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是座北朝南,南面100米有条迷宫的十字路口,我的家迷宫的十字路口的西北下,现在打了个围墙围墙大门朝东,门口对

地理,聪明人来,可以加分李家桥乡有一处著名的风景圣地 张亮打算利用假期去哪里 去到半路 有个十字路,有个路牌,根据左西右东,上北下南的方法,他走了有可是最后错了,是路牌错还是他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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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路牌些这“李家桥
他错.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的方法只是用于地球上空俯视地球而言,一般在地球上的时候,还是根据太阳的东升西落法看方向.选择“东、南、西、北”填空.(1)早晨上学,芳芳出家门,太阳在背后,家的大门对着______面;(2芳芳坐公交车上学,她看到太阳在她的右边,公共汽车开向______方向;(3)到了十字路_百度作业帮
选择“东、南、西、北”填空.(1)早晨上学,芳芳出家门,太阳在背后,家的大门对着______面;(2芳芳坐公交车上学,她看到太阳在她的右边,公共汽车开向______方向;(3)到了十字路
选择“东、南、西、北”填空.(1)早晨上学,芳芳出家门,太阳在背后,家的大门对着______面;(2芳芳坐公交车上学,她看到太阳在她的右边,公共汽车开向______方向;(3)到了十字路口,公共汽车右转弯,公共汽车开向______方向;(4)转弯后,芳芳看到路的左边是医院的大门,医院对着______方向;(5)医院的对面是公园大门,公园对着______方向.
(1)早晨上学,芳芳出家门,太阳在背后,家的大门对着西面;(2)芳芳坐公交车上学,她看到太阳在她的右边,公共汽车开向北方向;(3)到了十字路口,公共汽车右转弯,公共汽车开向 东方向;(4)转弯后,芳芳看到路的左边是医院的大门,医院对着南方向;(5)医院的对面是公园大门,公园对着北方向.故答案为:西、北、东、南、北.
本题考点:
问题解析:
(1)早晨,太阳出现在东方,背对太阳,则面对的是西方,据此解答即可;(2)早晨,太阳出现在东方,也就是此时太阳在右边,则汽车开向北方;(3)原来是向北方的,右转弯后,开向东方;(4)汽车向东开,左边是北,则医院对着南方;(5)进而得出公园对着北方.出售新高十字路往南100米。二楼上四下四,_代县吧_百度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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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在十字路四角的西南一角,坐北朝南。后、东均是路,前有别家房子,西侧有人家,现想建两层楼房有何不好
问题来自:北京
| 提问时间: 17:30
房子在十字路口四个角之一的西南角,坐北朝南。后、东侧均是马路,西侧有人家,前方有人家房子,后侧马路对面有房子高8.5米,东侧马路对面有房子高8.5米,想建两层楼房高度在10米左右,大门朝北且刚好对着后面马路对面人家的窗子,请问这样有什么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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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格局我大概清楚了,建议你的房子不要比别人的高,这样会担不起来,有凶祸或破财的事情发生。另外,大门朝北,建议能够配合一下男主人和女主人的八字看一看,适不适合居住北门,如有更好的选择,好及时调整。如需详细说明,请附八字及房屋平面图。鸿德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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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个图看看吧,具体些。。
您好,您可以把房型图上传。
大门开的位置很重要,可以影响到你的财运情况。另外方式室内的格局跟重要,在你没有兴建之前,最好将规划图传上来,以便决定格局是否符合风水要求。
要实地看,或者画上草图,标明方位才好判断的。
您这个布局我已经看明白,这样建房没有什么不好,但是不能太高。特别是周边的房子都比您家矮很多的话(超过三米),容易造成绝户格局,即只生女儿不生男孩。另外按照您的描述,这个房屋甲木旺壬水旺,建房子的时间会在今年冬天,逢甲年壬年是非比较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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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介绍了故乡的概况,该讲讲我们疃儿、我们家啦。
我们那个疃儿叫打线徐家,在县城东南约三里路的地方。黄县城——现在叫东莱街道了,是北齐时建立的,在黄县的北部,洚水河的西岸。洚水河是一条季节性河流,夏天雨水多,南山一带山洪暴发,顺着地势向海里流,河里面浊流滚滚;秋天一过,河水渐渐枯竭,一年的大部分时间河床都是干涸的,便成为进行集市贸易的地方。每逢单日,人们在这里赶大集,南山的农民运来松柴,北海的渔民送来鱼虾——黄县在海边,居民不吃隔潮的鱼,所以卖的都是刚打上来的鲜鱼,用马蔺草柔韧的叶子穿起来,给顾客提回家去,卖不完的鱼送往他县,所以有“臭鱼烂虾,来到栖霞”之说。集市上还有日用杂货,蔬菜水果,各种熟食小吃,应有尽有。我们进城经过这里,常常花一两个铜板买几片带卤的驴肉,盛在用纸卷起的圆锥形小筒里,边走边吃,当时觉得人间美味莫过于此了。这里还有几个拉洋片的,我们也曾坐下去看,里面不过几张城市风景,无非是街道、电线杆之类,没啥意思。有一年,来了一个马戏团,就在河道上用布围成一圈,卖票演出。我们曾买票进去观摩,有几位男女艺人骑着马绕场飞奔,表演竖蜻蜓、镫里藏身等等把式,有几位武术家舞刀弄枪,表演硬功,还有狗熊、猴子登场,好像还有老虎和其他动物,但我记不清了。当时我很佩服那些女骑手,认为她们是了不起的女英雄。每到旧历年底,这里就搭起长长的席棚——叫做画棚——卖年画。这时候,天津杨柳青、苏州桃花坞和潍县的木版年画已经很少了,只有灶码还是木刻的,其余全都是上海的新年画。所谓新,是指它的印刷技术,至于内容,则仍然是老一套,不过增添了一些摩登仕女和“枪毙袁瑞生”之类的社会新闻而已。
