼装修成了单人单间的宿舍，独立卫浴，甚至还分隔出了小阳台。涟纯满意的夸了一番，七种茨说没收他房租算七种茨大气。

伏见弓弦站在楼梯口，冲四个人挥挥手。七种茨已经走到了门口，对道别没有太大兴趣。

“基本礼貌还是要有的哦？”

“其实刚才我就想问，你在整件事情中，不只是一个‘收废品’的旁观者吧？”

答案是肯定的，伏见弓弦更想听七种茨自己回答。

七种茨的的脚步顿了顿，随即停在原地。他比伏见弓弦矮了一点，得稍抬起头才能和伏见弓弦对视。

“你不是都猜到了吗？何必来问我。”

七种茨冷冷地说。伏见弓弦笑了笑，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我只有一个问题，”伏见弓弦语气平静，就好像他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期待一般，“我是半仿生人，对吗？”

七种茨连呼吸都放轻，近乎虚无。两人站在街边，伏见弓弦的黑色装束和夜融在一起。

“茨，我的心脏在跳动。”

伏见弓弦很早之前就发现自己的情感中枢不对劲。他是三期计划最完美的作品，唯一一个搭载了“情感系统”的仿生人。涟纯的半仿生人化能完美成功绝对不是先例。那么在涟纯之前实验成功的、他搭载的这个“情感系统”，只能是链接的鲜活心脏。

他的心跳不是假的，那里不是机械模拟出的律动。

按照这个逻辑往下推广，三期计划留下了三个人还没走，也多半是因为这种半仿生技术的存在。伏见弓弦是活体实验成功的第一个人，因为搭载了“情感”系统，被拍卖出天价。涟纯取得经验，用自己做了活体实验，从实验室里逃了出来。这样理解，一切似乎就说得通了。

可如果伏见弓弦是活体实验成功的第一例，那么大脑和心脏应该链接完整，不该失去记忆才是。但他的记忆中枢里没有任何有关Exceed计划实验室的记忆。

【使用者不明异常1个，正在分析…】

伏见弓弦安静的等着七种茨的回答。七种茨抬眼，目光落在伏见弓弦心脏的位置停留几秒。而后他抬起手轻点了伏见弓弦的心脏两下，低声道：“你暂时还不能知道。”

伏见弓弦拉过七种茨的手，让七种茨的掌心紧贴在他最像人类的心脏。

“包括这里，你想做的任何事，都不用经过我的允许。”

伏见弓弦的身体温度一直模拟在人类最适宜表面温度上，七种茨却觉得手心像着了火一样发烫。

“作为一个仿生人，你的动作是在找一个被销毁的机会。”

七种茨费力的收回手，把手伸进了衣服口袋里。

“可是，茨从来没有把我当做一台机器看过。”

【自我检修警报：情感中枢异常】

【异常来源：核心数据流不明波动】

自从涟纯加入他们的地下室工作组以后，月桂咖啡厅里的人愈发多了起来。

在涟纯的帮助下，他们又从前三期Exceed计划里回收了许多半仿生人，这些“次品”的都是cospro生物科技公司仿生领域的研究员，或多或少的都有了缺陷，比如失去部分记忆或者缺失某种情感。在涟纯的口中，伏见弓弦得知自己和涟纯是半仿生人计划唯二的成功结果，伏见弓弦作为商品被拍卖出天价，而涟纯则是装成次品逃了出来。

“但是我们两个还是不一样，”涟纯打量着伏见弓弦，“我的身体机能只有你的一半。你的半仿生实验很成功。”

“你的设计者，”涟纯又指了指伏见弓弦的心脏，感慨道，“是个天才。”

“也许我可以有这个荣幸知道这位的名字？”

“设计者会在自己的作品上留下印记，你可以自己试着找找。”

“比如你们两个的同款发色？”

七种茨拿着一杯饮料走到前台坐下，接了一嘴。

涟纯和伏见弓弦互相看了看对方的头发，片刻，涟纯笑道：“说不定呢。不过事先声明，我可是天生的。”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窗外的城市天气模拟系统依旧模拟的是大晴天，晒得人昏昏欲睡。

中午时候，门口挂着的风铃叮叮当当响了几下，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月桂咖啡厅平日没什么生意，七种茨的维修保养工作室一般还都是上门取货送货，通常情况来说这个时间不会有人光顾。

伏见弓弦从座位上站起，迎面走来一个身高不低，头发乱得张牙舞爪的男人。伏见弓弦对他没印象，倒是涟纯一脸惊讶，道：“我还以为你会死在里面。”

“这位同学，哥看着就是一副长命百岁相好吗！你这样说咱可要伤心了！”

椎名丹希听见这个贱兮兮的声音，连忙从后厨走出来，气呼呼的指着男人：“燐音君，再不还我的钱就不给你饭吃了！”

来人正是欠了椎名丹希几百块钱的天城燐音。

只不过他现在头发过长还乱七八糟，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要不是脸还撑得住这后现代风格的造型，估计流浪者关爱协会早就把这人抓走了。

七种茨听见动静从楼上走下来，先是对天城燐音炫酷造型无语凝噎了好一会，然后才没好气道：“还活着就去楼上洗洗，别给我咖啡厅引苍蝇。”

天城燐音自知理亏，也没多说什么，轻车熟路的往楼上走，还顺走了椎名丹希刚做好的一块华夫饼。

“天城先生也是Exceed计划的参与者吧？”

