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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在外也不愁31位省级组织部长17人曾任职中央&仅海南李秀领为本省提拔--安徽频道--人民网
31位省级组织部长17人曾任职中央&仅海南李秀领为本省提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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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标题:31位省级组织部长17人曾任职中央 仅海南李秀领为本省提拔
  近日,中央第四巡视组副组长贺家铁调任湖北,任省委常委,接替今年6月升任山西省委副书记的楼阳生任组织部长,至此,31省份党委组织部长全部补齐。
  今年8月以来,中央大规模调整省级组织部长,涉及湖北、山西、黑龙江、安徽、上海、江苏省委组织部长等六省份。通过对中国经济网地方党政领导人物库中31位现任省级组织部长的履历梳理发现,此轮调整后,组织部长调整显现两个明显特征:第一即为从中央交流到地方任职意味明显;第二是副省长直接异地升任省委常委、组织部长有增多趋势。
  盘点发现,31位省级组织部长中,仅海南李秀领为本土成长起来的组织部长,其余30位组织部长均有异地任职经历,中央交流到地方任职或者外省调任已成惯例。
  “60后”达21人 , 四川范锐平最年轻
  现任31位省级组织部长中,“60后”有21人,其中1966年4月出生的四川省委组织部长范锐平是最年轻的;年龄最大的2人出生于1955年,他们是云南省委组织部长刘维佳(1955年10月生),广西党委组织部长周新建(1955年11月生)。
  5位女性组织部长3人是中央候补委员
  现任省级党委组织部长中,女性组织部长有5位,分别是江西的赵爱明、山东的高晓兵、河南的夏杰、广东的李玉妹、重庆的曾庆红。
  中央候补委员有5人,浙江胡和平、江西赵爱明(女)、河南夏杰(女)、广东李玉妹(女)、陕西毛万春等5人在2012年召开的党的十八大上,当选为中共中央候补委员。
  新疆马学军为唯一未进入党委常委会的组织部长
  中国经济网记者留意到,现任31位省级组织部长中,30人均进入党委常委会,唯一特例就是现任新疆党委组织部长马学军。2013年7月,时任中共中央组织部干部二局巡视员、副局长的马学军调新疆后一直担任党委组织部长,未进入党委常委会班底,目前新疆党委常委会一共15人(查看名单)。
  哪些岗位上的领导干部更有机会调任省级党委组织部长?
  目前31位组织部长中,17人有中央任职经历;13人是地方成长起来的干部,履新组织部长是省际交流任职;另外只有海南李秀领1人是本土成长起来的组织部长。
  具体来看,有中央任职经历的现任17名组织部长可以分成3类,一类是由中央部委或重点国企、学校直接调任地方后一直担任组织部长,包括北京姜志刚、浙江胡和平、山东高晓兵、湖北贺家铁、广西周新建、西藏梁田庚、甘肃吴德刚、宁夏傅兴国、新疆马学军等9人;另一类是从中央调地方任组织部长后异地交流继续担任组织部长,他们是天津尹德明、辽宁辛桂梓、吉林齐玉、上海徐泽洲、江苏王炯5人,但天津尹德明是从中央调西藏后,先任的西藏党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正厅),不到一年后出任组织部长;还有一类是中央调地方后,先担任其他职务,后升任常委、组织部长,包括湖南郭开朗、青海王令浚、云南刘维佳等3人。
  17人中,出身中组部的省级组织部长有7人。他们是吉林的齐玉、辽宁的辛桂梓、广西的周新建、湖北的贺家铁、湖南的郭开朗、西藏的梁田庚、新疆的马学军。
  值得注意的是,与其他组织部长任职模式不同(或长期在中央任职,或一直在地方任职),辽宁辛桂梓是毕业后一直在山东工作,91年借调到中组部工作,92年起在中组部任职,2008年调任云南组织部长;而湖北贺家铁和新疆马学军他俩均是本地为官多年后,于2008年调任中组部历练,然后再次“下放”地方。
  13个省际交流干部中,河北梁滨、内蒙古李鹏新、福建姜信治、河南夏杰、四川范锐平、陕西毛万春等5名组织部长履职前在省委常委会中任职。
  另有5人此前在异地担任副省长职务,他们是山西盛茂林(2014年上任)、黑龙江杨I(2014年上任)、安徽邓向阳(2014年上任)、重庆曾庆红(2013年上任)、海南李秀领(2012年上任);还有1人是李玉妹,她担任广东组织部长前任山东组织部长,是由山东副省长职务改任组织部长的,是山东成长起来的干部。
  比较例外的有2人,江西组织部长赵爱明履职前担任四川人大副主任,贵州组织部长孙永春履职前担任烟台市委书记。
  地方成长起来的组织部长大多有地市一把手经历
  没有中央任职经历的14位组织部长,13人有任职地市一把手经历,唯一例外的是河南夏杰。
  这13人包括:河北梁滨(山西朔州市委书记)、山西盛茂林(湖南邵阳市委书记)、内蒙古李鹏新(青海省海西州委书记)、黑龙江杨I(河北省承德市委书记)、安徽邓向阳(山东省滨州市委书记)、福建姜信治(临夏州委书记)、江西赵爱明(四川省攀枝花市委书记)、广东李玉妹(山东省莱芜市委书记)、海南李秀领(海南省万宁市委书记)、重庆曾庆红(江西九江市长)、四川范锐平(湖北省鄂州市委书记)、贵州孙永春(山东烟台市委书记)、陕西毛万春(河南省许昌市委书记)。
  省级组织部长的出路
  省级组织部长一般是升任省级专职副书记或常务副省长,任职年限比较短的就到其他地方交流,继续任组织部长。
  日前,中国经济网地方党政领导人物库对31位现任省级专职副书记(江西尚勇调任中国科学技术协会党组书记,省委副书记一职暂时空缺。西藏有党委常务副书记和副书记2位专职副书记)的履历分析发现,有9名专职副书记来自同级党委组织部长,有9名来自重要城市(省会、经济中心)的市委书记(详细报道)。(尹彦宏)
  31省份省委组织部部长一览
(曾任职务)
国资委副主任
西藏党委常委、组织部长
共青团中央组织部长
山西省委常委,副省长
山西省朔州市委书记
湖南省副省长
湖南省邵阳市委书记
1960年12月
青海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
青海省海西州委书记
1956年10月
云南省委常委、组织部长
中组部局长
青海省委常委、组织部长
中组部党建研究所所长
&1959年1月
河北省副省长
河北省承德市委书记
1958年11月
黑龙江省委常委、组织部长
中央纪委党风廉政建设室主任
&1964年9月
安徽省委常委、组织部长
武钢党委书记;全国总工会副主席
1962年10月
清华大学党委书记
&1961年6月
&山东省副省长
山东省滨州市委书记
甘肃省委常委、秘书长
甘肃省临夏州委书记
1961年10月
四川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省国资委主任
四川省攀枝花市委书记
铁道部党组成员、政治部主任
1960年11月
黑龙江省委常委、统战部长,组织部常务副部长
1961年10月
中央第四巡视组副组长
中组部干部监督局局长
1960年10月
湖南省委常委、副省长
中央办公厅正局级
1956年10月
山东省委常委、组织部部长
山东省莱芜市委书记
1955年11月
中组部干部三局局长
1962年12月
海南副省长
海南省万宁市委书记
江西副省长
江西九江市长
湖北省委常委,襄阳市委书记
湖北省鄂州市委书记
山东省烟台市委书记
1955年10月
山西省副省长;
农业部办公厅主任
农业部党组成员、人事劳动司司长
1961年10月
河南省委常委、洛阳市委书记
河南许昌市委书记
1959年10月
教育部部长助理、人事司司长
国家工商总局外商投资企业注册局局长
1960年11月
国家公务员局副局长
1962年11月
中组部干部二局巡视员
甘肃省平凉市委书记
(责编:关飞、张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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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禅真逸史 