&&&&黄县城不大,但有两重城墙,外面的一道用三合土筑成,叫作圩子,里面才是砖石砌成的正式的城池。两重城墙都有拱形的门洞,两扇大门晚间要关闭,第二天早上再打开。街道的两旁,总有几个乞丐坐在那里。这不是普通的乞丐,而是所谓“叫街”的,他们有的用菜刀不断地拍打胸部,直打得血肉模糊,一片狼藉;有的用一个铁铃铛柄上的尖刺,不断扎自己的天灵盖,鲜血从乱发中流出来,沿着肮脏的面孔向下淌,样子十分可怕。同时,他们还发出凄厉的哀嚎:“可怜可怜吧,老爷太太!”这些人都是丧家失业无以为生的,否则谁会这样残酷的戕害自己的身体呢?他们的悲惨的形象,使我意识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些比我们更加不幸的人们。街道上铺着青石板,但年代很久,已经被人马车辆弄得坑坑洼洼起伏不平。我们穿过城门洞时,常常遇到兽力大车从那里经过,赶车的人一边用鞭子约束牲口,一边招呼:“guang油咧!Guang油咧!”提醒行人当心蹭到车轴上的润滑油。进了外城(圩子)东门如果沿着围墙往北走,就会看到路西边有一排低矮的房子,据说那是一个土倡聚居的地方。常看到一些面容憔悴的女人坐在门口等候客人,有时也能看到几个完事的男人,一边提裤子一边走出来。当时我觉得这些男女都很可怜,感到那里空气不好,但这又是我们去东北隅的必经之路,如果从北关绕到东北隅,那就太远,所以只好加快脚步,赶快走过去。&&&
县衙门坐北朝南,城中央有十字路,这些都是一切旧城的固定模式,没什么好说。值得一提的是,黄县大十字路口大槐树下有一家包子铺很有名。黄县城的包子,特点是不用发面而用烫面作皮,几乎是纯肉馅,菜很少,很像蒸饺,只是略大。其实黄县最著名的特殊美食不是包子,而是肉盒。这是用油面、烫面、冷水面混合作皮,鲜肉虾米葱韭等作馅,做成一个个圆圆的小盒子的形状,有大小两种,小的馅料更精。不论大小均用油煎炸,通体金黄,味道鲜美。十几个包装起来成为筒状,是馈赠亲友的极好礼品。制作肉盒最著名的一家饭店,是南大街的丰聚园,现在恐怕早就没了。由于肉盒制作技术精致,价格不菲,在市场上难与美式快餐竞争,据说现已逐渐失传,这是很可惜的。我从网上看到现在肉盒的照片,那只是一个稍厚的肉饼而已,不是当年的肉盒了。
我们家祖上世代是县学的门斗。所谓门斗,就是兼管门房库房——主要是粮库,除了看守门户,他还要给那些“食饩”的生员——廪生们发放口粮,每月六斗,门斗的“斗”字即由此而来。所以,我们家原来住在城里,在城区的东南部有一处房子。清末县学废止,曾祖父和祖父改行经商,才在郊区的打线徐家村置了房产,迁到城外。城里那所房子租给人住,按时去收房租。抗日战争爆发前夕,祖父病倒了,大哥在青岛还没回来,家里只好叫我这个十岁的孩子前去收房租。记得那是一个坐西朝东的院落,一位妇女苦笑着向我诉说生活的困难,并且告诉我,家里实在没有钱。我很同情她的处境,况且本来我对收租就是勉为其难,所以并不坚持讨要,但也不会说什么安慰的话,于是点点头,转身离去了。此后战乱一起,我们全家各奔东西,远走他乡,身家性命全都置之度外,连打线徐家的住所也弃之如敝屣,谁还会去过问那所祖居的老屋呢?解放后经过住房改革,也许早就数易其主;近年城区重新规划,大约已经完全拆除了。
从县城东门出来,过了河,就是林家庄子和小栾家疃。小栾家疃有美国人办的教会学校——崇实学校和怀麟医院。崇实学校是由美南浸信会1888年派遣来华的牧师蒲其维(普鲁伊特)夫妇于1892年创建的,开始时在城北宋家,叫哈约翰学校,或称华洋书院,1904年才迁到小栾家疃,1909年改称崇实学校。1920年与其他几所教会学校合并,从幼稚园到高中,并增设大学预科和神学院,总称崇实大学。这所学校当然是帝国主义对华文化侵略的一个设施,原本的意图不过是培养为其所用的洋奴,然而事与愿违,在民族危机和时代潮流的冲击下,许多在此就读的青年,后来都走上革命的道路,单是我熟悉的就有谢华(全国政协农村工作委员会副主任)、马仪(国家经委副主任)、丁方明(山东省副省长)、李善一(驻古巴、扎伊尔大使,美术家)、田少伯(辽宁省文化局副局长,辽宁文联副主席)、田志强(上海文汇报党委书记)等十多位,我的三叔陈英和一位族叔陈衡也曾在这里读书。他们中有的成为革命烈士,如牺牲于1939年河南战斗的《大众报》编辑杜纯德(深如)。我和杜深如并未见过面,但在报上看过他的诗作,觉得很合我的口味。记得有一首是悼念诗人蒲风的(当时传闻他已死,后来知道不确,1942年才病逝于新四军),我知道蒲风就是从这里开始的。而且,1940年我到报社时,杜深如牺牲不久,人们常常惋惜地提起他,自然也受到这种情绪的感染。
怀麟医院与崇实毗邻,也是浸信会办的,由美国西差会出资。这是浸信会在中国开设的第一所医院。创办人艾体伟1901年来华,先在黄县开办怀麟医学校,1902年建立医院。1926年艾体伟返美,安鼐森继任院长。这时医校停办,另办怀麟护士学校。日军占领时期,将怀麟医院改成县立医院。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军接管该院,使其为侵略战争服务。1943年11月22日夜间,我军一个营配合民工袭击了该院,炸毁日军碉堡,全歼守敌,在医护人员协助下,将全部医疗器材运往根据地,该院从此停办。
我们村——打线徐家在县城东南方,到县城时总要从小栾家疃附近经过,可以看到那里的几座楼房——人们叫它鬼子楼。有时还可以看见几个小洋鬼子在花园里玩耍。有一次,几个花鼓艺人在那里表演,我们曾凑近去看,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打花鼓。小栾家疃距离我们村只有二里路,可我小时候从未去怀麟医院看病,主要是家里缺钱,有点小病能挨就挨过去;同时老人对西医不大信任,宁肯找些土法偏方,也不肯到医院。在青岛的时候,有一天我在阳台上剥弄盆栽的小辣椒,看到爸爸从楼前经过,我大声叫他,但他听到后只笑着向我招招手,便走过去了。我伤心地大哭起来,用手去揉眼,眼睛很快就红肿起来,后来又溃烂了。1930年,因白色恐怖严重,父亲把我们送回老家黄县,不久,他便被捕入狱。回到黄县以后,祖父并不送我去医院治眼,而是根据一个偏方,用香油浸泡熊胆每天涂在我眼上,但是并不见效;又叫我清早起来到野外田间用庄稼叶子上的露水洗眼,也没有用(后来知道:每滴露水里面都有几粒尘土,这就增加了感染的机会)。这样拖延了七八年,直到抗战爆发,父亲出狱回来,才领我到怀麟医院去。医生给我开了一些硼砂,给我一个洗眼杯,洗了十几天就完全好了,但左眼皮上却留下一些疤痕,至今仍可隐约看出。
教会人士如此努力,但基督教在一般人心目中影响甚微。我们村离县城和小栾家疃很近,有时也有教徒跑来传道,散发些彩色的图片。但人们虽然拿了这些图片,对他们的说教却嗤之以鼻。有一句顺口溜可以为证——“耶稣,耶稣,越拨拉越粗”。这虽是一句下流话,但却足以说明人们的态度。
从小栾家疃继续向我们打线徐家走,路旁有一个很大的陵园,这是黄县首富丁百万家的墓地,四周用“花墙”围起来,墙垣不高,踩着透空的格子很容易爬进去。里面栽满了高大的柏树,枝叶蔽日,使整个墓园有点阴森怕人。每座坟墓的前面都有石桌、石香炉和龟驮碑,碑上镌刻的文字记述着这些死人的事迹。有一次我们从那里经过,有几个人趴在墓园的花墙上,向里边张望。我们也好奇地去看,据说有一对男女在里边野合,但看了一会,并无动静,我们便继续赶路回家了。
从这里到打线徐家,还要经过一个竹园村,同我家关系密切的表姑李星峰,就是这个村的。她是哪一类表亲,我始终不太清楚,总之似乎很疏远。不过由于她嫁给了我的族叔迈千,而迈千叔由于思想进步,同我父亲接近,而且都在青岛活动,他们夫妇两位都是经我父亲介绍入党,所以同我家有一种特殊的关系,比一般亲属更为亲密。但她人在青岛,所以我从未去过她家,甚至没进过村,只是常从村前经过。祖父病重的时候,她的父亲曾来看望,这是一位清瘦、文雅的老先生,与他体态丰盈的女儿们大不相同。记得他给祖父带来一包肉盒,但祖父只吃了一点,大部分都叫我和弟弟吃了。竹园村在路北,路南面是菜园泊,稍远一点有一个村庄叫北二里处,顾名思义,可知它离县城二里路。伯坚曾在这里上学。隔着一条河——洚水河,南面就是南二里处。后来我和伯坚都在那里上学。