天城燐音上楼之后，伏见弓弦转头问涟纯。

“嗯，但是他跟我们不太一样。他是‘监控’。”

涟纯介绍说，天城燐音负责监控Exceed计划的半仿生人研究。半仿生人计划虽然进行了很久，但是并没有在社会上公开，谁也不知道半仿生人的出现会造成什么后果。天城燐音就是专门负责监视监控半仿生人的研究过程的，出现什么意外都是由他负责。

“他目前是唯一一个留在计划里、代表cospro的人。所以说他居然不是横着回来的……真的很令人吃惊啊。”

话音刚落，七种茨瞥了涟纯一眼。

涟纯假装没看见，嘴上动作倒是挺利索：“其他我就不了解了，我们不是一个部门的。”

三个人又聊了一阵中午吃饭的问题，待天城燐音洗完澡下楼之后，话题中心才又重新回到天城燐音身上。

天城燐音坐到前台，用携手空间投了个影，某出建筑的平面图出现在上面。其他的半仿生人们也都闻讯赶来，咖啡厅顿时坐无虚席。

伏见弓弦看向七种茨，问道：“我需要回避吗？”他把平面图的数据收进眼里，大概猜到了这群人想干什么。

“这件事没你搞不定，”天城燐音代替七种茨回答，“不是什么大事，放一把火而已。”

七种茨看着平面图上标注的“Exceed计划实验基地”几个字，冲伏见弓弦挑挑下巴，道：“我们在计划烧了你老家，不给点反应？”

“这把火也会烧掉你们的心血，还请注意安全。”伏见弓弦立刻反击。

七种茨被噎了一下，找不到话来反驳。天城燐音带着完整的平面图从实验室回来，他们“放火”计划的关键因素就已经集齐了。

“四期计划进度才到五分之一，还没开始用活体做实验，我们早点烧了最少可以保下一百人左右。”

天城燐音放大平面图，画面自动连上了实验室的监控视角。画面里，实验室大大小小摆了百来个装着活人的实验舱，实验舱还在运转，这些人还有生命体征。

“三期最多也只用了25人实验，这回这么多？”涟纯疑惑道。

“他们冒用我们的名义继续召集愿意捐献器官的边境居民，很多人以为我们还在研究，一听说可以保障生活，断断续续的来了一百多个。”

语毕，咖啡厅里不少半仿生人眉眼之间已有怒色。人群中间，伏见弓弦一心二用，一边录入数据一边观察七种茨。

七种茨一直都抱着手臂安静地靠在墙边，似乎是一个与事情无关的旁听者。他的目光落在地板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天城燐音接着给其他人介绍着平面图和基本情况，伏见弓弦挪出人群，走到了七种茨旁边。

“目前你能看见的所有人，除了天城之外，都已经被Exceed计划除名，并且‘赶尽杀绝’。现在只有你和天城能接近那个地方。”

待伏见弓弦站定，七种茨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但你活着回来了，没有变成半仿生人。”

伏见弓弦没跟七种茨客气，直截了当的说出自己的结论。

这个结论，七种茨掩藏的手段并不高明，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想藏过。

七种茨的专业就是仿生学，他有手段能回收Exceed计划的次品，又和涟纯、天城燐音、cospro生物科技公司关系匪浅。涟纯之前提过Exceed计划的二期末尾出现了一些变故，不出意外，99%的可能跟七种茨有很大关系。按照涟纯成为次品、以前的核心团队被留下做仿生实验的严重程度倒推，七种茨在前两期计划中的地位绝对不比涟纯低。

七种茨活着回来，伏见弓弦至今没有找到原因。

经过一段时间的信息收集，他有很大把握认为七种茨是Exceed计划的发起者之一，并且拟定了一套完整的半仿生医疗技术的研究计划。但就连涟纯都被迫伪装成半仿生人次品才能逃出来，那些人会放任七种茨以活人的身份从实验室脱身？怎么想都不可能。

七种茨突然有点后悔花了一大笔钱买下伏见弓弦，半仿生人的脑子实在比普通人快太多。

七种茨笑了笑，道：“你判断我‘活着’的标准是什么？”

数据在中枢滚动计算，一个命中率0.01%的计算结果出现，伏见弓弦暂时选择忽略了它。他毫不犹豫的给出答案：“综合很多因素，例如心脏跳动、血液循环、呼吸频率、肺部扩张等等。”

伏见弓弦等着七种茨，后者的目光又不由自主的落在伏见弓弦心脏的位置。

“我会还给你的，全部。”

沉默一会，七种茨只给了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伏见弓弦只有听从命令的选择，虽然不能追问，但是他能从七种茨的表情里看见一些什么。自从伏见弓弦成为七种茨的半仿生人开始，他每天都有收集七种茨表情的习惯。今天是七种茨笑的最多的一天，他看见月桂咖啡厅里的大家会笑，看见椎名丹希和天城燐音拌嘴会笑，看见伏见弓弦把所谓真相摆在他面前时，依然是笑着的。

今天的笑容比平常的笑容多了些什么，伏见弓弦搭载的情感系统擅自分析出了答案——“害怕”。

七种茨一行人制定的“放火”计划非常简单。说是放火计划，其实放火是最后一个步骤，前面还有一些安排。

月桂咖啡厅里装了七种茨自己设计的信号屏蔽器，从Exceed计划里被除名或者被驱逐的人可以在这里安全的使用携手空间，而这次行动就要用上这小东西。七种茨介绍说，这个长得像巧克力的玩意可以阻挡所有的潜在危险信号，天城燐音和伏见弓弦人手一个。

