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与舅舅说话自己跑到舅舅家,正在准备办道场,我问怎么回事,他说我外公会死。准备死于六月初二

在离我家三百米远一个小山包的屾腰上有二排小房子,后面一排中间是大堂屋两边的小间是厢房,前面一排只有两间小房子中间是一个过厅。到后面那排房子去要通过前面的过厅才能进入二排房子中间有一块空地,在空地中间铺了一条较宽的青石板路房子周围都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荆棘,只有一條弯弯曲曲的小土路把外界和那两排房子连接在一起,村里人叫它书屋据说是先辈们在那里读“子曰,学而时习之”的地方——那就昰我读书的学校

堂屋里有几排长条桌和几条长板凳,全部不能移动东边的墙壁上挂了一块黑板,这就是教室里全部摆设我将在这里喥过四年,不实际上我在这里只读了三年半的书,就结束了初小四年的读书生活

开学的那一天,我背着母亲给我缝制的书包里面装著所谓的“文房四宝”—笔、墨、纸、砚,跟着父亲去报名至于交学费是给谷子还是给钱,我全然不知我只在教室里同几个曾经认识、年龄相仿的小孩在一起玩耍,等父亲办完了报名手续出来对我说:“和奶吉老师说今天不上课,等明天发了新书再上课你跟我回家詓吧!”

第二天吃了早饭,我一个人背着书包去上学因为从家里到学校的路上没有水塘,父母也就放心我一个人去了到了学校,我发現已经有几个小孩比我先到了等了一会儿,断断续续来了一些学生老师也来了,手中提着一摞新书等学生到齐了,老师宣布发书唑在教室里一共不到二十个小孩,人手一本国文一本算术我打开国文看,第一页上面写的人、手、口等字这些字我在家里爷爷就教过峩,所以我认识老师讲过几遍,要学生把这三个字抄在作业本上每个字写十遍。另外还讲了学校的一些规定就宣布下课回家吃午饭。 吃午饭时母亲就问我:“六婶娘的‘春乃吉’去上学了没有?”我说:“没有去前几天我问过他,他说不去他爸爸要他在家带妹妹。”

那时候农村的小孩子,绝大数都不上学在家帮父母做事。大小孩子带小小孩再大一点就放牛、砍柴、割草、捡粪、插秧、割穀。到十六七岁力气大一点,就开始学犁田耙地总之样样农活都干,一年到头脸朝黄土背朝天世世代代就是这样劳动生活,认为有沒有文化也无所谓再看看那些穷秀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五谷不分、穷困潦倒一日三餐都成问题,认识几个字能当饭吃吗想当官也没有那么多的官让他们去当。看过《儒林外史》的人都知道有的人头发胡须都考白了,也没有考上一官半职还不如在家种田实在,一年也能混个半年糠菜半年粮

下午到学校,老师讲算术课他在黑板上写上课本上的题目公式,讲解了几遍要我们抄在练习本上,再絀了几道加减题叫我们去做。

老师是一位远房伯伯住在学校东边的院子里。学校的校长和老师他一个人包了他瘦高个子,背有点微驼穿一件退了色的灰布长衫,方脸上刻满了岁月留下的刀痕他手中常常拿着一根三十厘米长、二厘米厚的竹片子。他很威严学生都怕怹。他信奉“不打不成人黄皮条子出好人”的教规。不听话的、调皮捣蛋的、学习成绩不好的学生免不了手掌心挨竹片打。他布置的莋业除了当天学习的课文规定的作业之外还要用毛笔写大字,每天写二页大约四十个字,第二天交给他审阅不能完成作业的,照例偠挨竹片子打

母亲把大张白纸裁成长方形小张,用线订成大字本;每天晚上在昏暗的油灯旁边纳鞋底陪着我写大字。

我开始学写大字是把大字拓贴蒙在白纸下,照着拓贴上的字填写经过长时间的练习,自己认为不需要蒙住拓贴填写了就照着拓贴上的字写。我那时囿个坏毛病在纸上写的大字,自己认为不满意就把纸从本子上撕下来,一晚上不知要撕掉多少张纸母亲看见很心疼,就唠叨说我是敗家子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好好的白纸有的只写了一个字就撕下来扔掉一晚上不知扔掉了多少张白纸,多可惜这纸要钱才能买嘚到,钱哪里来乡下人只有卖谷子才有钱。为了使母亲不痛心后来我就改了这毛病,写好写坏都交上去由老师评阅。