南二里处到打线徐家大约一里路光景。我们村很小,公社化时期属于宫疃大队,现在可能还是宫家疃行政村的一个自然村吧,所以很多地图上没有这个村子。宫家疃比较大,就在我们村北边,略微偏东,中间只隔着一条小沟。宫家疃东面路边有一座小土地庙,有人死了,家属要去向土地爷报告,这叫“报庙”。路东面又是一个很小的村庄——王家疃,现在大约也属宫家疃了。这里有一个姓王的男孩曾和我一道去张家沟上学,我去过他家。
打线徐家村的正东约一里路,就是龙泉、凤山。所谓龙泉,我们通常叫它“龙湾”,是一个不大的池塘,周围有护栏。据说当初泉源很大,泛滥成灾,后来人们用一个碾盘压住,让泉水只从当中的孔道汩汩涌出,才成为现在的样子。民间还有一个古老的传说:龙湾里曾有一只凶猛的白蛟。蛟这种动物常见于民间传说,但它到底是什么,谁也说不清楚。许慎说它是“龙之属也”,《抱朴子》则说“母龙曰蛟”,现代人大致认为古人所谓“蛟实际是鳄鱼一类的爬虫——总之,龙湾的蛟时常伤害人畜,人们不堪其苦,但又无可奈何。有一个小货郎路过此地,听到这种情况,决心为民除害,于是全身捆扎了许多尖刀,手里还拿着两把宝剑,来到龙湾向白蛟挑战。白蛟一口将他吞下去,但却被利刃刺穿了肚皮,鲜血染红了泉水,呜呼哀哉了,勇敢的小货郎也壮烈牺牲。这是遍及全世界的屠龙故事,希腊神话传说中的赫拉克里斯,英国史诗中的贝奥武夫都是著名的例子。有人说中国没有屠龙英雄,至少是没有完整的屠龙故事(丁乃通:《中国民间故事类型索引》),其实不然,我们家乡就有。值得注意的是,这个屠龙英雄,不是王子也不是武士,而是普通人民,一个肩挑负贩的小货郎。
龙湾南面,山路两旁,是古庙慈救寺,据说兴建于明代弘治年间。从山门进去,院子里也有一个池塘,有石雕的围栏,大约与外面的龙湾一脉相通,但这里的地势较高,水较浅。龙湾的水向北,流往泉水疃。大姨的女儿花子就住在那儿,我曾到她家去过,记得小小的房间里面洋溢着花红果子的香味。慈救寺院里的泉水则向西流,妈妈常到这里洗衣服,我们也常到这里玩,捉小鱼,摸螺蛳。我曾有一首小诗,写这条小河——
我爱故乡的流水
我爱流水滋润的故乡
记得我曾放浪地仰卧在
&&&&山寺前溪边清凉的柳树荫
看倦了云涛流逝的天海
合拢眼,让蛱蝶停落在眉心
记得我曾蹲坐在
&&&&溪边那方青石上面
用钓杆逗着水中鱼
有时竟忘掉吃午饭
&&&&&&&&&&&&&&&——&《&流水&.&故乡》(1941)
每年春天,阴历四月十四,这里都要举行庙会,周围几十里的人都会赶来参加,漫山遍野搭起帐篷,摆起摊位,冷寂的山寺顿时热闹起来。庙会上,人们要进行种种交易,不过孩子们关心的只是各种小吃。这是孩子们的节日。那正是“红了樱桃”的季节,新鲜甜美的樱桃、草莓刚刚上市,每年第一次吃樱桃就是这一天。所以在我的记忆中,庙会、春天、樱桃,总是连在一起的。水果之外还有各种甜食。有棉花糖、热糖,还有糖人等等。热糖是把稠黏的热饴糖在光滑的石板上摊平,切开来卖。一个铜板可以买一片,挑在竹签上,放到嘴里吸吮。有一次我玩游戏中奖,得到一个糖人,但却发现它虚有其表,并不好吃。还有各种玩儿的东西——彩绘的小风车啦,“琉璃卟噔”啦。后者是用极薄的玻璃做成瓶子的形状,从瓶口一吹,瓶底震动,发出“卟噔卟噔”的声音。不过稍一用力,会将瓶底吹破,倘再把碎片吸入喉咙,那就很危险了,所以我们从来不敢买它玩儿。这种危险的玩意儿,现在已经绝迹了。
慈救寺建在凤凰山麓。所谓凤凰山,其实是一个低矮的丘陵,本来没有名字,至少我们从未听说过它叫凤凰山,我认为这是好事者因龙湾而附会的名目。既有龙泉,又有凤山,成双成对,龙凤呈祥,何等完美。有人就是喜欢捏造这样一些毫无意义的事物来自我满足。不过现在这里是革命烈士陵园,却成为一个真正有意义的地方了。1986年中央电视台为我录制音乐专题《妈妈,请看着我》时,我曾由龙口市史志办的曲长征同志陪同,瞻仰过这所陵园。当时的印象是相当荒芜,似乎管理不善,不过最近从网上看,已经修葺一新了。以前这里的山坡上,有几个洞穴,虽然里面已经填塞,但洞口还可以进去。这种地方是各种动物的天然栖息处,说不定还有原始人的踪迹,我曾钻进去查看,但只找到几块石英石。现在,这些洞穴恐怕已经填平,难以找到了。
从这个所谓凤凰山向南,是三个毗连的丘岗,一个比一个高大,我们叫它小塂、大塂,最南边那一座也就是最高的一座,上面有一座玉皇庙,所以叫做玉皇顶。这三座丘岗都是我们经常登临的地方。当时黄县没有煤炭,做饭、取暖全靠柴草,这有几个来源:一是庄稼的秸秆;二是购买松柴——前面提到,这包括成捆的晒干的松枝、松木棒(叫做火头棒棍,用于动大火的时候)和松果(叫做松葫芦,只用于烧开水壶);但这还不够,为了弥补这种不足,每到秋天,孩子们——也有些大人就要到野外拾草。这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到田间搂豆叶。在收割后的豆地里,会留下许多豆子的枯叶,拿一个筢子在田里拖着走,豆叶就会穿到筢齿上,筢齿有两种,一种是竹子的,一种是铁丝的,一会儿筢齿上穿满了豆叶,就把它们褪下来,聚成一堆,等到收集得足够多,或时间已经不早,就把搂到的豆叶装在篓子里,背回家去。田里的豆叶搂光了,就要上山拾草。在山坡的枯草地上也可以用筢子搂,但是不如用镰刀割来得快。所以上山的时候多半带着镰刀。割了草,摊开来尽量晾干,这样可以减轻些重量,多背一些。回家时,用绳子把草捆起来,这是专门用来捆草或庄稼的绳子,绳头上有一个菱形的木枷,把它向绳扣里面一塞,草捆不会散开。背回家里还要把草晒干,然后堆成草垛,冬天里慢慢使用。小塂上的草割光了,就到大塂,然后再到玉皇顶。玉皇顶山坡上生满苫草,“苫”字在黄县方音中与“仙”字无异,所以我曾以为这是一种仙草,还曾尝尝它是什么味道。后来猜想大约由于这种草比较长大、坚韧,可以用来苫盖草房,所以叫做苫草。苫草结实耐烧,但相对的较重,玉皇顶离我们村又较远,要背回家去也不容易,所以很少割它。我们常去的地方还是小塂大塂。
孩子们上山拾草,是劳动,也是玩耍,山上有各种花草野果可以采摘,小孩子好奇,什么都想尝试一下,胆子也大,不害怕中毒。最安全的当然是花蜜了,蒲公英开花的时候,花蜜最多,我们叫她“甜酒”,常常摘下花冠,像用杯子一样直接去吸。有一种小草,不知其名,生着一层层莲花一样的叶子,叶片肥厚,饱含水分,略带酸味,口渴的时候,摘几片嚼嚼,立刻口颊生津,渴意全消。肚子饿了呢?有一种植物的块根,我们叫它老母鸡肉,用火烧熟之后,里面是带丝的白肉,十分香甜可口。如果想吃动物蛋白,那也好办,逮几只蚂蚱烧得焦黄,就是喷香的美味佳肴。倘要调味,这儿有泽蒜,这是一种像小葱似的野菜,根部稍微粗大,有点像蒜头,味道也是辣的,可以增进食欲。饭后水果也随手可得,有一种小灌木叫做侧李,结出小小的紫红色的果实,虽然又酸又涩,但正好帮助消化。如果嫌它酸涩难吃,不要紧,还有栝楼,这是一种小葫芦,据说成熟之后有鸭蛋那么大,但我们拾草时它还小,倒也是甜的,而且可以防止大便干结呢。这种别具风味的野餐,本来是孩子们的一种乐趣,最近拿到诺贝尔奖的莫言,童年时大约也曾享受过这些美味,并且写在他的哪一本书里,可笑的是,有人却把这指为毛泽东时代的罪证,说共产党害得老百姓吃蝗虫!