这首赋主要是写雪。写大雪纷飞,覆盖四野。百姓认为大雪兆丰年,但戍守边关的战士却觉得身上的铁甲太冷了。不同的人对大雪的感受也不同。赋中还运用了一些典故,如《西厢记》中的张生、程门立雪的 杨时,贬官途中遭逢大雪的韩愈等,这些典故,都是说雪的。赋中的“乱曰”,是概括全诗中心的话。问。”那汉道:“原在京都妙相寺中为副住持的,因触犯了梁主,逃奔出来。 一路打听消息,寻到此间,闻说在这地方左近路藏顿,师父岂有不知?”林 澹然怒道:“俺出家人那管闲事?快出去,不要在此缠绕。”那汉又仔细看 了半晌,把伞柄顿一下,笑道:“几乎错了,林老爷休得相瞒,老爷正是林 住持。虽不认得详细,却也曾在图像上记得明白。今日相逢,他乡遇故,也 不枉了小人一场跋涉。”林澹然惊道:“足下是谁?那里相会?为何认得林 某?”那汉道:“暂借一步告禀。”  二人同到佛堂上来,那汉放下包裹,纳头下拜。林澹然扶住道:足下何 姓,从何处来此,敢劳重礼?”那汉拜罢,道:“老爷与小人是旧邻,曾相 见数次,为何忘了?”林澹然思了一会,道:“虽然面善,实失忘了尊姓。” 那汉道:“小人姓沈名全,浑名叫做‘蛇瘟’便是,住在妙相寺后墙小巷内, 每常寺中往来,老爷却也曾会面。”林澹然笑道:“原来就是沈兄,黎赛玉 娘就是分浑家么?”沈全道:“正是小人妻子。”林澹然道:“向闻人说你 出外为商,怎地不回家去,却来寻俺,有何话说?”  沈全道:“一言难尽。小人被赵蜜嘴老猪狗将些资本借我,赚我在外生 理,只道他一团好意,不期出门之后,将这浑家引诱与那野驴钟守净通奸。 今春小人回家,听得街坊前后人诽诽扬扬,讲这钟守净反怪林住持好言谏讽, 朝廷处暗用谗言逼他走了。小人初时不信,数日之后,试探妻子,果有外情。 欲待杀了这淫妇奸夫,又一时难以下手;欲待捉奸告理,争奈这厮结交豪贵, 上下情熟。况朝廷宠他,势焰滔天,又教人暗中害我,故此充家出外,别作 良图。不想行至定远剑山下过,被伙强人虏上山寨,小人哭诉其冤,幸得苗 寨主认是同乡,收留帐下为一头目。苗寨主悬念住持林爷单身奔窜,不知下 落,故差小人从染至魏,遍处寻访。前村问着樵夫,说张太公庄上有一长老 如此模样,故寻至此间,果是林老爷。苗寨主有书在此。”说罢,打开包裹, 取出书礼,双手呈上,林澹然接书,吩咐人道:“陪沈兄方丈中酒饭。”拆 书看时,书上写道:“苗龙顿首百拜:睽违师范,倏尔一春,遐想大恩,无 由仰报。前者偶尔相逢,私喜倘能得效犬马,不期又成离别,使人怅然。近 闻李季文虽蒙宽纵,不能得脱囹圄,实是度日如年。今春正月十三夜,某私 闯入牢,欲救李兄逃出,不料被人识破,几乎两命俱倾,幸带得钱多,随处 贿赂逃脱。今愤气招集人马,已得精锐数千,精草俱足,意欲整顿军马,攻 破城池,杀尽奸僧淫妇,救出李兄,与天下吐气。然而智短力绵,未敢轻举, 特恳恩师驾临指挥,以成义举,万乞留神。倘慨然飞锡枉顾,则慰藉不独在 龙,实天下之共望也!专候回示。外奉赤金二锭、白珠百颗,聊申薄敬,希 叱入为荷。”  林澹然看罢,暗想道:“苗龙一介卤夫,亦知大义,然俺既入禅门,岂 可复行军旅之事?欲救李秀,吹毛之力,何必兴兵动将,自惹祸胎。”当晚 留沈全宿了,灯下修书封固。次日赠沈全盘缠二两,并回书一封,发忖回寨。 沈全道:“薛、苗二大王差小人接住持爷同归山寨,怎地不去?”林澹然笑 道:“俺出家人怡情山水,久耽疏懒,不涉世务矣。烦你拜上二寨主,多谢 厚礼,凡事须行方便,不可恣害生灵,相会有日。你须一路小心谨慎,关津 盘诘甚严,书可藏好,不宜耽搁,速回山寨。”  沈全拜辞而去。一路无词,径到山寨里,却值薛志义、苗龙在殿上饮酒, 沈全唱喏。苗友道:“差你去寻林住持,可曾见么?”沈全道:“小人费尽 心机,得以东魏广宁县石村山下张太公庄上,寻见了林住持。住持十分之喜,  书礼俱已收下,有回书在此。”薛志义道:“一路辛苦。”叫喽罗:“赏沈 全酒二瓶,肉一腿,且去将息。”沈全叩头谢赏,自和一班儿弟兄接风吃酒 去了。苗友当席拆书与薛志义同看,上写道:“客春叨扰,感激不胜;今辱 厚仪,叨惠更重。二史各负雄才,堪为世用,而据山虏掠,恐非良谋。日者 朝廷佞佛,变乱渐生,上下焚修,尽崇释教。老僧仰观天象,不十年间,国 家将为他有。二兄可召集士卒,多畜粮草,广行仁义,延接四方豪杰,待时 而动,辅佐明主以图大业,留名青史,此大丈夫之所为也。第不可损害贤良, 妄行杀戮耳。李兄一事,足见苗兄仗义任侠,可敬可仰。 窃思皇都守卫甚严, 兵将如蚁,以三、二千乌合之众,敌数十万精勇之师,如驱羊搏虎,鲜有不 败者也。仆得异术,可救李兄,敬画灵符一纸,烦差精细健卒入狱中,付与 李秀,教他岁终除夜,乃丁亥日辰,六丁神将聚于巳时,可贴符额上,写路 径于符下,作速遁出,自有神护,并无阻碍。半日间,可相会于山寨矣。密 机勿泄,至嘱至嘱。老朽无能,习懒成癖,已无意尘寰里,非敢妄夙雅也, 统希情谅。不宣。”  薛志义、苗龙看罢,感叹不已,藏符匣内。次日苗龙差一本乡心腹喽罗, 原来是个缝皮待诏,曾与李秀识熟,分付如此如此而行。喽罗谨藏了符,挑 了一副皮担家伙,取路进京。不一日已到京都,进得城门,挑着皮担,一直 奔清宁卫大狱里来。此时却值年终岁逼之际,这些囚犯亦都要修补旧鞋过年, 倒也忙忙的修补不迭,喽罗一面缝鞋,一面张望李秀。只见李秀拿着一双新 鞋,出来道:“待诏,替我缝一双主跟。”喽罗接了鞋子,见身畔无人,轻 轻问道:“李季文,一向好么?”李秀记得起,道:“在下与兄阔别许久, 何期今日得见!”喽罗腰边摸出一个封儿来,暗暗递与李秀,阿耳低言道: “灵符一道,如此如此,速行莫滞,快到山寨来相会。”李秀接符藏于袖中, 喜从天降,走入里面凑些散碎银子,谢了喽罗。喽罗急急缝了几双旧鞋,慌 忙挑担出狱,取路自回山寨去了。且说李秀得了灵符,心中暗喜。看看又是除夜,李秀预先收拾银两,写路程在符下,额角上贴了灵符,试行几步看,心里就如撞小鹿儿相似,慌张 起来。果然好神符妙术,李秀两脚即有神鬼拥护,走不上十余步,已近监口, 见狱门半开,大着胆索性撞将出去,并无人见,直出清宁卫衙门,亦地一些 阻拦。取路飞奔北门外来,却似云推风卷,耳边只听得嗖嗖地响,足不跕地, 那消三、五个时辰,已到山寨关口,天色傍暮。李秀抬头看时,关门早闭,随即高声叫门。关上喽罗喝问是诠,李秀答道:“是我,李秀。”喽罗道:“是李将军来了么?”李秀道:“正是来了。” 喽罗道:“既是李将军,为何不见形影?”李秀道:“我站在这里,为何不 见?”一个喽罗道:“却不作怪?只听得人声,不见人形,莫非我和你着鬼 了?”李秀道:“二位壮士,一个人站在关前讲话,休得取笑。”两个喽罗 四围张望,不见人影,齐嚷道:“不好了,何处来这一个屈死野鬼,假名托 姓在此缠绕?快进去,进去!”一面嚷,一面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勒?  第二门喽罗听得外边喧嚷,一齐拥出来,只见两个喽罗在那里喊叫有鬼, 问:“鬼在那里?这等大惊小怪!”喽罗道:“适才有人叩门,开关问他, 说是李将军越牢而来,仔细看,又不见人。再问时,照前答应,东捞西摸, 不见一些,却不是鬼怎的?”众喽罗不信,喝道:“胡说,那有此事?”正 要赶出来问,忽听得面前有人道:“李秀又在此,不须出去。”众喽罗失惊  道:“李将军,你在那里说话哩?”头顶上应道:“我在你面前,立的不是?” 众喽罗佇目细看,又不见人,俱各呆了。内中一个乖觉的道:“不要慌,此 事来得蹊跷,且去报与二位大王得知,再做理会。”  管门喽罗报入寨中,薛志义、苗龙亲自来看,一路点着灯火,照耀如同 白日。李秀见勒龙来到,慌忙迎着施礼,道:“苗二哥,间别久矣,好享福 也。”苗龙道:“李大哥既到来此,为何躲了,不近前相见?”李秀道:“小 弟在这里拜揖,却怎生皆言不见。”苗龙叫喽罗高执火把,四围遍处照燎, 只不见人。苗龙低头一想,拍手笑道:“聪明一世,失智一时。李大哥,你 额上灵符可曾揭去么?”李秀道:“未曾揭去。”苗龙道:“是了快揭符相 见。”李秀即伸手将额上灵符揭下,不觉滴溜溜在虚空跌将下来,睡在地上。有诗为证: 李秀一村夫,遥闻近却无。 不因灵秘术,怎得出囹圄!  众喽罗向前扶起,一同欢笑入寨里上殿,李秀下拜道:“小弟监禁大狱, 自分死期将近,今蒙寨主与苗二哥救拔,得以出狱,实再生之德也!薛志义、 苗龙答礼,道:“大哥下狱,使小弟等寝食不宁,幸得聚义,实出望外。此 非二弟之力,乃林住持之妙法也。”邀入后殿饮宴,三人谈笑欢喜,至夜深 寝了。次日杀牛宰马,祭赛天地。三人在殿上焚香歃血。拜为兄弟,薛志义 年长为兄,立为寨主,李秀坐了第二把交椅,苗龙坐了第三把交椅,次序而 坐。小喽罗都来参拜了新大王,大吹大擂,饮酒庆贺。苗龙说及林住持近来得了异术,远寄这一道灵符,救李二哥出来,实为奇异。李秀道:“林住持别后,不知逃往保处去了,他是万夫之敌,又兼能 行法术,苗三弟即知他踪迹,何不接他上山?天下无人敢当矣。”薛志义道: “贤弟不知,林住持向日逃难之时,亦曾经我这里过,再三款留不住,坚辞 去了,目令在魏国石楼山庄上。为贤弟受苦,又去求他上山,同举大事,欲 要攻破皇城,救取贤弟出来。林住持再三推托,止传授灵符一道,以救贤弟, 果得相会!我山寨中若得此人,何愁四海群雄?”正说话中,适值沈全执壶斟酒,李秀看了道:“这人好生面熟,那里曾相会来?”沈全道:“小的好几次到大王店里吃酒耍子,又来赌钱,大王却 忘了?”苗龙笑道:“兄岂不知,这就是钟守净那话儿的对头,浑名唤做蛇 瘟沈全。”李秀拍掌道:“这厮真实是个蛇瘟!男子汉一个浑家也管不得, 容他去相交和尚。罚一大觥酒!”众人抚掌大笑。沈全彻耳通红,自斟着酒吃,禀道:“三位大王止念感恩,不思报怨。林老爷大德,固当重报;钟和尚大恶,不可不诛。就是小人们,也是有气性 的,见淫妇奸僧通情来往,忿忿怀恨,怎能够一刀砍死,才消些气!可奈身 单力弱,孤掌难鸣,没奈何暂且含忍。