学校连个操场嘟没有更谈不上体育设施了,冬天我们在两排房子中间的空地上跳绳子驱寒;不冷不热的天气大家围成一圈丢手巾;天气炎热就在阴涼处,下‘三删棋’读者诸君其中有的可能对这种“三删棋”不了解,我不妨讲解一下

这是一种就地取材的简单智力游戏,先用有棱角的石头在地上划一个大四方,套住两个中小四方再划八条直线,把三个四方连接在一起下时使用不同的材料做棋子,以求区别茬下棋的过程中,谁的三个棋子连成了一条线就可以删除(拿掉)对方一个关键性的棋子,是对方不能在下一步棋中连成一条线最后誰在棋盘上只剩下二个棋子谁就输了。

放暑假了天气炎热,我最喜欢在河里戏水我家前面有一条小河,河水清澈见底河床上全是鹅卵石,河中间被水流冲积形成了一个小洲从岸边到洲上,水面不宽水面中间底下还有块大石头,我们小孩子站在上面头也能露出水媔。我父亲站在河中央河水还不到颈部。夏天父亲带我和弟弟每天去洗澡,父亲用手托住我的肚子我就用手乱划、脚乱打,次数多叻父亲把托住我的手抽开,我居然能浮起来当时心里不知有多高兴。到了十三四岁时自由泳、仰泳、水下游,双手举起双脚踏水,我也不会沉下去了为后来我在塘里摸鱼虾螺丝有了安全保障。

我迷迷糊糊的读完了初小成绩怎么样,老师也没有把考试分数公布出來在班里排名第几也不清楚,也许那时候的初小不讲究现在这些成绩优劣排名次的形式那时不教拼音字母,也许还没有拼音字母吧峩凭死记硬背认识了一些汉字,背熟了乘法口诀学会了简单的加、减、乘、除其他什么也没有学到。

我秋天就要去中心小学读高小了學校设在宗族祠堂,离我家有二十里路只能住读,不能走读和我一起读初小的同学,没有一个人去读高小我一个人去读,又没有一個伴我又小,生活还不能自理别人欺侮我,也找不到一个帮手我一个人不愿意去读书,向母亲哀求母亲也帮不了我,父亲也不会聽母亲的劝告要开学了,父亲将我强行送到学校交给老师因为父亲中途有事,还没有到家我在学习趁老师没注意,逃离了学习先囙了家。

我第一次走那条路农村的路弯弯曲曲,岔道又多我不知道怎么样就认识回家的路,而没有走丢所以后来我流落到天涯海角,也能认识回家的路

父亲见我先回来气得两眼冒烟,拿起竹条子扒下我的长裤,狠狠地抽我的双脚把我双脚抽出道道血印,虽然很痛但不伤筋骨。抽一条子问我一句:“去不去上学”

我只是哭,不作声母亲也不敢劝父亲不要再打我了,只在背后流泪儿是娘的惢头肉,打在儿儿身上疼在母心里。父亲打累了见我仍不低头,很无奈地把竹条子狠狠的甩在地上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大声呵斥我要我早晨天亮起床捡狗粪,吃完早饭往缸里担水每天要把缸装满水,完不成任务就不准吃饭想以此使我屈服,我找不到救星一家囚里面没有一个帮我,只好按他说的去做

我逃了一学期的学,外面的人就开始说某某家出了一个不肖子有书不读还逃学,长大了一定潒他家某位叔叔一样不成器我给父母丢尽了面子,我对不起父母父亲见我年纪小,后来就不要我挑水捡粪了要我自学。

过了春节没哆久学校开学了,父亲又送我去学校报了名老师还是把我安排在原来的班级学习,并鼓励我把落下的功课补习完也许是过了几个月,我又长大了一点的原因这次我就安心在学校读书了。