两个人用这个屏蔽器回到实验室，然后“点燃”涟纯离开计划之前留下的后手——涟纯一直留到三期，原因除了伏见弓弦，还有一个就是在暗中设下“火种”。

“火种”是原Exceed计划的团队在所有半仿生机器里留下的一段应急程序，最初设计时是为了防止半仿生机器失控，现在倒成了一场“烟火”的最好原料。而伏见弓弦是半仿生人，天城燐音只要以“拍卖品出现问题带回维修”作为借口，两个人就可以回到实验室。

“你们的计划听起来太过简单，HiMERU感觉不太安全。”HiMERU严肃的看向天城燐音。

“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们可以借助其他势力，一点一点的把他们连根拔起，”七种茨推了推眼镜，“可惜……我们再不动手，死的人只会更多。”

“我们这样一堆无亲无故的‘次品’，报仇雪恨非常合理，最适合杀人放火，不是吗？”涟纯道。

那段即将被引燃的应急程序伏见弓弦体内也有，位置在心脏，他需要通过信号屏蔽器来屏蔽诱导信号。这也成了他不得不加入“放火”计划的原因之一，当然他本人对生命危险毫不在意。毕竟他作为半仿生人，一是要对七种茨言听计从，二是他的身体可以随时修复，应急程序的设计者现在还坐在他面前喝咖啡。

天城燐音和伏见弓弦站到门口。这个计划早就在涟纯成为次品的那一刻布好，只要天城燐音得到完整平面图、以及伏见弓弦到位，随时可以启动。天城燐音依然待在Exceed计划中，不能离开实验室太久，在月桂咖啡厅待了一个下午，他的携手空间就收到了不计其数的催回消息。

一个爆炸性新闻的开头如此平淡和急促，使整个计划看上去像临时起意一般，只有计划的策划者才知其不易。

这是一群被剥夺了梦想的人对梦想的报复，他们要用最醒目的方式埋葬他们用心血浇灌的成果。

七种茨笑着把他们两个送出咖啡厅，合上了门。

【使用者不明异常1个，正在分析…】

城市天气模拟系统模拟了一场雨，天城燐音和伏见弓弦浑身湿透，快速进了实验室。实验室的研究人员大多已经下班，只有设置的自动程序还在不断运转。

天城燐音连着扫了好几道关卡，带着伏见弓弦来到了主控室。两人交换一个眼神，随后伏见弓弦留在主控室前，天城燐音飞快的前往下一个地点。

存放半仿生人躯壳的仓库中发出了几声不明响动，守门的机器立刻发现异常，却始终找不到声音来源。

实验室里，所有仿生人和机器都停了动作，警报却迟迟没有响起。

七种茨收到一条消息，他看都没看，在地下室里按下一个开关——信号屏蔽器启动，诱导信号开始发送。

第一声爆炸从实验基地的西边响起，随后警报声响彻天际。

天城燐音在走廊里飞奔着，速度还是慢了伏见弓弦一点。两人转瞬间在核心实验室门口集合，趁爆炸还没过来，伏见弓弦利用涟纯给的冒牌权限进了实验室。

伏见弓弦守门，天城燐音冲进去拿起一个小实验舱里浮动的两块数据芯片，警报又一次启动。实验室门合上时，伏见弓弦看了核心实验室最后一眼。

爆炸持续到一半，停在了核心实验室门前。核心实验室被炸掉之时，所有被七种茨回收的半仿生人都感受到了核心数据的不明波动。

天城燐音的衣服被火焰燎着，伏见弓弦眼疾手快的把那片衣服切下。

两人冲进回收站，利用信号屏蔽器把自己伪装成了“次品”。

Exceed计划实验基地付之一炬，化为飞灰，回收站外多了两个灰头土脸的人。

天城燐音把手上握紧的两个数据芯片交给伏见弓弦。一块芯片上标注着“Yuzuru”，一块芯片上什么都没有。

天城燐音缓了几口气，道：“还你，另外一个是副所长……也就是茨的，一并交给你了。你后颈皮肤下预留了个接口，把芯片插进去就是。”

两人还需要等待七种茨的接应，于是干脆就在回收站的休息室里席地而坐。把芯片交给伏见弓弦后，天城燐音坐到了门外面，不打算打扰他。

伏见弓弦在确定了芯片没有危险之后，才将芯片插到后颈。一些断断续续的画面大量涌入，伏见弓弦看见画面的大部分主角都是自己——七种茨要还给他的，是他没有成为半仿生人之前的记忆。

七种茨为毕业设计掉了一把头发，跟他合作的涟纯更是三天没睡着。

仿生医疗技术本来就是仿生学里的难题，加之他们为了不和其他人撞设计，还想着要融入人类才起步研究的半仿生技术，简直是给自己找了一条早脱华发的路。

“光是叫什么就值得我近视三百度……现在改设计来得及吗？”涟纯在课桌上埋头呐喊。

七种茨踹他一脚，展示了屏幕上的计划框架：“就叫这个，做不做的出来不知道，反正装是得装的厉害点。”