今三位大王如此英雄,有了军马,何 不杀至妙相寺,将这些淫秃尽行诛戮,也教江湖上好汉传说一声,岂不是流 芳百世?”李秀拍着桌子道:“这人也讲得是!蛇无头而不行,大哥,三弟, 何不择日起兵,杀这些和尚,以消林住持之恨?”苗龙笑道:“薛大哥与小 弟每每在心要发军马,诛此恶僧,因无良谋,不敢兴兵。日者已曾请林住持 上山商议此事,他有回书在此,二哥一看,便知分晓。”令管文房头目取书 出来。  李秀看罢,笑道:“据林住持所言,皇都地面,一时难以进兵。依小弟 愚见,杀这钟和尚,只在反掌之间耳。”薛志义道:“二哥何计可以杀之?”  李秀道:“若依我这一计,不必兴兵发马,厮战争持,止用我兄弟三人,管 取结果了一寺和尚。”苗龙道:“这妙相寺殿宇广阔,僧众极多,不比不的 去处,本寺和尚,何止五、七百众,外有游方挂搭僧人,不计其数。怎地只 我三人,就能杀得许多和尚?”李秀道:“大哥勇猛,三弟聪明,却不知兵 行诡道。比如寺中和尚,要我等一个个亲手杀过,毕竟有些漏网,安能尽绝? 必须如此如此而行,管教他一寺秃驴尽遭毒手,走了半个,不算好汉。”薛 志义道:“此言暗与韬钤合,初出茅庐第一功!”苗龙道:“倘有追兵,不 放出城,如之奈何?”李秀道:“这又有计了,只消恁地这般,若有官军追 来,杀他片甲不回,方显我弟兄们英雄手段。”薛志义大笑道:“有如此妙 计,何况杀这几个秃驴,便与梁主争衡,又待何如!”三人大悦,酣歌畅饮, 尽乐通宵。李秀自差人到鸡嘴镇搬取浑家和伴档上山欢聚。不提。再说钟守 净自从在梁主驾前暗用谗言,逼林澹然离寺之后,放心大胆,昼夜和黎赛玉 取乐。本寺大小和尚暗暗怨骂,只畏钟守净财势滔天,又见林澹然的样子, 因此钳口结舌,无人敢谏,有正气些的,都离寺云游去了。便是行童来真通 了消息,又有奉承钟守净的背地说他搬嘴弄舌,以致林澹然知风逃窜。这钟 守净听了大怒,把来真朝捶暮打。受苦不过,也逃亡去了。次后沈全回家, 暗中又着人去害他性命,有人通风,沈全得知,弃家逃命。钟守净又在本府 用了钱,诬告沈全做窃盗、在逃人犯,叠成文卷,做了一个照提。自此拔出 眼中钉,挑却肉中刺,果然朝朝七夕,夜夜元宵,恣意淫欲,生来无忌。后 来赛玉有孕,钟守净央赵婆赎一贴堕胎药,打了冷子宫,再不孕了。光阴似箭,不觉又早过了三个年头,此时正值太清二年,正月元旦之日,年规拜忏斋天。当日,钟守净率领寺中大小僧众,在大殿中拜诵水忏。将近 午后,霎时间狂风大作,灯烛皆灭,满殿拥起烟雾。钟守净大惊,道:“这 是何故?”言未毕,只在正梁上飞下一条大蟒蛇来,遍体皆黄亮如金色,双 眼闪烁,口中喷火,身长二丈有余,昂着头,张开大口,径奔钟守净。守净 慌张无措,拼命往东道罗汉堂跑躲,众和尚丢了经卷,各自逃生。那蟒蛇不 奔别人,怒目切齿,飞也似来追钟守净。守净赶入罗汉堂里,却无去路,将 近身踊身一跳,跳上寿亭侯关爷神橱里法身之后,做一堆儿蹲着。那蛇见了 关爷圣像,昂头张望,不敢上橱,只有四周盘绕。钟守将躲在橱里,身子惊 得软了,牙齿捉对儿斯打,颤栗不住,暗想:“这蛇奔上来之时,性命却在 顷刻间。”心里慌张。猛听得一人高声喊入罗汉堂来,道:“住持不要慌,有我在此!”听声音时,却是徒弟雷履阳。这雷履阳原是弄蛇的乞丐出身,亏着族叔在寺做道 人,荐这侄儿与钟守净为徒。因他能言会语,随机应变,守净最是听信他, 待为心腹,当下,见蟒蛇来赴钟师父,他还倚着旧时手段,撩起半截道袍, 伸拳裸臂,大步抢向前,捉那蟒蛇。那蛇见了雷和尚,昂头喷火,径直奔过 来。雷履阳伸开大手,吐出涎唾将手擦了擦,跳上一步来捉那蟒蛇。却好那 蟒蛇直窜上来,被雷履阳一手抓住七寸,意欲提起来搠死,不期这蛇重的利 害,双手也提他不起,被他调转尾梢,豁剌地左脸上打了一下。雷履阳打得 昏晕,欲待挣扎,那蛇又调起尾梢,右脸上复打一下。雷履阳叫一声:“啊 呀,不好了!”手已撒开,睡倒地上。那蛇昂起头来,将雷履阳脖颈上紧紧 地盘绕住了,围将拢来,抵死不放。  钟守净在神橱里张望,看见雷履阳被蛇盘住,大声喊叫:“快来救人!” 这合寺和尚、道人、行童各持器械,呐喊上前。那蛇见众人来的凶涌,放了  雷和尚,窜起罗汉堂半空,盘旋了一会,满身是火,火焰射人,看得众和尚 眼都花了。又听得一声响亮。如山崩地之声,那蛇冲破两扇格子,夺窜出去。 众僧一齐发喊,赶出后殿花园里来。那蛇回头看了几眼,径溜入荷花池里。 此时腊尽春初,雨雪甚多,水平池岸,众人无可奈何,只得回身,论道: “且去救了雷师兄再作理会。”复进罗汉堂来,钟守净已在那里啼哭,雷履 阳七窃流血而死,众僧惊得面如土色。钟守净哭了一会,众僧讲:“蟒蛇溜 入池中去了。”守净分付:“打点棺木收殓了,抬出门外权厝①,待春尽下火焚化。” 当晚,钟过净和满寺和尚俱心惊胆颤,不敢就枕,聚在一处商议。钟守净道:“有此异事,实是不祥。”一个和尚道:“这黄蛇钻入池内,谅无窟 穴可出,乘今夜无人知觉,车干池水,除了这孽畜,也省得住持和我等悬悬 挂胆。”钟守净道:“此言论得是。”即忙取出三架水车,装起车头、水轴, 选十数个后生和尚、精健道人,傍池架起水车,一齐踏动,戽②起池水。  刚刚车了一夜,方才水干,只见池心里插着赤亮亮直逼逼的一条物件, 半裁埋在土里,半截露出土上。众人看了,指道:“兀那黄的不是蛇也?” 钟守净向前细看,却原来不是蛇,是林住持那一条熟铜神杖,俱各大惊。有 一个勇健胆大的和尚,脱了上衣,踊身跳入池内,来拔这禅杖。就如蜻蜓摇 石柱一般,莫想分毫摇动。招呼众人相助,有几个兴高的少年和尚,都跳下 池中,一齐摇拔。不摇时尤自可,众僧用力摇拔之时,更是作怪:那禅杖一 步步缩入土内去,一霎时不见了。众人面面相觑,钟守净分付道人:“取几 柄锄锹来,掘下去看。”众和尚呐一声喊,并力掘土。正是:
从前做过事,没兴一齐来。 不知掘下去见些什么异物,且听下回分解。①
权厝(cuò,音错)——暂且将棺材停放待葬。②
戽(hù,音户)——和戽斗汲水。第十五回佞子妙相寺遭殃 奸党凤尾林中箭诗曰: 崔巍宝刹耸云端,顷刻俄遭烈火燃。 佛骨尘埋沙土冷,香魂飘泊剑光寒。 万钟公子今可在?百计贪夫此夕残。 豪侠神谋真莫敌。陡教名姓震区寰。  说话钟守净令众和尚尽力掘池,掘深丈余,并不见禅杖踪影。众僧用尽 力气,都波倦了,道:“住手吧,寻他则甚!”钟守净那时肯歇?大喝道: “胡讲!务要掘见禅杖,方才罢手!”众人莫奈何,只得又掘下去,七尺有 余,掘着一块石碣,坚立土内。众人见了,并力掘起石碣,抬上岸来,细看 时,碣上却有两行大字,被泥壅了,不甚明白,用水洗净,方见上面篆着二 十个字道:少女树边目,人驮二卯哭。 善者福自生,恶者祸相逐。钟守净看了,辗转寻思,默然不语。众和尚心下也都省得林澹然是个刚直好人,钟守净是个奸淫恶辈;铜杖化蛇,预先警报,乃不祥之兆。见钟守 净面庞变色,低首无言,众僧勉强解劝道:“林澹然谤君叛逆,岂不是个恶 人?逃窜远方,眼见得旦夕遭殃了。住持老爷是个修持积德的善人,将来寿 同山岳,福并昊天,岂不是果证普提?上天告戒,乃住持之善报也。雷师父 乃前定之数,住持爷不必忧疑。”钟守净听了,自心里护短,也是这般解说, 稍觉心宽,笑道:“汝言正合这意,汝等劳碌了一昼夜,各去歇息,待后补 做道场便了。”众人收拾水车、锄锹,各各归房,不题。猛然又是初八日了,钟守净分付管厨房和尚,整办香斋,初九日斋供玉皇寿诞。次日五更,寺中和尚都起早执事,道人、行童等在殿上焚香点烛, 供献斋食,请钟住持上殿拈香,参拜玉皇诸佛,次后众僧俱来焚香参圣,敲 动钟鼓,诵经念佛,直至平明,殿上来烧香的士女,络绎不绝,挤满殿中, 念佛之声,闻于数里。将近日午,钟守净正在大雄宝殿高台上宣扬经典,忽 见殿前甬道上的人纷纷却立两旁,让一位官长入来,前面罩着一柄黄罗伞, 后边随从着一、二十个虞候侧首一匹白马,上骑着四、五岁一个孩童,看看 走近殿侧,钟守净认得是枢密院右仆射牛进。  原来这牛仆射年过五旬无子,曾在妙相寺玉皇案前,许下七昼夜水火炼 度醮愿祈子,后来妇人马氏有孕,生下一子,寄与玉皇案下,名叫玉仙,满 月后还了此愿。自此凡逢玉帝生辰,必领玉仙来妙相寺拈香拜寿,直至道场 散后方回。当下钟守净忙下台来,迎接进殿,焚香拜圣,又领玉仙到台上拜 了玉帝,方和钟守净见礼,留入方丈待斋。钟守净陪着牛进、玉仙,进后殿 穿堂花园内闲玩半晌,复上台念佛看经。不觉红日将沉,天色已暮,遍处点 上灯烛。至初更天气,钟守净穿了千佛法衣,戴上昆卢帽,沐手焚香,上坛 捻诀诵咒,散五谷,接引饿鬼,超度亡魂。已过半夜,化纸送圣,钟守净发 付众徒弟陪着一班儿平布施主后殿吃斋,又拖赵蜜嘴陪伴一伙女檀越在禅堂 吃斋,自却陪牛进和缙绅在正殿上吃斋。少顷,众人皆散,牛进谢了钟守净, 令老都管抱公子玉仙同回。这玉仙看道场玩耍,身子困倦,却睡着了。钟守  净道:“公子既睡,不可惊动,就在小僧房内暂宿一宵,明早送回,夜静更 深,去亦不便。”牛进称谢自回,却留老都管和一家童,伏待公子在寺内安 歇。钟守净送罢香客,分付道人等:“好生前后照管,小心火烛,谨闭门户。” 自回卧室脱衣而睡。  此时已漏下四鼓,钟守净正睡思朦胧,猛然梦中惊将醒来,只听得人声 喧嚷,呼呼地就如雷轰潮响,兼有■■之声不绝。