大塂小塂都有一些梯田,但并不多,而且栽种也很粗放,似乎没有人很好地照料。小塂的顶上有一块平坦的地方,生着一片野荞麦。当初可能是什么人播种的,但后来似乎不再有人前来收割,这些荞麦便这样自生自落,年复一年,逐渐变成野荞麦了。我们登上山顶,眺望四面八方的田野山川,觉得心胸开阔,神清气爽,非常舒畅。我特别喜欢遥望北边的大海,看到那蒸腾着雾气闪闪发光的蓝色海水,总引起我无穷的遐想,盼望有一天能到海边一睹大海的风采。
玉皇顶山麓有一个村子,大约因为地势较高,叫做东埠,在我们村东南面,离我们村大约一二里路,但我从未去过那里。我们在张家沟上学的时候,东埠有一个女生也在那里读书,上学时走同一条路,但我们从未交谈。有一次我和哥哥从学校回来的中途,两人一起蹲在路边的玉米地里大便,恰好这位女生从我们面前走过,弄得我们非常尴尬,但她却没有任何表示,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我们村叫打线徐家,也叫打绳徐家,顾名思义,应当是以打线或打绳为生的姓徐的人们居住的村子。也许在遥远的某个时代曾经如此,然而实际上现在的打线徐家村,既没有人打线或打绳,也没有姓徐的人家,似乎于、孙两姓为多,此外还有王、刘等姓。父亲自述的材料,无例外地把村名写成“达善徐家”,恐也未必确当,而且我从未见到任何其他人这样写。我们村子很小,只有三条半街道,我家住在前街,北面有后街、小后街,前街前面是南园,虽有一些人家,但对面就是园林,“开轩面场圃”,不成一条街道,所以说只有三条半街道。其实小后街路北,也没什么人家,也只能算半条街,所以才叫小后街。
我们这条前街,是全村的主要街道。街道东头北侧是一座关帝庙,庙门朝西,对着大街。庙宇不大,只有关公和两旁侍立的周仓关平三座塑像。墙上有壁画,画着关羽的故事,记得有华容道、水淹七军等。庙门并不上锁,总是开着,这里就成了孩子们玩耍的地方,捉迷藏的时候往往躲在泥塑的身后,或者藏在庙的北面一条狭窄的夹缝里。关帝庙后面就是大道,南山那边进城的人常从这里经过。庙的后墙外,倚着一只废弃的碾盘。我小时候也像许多孩子一样喜欢寻根问底,也曾问妈妈:我是从哪里来的?妈妈的答复并不每次一致,有时候就说,我是从这碾盘后面捡来的,所以我常常很好奇地向那后面张望,希望能发现什么秘密,但却并无发现。庙门前面,有一片和庙的面积大小差不多的石坪,过年过节的时候在这里搭起蓆棚,挂起彩灯,男女来少都来观看。灯是我祖父捐赠的,是一套拔丝玻璃灯,一共八盏或十盏,上面有彩色的画图,记得也是三国故事。
关帝庙西边第一个门是“京拐子”家。“京拐子”是这家男人的外号,这个外号一语双关,非常巧妙:第一,他从北京带回一个女人,据说是拐骗来的,当然不一定是这样,也许只是私奔,甚至可能是明媒正娶;第二,他确实是瘸腿而兼驼背。这样,他这个“京拐子”的诨名就铁定了。他的北京女人,当时三四十岁,说一口纯正的京腔,在当地非常别致,但也为人们所接受,因为黄县人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特别是下关东的人很多,而东北口音与北京很接近,听惯了东北话,对北京话也就容易习惯了。
西边相邻的一家似乎姓于,卖豆腐为业。有一段时间,我每天早上天还不亮就到他家买新出锅的滚热的浆豆腐,拿回家来,撒上一点白糖,吃了上学去。当时给我的感觉是:他们要这么早就起来做豆腐,家里的生活一定很艰苦。还有一个印象是那座房子里有许多鸽子,到处都是,唧唧咕咕的,很不安宁。他家也有一个男孩,和我年纪龄差不多,但很少出来玩,也不上学,大约要帮父亲干活吧。
再往西是“泰源家,他们的姓氏我当时也许知道,但现在却记不得了,连“泰源”这个名号是人名还是堂号,是不是这两个字,也拿不准。然而这一家同我家却有密切关系。“泰源”的主人大约是商人,早已退休,平时很少出门,但我到他们家时见过他,他是一位颇为风雅的老人,喜欢花鸟。他们家有一个相当大的花园,栽种着各种花木,笼子里饲养着各种小鸟。他似乎整天都在花园里,记得我去看他的时候,他正在那里坐在葡萄架下的藤椅上,白发萧疏,戴着金丝眼镜,翻阅《芥子园画谱》。他自己也能画几笔,但不一定很好。同我们家过从甚密的是他家的老太太,她是栖霞人,年纪比她丈夫小,但比我母亲大几岁,赭红色的圆脸,性格活泼,能说会唱。他是邻居中最常到我家走动的妇女。1946年,我战后第一次回家过年。当时我热衷于搜集民歌,母亲告诉我:泰源家大娘会唱劳动号子,我想请她来我家演唱记录,但母亲说她不会来的,我只好登门拜访,记录了几曲子。母亲告诉我她不来我家的原因:1939年日军占领黄县后,到处搜捕共党干部的家属,母亲携带弟弟仓皇出逃,临走时把家中细软交给泰源家保存,但到抗战胜利母亲回到老家,泰源家却说这些东西已经不存在了,两家之间因此生了嫌隙,不再来往了。此事还影响到母亲和大姨的关系,她们姊妹本来是很亲近的,母亲的逃亡全靠大姨帮助,而母亲不把贵重东西交她保存,却托付给不可靠的邻居,使大姨十分不满。泰源家的儿子在关外做生意,娶的媳妇也是栖霞人。1940年我在蚕山之阴养病时,看到一位老乡家里墙上挂着一张照片,仔细一看,就是泰源家的儿子,问起来,原来他们是亲戚。
再过来就是我家的东邻了,但我们两家很少来往,我甚至记不起他家老头的模样。他家老太的模样我倒还记得,身材较高,面孔瘦长,棕黄皮肤,爆眼睛。她有时也来我家,但很少升堂入室,只是站在院子里和母亲交谈几句。有一次,妈妈和祖父怄气,大哭起来,惊动了这位老太太,她把梯子搭在院墙那面,踩着梯子,趴在墙头上进行劝说。在她这种好心的干预下,母亲只好擦干眼泪,向她表示感谢。他家的儿子也在东北经商,很少回家。他的媳妇很爱修饰,但很少出门。偶尔见到她,总是涂着很厚的雪花膏,面如银盆。这些年轻媳妇全都这样,极少抛头露面。
暂且不说我家,先说西邻。那是一个较小的院子,大约属于西面姓刘的人家,当初可能是给长工们住的,后来空置着,多半出租给外地人暂住。记得先是租给一个来黄县打短工的招远人刘永奎,后来永奎把他的父母兄弟全家搬来,那里住不下,就租了我家南院的房子,这里后来由老贾租住。这个老贾是西府人,说话跟我们很不相同,样子也不同,老贾有个十五六岁的女儿,一望而知其为西府来仔。胶东人一般是长方形或瓜子型脸,面容大方,眉目开朗,而西府人面孔较短,五官紧凑,不那么舒展。传世的孔子像,也是这副德行。这个老贾是彪形大汉,他也像永奎一样做短工,但抗战期间我的外祖母逃往青岛,把土地委托老贾出租,这个劳动农民就阔起来,变成二地主了。顺便说点题外的话,现在有些研究古莱子国的人,认为莱夷先在莱芜或昌邑一带建国,后被姜太公打败,逃到黄县,另建了东莱子国,因此至今有西莱子、东莱子之分。我认为,虽然莱子国的历史可能如此,但现代我们所说的“西府来仔”(或省略为“西来子”),决不是指西莱子国的人,只是说他们来自登州以西各府而已。“东来子”的称呼并不存在。
永奎是位老实能干的农民,他的弟弟则是个游手好闲的青年,他们俩相貌也不同,永奎是赭红脸,双目炯炯,人很精干,动作麻利;弟弟的面孔苍白,行动松松垮垮,懒洋洋地,像是睡眠不足的样子。这个弟弟结识的一个姘头,自称能够通灵,就在我们南院那座房子里表演她的巫术。我也曾好奇地前去参观,只见当中的房间里挂起幔帐,点着香烛,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浓妆严抹,坐在帐子里,哼哼呀呀地在唱,但是听不出唱些什么。许多人在围观,也有人磕头求助,那女人就给他一个纸包,里面有一点香灰,据说包医百病。这场闹剧继续了好多天,最后好像发生了什么家务纠纷,那个女巫走掉了。