他们的设计叫“Exceed”，旨在研究仿生和半仿生技术在医疗上的运用，如果设计完成，会投入与现代脱轨的边境地区使用。

毕业设计课题可以多人合作完成一个，涟纯是被七种茨用“语言艺术”拉进这个计划里的。结果来了才发现七种茨只是个光杆司令，计划也只有一个名字和设想，没有实质性内容。

两人正在为寻找合作伙伴发愁。他们尝试了多种办法，包括但不限于游说、网络召集、堵人堵门……

“请问，你们是‘Exceed’计划的发起者吗？”

两人正拌嘴，一个留着蓝色半长发的帅气男生走了过来。涟纯眼睛一亮，立刻对七种茨耳语道：“他是仿生医学院年级第一，叫HiMERU，交给你了。”

七种茨自然不会放跑这个大好机会，他深吸一口气，把电脑一转向HiMERU，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开始演讲了他早八百年就打好的“大饼江山”。HiMERU是被他们的热情“打动”的第一个人，跟涟纯一样，加入了才知道这个计划甚至还没开始。

慢慢地，人越聚越多，大家都被七种茨一番好口才“骗”了进来。一开始七种茨只是想设计一个方案，交了毕业设计就完事。但那时涟纯不知道怎么惹上了巴日和，巴日和非要对Exceed计划投资，甚至还让当时的仿生动力学系的系草兼年级第一乱凪砂加入了这个计划。

巴财团加入了Exceed计划，那这个毕业设计的含金量就不一样了。之后，仿生电子信息学系的天城燐音、仿生机器人学系的斋宫宗……越来越多的人被七种茨的“饼”吸引，这群人也就成了cospro生物科技公司的前身。

七种茨本来是打着“拯救边境居民”的旗号骗人进来帮他完成毕业设计，没想到他自己反倒被洗脑，觉得这样一群年轻人也许真的能在半仿生医疗技术领域踏出一片天地。

毕业设计计划完成后，在“ES”的组织和帮助下，Exceed计划一期正式启动。除了七种茨带队的cospro以外，其他几个公司的人才也纷纷涌进。最后，Exceed成了最大的仿生人研究计划。

半仿生技术实际上要以仿生技术为基础，七种茨因此结识了很多学科专家。

这其中，就包括伏见弓弦。

七种茨作为计划的领头者，毫无保留的把他设想的仿生和半仿生医疗技术开发计划和盘托出。经过前期几轮的讨论，大家都觉得这个计划如果成功将是科技界的里程碑。因而那时的实验室，氛围紧张，但所有人都全心全意的热爱着这个项目。

伏见弓弦的研究方向是人造器官，作为半仿生技术里至关重要的一环，七种茨时不时就得逼着自己和这位打交道。

说“逼着”自己，是因为这人的嘴实在太毒，每次都能堵得七种茨气急攻心。但伏见弓弦偏偏对其他人就和风细雨，这让七种茨更加不爽。更可气的，是两个人的观点惊人的一致。七种茨觉得每次自己会被伏见弓弦气死的同时，又有几分相见恨晚的感觉。

一期研究结束，众人给出了第一批医疗仿生人。

在Exceed计划的概念里，只要核心器官——心脏是人造的，那么就算身体容器是真人身体，这样的人也只能称为仿生人。

只要心脏和大脑是鲜活的、并且链接完整、身体之中含有80%以上仿生技术的机器，那么这样的人就被称为半仿生人。

而核心器官都在，身体内仿生技术机器含量在20%以下的，统称为人。

半仿生技术要把仿生人和人结合，七种茨认为在实验完全成功之前，不能投入使用，所以一期计划只交出了仿生人。

实际上，他们已经尝试了把一些非核心器官与仿生人结合，成功率高达98%。譬如利用半仿生技术将人的手臂或者腿和机器结合，残疾人就能恢复行动。

如果可以把心脏和大脑跟仿生技术结合，人类的平均年龄突破100岁也许不是梦，甚至可能更久。同样，这样的半仿生技术对于医疗的贡献将是不可计量的。

他们通过边境居民捐献的器官进行半仿生实验，这件事没有瞒住和他们合作的经销商。一期计划时，大家都沉浸在半仿生技术又往前推进一大步的喜悦中，没有人注意到他们送出去的仿生人并没有出现在边境。

没有人发现，从一期计划开始，他们的消息就在被不断封锁。封锁程度之严密，是连投资人巴日和都不清楚里面情况的程度。

计划进行到二期，半仿生技术又往前推进了一大截。七种茨和伏见弓弦通力合作，在器官和仿生技术结合上大下手脚。

最早的时候，是一位边境老人死后的心脏最先链接成功。一个核心器官突破成功，要想达成真正半仿生人，还差大脑。

从这里开始，他们每一天都在失败中度过。两个核心器官同时链接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二期计划已经快走到结尾，多方压力都在催促他们拿出新的结果。

二期计划最后，他们送出了一批只链接了心脏的半仿生人次品。人类的心脏能达到人造心脏无法企及的真实程度，只要仿生身体足够契合，真实心脏会比人造心脏更加强大。

这次的半仿生人次品以“仿生人”的名义继续送出，功能因为真实心脏的存在而更加强大。

在七种茨和伏见弓弦的设想中，心脏和大脑链接成功，人类或许真的可以依靠半仿生技术长生不老。

于是那些妄图暴利的人更加坐不住了。

二期计划结束后，活体实验的开始，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

七种茨按照习惯，会把研究的过程和结果一并交出，方便经销商对其进行包装和说明，但就是这样坦诚，让这群人又召集了另外一个团队，尝试进行了活体实验。

边境居民捐献的器官早就不够用了，人造器官成本太高，主城区里能收集到的器官又远远少于多病多灾的边境。于是新的团队去开发落后的边境，打着七种茨的名义骗来边境居民，进行活体实验。