守净急开眼一看,只见火 光透室,四下皆亮,惊得浑身发颤,慌忙披衣起来开门,外面火光大起,道 人飞跑来报道:“住持爷,不好了,正殿上火起,风势甚猛,快寻出路逃生!” 钟守净喝道:“胡说!快快教合寺僧众运水救火!”说话未完,只见后殿火 光焰焰,黑烟竟起。钟守净正慌之间,又见侧首禅堂屋上窜起烟焰来,心下 大慌,急忙复欲奔入卧房,库房门首,早见火焰飞腾,惊得手足无措,顾不 得金银宝贝,翻身抢出库房门外,几乎被门槛绊倒。  忽见几个和尚喊叫道:“住持爷,快往后门逃走,前门去不得了,山门 外一伙大汉,执刀拦杀,奔出去的都被砍倒。我们特来报知,速奔后门,还 有生路。”钟守净听了,吓得心胆皆碎,回身随着这几个和尚,一齐赶到后 门来。刚刚走近穿堂,将及后门,门口转过一条大汉,手拿扑刀,喝道:“贼 秃,往那里走?”一刀吹来,砍倒一个和尚,余者四散逃走。钟守净见了, 不敢出后门,抽身转入穿堂。此时穿堂四围皆已火着,周围火光乱舞,烈焰 飞腾,寺中没一处不着,果是山摇海沸,地塌天崩。可怜这些光头和尚,东 西乱窜,喊哭之声不绝。钟守净欲向前,被火烟隔住,不能向回;欲退后, 怕人拦杀,不敢退后,心下惶惶无计,进退不得。正急迫战兢之际,只听得 霹雳一声震响,穿堂侧首砖墙崩倒,将钟守净压于墙下。这一场大火,真好利害,但见:    浓烟匝地,烈焰烘天,千千匹火马喷红云,万万道火龙飞赤电。三 尊铜佛,莲花台上放光明;四下泥神,黑雾丛中消色相。观世音焦头烂额, 说不得美貌庄严;韦驮神有甲无盔,安在哉英雄猛勇?房房鼎沸,喊声一片 似轰雷;处处奔腾,炎烛半天如白日。真不异火中复国,田单①毒计保齐城; 又何下赤壁鏖兵,公瑾②施谋焚操贼。焰到时尽成灰烬,风卷处皆作尘沙。由 你铁柱也都熔,便是石楼须粉碎。奔逃无路,众和尚葫芦爆碎似椰瓢;叫杀 连天,众好汉铁面无情如黑煞。只有些儿好处,灵魂随佛到西方;更是分外 便宜,师祖徒孙同下火。金碧诸梵天,须臾一火燃。只因小和尚,毁却大庄严。
再说薛志义、李秀、苗龙三人定计火焚妙相寺,乘这玉帝生辰,苗龙等 预先在钟山蒋侯庙后埋伏喽罗,次后陆续进城。候道场已散,苗龙等在大雄 宝殿四下里放起火来,弟兄三个来往杀人,寺外喽罗拦截和尚。此时正月, 天气甚寒,夜深火起,人人都在睡梦中惊醒,身子寒抖抖地兀自把捉不住, 谁敢前来救火?更值春初,东南风大发,风催火焰,火趁风威,遍寺火光飞 舞。这近寺人家,俱各慌张,你我不能相顾,但见儿啼女哭,弃家撇产,各 自逃生。况这妙相寺殿宇甚高,火光照耀,满地一片通红,地方人等,飞也 似分投各衙门报知。比及官府知觉,催军救火时,火势正旺,山门口、金刚 殿上被风卷得烟火万道,满空乱舞,火气熏灼逼人,立脚不住,谁敢上前救①
田单——战国时齐国将军,曾用火牛阵击败燕国军队,收复失地七十余城。②
公谨——即周瑜,字公瑾。三国时吴国都督,曾用火攻烧毁曹军战船,在赤壁大败曹操。火?只是远远地站着呆看,叫苦不迭。又见山门口杀死和尚,血流满地,谅 得有歹人放火,一发不敢入寺内来了。  再说沈全随薛志义进得城内,自寻僻静去处藏向。至四更尽放火,趁着 火势冲天,带了同伴喽罗,径奔到自家门首,只见门里点着两三盏灯,听得 赵蜜嘴叫道:“大娘子,快些,火烧出墙外来了。”赛玉和长儿无心答应, 口中只是求神唤佛,一面收拾箱笼物件。原来赵婆因赴玉皇会夜深了,就在 黎赛玉家借宿,未曾着枕,寺中火起,慌急打点出门奔走。被沈全一脚踢开 大门,抢入屋里,大喝:“淫妇,这番无处去了!”黎赛玉见丈夫提刀赶进, 料来不好,惊得魂先没了,手脚麻软,跌倒地上,沈全提刀欲砍,见了浑家 姿色,臂膊不觉酥软了,举刀不起。旁边转过一个喽罗,喝道:“蛇瘟真没 伎俩,故此淫妇做出事来,见了如何不杀?”说罢,一刀将黎赛玉砍死。赵 婆见势头不好,欲待走时,被沈全拦住,照头一朴马砍倒,又复一刀,结果 性命。长儿也被喽罗杀了。  沈全将细软物件和喽罗束缚身边,也放起一把火来,一齐出门,到寺前 趁着苗龙等,只管拦路杀人。因此寺外救火的不得进,寺里逃生的不得出, 可怜只为钟守净一人,连累了多少生灵性命。这寺中和尚走不出的,三三两 两,互相拥抱,焚死于火内,或有逃出寺外来的,又被苗龙等邀截杀了,或 被房屋墙垣压死,或你我捱倒,被人踏死。寺中和尚,十死八九,这火内逃 得性命的,真是天大之福。薛志义、苗龙、李秀率领喽罗,正放火杀人之间, 远远见救火官军渐次来了,不敢停留,招呼喽罗等一同取路出城。奔到城门 边,已五更将尽,城门开了,一齐大喜,涌出城外。喽罗已备三匹快马,路 口等候,薛志义、苗龙、李秀跨上雕鞍,火速加鞭,率领喽罗取路而回。话分两头。再说牛仆射自道场散后,留公子玉仙在寺中安歇,自回府中,只觉心惊眼跳,坐立不安,心下疑惑。正欲脱衣去睡,家童飞报妙相寺火起, 惊得手足皆颤,忙差虞候、干办一二十人,赶到寺中救公子出来。牛进府衙 离妙相寺有二里之遥,虞候等约摸去了半个时辰,不见回报。牛进如坐针毡, 心忙意乱,自骑一匹快马,带领家童纵马加鞭,奔到寺前来。只见火势奔腾, 黑烟大作,欲急走入寺里时,旁人报说:“寺内有歹人放火杀人,若进去, 决遭其害”。牛进听了,不敢入寺,只得停马,喝教大小军士一齐救火。这 些军士口说救火,如同玩耍一般,敲了一声锣,一齐扒上屋去,立住脚看火。 但听得摇旗呐喊,那里敢上前?牛进看了,气得爆躁如雷,教家童等四围打 听公子消息,下见下落,心内空焦。直到五更,风势渐息,火光渐衰,军士们方敢向前,救灭余火。天大一座寺院,顷刻变成白地,烧死僧众,臭不可闻。牛进才知儿子玉仙和老管家 等,皆死于火内,仰天顿足嚎啕。正悲切间,守门军士飞报:“北门有强徒 数百,夺门出城去了。”一连数次飞报。只见贴寺居民来说:“有邻人沈全 浑家黎赛玉和赵尼姑、小使长儿三口,被人杀死,放火烧屋,幸得邻居地方 等救熄。”牛进想道:“我一向闻人传说,钟守净和一妇人有奸,我也不信。 今日放火杀人,强徒凶恶,岂不是为着奸情来?谅这伙贼决然是林澹然为首, 京城内辄敢大胆横行,若不早除,必为大患。此时去尚未远,调军急急追赶, 一鼓擒之,以泄此恨!”当下忙回枢密院,一面上本奏闻,一面点选精兵二 千、军马五百,差院判史文通、骁骑校尉马瑞率领众军,立刻起程追赶强寇, 并力向前,论功升赏。史文通、马瑞得了将令,火速驱军出北门,如风卷残 云一般追来。  再说薛志义等一行人离城不远山僻处埋锅造饭,才吃罢,正欲起行,猛 见后面尘头大起。薛志义看了,指道:“二位贤弟,你看后边尘起处,必有 追兵到来,都要并力迎敌,杀败来军,方显豪杰。”苗龙道:“追军若到, 诱他至埋伏处,前后夹攻,可获全胜矣。”说话间,喊声渐近,薛志义将喽 罗一字儿摆开,纵马向前候战。史文通、马瑞率领军马旋风般追来,看看赶 上。只见前军摆开,一将生得十分勇猛,骑着一匹黄骠马,头戴一顶青扎巾, 身穿绿锦袄,手持大斧。背后马上二将,一样打扮,两旁一字儿列着数百喽罗。  二人看了,马瑞道:“观此强寇,不可轻敌,他已有准备。可将军马布 成阵势,然后挑战。”史文通大笑道:“将军素称英雄,今见几个小寇,何 心怯也?就此冲锋过去,我当助战,有何惧哉!”马瑞被史文通言语一激, 即提刀跃马,大喝道:“大胆狂贼,快下马受缚,免污刀口!”薛志义骂道: “你这一干害民的死囚,直来我老爷手中纳命!”马瑞大怒,舞大杆刀,劈 面砍来,薛志义横醮金斧,拦头劈去。两个一一来往,一上一下,战到十数 合,薛志义提斧往马瑞面门劈来,马瑞急忙闪过。薛志义倒拖大斧,拨马便 走。马瑞喝道:“泼贼奴,逃往那里去?”纵马赶来。薛志义领着苗龙等一 行人,落荒而走。后面马瑞紧紧追来。史文通见马瑞得胜,大驱马步军兵,摇旗呐喊,杀奔前去。薛志义约走五里之地,回马又战数合,拨马又走。马瑞杀得性发。那里肯住,一直追过 钟山,正到凤尾林埋伏之处。苗龙放起号炮,马瑞吃了一惊,只听得金鼓齐 鸣,山凹里突出人马来,不知多少,将马瑞人马冲作两截,前后不能相顾。 薛志义、苗龙、李秀牵转马头,喝教众喽罗一齐奋勇冲杀,前后夹攻。马瑞 见有埋伏,况薛志义武艺高强,料不能取胜,不敢恋战,拼死杀条血路便走。 史文通逃不脱身,被乱箭射死马下。薛志义驱喽罗截杀官军,就如砍瓜切菜, 杀得尸横遍地,血流成渠,夺得马匹器械无数。薛志义见马瑞去得远了,也 不追赶,收兵取路,径回山寨。一路上鞭敲鸣金,齐唱凯歌,无人敢阻,望 风而避。到了寨中,杀牛宰马,犒赏喽罗,整备筵席庆驾。原来这埋伏计都是李秀定下的。官军果然中计,杀得大败亏输,只剩得马瑞匹马逃生,进得城门,把吊桥高扯,分付紧守北站,奔入枢密院来。正 值谢、牛二仆射聚集大小官员议论此事,探子飞马报说:“官军杀败回来。” 众皆大惊。马瑞进堂上叩头谢罪,牛进喝问:“汝等怎不用心,以致兵败?” 马瑞道:“非小将不用心,乃史院判之过。”牛进怒道:“汝乃武士,史院 判只系文臣,汝今大败而回,反推他人之过?”  马瑞道:“不知何处来这一伙强寇,甚是猖獗,为首一将,武艺高强, 手提大斧,骁勇无敌,己下喽罗,人人精锐。小将追及之时,彼已预有准备。 小将欲排阵交锋,史院判执定说不须布阵,小将奋勇先出,和那贼厮战,那 贼败逃。催军追赶,不期赶至钟山,突出大队人马,将我军分作两截,前后 夹攻,首尾不能相顾。史院判死于乱箭之下,小将独力不支,只得回马。” 牛进大怒道:“惯战之将,不知兵法?”须信佯输诈败,必有伏兵,如何不 小心防备,反遭贼寇之败,又丧了史院判性命?