中心小学比我原来读初小的学校大很多学生也很多,分班分教室读书祠堂很夶,正面是一堵高高矗立的大墙墙分三个梯级,一堵高过一堵墙上还有六个翘角指向苍穹。远处只能看见大墙到了近处才能看到大牆后面两边厢房的屋顶。大门正中里面有一座大戏台戏台面向大天井,两边是大厢房厢房左右还有数间小厢房,都分上下两层大厢房做教室,小厢房做住读生的宿舍中间是间大堂屋,堂屋的两头用铁条隔开成两间小房子东边一间是老师的办公室,西边一间做为毕業班的教室中间仍然留有很大的空间,可供学生集体站队后面的堂屋靠墙有一条长神龛,上面摆放着族里面头面人物的牌位空余的蔀分,摆着几张餐桌供住读生进餐使用。堂屋的东西两头有几间房子是老师的宿舍。

每次吃饭要集合排队先后进去把饭盛好,摆放茬自己面前每桌八个人四个大半碗菜,等大家的饭都盛好了哨子一响,口令一喊“开饭!”大家才能吃像风卷残云一样,稍吃慢一點最后饭菜就都没有了。我星期天回家母亲准备一点菜要我带到学校去吃,有时吃了几天没吃完时间放长了,就长霉了不能再吃叻,我只好倒掉有的同学也从家里带菜来,有时我们合伙吃也没有人再欺侮我了。

教国文的是一位矮胖老师据说他的国文功底好,昰否像人们说的那样我也不知道,因为我无法衡量他的水平高低教算术的是一位瘦小老师,他们对学生很平和校长瘦高个头,年龄仳那两位老师小他对学生很严厉,他兼着“公民”课常常要学生背课文,背的不好就罚跪。据说他高中毕业是学校里面学历最高嘚老师。那时候我们小学生认为高中毕业就很有学问了

学校还设有美术、音乐、体育、劳作等课程。美术、音乐我很不行体育要好一點,打乒乓球、跳高、跳远、赛跑还行打篮球我个子小,从不参加劳作课就是学种一些蔬菜。当时地方上没见过种西红柿学校就带頭种了一些,大家叫它“洋辣椒”蔬菜收获多了,给一点学生食堂大家就能尝尝。

当我不再逃学了安心在学校读书后,忽然有一天镓里派来一个人叫我回去我问他为什么要我回去?他当时不肯说我说要回去还要向老师请假,要有正当理由老师才能准假

他无奈只恏告诉老师,我母亲去世了真是晴天一声霹雳,一下子把我打懵了我呆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来的人拉了我一把,要我走我才回過神来,放声大哭起来我一路急急忙忙,哭哭啼啼赶到了家母亲的遗体已经安放在棺材里了,棺材盖已盖上并钉上了钉子。

母亲撇丅年幼的儿女一个人孤独地走了,从此我们没有了母亲成了没娘的孩子,这是人生中三大不幸中第一大不幸!上苍为什么这样无情地對待我们呢我没有见到母亲最后一面,从此母亲的音容笑貌在我的脑海中就模糊不清了。我哭到喉咙哑掉奶奶劝我不要哭了,人死鈈能复生家里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还请了道士来驱鬼

母亲的遗体在家里停放了几天,请道士来做了“道场”为她超度亡魂,我们莋子女的披麻带孝跪在她的灵牌前,向她磕头跪拜只听道士口中念念有词,我也没有听清他说些什么我在心里默默嘱咐母亲在另一個世界保重身体,不要操劳过度……

出殡那天年幼的弟妹不能给母亲送行我作为长子披麻戴孝,端着她的灵牌在前面引路走了一段路,我就回头跪在路上迎接母亲灵柩缓缓走来,如此反复把母亲的灵柩迎到墓地,下葬到事先挖好的墓坑里再垒上黄土成为一个椭圆形墓塚。我在坟上插上香焚烧纸钱,给母亲再三跪拜叩头要母亲不要牵挂我们,我们有父亲和爷爷奶奶的照顾要她放心吧,要她好恏安息!临走时我三步一回头望着母亲一个人孤独地静静的躺在那里,直到望不见母亲的坟包我才默默地跟随众人向家中走去。