活体实验更加保证心脏和大脑的鲜活程度，新的团队根据七种茨提交的研究过程，开始利用七种茨团队的成果，拆卸原来的器官，不断换上新的器官进行实验。

结果当然是失败的，毕竟连七种茨都没有成功。七种茨因为捐献器官不够用，在二期计划结束时就暂时停止了继续核心器官链接的实验，转而专攻仿生医疗机器人，一切都通过人造技术进行。新团队在七种茨这里碰了墙壁，实验又失败了，只能按照计划，让装了新心脏的二期计划产品上市——原来七种茨团队装的器官早就不知道被他们丢到哪里去了。

Exceed二期计划结束之后的空白期里，天城燐音作为“监控”，发现了问题。

天城燐音是研究团队里唯一能接触外界的人，一期的时候他是研究员，也埋头于研究，在实验室几乎和外界隔绝的情况下没发现不对。

二期的时候他被调职监控员，让cospro的势力渗透到监督层，防止一些特别核心技术外泄。他刚当上监控员没多久，就发现了实验基地消息封锁的情况。上层的人不断给天城燐音设下绊子，天城燐音最后只能想一些歪门邪道来收集信息。

在某一次把原来的监控员灌醉之后，他才知道事情的严重。他们一期和二期的研究成果不旦没有免费投入边境，反而被拿来天价拍卖，二期的成果甚至因为七种茨好心提供的研究过程而被用来做活体实验。天城燐音没有犹豫，立刻将这件事告诉了所有人。

整件事情说完之后，伏见弓弦第一反应是去找七种茨的位置。

实验室乱成一锅粥，七种茨不知何时消失在人群里，伏见弓弦在哪都找不到他。

此时的Exceed计划早就被商业化，他们这群研究人员的原有地位被架空，名义上和实质上的Exceed计划都已经不属于他们。因为消息封闭，他们甚至不知道带有自己名字的作品被覆盖上了他人的名字。

掌握了部分半仿生技术的新实验团队和经销商联手，将这群没什么势力的年轻研究团队秘密处理。cospro的最大资助者巴财团因为消息封锁，又不专职仿生领域投资，巴日和没能及时发现事情不对。

除七种茨的团队以外，cospro公司的大部分人发现自己被从计划中除名，想要离开时却被锁在了实验基地。之后他们被人为强制洗去记忆，驱逐到了边境。

而七种茨迟迟没有出现，实验室里渐渐只留下了七种茨的核心研究团队。伏见弓弦因为和七种茨走的近，也被认定是核心团队的人员之一。

此时的三期计划早就开始了筹备阶段，他们的半仿生技术已经取得突破，如果不及时进行下去，边境居民捐献的最后几个器官将会完全失去活性。

待到实验室重新洗牌，加入新人的那天，七种茨才回到实验室。

七种茨去了哪没人知道，只是当他看见核心实验室里还在等他的大家时，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话，竟是“对不起”。此后无论再任谁怎么问，他都不肯再说一句话。

七种茨回来的第二天，核心实验室被夺走。

除了七种茨、涟纯、伏见弓弦、乱凪砂以外，他团队的其他人全部被强制带走。被带走的下场不言而喻，这些人正好补充了活体实验的空缺。

但这次的活体实验直接在实验基地进行，并且这次活体实验的主操刀人——是七种茨。

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强行要求要他的团队主刀，反应过来的几个人一时间都意识到了情况真的已经到了最差的地步。七种茨似乎是和那些人谈成了一些什么，达成了合作，但具体内容他们一概不知。

只有伏见弓弦知道七种茨会怎么做，因为换成是伏见弓弦，他也会做出和七种茨一模一样的选择。走进实验室，伏见弓弦问道：“你真的要用这种方法送他们离开吗？”

七种茨眼眶发红，没有回答。

那日的谈判，他字字含血，最后差点跪在那些丑恶嘴脸面前。最后换来的结果，是他们剩下的几个人不能离开，核心团队的其他人会被用来做活体实验，其他的更边缘的参加者被洗去记忆后才能离开。放逐边境是七种茨后来才知道的，这些人总是觉得事情做的不够彻底。

反正迟早都要死在实验室里，回到实验室之后，七种茨做好了打算。

他用自己的科研价值和余生换来了为他们几个人之外的、核心团队其他人主刀的机会。如果换做新团队来进行这个实验，他不敢想像他伙伴们的惨状。

当刀刺向曾经最亲密无间的伙伴时，他会想什么呢？七种茨不知道答案。

但是被七种茨划开身体的时候，实验床上的伙伴们都是笑着闭上眼的。他们依然信任七种茨可以让他们离开这个没有白天的地狱，他们依然信任一个罪人的良知。

结果不出意外，在七种茨的刻意控制下，伙伴们都变成了次品，化作一块块数据芯片，被七种茨送出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研究团队最后只剩下了他们几个人。

七种茨自然是不可能完全交出自己的后半生的。此时，后来的“放火”计划就已经初露端倪。七种茨通了几个宵，在极短的时间内逼自己想出了一套全身而退的计划。

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七种茨给留在实验基地里的人开了一个小会。天城燐音因为之前被七种茨刻意淡化，新团队也就暂时没时间管这个监控员，故而也到了场。