这分明与贼通谋,反归罪于 他人。败军之将,有何面目来见?”喝左右:“将马瑞枭首示众!”谢举急 止道:“不可不可,胜败兵家之常,不知虚实,误败一阵,非故纵也,且未 可自残手足,但削去官职,待后立功赎罪。我等且议大事,以复朝廷。”牛 进道:“本该斩首,谢大人劝免,削去本职,待立功之日,另行区处。”当  下叱退马瑞。 谢举道:“皇城内地,前清宁卫申报,牢中逃脱死犯一名李秀,系林和尚窝主。今又被贼盗放火杀人,伤了官军,杀了院判一员,我等枢密院官, 体面安在!圣上问及,何以答之?”牛进道:“不知何方来此强寇,如此猖 獗,或就是逃犯李秀勾引来的,亦未可知,若不早除,国家大患。我思非林 澹然那秃厮,不能如此大胆横行。”谢举道:“那林和尚虽然触驾而逃,倒 也是一个刚直汉子。这一场事,分明是钟守净自取其祸,既为僧家,不圣戒 律,贪淫败德,反怪同袍之谏,诬林澹然私通外国,逼得他无地容身,故此 啸聚亡命强徒,放火杀人,害了许多无辜生灵,又复损官杀卒,其势不小。 奏过圣上,必须发精兵能将征剿,事不可缓。”牛进道:“大人所见,正合 吾机,只索速奏,请发兵征讨。”二人说话间,忽报一人飞马而来,近前下 马,入内相见,却是内宦洪侗,怀内取出手诏,道:“万岁爷闻知妙相寺被 火,僧人遭变,速速宣二位枢密商议大事。”谢举、牛进急具朝服,上马入 朝。  到金銮殿,拜舞已毕,武帝道:“五更时分,朕闻有火,披衣起来,见 火光冲天,喊声震耳,朕心骇然。今早方知是妙相寺被盗焚劫,卿等岂不知 之?钟守净生死若何?”牛进道:“满寺僧人不留一个,钟守净压死于墙下, 尸首尚存;臣中年止有一子幼小,因到寺中烧香,亦遭焚死,寺院尽为灰烬, 臣已上表奏闻。即差骁骑校尉马瑞领军追剿,叵耐那贼乃是昔日逃僧林太空 为首,劫去窝犯李秀,率领凶徒数百,精勇无敌,马瑞反遭其败,院判史文 通监军亦遭阵亡,被他逃脱而去,伏乞圣旨,兴大势人马,拣选良将征剿此 贼,方除国患。”武帝听罢,潸然泪下,道:“何期钟守净仁善真僧,不能圆寂归西,可怜横死于岩墙之下!敕命合龛,好生焚化建塔。”又道:“皇城去处,有寇 如此,边隅之地更当若何?若不早除,诚为腹心大患。二卿职司枢密,速宜 遣将出师,捕此恶僧,斩为万段,以消朕恨。赐卿便宜行事,不必奏请。” 牛进、谢举谢恩而退。回枢密院,将妙相寺被焚及官军杀伤情由,备细行下 文书:“各府州县查检深山僻岭,边海沿湖,如有贼寇潜藏,本郡官员速宜 申奏,以便本院发兵征剿。如本境官员有能剿捕贼寇,擒获解京者,连升二 级。倘知而不奏,纵贼养奸者,拿问治罪!”这文书雪片也似行下各府州县 去。却说钟离郡太守姓邵,名从仁,字德甫,为人慈祥清慎,莅任未及一月。当日升堂理事。接得枢密院文书,看毕,对承行书吏商议道:“目今建康妙 相寺被寇,放火杀人恣行劫掠,不知何方资贼,如此强梁。今枢密院行下文 书来,着各府州县捱查申秦。汝众人可知本郡所辖各县地方,何处险峻幽僻, 可藏贼寇?一一查报,以便申奏。”内中一个老成书手禀道:“本府所管州 县一带,都是西北偏僻之境,其中山岭甚多,啸聚剪径的不止一处。只有定 远县剑山极其险峻,周围百里,山顶有一寺,名弥勒寺,内藏一伙强人,尤 为凶险。为头三个大王,智勇兼全,部下集聚千余亡命之徒,专一打家劫舍, 白日抢虏,本府与各州县老爷屡次招军剿捕,不能取胜。近日招军买马,其 势愈大,数日前人传皇城被盗,焚寺杀人,沿路劫掠,都谅着是这伙强寇。 今日详枢密院发下的文书,亦为此事,必是此盗无疑”邵从仁道:“前官好 无见识,既有大寇横行,即当申奏征剿,何故懈玩,纵盗为虐,养成贼势? 今日不速征剿,更待何时!”众书吏禀道:“这一伙强盗,不比别的小贼,虽然劫掠枭勇,中间多存仁义,因其小民悦服,官军难捕。”邵从仁道:“胡 讲!既为劫盗,无非是杀人放火,劫夺不仁,有何好处?”  众书吏道:“老爷不可轻看了此贼,这寨主姓薛名志义,生得虬髯黑脸, 两臂有千斤之力,人皆叫他做黑判官。初上山为盗时,纵性杀人,无所不为, 近来不知怎地改过,只取人财,不害人命,这远近地方穷若百姓,反赉助些 银两,得以过活。”邵从仁笑道:“你等为贼所愚,这是他诱人之法,穷苦 百姓不得衣食的,有些赉助,都从这厮为盗了。书吏道:“不是顺他为盗, 老爷管下二州六县地方,风俗刁顽,恃强欺弱,倚富凌贫。豪贵之人,暴戾 者多,屡为不公不法之事,欺压小民,及至兴词告理,反是贫民受苦。这薛 志义专一怜贫济困,剪戮豪强。小民或被豪富所欺,到他山寨中诉冤,反赠 银两,或送米布,不拘远近,亲自带领人马,将恃强为恶之人登时杀戮,放 火烧屋,虏劫一空;良民善士,毫无侵犯;过路单身客商,并不加害,百两 之内,一丝不取;百两之外,十取二三。英雄落难之士,必赠盘缠。故此远 近尽皆悦服。本郡各县老爷,几次差兵擒剿,这些士兵捕卒,见了他谁敢交 战?望风而走。因此官军不能捕捉。”  邵从仁听罢,发付众人散去,退入后堂,寝食俱废,心下踌躇:“这一 伙强寇所为,意不在小,如此假仁借义,除暴怜贫,乃是收买民心之计。目 下朝廷专信释教,持斋看经,不理国政。四方盗贼蜂起,干戈日兴。倘或旦 夕为乱,百姓附之,岂不我处先遭其害?彼时玉石俱焚,泾渭莫辨,不如及 早申明省院,调遣名将,起大队人马来,方可除得此寇。”连晚修成文书, 差一个老成干办,星夜进京枢密院申报。当日牛进、谢举二仆射接得钟离郡公文,拆开看时,道:“钟离府知府邵从仁为剿寇靖国安民事:卑职所辖郡县地界,俱西北山僻之境,盗贼易于 潜匿。目今朝迁专重释教,滑贼益多,无事则结党为盗,事发则削发为僧, 虽加严缉,而缉捕人员,眼见是盗,不敢擒获,只碍皇上敬信之故也。本府 所属定远县剑山弥勒寺中巨寇,姓薛,名志义,插号黑判官,有万夫之勇, 部下健卒喽罗约有数千余人。横行劫掠,假仁借义,买结民心。度其所为, 非止劫盗而已。本郡官兵收捕,屡为所败。近奉明文妙相寺火焚杀戮僧众一 事,非此大寇,不敢如是横行。卑职夙夜乾乾,侦察的确,已行募集乡兵操 演训练,专候奏请天兵,检选大将,并力剿除。若更迟延,切恐酿成大患。 伏乞照详施行。”二仆射看毕,谢举道:“此贼巢穴离皇城颇远,来往亦须数日,为何一路并无拦阻警报,任彼进退自如?”牛进笑道:“钟离郡至京城路程虽远, 然一路无人阻挡,皆是这一班贪位无能鼠辈,各保身家,畏刀避剑,故此贼 得以毫无忌惮。目今既有下落,速宜征剿。”谢举道:“我国自圣上创业已 来,又早二十余年,销兵偃武,人不知战,老成之将,俱已凋谢。目今将士 虽多,止可充数而已,智勇足备者略无一二。征讨贼寇,所任不得其人,多 至丧师辱国。愚意奏过皇上,大开教场,聚集大小将士,演试武艺,坛上挂 先锋印一颗,选弓马熟娴、武艺出众者为先锋,领军剿捕,庶可奏凯。大人 尊意若何?”牛进道:“尊论甚善。”  二仆射一面奏请圣旨,一面出榜晓谕诸将,约于正月二十七日,聚集教 场操演武艺。如原在军伍而不到者,必以军法从事。至期黎明,上自总戎都 督,下自部卒小军,齐入教场,各各戎装披挂,皆依队伍而立,甚是严整, 专待谢、牛二仆射到来。少顷,听得炮声响处,前呼后拥,谢举、牛进已到,  众文武官员一齐打躬,迎入演武厅上。行礼罢,同上将台,左位谢举,右位 牛进,其余官僚,文东武西,各依职位序坐。众多将士,一字儿排列两旁, 果然是弓上弦,刀出鞘,旗帜遮云,刀枪灿雪。众将躬身听令。三通鼓罢, 宣令官上将台跪请枢密老爷将令,谢举传令:“教合营各卫军士摆成五方阵 势。”宣令官执着令旗,飞也似下将台上马,遍传将令。只见号旗麾动,从 军士随着队伍,纷纷绕绕,排下五方阵势,金鼓喧天。  演阵已毕,牛进传下将令,道:“目令朝迁多事,变故日生,武备久荒, 将士不堪任用。近日妙相寺被定远剑山大寇焚劫一空,本院奉圣旨发兵征剿。 今日操演将士,择日起兵,奈无智勇之士为前部先锋,特于诸将中挑选武艺 拔萃者,挂先锋印,统领三军征讨贼寇,功成升赏。”出令罢,教军士在演 武厅东首,远一百八十步,地上插一长竿,将先锋印挂在竿头,演武厅西首, 也远一百八十步,地上插一长竿,将一领细锦团花战袍挂在竿上。先射印, 后射袍,有能两箭射落袍印者,即授先锋之职。军士打点完毕,金鼓震天。 号声未毕,右队门旗影里闪出一员少年大将,生得面如冠玉,唇若涂朱,眉 清目秀,状貌魁梧,身穿一领绿闪红锦战袍,头戴一顶凤翅金盔,腰系柮花 金带,脚穿花衬战靴,骑着一匹白马,跃马而出,道:“小将无能,试取此 印。”不知这将官姓甚名谁。正是:  至帅坛前施号令,将军马上逞英雄。 毕竟这员将官夺得先锋印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夺先锋诸将斗勇 定埋伏陈玉鏖兵诗曰: 旗帜铺云刀灿雪,将军阵上分优劣。 力堪举鼎显彪熊,箭发穿杨驰骏铁。 挥戈上逼星斗寒,投鞭下使江流绝。 恃强不识有阴符,锦袍应溅英雄血。  话说教场中演武,一少年将官出马,众军视之,却是将门子弟,姓夏, 名景,官拜金吾卫骁骑将军,惯使长枪,武艺精熟。众军都道:“这将军必 夺先锋。”夏景纵马向演武厅东首来立定,弯弓搭箭,嗖地一箭,先锋印早 已坠下,众军士一齐喝采,鼓角齐鸣。夏景霍地下马,取了先锋印,挂于带 上,飞身上马,跑过演武厅西首来,一眼觑着锦袍,扳满弓,搭上箭,口里 喝声道:“着!”一箭射去,性急了些儿,射不着锦袍,只听得剌地一声响 亮,却中在竿上。