接着说我们的街坊。老贾住的那个小院西边是一个大车门——所谓大车门,比一般的门宽得多,有五六扇门板,平时只开一个小门,大车通过时才完全打开。有大车门的人家都比较富裕,否则养不起大车和骡马。这一家姓刘,老头是外祖父的兄弟行,所以我们也叫他姥爷,但他的形象在我记忆中很模糊。只记得他们家有一个嫁不出的老闺女,但也不过二三十岁吧,这在今天很常见,但在当时却已很少有嫁出去的希望了。关于这位老处女,我也只记得一件事:抗战爆发前后,歌曲《松花江上》很流行,歌中唱道:“九一八,九一八,在那个悲惨的时候....这位老姑娘听了纳闷,问人家:“怎么‘揪一把,扭一把’?”当时邻里间传为笑谈。
在这一家院子墙外的街道边,有一棵很特别的树——皂角。皂角树的种子像豆角,但荚皮很坚硬,像木头一样。这是一种天然的肥皂,搓起沫来,可以用它洗脸。当时人们为了省钱,会用各种东西洗涤,皂角之外,外还有猪胰子(猪的胰脏)、白土等。这些东西,我们家里都曾用过。皂角树在胶东并不常见,我们街上这一株可能早就消失了吧。
院子的西边是一条向北的路,通往后街和小后街,我们进城,就从这里走。路口西边那一家好像是吴老大或吴老二,但我知道的很少,再往西,就是孙诚梓家了。孙诚梓是一个圆脸、矮小的孩子,曾和我一起到张家沟读书,我们常在一起玩耍,后来又在一起玩自编自演的抗战戏剧。他们家也是大车门,而且院子很大,里面有两三个打麦场,好像住着同姓的好几户人家。再往西就是我的外祖母家了。他们家也是大车门,打麦场(麦收时,我们家也要借用这个打麦场)在门前,所以门楼推后很远,不靠街道。大舅也在这个门内,但住在西侧一个小院。关于他们的事后面还要专门讲,这里就从略了。西头的孙家推后更远,门头较小。这一家的孙超是知识分子,大约曾和三叔他们同学,似乎在哪里教书。我们这条街路北的人家就是这一些。
小孩子的活动范围有限,西头路南的人家我都印象模糊。记得清楚的是住在中间一段的王子明。他们家的房子是全村最好的,但不是大车门,而是高台门,显然家境曾很富有,不是地主就是富商。但我记事的时候似乎已经家道中落,既不出租土地,也不经商。不过王子明仍然保持着乡绅的风度,他是一个瘦削、白皙的人,衣着整洁,举止文雅,不同于村民。有时他也到我家坐坐,同祖父商谈些什么事。他在乡间似乎还有些势力,所以发生了什么纠纷,会去请他调解。从前没有听说他有多少劣迹,也许1947年蒋军一度占领黄县时他曾趁机出头,也许并没有什么事,只是阶级本性使然,所以在大陆解放的时候,他随蔣军逃往台湾,但中途遭遇海难,葬身鱼腹了。以前,我从未进过他家大门,只从门外看到,迎着大门的照壁前,有一株桂花,从门前路过时,可以闻到桂花的香味。土地改革的时候,三叔分到他家的房子,1950年我回家时曾去看望三叔,这才进到那所庭院内。
王子明家东面隔壁,是他们同姓的一家,但却是务农为生,不过也有大车门,养着车马。他家有个小伙子名叫泥(读“迷”)汉。这是我们当地对朴实勤劳的庄稼人的称呼。这一家的东面是一条小巷,通往南园。小巷东面就是我们家的南院,曾经租给永奎一家那所房子。我家对门,也就是南院东面,住着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先生,他有一项本领,就是会“化堌子”。所谓“堌子”就是瘤子或肿块。谁家小孩子颈部的淋巴结有点肿大,家里就会带他去找这位老先生,老先生用笔蘸墨,对着太阳念念有词,在堌子画几圈,就算完成了治疗,据说堌子就会化掉。那时候乡间缺医少药,有点毛病多半就是用这种办法解决。有一次,忘记是为我治什么病,妈妈给我吃一张鸡蛋饼,里边有蛇蜕下来的皮,还有小姑娘的头发。蛋饼虽然好吃,但头发尽管切成碎末还是难于消化的,如果跑到盲肠里,不发炎才怪。哥哥为了治病,曾吃过一只蜥蜴(我们叫做马蛇,是田间一种小型蜥蜴,样子像壁虎,但是黄褐色的),办法是把一个生鸡蛋打开一个小孔,让蜥蜴钻进去,然后把鸡蛋用湿泥包起来,放到热的灰烬里烧焙,等鸡蛋熟了,连同里面的蜥蜴一道吃下去。这好像很野蛮,但还有更荒唐的事,不知为什么,人们相信小孩的尿有特别的功能,可以治疗某些疾病,但必须用异性儿童的尿。李时珍称人尿为“轮回酒、还元汤”,“童男者尤良”。我就曾不止一次地贡献出自己的尿液,给那些前来求助的患病妇女。
化堌子的老先生家东面,是泰源家的南院,没有房屋,种些瓜果蔬菜,大门经常锁着,但我也曾进去捉蟋蟀或挖知了猴——蝉的幼虫。那里好像没有很好地治理,到处都是杂草,有点荒芜。后来读到鲁迅的百草园,我脑子里浮现出来的,就是这个荒园的景象。
这个荒园的东面,是一片废墟,虽然地基还在,也有一些断壁残垣,但早已片瓦不存了。废墟上的空地,每年春天竖起一些秋千架,平时足不出户的年轻女人,这时换了春装,都来打秋千,把她们飞天的梦想荡向高空。这里的街道边有一棵大榆树,每年它长出榆钱的时候,家家都来收榆钱,拿回家去,洗净后,和上面粉——白面或者玉米面,蒸熟了吃,可以加糖,也可以用其他任何菜肴佐餐,这也是改善单调饮食之一法。
尽头一家是于顺和,是这条街上最穷的一家了。全村都是瓦房,只有这里是土坯盖成的平房,而且屋里又脏又暗,到处都是壁虱。于顺和好像是无业游民,不知道他靠什么维持生活。他是个精瘦的汉子,相貌倒不难看。他曾有事到我们家,坐在门槛上和妈妈说话,说的什么事我当然不知道,使我惊奇的是,他能“吱”地一声从牙缝里吐出唾液。于顺和的妻子也不难看,只是蓬头垢面,不像商人妇那样勤自拂拭。他们有两个孩子,儿子叫于洪范(小栓),比伯坚哥还要大几岁,他们常在一起玩,但他并不上学(当时整个村子,除了我们兄弟和孙诚梓,没有任何一个上学的孩子),就是在家里闲晃。伯坚从军校回家来,曾动员他报考军校,他也有些心动,问道:出来能当个排长吧?但后来却并未报名。1946年我回家探亲,听说他已经死了,死的时候只有二十几岁吧。他的妹妹小能,年龄和我差不多,模样平凡,但很好看,她和我很要好,是我童年的友伴。放在蛋饼里被我吃下去的头发就是她的。我回家时,听说她也死了,青春的花朵还没有开放,就在贫穷的摧残下香消玉陨了。
小能是我童年的女友,我还有一个男友小琴书。他住在关帝庙的北面,大门朝东,面临大路,路东面就是泊地——田野了。我从未见过他的父亲,也许已经死了,也许常年在外。他的母亲大约喜欢串门,也不常在家。他有一个哥哥,在县城当学徒,平时住在店里,很少回来,我一次也没见到过。我在他家玩的时候,总是只有他一个人在家里。他很少出门,从未到过我家。他的母亲,是个矮小的妇女,已经四十多岁。有一天忽然兴奋地向邻人宣扬,她长高了一点,过去伸手够不到她家的门环,现在能够到了。此事在闾巷间,一时传为笑柄。小琴书也很矮小,他一个人呆在家里,孤独寂寞,郁郁寡欢,所以很愿意我去找他玩。但他从来没有笑容,也不会大声说话,虽然话很多,却总是低声细语,絮絮叨叨。他虽然是个小孩,但却对人生感到厌倦。他带着委屈、厌恶的表情对我说,他哥哥回家的时候,晚上把鸡鸡放在他的嘴里。我听了感到好恶心。后来想到,一定是店里的师傅或师兄这样搞他,他也照样对待弟弟。从他这里,我窥见了底层细民生活的阴暗的一角。
从小琴书家往北走不远,就到后街了。后街比前街宽,中间有些打麦场。这里的情况我更不熟悉,常到的只有路北的一家小铺。这家小铺货色不多,只有些纸烟火柴煤油蜡烛之类,有一台压面机,有时妈妈来不及做饭,就叫我来买面条。但是压面没手擀面好吃,所以很少来买。小铺的老板是个四五十岁的男子,身体不好,像个鸦片鬼,性情也不好,总是阴沉沉地。