会上，七种茨抛出了他们的底牌。他们以前的研究都会给自己的作品留下一段应急程序——事实上法律也是这样规定的，他们的应急程序藏的很深，新团队和经销商都没有发现。

七种茨让涟纯和乱凪砂留下，以便为后来的产品加入应急程序。天城燐音和巴日和通气后，巴日和将会以投资人的身份继续资助这个计划，保护涟纯和乱凪砂。涟纯和乱凪砂都算是巴财团的人，那群人不敢轻举妄动。而天城燐音，被七种茨塑造成了背叛者的形象，继续当他的监控员。

七种茨顿了顿，立刻答道：“我要出去。”

他亲手把伙伴们化成了数据芯片，回收站里没有人来找他们，他们回不了家，七种茨要把他们一个一个接回来。

上面的人本来就对七种茨不放心，他想借此机会脱身，顺便把伏见弓弦也一起送出去。伏见弓弦不是cospro的人，也不是Exceed计划最早的参与者，没有必要留在这里和他们一起受苦。

七种茨脱身的方式，再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二期到三期计划的空白期里，上面的人对他们这个核心研究团队处处限制，几乎吊销了他们所有的权限。这让涟纯和乱凪砂无法加入应急程序，计划暂时停滞。

得知情况的七种茨在研究中途出去了一次，再回来时，他们的权限竟然被开到最高。

伏见弓弦出察觉不对，因为七种茨在回来之后，透露出一种怪异的感觉。七种茨似乎更加有精气神了，工作时更是不要命一般，完全看不出疲惫。他太了解七种茨，他无法解释这种违和感从何而来。这种感觉让他心慌，却无论如何都得不到解答。

直到有一次，七种茨无意间碰了一下生命体征检测仪。

伏见弓弦被这个数据夺去了呼吸。

他找借口离开了实验室，冲进新团队的办公室。而那时的新团队正在围着一颗新鲜心脏开讨论会。

那颗依然活着的心脏，是七种茨的。

七种茨把自己的心脏作为抵押，交换了最高权限。新团队为七种茨换上了人造心脏——七种茨变成了仿生人。

伏见弓弦想质问的一切在那颗心脏之前被压成灰烬，他反应过来时，七种茨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再然后，伏见弓弦被七种茨轻易的近身，他好像晕了过去。

在实验台上睁开眼时，他很想问问七种茨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被七种茨开膛破肚，他的心脏和大脑被早有准备的保存好，他剩下的身躯被半仿生化。

七种茨只换了人造心脏，没有换掉大脑，他保留了一切记忆。

在七种茨的操作下，伏见弓弦将是Exceed计划半仿生人成功的第一例，七种茨不会刻意让大脑和心脏链接失败，他会让伏见弓弦的寿命被无限延长，身体机能被无限开发。他换掉了自己的心脏，换成一块冰冷的金属，不只是为涟纯和乱凪砂铺好后路，他更是害怕自己无法对伏见弓弦下手，无法把伏见弓弦送出这里。

我连心跳都是假的，又何必在意那些真实情感，七种茨想。只要实验成功，他的价值又能升一层，届时涟纯和乱凪砂的权限只会更高，伏见弓弦将会被完好保存。

设计者会在作品身上留下印记，在大脑链接成功之后，七种茨做出了一个很自私的决定。

他把伏见弓弦的心脏保存好，把自己的心脏放进了伏见弓弦的胸膛。这样一来，即使第一次实验链接失败，还有第二个心脏可以用，他丝毫不觉得把自己的心脏当成消耗品有什么不对。也不止这样，他想把心脏放在伏见弓弦这里。

七种茨留给伏见弓弦的印记，是七种茨的整颗完整的心脏。

实验一次性完美成功，伏见弓弦的心脏被七种茨放在实验舱里溶解化成数据，存入芯片，连同伏见弓弦大脑里被洗去的记忆一起。

七种茨又一次的机关算尽，在天城燐音和巴日和的联手帮助下，换来伏见弓弦成为了三期计划最后的拍卖品。

仿生人不用睡觉，后来，七种茨用了一整个晚上，把一切关于半仿生人的研究成果记录在另外一张芯片里，两张芯片一并交给了涟纯。而后，仿生人七种茨模拟了一次“自身实验失败”，作为报废的“半仿生人”次品，离开了实验基地。

他为自己预留了一个程序。他是仿生人，严格来说是一个被血肉包裹的机器，能逃过回收站的很多检测。

再后来，他收集了一堆又一堆数据芯片，开了月桂咖啡厅，把一个又一个伙伴找回、尽可能的复原。

日子走到三期计划结尾，一切重新开始。

他花了所有钱买下伏见弓弦，他想等到天城燐音得到实验基地扩建以后的平面图、等到所有人都从里面脱身，再把伏见弓弦的记忆还给他。

三期计划结束，巴财团以撤资作为威胁，保下了乱凪砂。巴财团因为支持cospro，在一、二期计划时就被外部势力不断打压，并且巴财团的投资重心并不在仿生领域，加之巴日和本身不参与实验研究，用尽全力也只能堪堪保下主要研究仿生动力的乱凪砂。而天祥院财团受到其他势力的挟制，早期并没有太大投入，对于实验基地情况更是一概不知。

巴日和曾以各种条件要求连涟纯一起带出来，可是涟纯作为仿生学、半仿生学专家，以及仿生医疗技术专家，在七种茨离开后的三期计划中占了太重要的部分。实验基地完全不肯松口，想让他继续参与四期计划。