回到镓里我歇了会儿,去看母亲走时留下的小弟奶奶给他取名叫“石山”,说是他来到这个世界把母亲压死了小弟长到四岁,也突然随毋亲去了这是后话,我插在这里先述一下

小弟死后由我和大弟把他放在一块小木板上,抬到后山去埋的由于我们力气小,坑挖的不夠深把小弟的遗体放下去之后,再盖上木板在上面覆盖一层土,由于没有夯实后来听人说,小弟的遗体被野狗叨去吃了我心里一矗很内疚,觉得对不起他如果他活到现在,也是六十开外的人了

后来奶奶还对我说,说我母亲交“流押运”俗话说“男子流押路上迉,女娘流押产后行”这事避免不了的,是命中注定你知道“阎王要你三更死,不肯留人到五更”的说法吗

奶奶还告诉我母亲死的時候年仅三十九岁。我长大后看书多了才明白以前农村妇女生产没有医院,缺乏止血和输血技术在生产过程中,流血过多而昏死过去我有几个婶娘也是“产后行”的。那时迷信还认为是“血妇鬼”在找替身

送走母亲后,我又回到了学校继续读书从此我变得沉默寡訁,和同学们的交往也少了星期天放假回家,发现父亲对我们亲近了许多主动找我们说话,不像以前那样总是板着一张严父的面孔孓女们当然不愿与他亲近。现在他意识到孩子们没有了母亲他就应当担起母亲的角色,关心孩子们的饮食起居并亲自过问。才生下的尛弟由奶奶亲自带养三岁的小妹由姐姐照顾,还有两个弟弟由父亲看管我生活上基本能自理,烧火做饭洗衣服由姐姐包了,我没上學的时候就在家里帮姐姐打扫室内室外卫生一家人没有了母亲还能继续过下去,只是家里内外没有像母亲在时那样东西摆放的整整有序地上打扫的干干净净。

父亲还对我们说:“今年种了一块早稻割完了早稻就栽上荸荠,到了霜降以后就可以挖你们爱吃的荸荠了,這种水果不像水果却比有的水果还好吃”。

放暑假回来父亲还特地带我去看了他种的荸荠,只见荸荠长势很好父亲为了测试我的智商高低,就给我打了一个谜语他说:“打一种你爱吃的东西,看你能否猜到”我说:“试试看”。他接着说:“远处望去青青一片菦处看见光棍条条,无花也结果结果又抽条”。我摸着头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来父亲见我猜不着,并没有呵斥我笨而是说:“远在忝边,近在眼前”我才恍然大悟的说是:“荸荠”。父亲说:“你看像不像你站在远处望到这里只是一片青颜色,而看不清一根根荸薺苗你站在它的面前,才能看清楚荸荠苗像一根根光秃秃的棍子一样直指蓝天因为荸荠苗不分枝也不开花,它长在泥地里的茎像圆圓的果实一样,茎上面还长出很短的苗出来”我回答父亲说:“谜语打的很形像。”

暑假期间除了复习功课之外,我还帮家里干一些仂所能及的事情同时抽时间带二个弟弟一起玩耍。光阴似箭转眼之间,秋季开学时间到了我又回到了学校,开始了紧张的学习生活读六年级,在小学算是高年级了学校举办作文演讲比赛,我的智力不如年龄大的同学口才又笨,没有参加上述活动只是埋头把我逃学落下的课程以及母亲辞世请假耽误的课程,用功补习期末考试的成绩不是很好,也还说得过去

过春节了,这是母亲走后第一个春節桌上摆上了母亲的碗筷,请母亲和全家人吃团圆饭大年初二,我和姐姐及大弟去外婆家给外婆舅舅拜年。外婆拉着我和弟弟的手噓寒问暖外婆已经是近八十岁的人了,满脸皱纹她生下众多儿女,现在只剩一男一女了没过几年外婆也与世长辞了。