西边的一家,门前有一片空地,种了一些瓜豆蔬菜之类,常常是绿意葱茏。这家有个和我差不多一样大的男孩,曾和我一起到塂上拾草。向上攀登的时候,我不断用镰刀搭在山坡上,借助它的力量。当时这孩子走在我前面,我不小心,一下把镰刀搭在他的脚踝上。出发以前,我把镰刀磨得锋快,所以扎出一个好大好深的口子,登时鲜血直流。我们不能继续拾草了,赶快把他送回家去。他有几天不能行走,在家躺着。家长们经过交涉达成协议,由我家负担治疗费用,还送了一些滋补食品——好像是一只母鸡过去,才算完事。祖父并没责怪我,因为这是劳动中发生的意外事故,不是我故意伤害人。
在这一家对门,有一所房子,大约本是空置的,抗战初期,三爷一家从青岛逃回老家时,曾在此卜居,但不久又迁到小西疃了。关于他们的事,以后再说。
后街的西头,在通往前后街的路西,正对着后街,有一个门,那里住着陈文京一家。他们是我们的远亲疏属,但也有些来往。陈文京大约是个商人,矮胖,秃顶,衣着讲究,有时好像还穿西服。他常年在外,偶尔可以见到。他有两个女儿,都比我大,记得小的一个叫小转,意思是说,以后转变一下,生个男孩,后来果然生了一个。记得有一年麦收的时候,妈妈也要下地帮忙,只有我一个人在家,就叫小转来和我做伴。我们俩像“过家家”那样在一起生活了一天,自己做午饭,她擀面条,我炒菜。她的弟弟取名治民——恰好是把伯坚的乳名“民治”颠倒过来。祖父去世时,他曾来守灵。
1988年在沈阳举行电视短剧小品比赛,有一位妇女在观看电视转播时认出了评委中有我,于是到我们住的地方来找我,她很激动地告诉我,她原来就住在我们村后街,她还记得我。但是她年纪比我小四五岁,我离家时她不过六七岁吧,我根本不知道后街有这样一个小姑娘,说什么也记不起来,所以这次邂逅有点尴尬。当时我们正要开午饭,评委中花淑兰等几位女同志热心招呼她一起就餐,才算顺利度过了这次意外的会面。
沿着陈文京门口这个胡同往北走,就到小后街了。正对着胡同口,是一个井台,上面架着一个辘轳。南园那边也有一口井,但水质没有这里好,所以只有住在南边的人家才在那里打水吃,全村的大部分人家,都要到这里汲水。从这里到我们家,距离相当遥远。我们家老的老,小的小,母亲又是缠足,没有人挑水,只好请永奎帮忙。在我家水缸上面墙上,挂着一排用细绳穿起来的莛秆,永奎挑一担水,就移动一根,这样来计算担数,从房租里扣除他应得的报酬。后来我能挑担了,就不再麻烦永奎,自己去打水。这时我最多只有十岁,挑这两大桶水还是相当吃力,总是用两手使劲抬着担仗,希望能减轻一点对肩膀的压力。抗战爆发后,父亲和哥哥从青岛回来,就用不着我挑水了。
小后街的人家我全不熟悉,只知道尽东头是“衙役家”。他家什么时候、什么人当过“衙役”,我们全不知道,但有一次,却领教了“衙役”的厉害。那还是在伯坚去青岛上中学以前的事。本来前后街的孩子很少到一起玩,那一年正月初三早饭后,伯坚不知怎么跑到小后街,看到有一群孩子正在玩“摽钱”的游戏。这种游戏的玩法是:在地上挖两个相距十余步、直径约四五公分的小坑,人员分成两组,站在自己的坑边,把一枚硬币投入对方坑内,命中率高者为赢家。这个硬币不是普通的铜钱,为了减少风力的影响,就要适当增加重量,常常是找一枚大一点的铜币,两面再加上两枚制钱——所谓制钱,是明清的法定通货,中间有正方形的小孔,可以用绳索穿起来,以便携带。我们所见最早有正德年间的,通常以乾隆、光绪的为多——再用熔化的铅把这三枚硬币铸在一起,成为一个沉甸甸的圆饼。这些都是孩子们亲自动手来做,我也自己做过。这是当时我们常玩的游戏,此外尚有“打尜”(读若枷。所谓“尜”是一个7、8公分长、两头尖尖的小木棍,放在地上,用木棒击其一端,令其跃起,趁势挥棒,击向远处,最远者优胜。)以及跳绳、踢毽子等等。女孩子则玩跳城、拾磨果(读去声)——“磨果”是把石块磨成一些像丸子那么大的小球,五个一组,玩家坐在地上,像玩杂技那样用手把“磨果”陆续抛起、接住,此起彼落,同时还要随时把其余的磨果聚拢成堆,三个在下,一个在上。倘有失误,便算失败,失败次数多的便是输家。女孩子也会玩跳绳、踢毽子,但不玩摽钱、打尜;男孩子有时也玩跳城,但拾磨果只有女孩会玩。
且说这一天伯坚看到小后街的孩子在玩摽钱,也想参加游戏,但却遭到拒绝。理由是:你们前街的人跑到我们后街干什么?人这种动物,和其它许多动物一样,有所谓“地盘”的观念:我的地盘不许别人进入。有些野兽,在山林各处这里撒上一泡尿,那里拉上一泡屎,就表示划定疆界,屎尿之内都是它的天下。人类虽然进化了几十万年,进入文明时期也有好几千年了,但至今并未超越这种野兽水平,仍然在固守自己的粪堆,彼此拔剑相向。认真一想,就会觉得这种现象很滑稽。只有马克思列宁这样的伟人才能超越这种局限,胸怀整个世界。马克思恩格斯认为吞噬劳动的资产阶级国家不是工人阶级的祖国,不应当为它流血牺牲;列宁宣布:绝不应把以往某个帝王划出的某一条线当作是不可变更的,因此同芬兰谈判时在领土方面做了许多让步,认为只要对工人阶级解放全人类的事业有利,这种让步就是合理的。但是话又说回来,我们无法用马列主义的原则去要求后街的小子。那个衙役的后代,看伯坚独自一人,老实可欺,于是把手中的铅饼向他脸上掷去,不偏不斜,正中鼻梁,把他的鼻梁骨打断了。
伯坚哭着跑回家来。那一天,大姨和她的儿子到我家拜年。我的大表哥是一位产业工人,在辽宁的本溪钢铁厂做工,这时回家过年,也来看望我们。他见到伯坚血流满面走回家来,非常气愤,立刻跑到小后街去找他们问罪,我们全家也都随后赶去。等我跑到小后街,只见大表哥正同那个打人孩子的父亲在路边的休耕地上激烈地争吵,那位父亲——一个中年男子,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朝表哥头顶连连猛砸,表哥头上立刻鲜血迸流。我母亲上前去劝架,被那男子一下推倒在地,两脚朝天。这时,站在门口观战的他家的老太婆翻身走回院内,我好奇地跟过去在门外往里看,只见那老太婆从地上拾起一个瓦片,在自己的额头划了几下,也流出血来,于是哭喊着走出大门,说我家的人把她打伤了。有趣的是,她的儿媳,一个矮小的年轻女人,当时也站在门边,却对大家说:“大伙都看见啦,我婆婆是自己打伤的!”(我想,这个小女子同她婆婆之间一定有很深的矛盾,否则不会这样家丑外扬。)
我们把大表哥扶回家,设法给他止了血,他躺在东屋的炕上,头上盖着一条毛巾,一声不响,昏迷不醒。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在家里陪伴他,灯也不点,凄凉的月色照得屋子半明半暗。全家人都外出奔走,从上午到晚上,大家饭也不吃,寻求解决办法。语云“恶人先告状”,一点都不错。据说他们已经用门板把老太婆连夜抬往县衙门,投下诉状了。这件事最后怎么了结的,我始终不太清楚。总之又要请王子明一流人物出面调解,最后听说是要办酒席“压惊”,然而是为谁压惊?为大表哥?还是为那个老太婆?没有人向我说清楚。后来听弟弟说,土改时妈妈还曾提起这桩旧案,但恐怕也于事无补。因为这家人既非地主富农,也早就不是衙役,即使是衙役,也属人民内部矛盾,又能奈他何?表哥伤愈之后仍去本溪做工,很少回来,后来把老婆孩子都接了去,更少回来了。50年代初期,伯坚曾去本溪看望他,在人民当家的新中国他们一家生活很幸福。现在他大约早已故去,他的可爱的小女儿丽筠,也该是祖母了。
小后街说完了,还得提一下小西疃。在村子西边,隔着一片田地,有几户人家在那里居住,关于他们的情况,我一无所知,只知道三爷一家后来也从后街搬到那里,但我连他家的门也没进过。在小西疃和前街之间的空地上,有一道很大的照壁。它没有任何实际用途,完全是从“风水”的角度出发而建造的。大约住在小西疃的人认为前街东头关帝庙的“气”太冲(去声),对他们不利,需要修这么一堵墙来挡一挡。最后说说南园。这里主要是果园和菜园,有桃杏李柰花红沙果柿子软枣,还有一片山楂林,但没有苹果。从前家乡一带苹果很少,小时候我几乎没有吃过苹果。村子的西面、南面都是菜园,人们不用进城买菜,直接到田间去买。菜地都有水井,每天傍晚,夕阳西下的时候,菜农一边摇着辘轳浇地,一边唱着悠长的号子,此情此景令人难以忘怀。