多方协商无果，无奈之下，涟纯根据七种茨留下的研究成果，让乱凪砂在离开之前把自己变成了半仿生人。

乱凪砂虽然在实验中做的工作是对半仿生技术进行测试检修，但是他学习能力极强，在涟纯的指导下，涟纯的半仿生人手术完美成功。因为准备不充分，涟纯只链接了两个核心器官，实验没有七种茨给伏见弓弦做的那么好，伪装成次品反倒更加容易。涟纯装成次品离开之前，把两块芯片留在了核心实验室的一个不起眼角落，委托天城燐音看管。

他自己化成次品数据芯片之后无法带着两个芯片离开，乱凪砂出去的时候也要被全身检查，无法带离芯片。

后来的伏见弓弦检测出使用者不明异常，是七种茨自己研究的一点障眼法，让金属心脏模拟出真实感觉。他本来打算以一个仿生人的身份迎接伏见弓弦，可是又贪图被当成活人对待的感觉，他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活着”的人——他居然在害怕伏见弓弦恢复记忆。

自Exceed计划出现裂痕开始，他一直以罪人自居，在负罪感完全把他压垮之前，他把心脏拿了出来。他带着一颗干净的“心脏”，一个人赎了所谓的“罪”。

他算计到最后，Exceed计划付之一炬，七种茨的胸膛空无一物。

伏见弓弦的记忆只到七种茨给他做实验的那处，后来的记忆，是伏见弓弦自己拼上的。

至此，这个故事才算完整。

自我检修程序在警报不明的数据波动，伏见弓弦想起摆在月桂咖啡厅里的那张合影。

那张合影没有七种茨，因为七种茨是摄影师，那张合影也没有伏见弓弦，因为那个时候Exceed计划还只是个空壳的毕业设计。七种茨为Exceed计划掏空了自己，独独挑了一张没有自己的合影。

处理这样的过量的记忆对伏见弓弦半仿生人的身体来说不是问题，他只觉得心脏的地方有些不舒服。

涟纯借了巴日和的私人摆渡飞船，以最快速度飞到了回收处。伏见弓弦上飞船时，上面都是一些记忆里的熟悉面孔。

“欢迎回来。”涟纯道。

伏见弓弦笑着应下，环视一圈，没看见他想找的人。

飞船飞回月桂咖啡厅，伏见弓弦站在咖啡厅门口，迟迟没有走进去。其他人正在屋里聊得火热，伏见弓弦找了半天，依然没有看见七种茨。

在门口吹了一会冷风，他注意到远处路灯下走来一个身影。

七种茨提着两大袋吃的和饮料，步伐缓慢。七种茨是仿生人，两个购物袋的重量不至于拖慢他的速度，走这么慢只能是看见了门口站了谁。

靠近咖啡厅，七种茨眉眼低垂，没和伏见弓弦对上视线。他道：“我先把东西放进去。”

伏见弓弦侧身让开。门后面早有准备的椎名丹希接过，顺便关上了咖啡厅的门，把两个人关在了外面。

七种茨一副要杀要剐随便的样子，直视伏见弓弦道：“你问。”

“这里，”伏见弓弦指指胸前，“什么时候还给你？”

“我送出去的东西还有要回来的道理？你跟它的适配度很高，现在换心脏对你的半仿生链接有很大风险。”

“那你呢？”伏见弓弦反问，“你把心脏割下来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自己的风险？”

“我现在的心脏牢靠得很，犯不着你操心……”

“你不想变成仿生人。”

“别乱猜那些有的没的，我说了你的半仿生链接已经建立，换心脏风险很大。”

“你大可以把我的心脏拆了又放回去，多简单的事情，为什么非要把你的心脏给我？”

伏见弓弦的逼问甚至听不出急促，七种茨张了张嘴，什么话都哑了火。他变成仿生人之后感觉不到太多情绪，他面对任何质问都应该是理智而清醒的。但此时此刻，他的金属心脏似乎罢了工，不再为他提供语言的帮助。

“我已经没有心脏了，你跟我说这些也没有用。”

伏见弓弦被他的消极抵抗气笑了，道：“我脖子后面的芯片里面有我心脏的数据，既然你不想要回去，那就把我的给你。”

“你别想拿仿生人的身份耍赖，欠债就还钱。”

“不会成功的，我的身体是活人的身体，它已经和仿生人心脏长在一起了，你别白费力气。”

“你把你的心脏换给我的时候怎么不想那么多呢？”

七种茨抵抗无效，干脆顺着伏见弓弦的话老实回答：“我怕手术失败了，我就见不到你了。”

呵，消极抵抗还要带撒娇。

伏见弓弦又气又觉得好笑，道：“你也是说的出来，对得起你的心么？”

“除了会喊你的名字，我不觉得它有什么出息。”七种茨毫不犹豫的出卖了自己的心脏，试图继续消极抵抗。

“它除了喊我的名字，其实还说了一些别的。”

“你还听得懂它说话？真是深藏不露。”

“你为什么非要执着于让我从仿生人变成人呢？你要真想和我发展点什么关系，我陪你演到你死掉都行。”七种茨真诚的建议道。

他倒也不是不想变成人，只是这些年患得患失久了，怕万一手术过程里出现点什么意外，他就见不到伏见弓弦和月桂咖啡厅里的大家了。手术哪怕有一丁点风险，他都没那个胆子去冒险了。

“演？不用演，你的心脏说……”