众军士也一齐喝采。  谢举、牛进在将台上看的分明,笑道:“好箭,虽不中,不远矣。”问 宣令官:“那射落先锋印的是谁?”宣令官禀道:“是金吾卫骁骑将军夏景, 其父夏振宗,现在朝为直殿将军。”牛进笑道:“不枉了将门之子。”即传 令夏景:“虽射不下锦袍,一箭也中竿上,先锋印已夺,宜任此职。”言未 毕,只见左队门旗影里闪出一员大将,身长九尺,腰大十围,方脸阔额,粗 眉大眼,相貌堂堂,威风凛凛,攘拳奋臂,嚷道:“夏将军,可将先锋印留 下,让我来挂。”夏景道:“此印我已夺了,二位枢密大人均令委我本职, 汝何敢来搀夺?”那将道:“适间枢密大人将令,原说先射印后射袍,印袍 俱落,方为先锋。今你止射得印,岂可便充此职?你不见那长竿挂的锦袍还 在竿上飘扬么?”有诗为证:莫讶区区一锦袍,先锋阵上显英豪。 弓弦响处随声落,方信将军武艺高。众人视之,乃是镇国将军施大用,原是辽东军卫出身,因剿苗寇有功,官至三边守备,历年守边平静,升为本职。当日在教场中,见夏景射了先锋 印,却射不下锦袍,故来争夺。夏景道:“你虽说得有理,且看你手段如何, 你就先射锦袍,射得坠时,就让印与你射。二者中式,奉让先锋。只是射不 中时,休怪笑语。”施大用喝道:“不必多言,先锋稳取我做。”将台上二 枢密见二将争论,忙传令道:“诸将不许竞争,但能射得袍、印者,即是先 锋。”夏景闻令,不敢做声,立马观看。  施大用得令,纵马到演武厅西首,带住马辔,挽起袍袖,左手弯弓,右 手搭箭,一眼觑得分明,对锦袍射一箭来,只听得弓弦响处,锦袍随箭而下。 众军士喝一声采,鼓角齐鸣。施大用纵马取袍,披于身上。夏景见施大用射 却锦袍,只得把先锋印交与宣令官,依旧挂在竿上。施大用道:“马上放箭, 何以为能?且看我平地取之?”说罢下马,走过演武厅东首,离长竿一百八 十步,拈起宝雕弓,搭上狼牙箭,对着长竿射去,只见先锋印滴溜溜跌落尘 埃,金鼓大震。有诗为证:百步穿杨技果奇,从今再见养由基①。 弓开满月流星坠,夺取先锋金印归。  施大用放下弓,拱手道:“惭愧。”只听得一片声喝采。施大用取了先 锋印,飞身上马,向将台上声喏道:“谢枢密大人袍、印!”夏景看了,以 下不忿,大叫道:“先锋印本是我挂了,如何你搀越夺去?好好将袍、印来 分了,袍是你得,印是我挂。”施大用道:“将令已出,谁敢有违?你为何 不学我将锦袍射落?”夏景怒道:“你偶尔得中,乃分内之事,何足为奇? 你敢和我比试武艺么?”施大用笑道:“就和你见个高低,惟恐动手处有伤 和气耳。”夏景大怒,手挺兵器,欲战施大用。  谢举、牛进见了,忙传将令禁止,道:“今日操演将士,拣选先锋,正 要出军剿贼,不可自相争斗。二虎相角,必有一伤,倘有疏虞,于军不利, 施大用袍、印俱得,准为先锋;夏景武艺精通,即令押后,监管粮草。待日 后论功升赏。”施大用听令,即弃枪下马。夏景只是不服,喊叫道:“印是 小将先射落,怎地反被后射的夺了去?死也不服!今日定要和施大用分个强 弱!”争嚷不已。牛进怒道:“吾令已出,谁敢执拗?叫军士捆下,重责四 十!”谢举忙劝道:“军法固当如此,只是坏了他父亲夏君体面。我有主意 在此,依前另取一件锦袍,着夏景再射。如射得袍坠,再定先锋;射不中, 然后以军法治之,使他无怨。”传下将令。夏景听说复射锦袍,心下暗喜。 宣令官将一领战袍系在竿上,夏景也不上马,也离竿一百八二步站定,不转 睛地看着锦袍,抖擞精神看清射去,锦袍随箭坠地。鼓角喧天,军士齐声喝 采。夏景忙上将台听令。谢举和牛进商议道:“此一节亦为难处,二人皆射中袍、印,定谁为先锋是好?定了一人,这一人未免不服,岂不复起争端?” 牛进低头想了一会,笑道:“有处了。”传下将令:“施骠骑、夏骁骑二人, 箭法皆精,武艺俱熟,手段相等,难以定夺先锋。戎事以勇力为先,今将台 侧首插帅旗的石墩,重有千斤,二人之中有能双手举起,离地三尺者,即挂 先锋印。若再不遵,乃前争竞者,定按军法。”施大用、夏景得令,都各卸 下盔甲锦袍,摩拳擦掌,赛勇斗力。夏景抄起衬衣,奋勇先向前双手来掇这 石礅,挣得满面通红,掇起石礅,离地尺余,力不能胜,只得放下。施大用 见夏景举不起石礅,高声道:“小将军请开,待我老施来举。”大踏步向前, 将石礅仔细看了几眼,八字脚立定,用尽平生之力,双手掇起石礅,足有三 尺余高,上下将士齐声喝采。大用左右顾盼,然后轻轻放下。牛进对谢举道: “这将的气力,恰也看得过了。”谢举未及回答,只见黄旗队里拥出一员将士,但见: 头戴绿锦抹额扎巾,身穿滚袖蜀锦战袄,脚登黑色战靴,腰系乡绣衣裹肚。生得面如噀血,身似金刚,一部络腮胡,两保铜铃眼,眉生杀气, 目射金光。
虎一般拥出来,大叫:“这石礅重不上千斤,举不过三尺,何足为勇, 也教众人喝采?待我举与你看,以夺先锋。”将台上牛进看见,问:“这将 官是谁?现居何职?”宣令官下将台问了名姓,上台禀复道:“这勇士姓樊, 名武瑞,是国舅王骠骑将军麾下听用旗牌官。”牛进喝道:“无名下将,辄 敢来争夺先锋?与我乱棒打出!”谢举道:“用人之际,何分贵贱?看他勇①
养由基——人名。春秋时楚国大夫,善射,能百步穿杨。力超群,即当拔用。”牛进默然不语,即传令:“教樊旗牌试举石礅,看取 勇力如何。”樊武瑞得了将令,抠衣上前,双手将石礅轻轻掇起,就如提瓦 片相似,离地五尺有余,自将台南首走过北首,自北首又转南首,周围反复 三次,依旧轻轻放下,面不改色,气不喘息。满场将士都看得呆了,不知这 勇士有多少气力。有《西江月》词为证: 试看精神抖擞,漫夸膂力豪雄。将军八面有威风,提起山摇地动。一似卞庄打虎,犹如蒯聩诛龙。子胥举鼎震秦公,樊武瑞英名堪共。 谢举、牛进大喜,差宣令官叫樊武瑞上将台来。樊武瑞随宣令官到将台上跪下,射举笑道:“看你仪表不俗,果是勇力过人,不减伍明辅举鼎之威。 你平日精熟那一件武艺”樊武瑞禀道:“小旗牌惯舞大刀,兼能使飞叉,百 发百中。”牛进令取大刀,飞叉与他,试看能否。樊武瑞叩头谢了,飞身下 将台,跨马提刀,在教场中卖弄手段。初时刀法尚缓,后来精神抖擞,前冲 后搠,左旋右盘,就如花锦相似,看的人都看得眼睛花了,人人称羡。樊武 瑞舞罢大刀,又使飞叉舞了一回,将叉往空中一掷,约高三丈,翻身接入手 中。满场人尽皆喝采:“真实手段高强!”舞罢下马听令,谢举道:“樊武 瑞武勇绝伦,足称万人之敌,赐金牌一面、锦袍一领,取印与他挂了,定为 先锋之职。施大用、夏景为中军左右羽翼,各赐银牌一面,花红金鼓迎回。” 次后二枢密上轿回衙,大小将士各自教讫。不题。次日早朝,谢、牛二枢密将所选之将面奏武帝,择定本月吉日出军。先遣先锋樊武瑞领马军五千、步军一万,克期进发;次后点牛进心腹之人—— 左将军陈玉,同左右两翼大将施大用、夏景,共领马步军兵三万,一同讨贼。 当日起程,但见:旌旗招展,绣的是神虎神龙;彩帜飘摇,画的是飞熊飞豹。震居甲乙,重重叠叠翠攒青;离属丙丁,焰焰烘烘红簇绛。乾监壬癸,腾腾黑雾锁 天涯;兑守庚辛,阵阵白云升碧汉。中央戊己,高标着金纂杏黄旗;绣袄亲 军,手执定皇封传令剑。前面摆千千队画戟刚刀,后面列万万行铜锤铁斧。 亮铮铮漫天兵刃,密匝匝遍地干戈。鞍上将雄赳赳勇猛胜蚩尤①,步下兵气昂 昂英雄欺项羽,压倒韩侯②临赵地,绝胜王翦③出秦关。牛进亲自送别,分付陈玉、施大用等:“用心剿贼,早献捷书。”陈玉道:“不须恩相费心,小将稳取破贼,奏凯而回。”当下陈玉众将等辞别牛 枢密上马,领军士取路,迳渡大江,陆续进发。一路征旗蔽日,杀气漫空, 大刀阔斧,杀奔钟离郡来。
再说薛志义、苗龙自从救了李秀,放火烧了妙相寺,杀死和尚,回到山 寨,终日饮酒庆贺,不觉十余日。一日正饮酒间,薛志义提起杀钟守净一事, 苗龙道:“托二哥妙算,把这些腌臢秃驴杀得尽绝,也替林主持报了冤仇, 也泄了我弟兄们不平之气。但只是坏了许多官军,又杀了他一员主将,朝廷 知道,焉肯罢休?必须发兵征剿,倘一时官军掩至,我这里若无防备,难以 抵敌,须是整顿喽罗,准备厮杀。”薛志义掀髯笑道:“贤弟素称量大,今①
蚩(chī,音吃)尤——传说中东方九黎族首领,有兄弟八十一人,能呼风唤雨,与黄帝作战,失败被杀。②
韩侯——即韩信,他曾被封为淮阴侯。③