南园那边有一个打麦场,比较大,正月里闹秧歌的时候,邻村的秧歌队来了,就会在这里——有时也在村头的休耕地上表演。每年春节期间,过了正月初三,各村的农民、手艺人,就组织起秧歌队到邻近各村演出。我们那个村子小,自己闹不成,但每年都可以看到其他村子的表演。只要一听到锣鼓声响,男女老少就都出门观看。秧歌队的前面是一个头戴马尾透风巾、身穿紧身夜行衣的武丑,这叫“头报”。然后是“二报”,武生打扮,也许还有“三报”,但记不清了。顾名思义,这是些报信人,报告秧歌队来了。后面是扮成各种戏曲人物的秧歌队,有《小上坟》、《拾玉镯》、《白蛇传》、《西游记》等等,后面是跑驴的,跑旱船的....所有这些人物全都踩着高蹻,随着锣鼓的节奏翩翩起舞。间或也有不踩高蹻的,那叫“地蹦子”,不大受欢迎。队伍中间往往有一面大旗,用一支长杆从中央挑起,下垂的红布上写着或贴着“某某村同乐会”几个大字。这同乐会就是当时民间的文化娱乐组织,相当于现在的俱乐部。有的秧歌队只沿着主要街道扭一通,就此离去,这叫穿街;有的则到一处空地表演一些节目,村民们围拢来看,这叫“打地围子”。这时,如果只表演歌舞节目,那就仍然踩着高跷,所演的节目是我自幼就已听熟了的《十五做媳妇》、《妈妈娘你好糊涂》、以及《盼情人》、《观灯》之类。表演时,先由领队的“秧歌头”唱几句,相当于向观众致辞,这种程序在在宋代《大曲》的表演中就已确立(是否更早,未及深考),在民间秧歌中沿袭下来。如果表演戏剧节目,那演员就要卸下高蹻。演出的都是一些小秧歌戏,例如《小姑贤》等等。一个用得最多的秧歌调是《跑四川》,这几乎成了胶东秧歌的主要曲调,随着剧情、人物、演员的不同,这个曲调有种种不同的变体,它们之间在曲调、节奏、调式、音域、情调方面差别十分显著;然而同样十分显著的是,尽管有种种不同,它们仍然是《跑四川》调。这些玩意儿虽然村村相似,年年如此,但人们还是看得津津有味。
村里面偶尔唱戏的时候,也在南园的打麦场这里搭台。记得有一次是唱评剧——当时叫落子,演的是《小老妈开嗙》等等,还曾演过几次小戏。所谓小戏,就是现在叫作吕剧的地方戏曲,不过在当时并无吕剧的称呼,只称为小戏,以区别于京剧等大戏。小戏都是由农村的业余剧团演出,我们村附近的某村就有这样一个剧团,每年农闲季节,他们都要在临近各村巡回演出,也曾到过我们村。当时看过的剧目,现在记得的有《吕洞宾戏牡丹》、《二女寻父》。后一出的剧情是:一位继母虐待前妇的女儿(这一部分就叫《后老婆打孩子》,唱词中有“拳打脚踢不解恨,吱嘎吱噶捩头发”等句。)但亲生的女儿却同情姐姐,两姊妹一同逃亡,寻找离家多年的父亲。扮演姐姐的青年农民表情非常真挚、细腻,但嗓子却有点沙哑,据说这是他那些敌视艺术的家属在他的饮料中投入喑药所致。所谓喑药,据说是人的耳垢,此说未知确否。扮演吕洞宾的演员,据说是一位木匠,以我当时的眼光看,他的扮相很好,也很会演戏,只是腿有一点瘸,但穿着袍服,倒也看不大出来。据说这是由于他的家人不许他演戏,而他却偏要参加,结果被打断了腿。不过,尽管这样,他还是坚持每年登台。这些不屈不挠、为艺术而献身的农民和手艺人,在我心目中是了不起的英雄,关于他们的这些传说,更增加了他们演出的魅力。有的民间业余剧团也能演出成本的长剧,抗战开始以后我随学校的宣传队到四乡演出时,在一个村子看到一次,演的是《蜜蜂计》,剧中还有武打的场面,不知是取材于《史记&.&晋世家》中骊姬、申生和重耳的史实,还是清人话本董生才的故事。&&
小戏的唱腔脱胎于琴书音乐,所以也叫扬琴戏。演出时仍用扬琴和四胡、坠胡伴奏,很好听。那时候小戏的音乐,比现在的吕剧简单得多,记得似乎只有快、慢两种板式。快板泼辣干脆,只有上下两句。前引《后老婆打孩子》的唱词,用的就是快板。慢板缠绵悱恻,十分迷人,前面有一大段过门,尤其动听。
琴书是一种曲艺,当时已经很少见,到我们村演出,记得只有一次。他们似乎是一些专业的流动艺人,约有四五位,全是男的,演出的地点就在我们家西边,老贾的门口。他们坐在高高的地方,大概是在几张方桌上,再摆上椅子,前面用布幔围起来。他们各操一种乐器,同时各唱一个角色的唱词,当中似乎还有对白,由于我当时太小,故事情节我一点也记不得了,也许当时就没有听懂。使我陶醉,而且至今难忘的,是那婉转悠扬的音乐,特别是扬琴那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繁响,使我想到五彩缤纷的花雨.......
在这同一个地方,还曾表演傀儡戏,我们叫做“提葫芦头”,有大小两种,到我们村的是小的。小葫芦头是那种最简单的傀儡,表演者只有一个人,躲在蓝色的筒形布幔里面,两手各操纵一个傀儡,用嘴里含着的哨子,模仿人物的对话和歌唱,虽然简陋,剧情也很简单,常见的是老两口打架,但是对于我们这些孩子,还是具有很大的吸引力。这种傀儡戏所用的音乐,颇为高亢凄厉。应劭《风俗通》和杜佑《通典》都说傀儡是“丧家之乐”,看来有些道理。现在回想起来,大约是梆子系统的声腔。大葫芦头就完全不同了,首先是布幔很大,“舞台”的后面似乎还有背景,傀儡也比小葫芦头大得多,讲究得多,每个傀儡都有专人操纵,另外还有锣鼓和管弦伴奏,所用的音乐似乎近于扬琴戏,不过这一点我不能十分肯定,因为这种表演我只看过一次,那是我从县城回来经过林家庄子时在街头看到的,记得演出的剧目是《白蛇传》。
前面说过,我们家有南北两个院子,我们住在北院。这是一个标准的普通建筑,大门朝南,靠东,两扇门板上有扣环,可以转动,连着里面的铁搭扣,门里边还有木质的门闩,晚上还要用一根木杠从里边把门顶住。进门是一条过道,过道西边就是南屋。南屋分成里外两间,外面是一间半的大厅(另外半间被过道占去了),西头是一间卧房。这里平时没有人住,二叔、三叔回来时,会住在这里。外面本是客厅,但却堆满各种杂物。过道的上面是搁棚,从这里可以上去,上面有许多瓷器,还没有打开包装,这是祖父从前采购的,他退休之后曾有开饭店的计划,但后来没有实行。南墙有一个窗子,很少打开,因为外面就是街道,但暑假的时候我们在这里做功课,却常常打开窗户,穿堂风很凉快。靠南墙是一张长长的条几,正中是一张方桌,我们就在这张桌子上写作业。每到过年祭祀先祖时,它就变成供桌,把神主摆在这里,焚香膜拜。桌子西边有一张床,有两个食盒放在上面,里面装满父辈的书。卧房里也到处散放着书刊。卧房的陈设和一般家庭的房间大致一样,也是一个小柜,两个大柜。但没有座钟、帽筒那一套。东面那个大柜上有一个皮箱,里面是三叔的私人物品。
整个院子用墙分成前后两层,中间有二门。前院除了南屋,西侧还有磨坊,母亲和我们弟兄几个都要在这里推磨,制造自己日用的面粉。有时我们推,母亲筛,我也筛过。有时磨的粮食多,就借一头毛驴——我们家没有牲口——来拉磨,所以那里常有一股畜粪的气味。1946年我回家时,发现磨坊的角落有一大捆信件,大部分是父亲、叔父他们写给祖父的,很多,我没有细看。记得其中有一封信,大约是二叔在祖母的丧事之后返回青岛时写的,当时父亲已经被国民党逮捕入狱,祖父一定心情不好,二叔为了安慰祖父,就对我谬加赞赏,甚至说“我看他真是伟大”。我当时只有五岁,怎么会伟大?这不过是一种期许,当初给我起了“希洛”(hero:英雄)这个乳名,就是表达了这种心愿。可惜我终于未成为伟大英雄,辜负了先人的希望。现在想来,那些信件中一定包含有关于家族情况的珍贵资料,却没有很好的保存,如今早已散佚,真是极大的遗憾!