七种茨嫌恶的皱眉，道：“它好肉麻，就留在你那里吧。”

伏见弓弦走近七种茨一步，两人之间距离更近。

片刻，他道：“茨，回来吧。”

“呃……其实这个事情也没那么麻烦。”

半仿生人涟纯耳力很好的听见了门外两个人的争论，并且对七种茨的保留表示理解。

“茨当时把自己的心脏换给你也是怕实验失败，万一他的心脏没了还有你自己的可以用。”

巴日和喝了一口酒，反向开解着伏见弓弦——堵得伏见弓弦更不想说话了。

涟纯塞了一个苹果堵住巴日和的嘴，道：“茨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他活人的身体过了这么久确实会跟金属心脏长在一起，所以我建议直接把茨的身体改造成半仿生。”

在座的都是Exceed计划的研究员，自然一下就想通了涟纯的话——先把七种茨的躯壳半仿生化，怕风险就直接装入伏见弓弦数据化的心脏，不取出七种茨原来的心脏，最后再移植七种茨的大脑即可。

“哦——交换心脏——”

天城燐音拖了长音，语气暧昧。

七种茨认真计算了一下失败的概率，迟疑道：“万一失败了……”

“不怕不怕，”已经喝醉的活人巴日和吐掉苹果，晃晃悠悠的走过来，拍拍七种茨的头，“我们茨最厉害了～我们有嗝——最佳主治医生纯君！点到名的喊到！”

七种茨被醉鬼喷了一脸酒气，却没有挣脱巴日和，无奈的听着。

“最佳护士长凪砂君！”

“最……最佳清洁工燐音君？”

“为什么咱是清洁工！”

“最佳营养师丹希君！”

巴日和迷迷瞪瞪的辨认着七种茨旁边的伏见弓弦，脑袋转了半晌，慢悠悠的接上了最后一句话：“最佳……最佳男友弓弦君！”

此话一出，涟纯立刻后悔没换一个大一点的苹果堵住巴日和的嘴。

天城燐音立刻“呦——”了一声，被HiMERU用可乐瓶敲了一记。

伏见弓弦笑了两下，轻轻答了一声：“到。”

“所以啊，茨，不会失败的。”

“你为我们做了那么多，现在就让我们还你一颗心脏吧。”

乱凪砂眼里带笑，声音温柔低沉。他说完，周围的人都看向七种茨。

“你们……不觉得是我的错吗？”

七种茨怔愣一会，金属中枢有点转不清因果关系。

“既然能有一个Exceed，自然会有下一个Exceed，我们已经成功了不是吗？边境的居民还等着我们呢。”涟纯说。

“不，下一个计划别叫Exceed，咱已经PTSD了。”天城燐音说。

“叫什么好呢……”影片美伽说。

“前辈您小心一点，别摔倒了！”樱河琥珀说。

众人的目光一时间又聚到巴日和身上，等待着他的下文。

“为什么？嗝……”巴日和道，“因为我眼睛前面全是好看的蝴蝶诶。”

被搂住的七种茨：“……”

他在期待什么呢……这名字倒是挺就地取材，来个人把这位扶下去吧这都喝出幻觉了！

“全票支持！”葵日向、葵裕太说。

语毕，大家都看向了七种茨——Exceed计划的真正发起者，也是大家最想感谢的人，此时最像人的仿生人。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只过去了眨眼一瞬。

七种茨听见自己笑着说。

七种茨的手术定在来年开春。

其他人嘴上说着让七种茨别怕，实际上这群人比七种茨还紧张。经过讨论，为了规避最大的风险，他们依旧决定将伏见弓弦化成数据的心脏植入七种茨体内，七种茨的心脏就让他待在伏见弓弦那里好了。

“啧啧，别人都是交换戒指，你们两个直接交换心脏，以后想出轨都没门。”天城燐音吊儿郎当的说。

七种茨翻了个白眼给他。

在所有人都回归之后，Psyche's Butterfly半仿生医疗计划决定在七种茨换回心脏后启动。这回将由他们这群人全部独立自主管理，巴财团完全控资，延续Exceed计划的成果。而成品，也将由他们亲自送到边境。

七种茨的手术，由在涟纯和乱凪砂帮助下完成了完全半仿生化的HiMERU医师主刀，涟纯教授、乱凪砂“护士长”辅助，这个阵容堪比国际巨星下到三线城市做房地产商演。

哦对了，天城燐音负责打扫卫生——因为触怒七种茨，他成功获得月桂咖啡厅一个月打扫权。七种茨手术这天特批一天假，来病房继续打扫卫生。

手术那天，手术室门口挤满了人。

窗外，城市天气模拟系统模拟了春日百花齐放的盛况，天气好的令人心醉。

“结束之后，我们拍一张合影吧。今天真是好日和。”

走廊上，巴日和放走手上的小鸟，对身后一群人说道。

伏见弓弦眯了眯眼，将美景尽收眼底。如果不是这里一群人都变成了半仿生人，之前的事情还真的像没发生过一样。

希望我们的未来跟今天的天气一样好。

当手术室的灯变绿的那一刻，有人松了一口气，有人嚷嚷着要拍合影，有人抹了一把冷汗，有人不由自主的大笑。

所有人都明白，破茧的蝴蝶找回了它的翅膀，真正的灵魂，正要起飞。

“跟着他向前走吧，带上你的翅膀，向着光的方向。”

下周大概率是同一时间更新

看个乐子别太较真，无真实科学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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