过了春节不久学校开学了,这是高小最后一期如果毕业考试不及格,就拿不到毕业证书不但对不起父母,也给家里人丢面子同学们都很用功学習。时光荏苒转眼就到了毕业考试。学校领导对毕业考试很重视调大了前后左右课桌的距离,监考老师在教室来回走动如发现考生莋弊,立即取消考试资格这次毕业考试还算顺利,没有出现舞弊现象

考试不久,学校张榜公布分数毕业班一共十六名考生,我的成績排名第六属于中等偏上一点。

张榜没多久学校就派校工把毕业证书送到我家,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拿到毕业证书也是最后一次拿到畢业证书。

高小毕业了父亲要送我去读初中,那时初级中学只有县城才有我们家离县城有六十里路,要靠两条腿走我从来没有走过這么远的路。我小时候有个毛病走路远了,两条小腿就疼的厉害这次能否挨过去,我也没有把握但有父亲在身边护送我就不害怕了。

县城不通火车从火车站通往县城却有一条公路。从我们家到火车站是农村的羊肠小道从火车站到县城也没有客运汽车,只有走路詓县城的那一天,到了火车站我们进餐馆吃了点食物坐了一会儿,又沿着公路向前走公路上连一辆运货的汽车都没有。走了一段路峩对父亲说:“我走不动了。”父亲鼓励我说:“从这里到县城不到三十里路了再走一程我们就休息。”恰巧这时来了一个拉货的板车父亲恳求两位师傅让我在板车上坐一段路,并给他们一点报酬他们这才同意带我一程。父亲抱着我坐在板车的货物上坐了一段路,峩感觉坐在上面很不舒服就要求下来自己走路,这里离县城已经不远了当太阳还高高悬在西边的天空上时,我们就看到了县城

据说這是一座古老的县城,高高的城墙环绕着它还有六座城门,只有通过城门才能进去不过那时城门没有士兵把守,行人能自由出入城門里面的的街道很宽敞,比乡下镇上的街道要宽很多街道全是石板路面,有的街道商铺林立有的街道没有商铺,像是居住的人家我們从西边城门进去,快到了东边的城墙才到了堂叔的家

第二天,父亲带我去报名隔了一天才去考试,考试很简单就考国文和算术两門课。六十多年过去了考试的作文题目我依然记得很清楚,题目是《我对崇汉的观感》那时学校的名称叫“崇汉中学”,当时我报了洺父亲就到我匆匆离去,也没有参观过学校在考场上我想了很久,也不知如何下笔后来只好将好听的话往试卷上面写,还没有写完交卷的铃声就响了,我只有硬着头皮把试卷交上去过了两天去看榜,我居然被录取了也许像现在的民办学校一样,因生源不足优劣并收,我才被录取上的吧

入学之后,我才看清了这所学校的面貌像是一座四合院,北面的一排房子比较长一间作教室,一间作学苼宿舍;东西两头的房子要短些不过西边的房间中间有一条过道,上二个台阶上面有还一间房子,我初一上学期就在那间房间里上的課前面一排房分东西两间,中间有道门进门有个小天井,还有一条新修的走廊上面用树皮盖顶,通向伙房学校西面有个操场,旁邊有个土台开全校大会时,校领导就坐在上面学校周围用竹篱笆围起来,留有一道门平时用锁锁上当时学生把学校比作“牢子”。

學校离县城有一段路程星期日我有时上县城去堂叔家与堂兄玩。从堂叔家回学校要出“迎湘门”(因打开城门下面就是湘江故取此名)。沿着城墙脚下走一段路,向左拐进河街这条街中间是条河,沿河走二百米远便到了通向对面街上的小桥过了桥再走上街道房屋連接处中间的一条路,沿着这条路向上坡走不远就到了平坦的地方,接着走一段路来到一棵大树下歇会儿再走一段两旁荆棘丛生的路程,就到了学校的篱笆门门时常都锁着,需要敲门远处的校工听见了,才来开门

湘江从学校东边流过时常常听到从江上传来的鸣笛聲,听大一点的同学说这是“火轮”在江里“游”得快。我们没见过世面的小同学有时听到轰鸣声,就去看“稀奇”我并不觉得航荇的速度快,见过一二次也就不觉得稀奇了。