二门里面,就在门西边的墙上,有一个神龛,里面有一座牌位,上写“天地三界十方君亲之神位”。我们家里没有财神,没有菩萨,甚至也没有灶王爷,只有这个总揽一切诸神的牌位,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迷信的标志了。里院的东侧是厢房,存放粮食和柴草。厢房和正房之间的空地上有一株冬青树,这是一种常绿乔木,四季常青,为我们的庭院常年保持一点绿意。二门西侧有厕所,厕所外边有一株金雀花,不知为什么,祖父叫它金雀嘴。1940年我在养病期间,想起沦陷的老家,想起这株花树,曾仿照岑参的《九日思长安故园》,写过这样的“诗”,只有两句——
&&&&遥怜故园金雀嘴,
&&&&应在铁蹄下面开。
西侧还有一些盆栽的花草,最大的一盆是寿墩草,我查不到它的正确名称,也不知这样写对不对,反正爷爷是这样称呼它。这种草跟青草差不多,但叶子很长,大约有一二尺,像狮子的鬣毛一样向四面披散,也是冬夏常青。此外还有仙人球、仙人掌之属。正房的西屋窗外,有一棵石榴树,不大,每年会结几颗石榴。我在一首诗中曾写到它——
&&&&明年,当杜鹃唱遍天涯
&&&&&&院子里照耀着榴花
&&&&&&&&我将带着胜利的喜讯
&&&&&&&&&&回到咱们的老家
&&&&诉说我战斗的经历
&&&&&&&在那绿色的窗下
&&&&&&&&&&&&&&&&&&&&&&《风啊....》(1943)
三间正房的格局像故乡一切人家一样,中间一个灶间,东西两间卧房。灶间里相对两座灶台,连着卧房的土炕。东间门北有一口水缸,有时里面还养着两条小鱼,据说可以净化水质,其实它们只会把水弄脏吧。水缸后面的墙壁上,有一些搁板,放着瓶瓶罐罐。西边靠墙摆着一张长案,上面放着做饭用的各种东西。长案的上空,吊着一只篮子,里面放着熟的食品。长案的南头,靠门这边,有一个脸盆架。正间有个后门,通向后院。我们这个后院极小,宽只有一米多一点,泰源家的花园把我家和东邻家屋后的空间都占去了。在我们后院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三棵树,迎着后门是一棵黄杨,样子很像屋前的冬青,也是常绿乔木,只是叶子较小,绿色较嫩,不像冬青那么苍郁。黄杨树的东面是一棵桃树,大约是由于生长条件不好,这棵桃树结的果实不好吃,我们从来都不吃它。西面是一棵樗树,我们那里叫作臭樗,那就更不值一提了。这个小后院太狭窄,没有什么活动的余地,所以我们很少进去,如果进去做什么,也是很快就出来。
东面的卧房是爷爷的寝室,依照当时的惯例迎门是一个小柜,上面摆一口座钟,座钟的两边是一对帽筒——这东西现在已经见不到了,它是像笔筒那样的瓷筒,但是更大,约一尺多高,人们回家来可以将帽子放在上面。不过实际上是用来插放各种用具,例如鸡毛掸子等等。靠着小柜,北面是一个“箱眼”,里面放着爷爷的书。没有后窗,那里是一个凹坎,冬天的时候,爷爷会买一些大白菜,码放在这里,因为这里温度较低。地上摆着一把圈椅,爷爷会坐在上面休息。东屋的西边是一口大柜,里面是爷爷的衣服。大柜上面,放着一个白色的羊皮小箱,里面有爷爷的一些小东西。屋顶下有一个搁棚,里面放着些不常用的杂物。我曾上去过,但不记得有些什么东西了,只记得有一支马叉,还曾拿下来舞弄。那东西很重,不是耍花架子的玩艺儿,而是实战用的兵器。听妈妈说是以前闹义和拳时留下的,不知我家什么人参加过义和团。
妈妈住在西屋。迎门也是小柜,座钟、帽筒,往北是两口东西相对的大柜,没有圈椅,而有一条长凳。这里的家具较新,同时窗外没有厢房,光线较好,所以显得敞亮。
两个卧房的窗子,都是那种分成四个长方格子的大玻璃窗,顶上有一栏是纸糊的,可以贴窗花,冬天还可以加气窗。我们那里的窗花和西北各地那种单用红纸剪成的不同,虽然不那么纤细,但却全是染成鲜艳的彩色。灶间里虽然没有灶马,但两个卧房墙壁上都贴着年画。东间是爷爷自己买的,记得有《义方教子》、《竹林七贤》、《三英战吕布》、《朱仙镇》,还有一张二十四节气图,画出一年天气的变化和农民的劳作。中间是一个寓意画——靠天吃饭:一个人依靠在一个大大的“天”字脚上,手捧饭碗,正在往嘴里扒饭。西屋的年画早先大约也是爷爷买的吧,后来则大半是我们自己选的,记得曾贴过《二十四孝》、《梁山泊一百单八将》、《白蛇传》等。
&&&&北院说完了,该说南院啦。南院就在街对面,但并不是对门,它的大门在南园那边。南院占地比北院大得多,二门外没有建筑,是一个大园子。但祖父没有心思治理它,大约想留待后人去经营,所以那里一半荒废,只有很少几棵果树。一进大门,右手就是一棵冬果。这种果树非常稀罕,在其他任何地方我都未见到过。经查称为冬果的水果有好几种,但全都与此不同。它不是冬果梨,也不是像葡萄一样成串的小红果子,而是一种苹果属的水果,到冬天才成熟,又耐贮存,放一个冬天也不坏,所以才叫冬果。它个头不大,果皮青白,有点像柰子,但较大,有特别的香气,果肉细嫩,比柰子好吃。这棵树紧靠东墙,有小半树冠伸到东边邻家,也就是化堌子老先生家院子里去,丝毫不奇怪,那边的果实自然就被他家孩子们摘食了。爷爷听之任之,从不过问,我们也愿与他们分享。和冬果夹道相对的是一棵杏树,正在结果旺盛时期,所以我们每年都不缺少杏子吃。继续向前,路东边有一株幼小的樱桃树,记得它第一次结果时,只结出一颗樱桃,但是很大,很甜。这应当是一个优良品种,可惜不久我们一家星散,无缘品尝了。那里还有几株无花果,我也很喜欢它的味道。那时我在课本里读到许地山的《落花生》,受到感发,于是在杏树旁边的空地上,种了一些花生,到秋天收获不少,高兴地享受了自己的劳动果实。还曾种了一排向日葵,收获了不少葵花籽。我并不太喜欢嗑葵花籽,但妈妈喜欢,这些向日葵是为她种的。
里面的院子和房屋,几乎和北院完全一样,而且我们也没在那儿住过,这里就从略了吧。这两所房子都是祖父置备的。前面说过,我家原住城里,祖父经商积蓄了一些钱,就在外祖父居住的这个打线徐家村,买了三亩负郭田,并为儿孙先后置下这两处房产,希望晚年实现聚族而居的梦想,但时代的风暴无情地粉碎了他安居乐业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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