王翦(jiǎn,音剪)——战国末期秦国将领。受秦王政(即后来的秦始皇)重用,先后率军破燕、赵,灭 楚、魏等国。日何以自怯?自古道:“水来土掩,兵至将迎。那厮被我们杀得片甲不回, 心胆皆碎,谁敢再来。纵有军马,直教他一人一骑不得回乡!”李秀道:“三 弟之言,大哥不可不听,皇都去处,杀伤官军,在你我做皇帝也容不得,岂 肯干休罢了?大哥,你看早晚必有大军来也,须要定计待他,先人一着,庶 不临期慌乱。”  薛志义道:“既如此说,二位贤弟,有何良策?”苗龙道:“大哥一面 操练喽罗,打点器械,安排擂木炮石,紧守山寨。待小弟去东魏林住持那里 走一遭,一则报说烧寺、杀钟和尚之事,二则求请他来山寨里帮助解围。大 哥心下何如?”薛志义道:“若得林住持来甚好,只怕他未必肯来,徒劳往 返。”李秀摇头道:“不稳,不稳。那林住持若肯来时,当初不苦苦要去了。 近来他得了异术,神通广大,但求他的妙计或是法术儿,传来退敌,助助军 威也好了。”苗龙道:“你说得是,待我亲去求他,或来或不来,临机应变, 再作道理。”薛志义道:“若贤弟肯去,明早就行。”苗龙道:“事不宜迟, 明早就动身。”  次日,苗龙吃了早饭,换了一套衣服,抢做客商模样,藏了银两礼物, 问了沈全路程,辞别薛志义、李秀下山,取路往东魏地界来,一路饥餐渴饮, 夜住晓行。他原是飞檐走壁的人,不愁关津难渡,已过了梁魏交界关隘。又 行了数日,早到石楼山下。苗龙访问林澹然住处,遇一个土人道:“什么林 澹然?我这里不省得。但过此上南去一里多路,张太公庄上,有一位游方和 尚,德行清高,莫非是他?”你去问看。”苗龙谢了,拽开步迳寻到张太公庄上来,走入柴门里面,静悄悄并无一人。苗龙在佛堂门首立了一会,又不见人出来,移步进佛橱边,咳嗽一声, 橱后转出一个黄胖道人,问道:“是什人在此?”苗龙拱手道:“这里莫非 是张太公庄上么?”道人道:“正是,公有何话说?”苗龙道:“贵庄里有 一位林长老可在么?”小子特来拜望,有烦转达。”道人说:“林老爷虽然 在庄,只是今日有些薄事,不暇接见,足下另日来吧。”苗龙道:“小子不 远千里而来,求见长老,岂有不见空回之理?烦乞引进。”道人道:“足下 高姓?既是远来,且在佛堂侧首厢房里暂坐,待晚上替你通报。”苗龙谢道: “若得如此甚好,在下姓苗,建康人。”那道人开门,领苗龙转入佛堂东首 厢房里坐下。道人进去不多时,捧出一盏茶来。”苗龙吃了,道人接盏依旧 进去了。苗龙独自个坐了一会,甚是寂寞,暂且踱出厢房外来闲看,转弯抹角,走入禅堂,穿过西廊,直出香积橱外,见一个小小弄儿,苗龙走进观看。踅 出弄口,只听得隐隐喊杀之声。”暗想道:“却不作怪么?这庄子里为何有 喊杀之声?来得蹊跷。抬头一看,只见弄侧有墙门一座,门儿紧紧闭着,苗 龙挨近在门缝里张时,惊得魂飞天外。原来墙内有空地一大片,约五、六亩 开阔,中间一座土山,上坐着林澹然,身披火焰偏衫,赤着一双脚,右手仗 一口金镶宝剑,在那里作法,指挥五百余个壮士厮杀。身穿红绿二色,全副 披挂,手执青白旗号,各公队伍,奋勇鏖战,因此呐喊。苗友悄悄在门缝里 张望,埋头伏气,不敢转动。看了半晌,只见林澹然将剑尖持着,口里喝道: “两军暂歇。”这些大汉,各依号色分立两边。林澹然又口中念有词,喝道: “五雷真君律令敕。”倏忽之间,众军士无影无形,尽皆不见。有诗为证: 秘录有威灵,能藏百万兵。  胸中多武库,试动鬼神惊。 苗龙暗想道:“这法术实是玄妙,不要冲破了他。”抽身复进弄里,依原路走入厢房等候。傍晚方见道人出来问道:“适才足下何处去了,教我遍 处寻你不见?”苗龙道:“方才我去闲玩,故此失候,殿主可曾通报么?” 道人道:“林老爷看经完了,我已说知,足下就随我进来。”苗龙随着道人 同行。道人先入厅里,禀道:“外面姓苗的远方人,特来访老爷,等候半日 了,现在门外。”  林澹然知是苗龙,教:“请进。”苗龙走进厅门便拜,林澹然忙扶起, 道:“不须行礼。”苗龙立起来,唱了诺,禀道:“久别恩爷,心常悬念, 今得一面,足慰渴想,敢问林大人向来安乐么?”林澹然道:“贱体粗安, 常感你弟兄们厚情,每恨无由相见,前承厚礼,受之未答,今日为何得闲到 此?”苗龙道:“小人弟兄们久仰大恩,未伸孝敬,日前差沈全问安,蒙赐 华扎。今有一事,特来拜求,兼有些须礼物奉献,聊表微意。”说罢,打开 包裹,取出一个赤金钵盂来,双手捧上,道:“别样金银宝物,谅住持爷是 不受的,小人费了一片心,寻得个巧匠,打就这钵盂,送恩爷早晚盛斋供佛, 伏乞笑留。”林澹然接了道:“贫僧本不该受,难得你一片好心,若不领时, 反拂了你的美意,权且收下。”苗龙见林澹然受了,不胜之喜。林澹然令厨下办酒饭相待,自己陪着饮酒。苗龙问道:“向蒙恩爷灵符救出李季文来,今已在山寨中坐第二把交椅,感激恩爷不尽。这法术果然灵 验,不知还有什奇术,使小人一见么?”林澹然笑道:“这过街老鼠,又来 调慌了,适才在墙外门缝里张望的是谁?却假来问俺。”苗龙失惊道:“这 等说,恩爷已看见小人了?”林澹然道:“贫僧早已觑见是你,故演完了这 场戏法。若是他人窥觑,俺即收了,不与他见矣。”苗龙道:“好妙法!此 是撒豆成兵之术?”林澹然笑道:“此乃小术,何足为异,日前李秀若不是 俺用那法儿救他,怎到得你山寨里来入伙。如今山寨中兴旺么?”苗龙道: “感承住持大德,敝寨甚是兴旺,钱粮颇有,只是目下惹出一场大祸,小人 特来见恩爷,求解救之策。”林澹然道:“老僧再三嘱咐,待时而动,为何 又惹什大祸出来。”苗龙将放火烧妙相寺,杀了钟守净及满寺僧人,沈全杀了黎赛玉、赵尼姑,又杀败了官军,备细说了一遍。林澹然大惊,埋怨道:“你这一伙卤汉 忒也大胆!皇都禁城内,好去放火杀人的?真是寻死之事,怎地逃得出这龙 潭虎窟?”苗龙道:“都是李季文定下计策,离城钟山凤尾林蒋侯庙中,埋 伏喽罗,内外夹攻,因此官军大败,杀了他主将一员。”林澹然道:“钟守 净这厮贪财好色,谄佞小人,自取其祸,杀之不足为过,可怜这一寺僧人, 贤愚不等,尽皆死于非命。这冤孽如何解释?又杀死官军若干,朝廷必有大 军至了。”苗龙道:“山寨中兵卒虽精,不过数千,怎生样敌得官军,保全 得性命方好。”  林澹然思了一会,对苗龙道:“这山寨幽僻去处,前后并无接应,又无 城廓可据,大队军马一到,如泰山压卵,倘团团围住,放火烧山,如何处置? 只绝了汲水之道,也是死了。如今没什么妙计,三十六着,走为上着,你快 回去,教薛判官众人收拾金银财物,烧毁寨栅,打发喽罗散伙。汝弟兄三人 快逃入东魏来,再图带来,庶免此祸。”苗龙道:“小人来而复去,往返路  程遥远,倘官军已至,如之奈何?”林澹然道:“这也说得是,待俺揲一蓍①, 以占凶吉何如,”遂乃焚香点烛,请圣通诚,谍得离卦之九四爻。看辞云: “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象曰:“突如其来如,无所容也。” 林澹然大惊,拍案道:“罢了,罢了!此大凶之象。九四,臣位也,与六五 君位相逼,恃强凌主,猝制君威。是以阳迫阻,刚而犯上,非顺德,非德刚, 太激,取祸必惨,故焚而死,死而弃,何所容其身乎?正应在目下数日之中, 主众人丧身殒命。”苗龙惊惶无措,慌道:“此事恩爷怎地设个法儿解救得 么?”林澹然道:“大数已定,虽诸葛复生,不能救矣。”苗龙道:“既然 如此,待小人急急赶去,探看消息何如?”林澹然道:“去亦迟了,若去必 遭其祸,此处应在七八日之间,决有信息。你只在梁魏交界地方紧要路口等 候,必有人到,切不可过界口去。若有人至,即可同到俺庄里来,再作计议。” 苗龙听罢。两泪交流,跌足痛哭。林澹然劝道:“哭亦无用,今夜且安宿一 宵,明早起程,打听消息。”苗龙只得收泪在厢房里安歇,那里睡得着,翻 来覆去,眼也不合,巴不得鸡鸣。正是:“欢娱嫌夜短,寂寞恨更长。捱到 五更起来梳洗,道人已打点饭食停当,伏待苗龙吃了,辞别林澹然,出了庄门,依旧取路而回,不在话下。 再说薛志义、李秀打发苗龙起身之后,即在寨中亲自操练喽罗,打点器械,分付紧守四面隘口,整顿迎敌官军。不数日之间,探马飞报:“朝廷发军五万,漫山塞野杀奔前来。”薛志义也自预告准备,即分拨喽罗下山对敌。 却说陈玉、施大用等,军马已到钟离郡,将军屯扎城外,分立五营。太 守邵从仁迎接入城,到公厅相见,设宴相待。陈玉问:“这剑山乃本郡所辖 地方,既有大盗,为何不早驱除,以致蔓延日入,恣行杀害?目今天威震怒, 钦差下官等前来剿戮,郡守有何良策,乞请见教。邵太守道:“卑职无能, 滥叨厚禄,临任未久,民情不能尽谙,军旅之事,一无所知。虽是此盗假仁 借义,买结民心,其志不小,故卑请天兵早行除剿。幸得老大人列位将军到 来,此贼合休,必在指日奏凯矣!”陈玉道:“大军初临,未知此盗虚实, 明日先着樊先锋试探一阵,然后用计破之。”邵太守道:“大人主见甚明,正当如此调遣。”当夜席散,送陈元帅等诸将出城回寨。  次日陈玉出令,着樊武瑞先领马军五千,步军一万,进兵定远,直捣剑 山贼寨。樊武瑞得令,催军奋勇杀奔剑出来,陈玉等大军随后进发。伏路喽 罗早已报入大寨,薛志义分付李秀谨守寨栅,自领三千喽罗,全身披挂,杀 下岭来。两边排成阵势,射住阵脚。樊武瑞立马于门旗下,只见对阵门旗开 处,鼓声震天,拥出一员贼将,怎生打扮:头戴镔铁凤翅盔。身披销子连环 甲,骑一匹高头乌骓劣马,拿一杆铁柄蘸金大斧。
那将出阵大叫:那一个讨死的贼敢来挑战?”樊武瑞骤马当先,大叫道: “吾乃陈元帅部下先锋大将樊,奉圣旨特来擒汝这伙小贼,天兵到此,不下 马纳降,更待何时!”薛志义大怒:“汝等无道,百姓遭殃,可恶你这班不 思尽忠报国,老爷正要兴兵吊民伐罪,今日却自来送死,快下马,免汝一斧!” 樊武瑞大怒,舞刀跃马杀过阵来,薛志义横蘸金斧迎敌。两个一来一往,战 了三十余合,不分胜负,樊武瑞暗暗喝采。二将又斗了数合,樊武瑞虚砍一 刀,拨转马佯输而走,薛志义不舍,赶入阵来。樊武瑞看薛志义来得渐近, 背取飞叉,照心窝一叉剌来。薛志义早已看见,侧身躲过,遂不再追,回马①
揲(shé,音舌)一蓍(shī,音师)——用蓍草占卜,算一卦。跑入本阵。 樊武瑞大喝:“泼贼,走那里去?”放马赶来。薛志义笑道:“我放你去罢了,如何又来纳命?”两个又斗四十合。薛志义回马便走,樊武瑞赶来。 薛志义斜拖大爷,拈弓搭箭,看得清切,射一箭来,正中樊武瑞的马头。那 马就回路到门旗边,负痛前足跪倒,将樊武瑞掀翻地上,薛志义飞马轮斧, 拦头便砍,却得牙将奋死救了性命。薛志义大杀一场,施大用、夏景左右两 支救军到,接应去了。薛志义得胜,收点喽罗回寨,李秀接着,大喜,设宴 庆贺。  樊武瑞进入中军请罪,陈玉道:“据你武艺,不在那贼之下,为何挫动 锐气?”樊武瑞道:“小将和那贼交战,也不见高下,正追赶间,不提防战 马被他射倒,故此有失。明日再战,誓杀此贼,以报今日之仇。”陈玉笑道: “胜败兵家之常,何足为罪?我向闻人说,剑山大盗薛判官,英雄无敌,今 日果然,必须施计擒获此人,其余小寇不足破矣。”发付樊武瑞:“回寨将 息,谨守营寨,不可出战,待我设计破之。”众将听令,各自营将,按兵不动。  次日黎明,薛志义领喽罗下山挑战,陈玉传令:“众将士不可出营,妄 动者斩!”薛志义教喽罗裸衣辱骂,至日晏方回。一连三日,不见一军出来。 薛志义心下疑惑,和李秀商议,李秀道:“大哥不可轻敌,彼大军到此,按 兵不动,必有诡计。况苗三弟往林住持去求计,未见回音。我和你深沟高垒, 谨守四面关隘,待三弟回时,另作良图。不可挑战,落他机彀①。”薛志义笑 道:“二弟说话太懦,看彼先锋不过如此,其余将士可知。总有雄兵百万, 吾何惧哉!我只要杀得他一人一骑不回,方遂吾愿。”昔贤有诗叹曰:兵骄必败从来有,将在谋而不在刚。 盖世英雄何所恃,试看项羽丧乌江。薛志义不听李秀之言,次日平明,又率喽罗擂鼓呐喊杀下岭来。不见敌军,喽罗储依旧裸衣赤体,千般辱骂。已时直至未未,众心已懈,正欲回军。 只听得一派鼓声震地,官军寨中旗帜皆起,万余军士拥出。一员大将,乃左 翼将军施大用也,大叫:“何等泼贼,辄敢大胆骂战?”薛志义定睛看时, 却不是樊先锋,另换一将,生得猛勇,但见:头戴锁金兽口扎巾,身穿团花绿锦战袍,外罩铁叶龙鳞锁子甲,腰系钑花柳叶黄金带。左胁下挂一张雀画铁胎弓,绣袋内插数支利镞狼牙箭, 身骑惯战枣骝马,手执纯钢丈八枪。
那将跃马而出,薛志义并不答话,横斧杀来。两员将战至数合,施大用 驾隔不住,拨马而走,薛志义骤马赶来。约走里余,施大用回马战了几合拨 马又走。薛志义怕有埋伏,不敢追赶,正待抽马转身,只听得鼓角齐鸣,夏 景从东南上刺斜里杀来,手执方天画戟,纵马喝道:“狂贼至此,快下马受 缚!”薛志义大怒,挺斧来迎。两个战上三十余合,夏景力怯,虚刺一戟, 放马往西面走。薛志义杀得性起,大喊一声,紧紧随后追来。约赶半里之地, 夏景勒转马头,往北落荒而逃。薛志义单骑急追,赶过前山谷口,不见了夏 景,勒马复回旧路。正走之间,又听得金鼓喧天,树林中闪出一员猛将,却 是樊武瑞,笑道:“铁判官到此也要化了,不要说是雪判官。快下马投降,①
机彀(gòu,音够)——牢笼,圈套。收你为部下小卒,不然,顷刻即为无头之鬼。”薛志义喝道:“胡说!你是 我手里败将,走的不算好汉!”樊武瑞道:“今番决不饶你!”舞刀劈头就 砍,薛志义持斧架住,拼命相杀。正是: 欲求生富贵,须下死工夫。不知二人胜败若何,且听下回分解。第十七回古崤关啜守存孤 张老庄伏邪皈正诗曰: 敢死英雄已作神,存孤今复有孩婴。 诡言悲切能酸鼻,巧语凄其最动情。 赚渡古崤离大厄,潜修禅室乐余生。 邪魔侮道欺真觉,正法维持一坦平。  话说樊武瑞和薛志义两个奋力战有百余合,樊武瑞卖个破绽,跃马沿山 而走,薛志义大喝:“败将休走!”奋勇追来。不上数十步,猛听得一声响 亮,如山崩地塌之势,薛志义连马和人跌落隐坑,四周伏兵齐起,挠钩枪戟 乱下。薛志义纵有铜头铁臂,到此如何施展?谅到不能脱身,大叫一声,拔 出腰刀,自刎而死。可怜半世英雄,公作南柯一梦。有诗为证: 盗贼全其名,自刎黄泉下。 堪嗟降虏人,遗臭千年骂。却说众军士抓起尸首,送入陈元帅寨前来。陈玉令取下首级,尸骸抬在一边,即时传令三将:“并力一齐攻上山去,剿除余寇,洗荡山寨,不可迟 延。如能先登者,算为头功,退后畏缩者斩!”樊武瑞、施大用、夏景听令, 三将合兵一处,摇旗呐喊,鼓声震天,奋力杀上岭来。再说败残喽罗逃得性命的,奔回山寨,报说:“薛大王败阵而死,官兵顷刻就到寨中。”喽罗听说,魂飞魄散,你我不能相顾,各自逃生。守关喽 罗望见大队官军拥至,如波翻浪沸一般,尽皆抛枪撇剑弃关而走。官军拥至 岭上,放起连珠号炮,陈元帅大兵掩到,山寨里喽罗东逃西窜,自相践踏, 死者不计其数。李秀听报薛志义已死,官军杀来,大哭道:“薛大哥不听良 言,致有此败,我留这残躯何用,不如死休!”正要投崖,忽见沈全忙来抱 住,哭道:“二大王,不走更待何时?”李秀道:“薛大王既死,我岂忍独 生,今愿相从于地下。你当快走,不要为我耽搁,误你性命。”说罢,投山 侧深崖而死。沈全救之无及,只得含泪逃出后山,正奔走间,见一个大汉右手执剑,左手抱着一个孩童,慌慌张张,走入树林中去。沈全叫道:“前面走的是谁?” 那汉子回转头来,沈全认得是薛志义随身心腹勇士胡小九,原是陕西人,昔 年为一友落难,不顾家业起身救之。后来这友负义,反唆人告害,因此小九 忿怒,将他杀了,逃至剑山,投在薛志义部下。薛志义见他识些拳棒,做人 忠直,收留帐下为一名头目。当日见官军上岭,正慌慌逃走,奔出后寨,忽 见一女子弃一小儿于地,胡小九看时,原来是薛志义的儿子贞儿,年方二岁, 那女子原是掳掠来的,弃子而逃。胡小九想道:“大王爷有恩于我,今死于 非命,止有这一点骨血,我若不救他,就是负义之人了。宁可我舍命,不可 使薛大王绝后,逃不脱时,情愿同死。”即忙抱了贞儿,拼命逃窜,树林中 却好遇着沈全,慌忙道:“沈大哥快来,同你一处逃命。”  沈全道:“你抱着公子,怎么行得动?不如弃了好走。”胡小九垂泪道: “大王爷待你我不薄,可怜他半世飘零,止存这点骨血,若临难忘恩,弃他 自走,禽兽不如了。你要自去,我必须要救小主人,生死愿同一处,以报薛  大王平日之恩。”沈全道:“你既有救主之心,我岂无存孤之意?适才所言, 乃是探你之心。我情愿和你舍命救小主,一处逃生。”胡小九大喜,道:“既 如此,快走快走,官兵入寨了,寻条活路,再作道理。”沈全道:“四面喊 声大震,官兵围裹将来,若走不迭,必遭杀害,快随我来,有一个僻静去处, 尽可藏身。”  胡小九听说,随着沈全,踅入树林深处,傍着一座小山,跳落山岩。却 是一带石磡,磡边有一大土洞,石块堵住洞口,外窄里宽,沈全领胡小九忙 掇开石块,抱着小主钻入。洞中甚是深邃,山隙透入亮来,又不黑暗。仍将 石块塞了洞口,转入沉处,二人拂地坐下。喘息既定,胡小九将些干粮果食 与小主吃,两个也自吃些。胡小九问道:“沈大哥,你如何知此处有这土穴?” 沈全道:“小弟时常有些掳掠的金钱,或是大王赏赐的物件,屡屡失去,没 处安藏。闲时寻得这个去处,山野僻静,足迹不到,并无人知。此洞甚是弯 曲,藏风纳气天生成的,所在财宝,都埋在这土里,我掘起你看。”说罢, 双手去掘开泥土,只见一块石板盖着,沈全揭起石板,取出两三包金银,与 胡小九看,说道:“有此金银,尽可度日。”胡小九道:“小弟正思量身边 没有分文,怎生逃得性命,今大哥有了财物,放心可以逃难。”两个不敢高 声商量,在土穴中藏身,不在话下。且说陈元帅定下计策,将薛志义诱落陷坑杀了,驱兵扫荡山寨,就如风卷残云,把这些喽罗杀得七零八落。一面收拾金银财宝、粮食货物,装载上 车送入营中,一面放火焚烧山寨,又差军四围远近搜杀余党。即日班师,回 至钟离郡,知府邵从仁迎接入城府厅上,饮太平宴,庆贺大功,赏赉军卒。 数日已毕,军马奏捷回京,一路无话,直抵建康。陈玉率领樊先锋等,入省 院参见谢、牛二枢密,陈玉将征剿薛志义功劳细陈一遍,递了功劳簿,进上 财货等物。谢举、牛进大喜。次日朝见武帝,备奏此事。武帝传旨,升陈玉 为都督府左督大将军,先锋樊武瑞、施大用,夏景、知府邵从仁等各升三级, 随征军士俱各犒赏。不题。再说沈全、胡小九和贞儿在土穴中藏身躲难,怕有搜山官兵,不敢出洞,忍饥受饿,存了数日,幸而荒僻去处,无人寻到。打听得官军退去了,方才 敢离穴,一步步担着干系,取路往北而行。出了村口,两个上饭店吃些酒饭 又走,胡小九道:“如今和你计议,往那里去安身是好?”沈全道:“我已 筹画在此,他处难以藏身,不如奔入梁州,东魏去投林住持,寻着三大王, 另作生计。”胡小九道:“我也是这般想,只恐关隘有阻,怎的过去?”沈 全道:“自古说,有钱十万,可以通神。若有人拦挡时,用些钱财,自然脱 身过去。”二人穿了破损衣服,装做乞丐模样,抱着贞儿,一路小心而行。 走了数日,已近古崤关口,及是梁魏两国交界去处,胡小九抱着贞儿, 沈全提着破篮,拄了竹杖,正要过关。两个管关军士劈头拦住,喝道:“站 首!我看你二人身上虽然褴褛,规模生得雄壮,决不是求乞的,莫是不良之 人?解开衣服,搜检明白,方才放你出关。”胡小九垂泪道:“小人两个原 不是乞丐之人,负一身莫大冤枉,逃难至此,望乞二位长官怜悯,放我过去, 实是再生之德。”一个军喝道:“胡说!有什冤枉?决是奸细,拿去见关主,查问端的,方可放行。” 沈全哀求道:“小人两个不是奸细,因无生理,投托吴郡一富户为门客。家主石音,是一豪杰,大妻乔氏无子,娶一妾名为似兰,生下小人手中抱的 小主,年方二岁。不想家主病亡,主母乔氏,听弟乔三唆哄,将妾似兰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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