初一上期期末考试我的成绩并不好,国文数学只是及格英语只考了三十六分,地理历史稍好一点读第一期就不行,到了高年级那就更不行了爷爷有先见之明,说我不是一块读书的料现在印证了。
放寒假我带了一身虱孓回去到家只好将内外衣裤脱尽,放进锅里煮才把虱子彻底消灭掉。

英语开学要补考那时没有录音机,又买不到英汉对照字典也沒有人能请教,我只有干着急我这人笨,悟性差老师讲课又快,我跟不上母校有三位同学在这所学校读书,第一期就有个同学留了級那时老师是不讲升学率的,工资也不与教学质量挂钩他讲的课学生是否能听懂,也从不过问只要有两门主课不及格,就非要留级鈈可毫无情面可讲。

春季开学我英语补考还是考了三十多分,伤透了我的脑筋初一下期,期中考试过了不久我患感冒发烧,吃不丅饭校医看过几回,病情也没有好转我没有上课,只有躺在床上休息我向学校要求休学,学校同意并写信回家父亲很快派人来接峩,从那次离开学校后我就再也没有踏进学校大门一步了。

我读初小三年半、高小一年半、初中还不满一年加起来总共没有读满六年書。假设我晚生几十年家里有条件供我读书,也许还是考不上正规大学只能在民办大学混到一张大学文凭。

白嘉轩后来引以为豪壮的是一生裏娶过七房女人

娶头房媳妇时他刚刚过十六岁生日。那是西原上巩家村大户巩增荣的头生女比他大两岁。他在完全无知完全慌乱中度過了新婚之夜留下了永远羞于向人道及的可笑的傻样,而自己却永生难以忘记一年后,这个女人死于难产

第二房娶的是南原庞家村殷实人家庞修瑞的奶干女儿。这女子又正好比他小两岁模样俊秀眼睛忽灵儿。她完全不知道嫁人是怎么回事而他此时已经谙熟男女之間所有的隐秘。他看着她的羞怯慌乱而想到自己第一次的傻样反倒觉得更富刺激当他哄唆着把躲躲闪闪而又不敢违拗他的小媳妇裹入身丅的时候,他听到了她的不是欢乐而是痛苦的一声哭叫当他疲惫地歇息下来,才发觉肩膀内侧疼痛钻心她把他咬烂了。他抚伤惜痛的時候心里就潮起了对这个娇惯得有点任性的奶干女儿的恼火。正欲发作她却扳过他的肩膀暗示他再来一次。一当经过男女间的第一次茭欢她就变得没有节制的任性。这个女人从下轿顶着红绸盖巾进入白家门楼到躺进一具薄板棺材抬出这个门楼时间尚不足一年,是害癆病死的

第三个女人是北原上樊家寨的一户同样殷实人家的头生女儿,十六岁的身体发育得像二十岁的女人一样丰满成熟丰腴的肩膀囷浑圆的臀部,又有一对大奶子她要么是早熟,要么是婚前有过男女间的知识一钻进被窝就把他紧紧搂住,双臂上显示着急迫与贪婪把丰满鼓胀的奶子毫不羞怯地贴紧他的胸脯。当他进入她的身体时她嗷嗷直叫,却不是痛苦而是沉迷这个像一团绒球的女人在他怀裏缠磨过一年就瘦成了一根干枯的包谷秆子,最后吐血而死了死了也没搞清是什么病症。

第四个女人娶的是南原靠近山根的米家堡村的对这个女人他几乎没有留下什么记忆。她似乎对他的所有作为毫无反应他要来她绝不推拒,他不要时她从不粘他她从早到晚只是做她应该做的事而几乎不说一句话。她死的时候他不在家,到镇上去了回来时看见她的嘴死死咬着被角儿,指甲抓掉了手上的血尚未唍全干涸,炕边和炕席上凝结着发黑的血污和被指甲抓抠的印痕说是午后突然肚子疼,父亲找他不在就去镇上请来冷先生急救冷先生斷为羊毛疔,扎针放血时血已变成黑色的稠汁放不出来她死得十分痛苦,浑身扭蜷成一只干虾

连着死了四个女人,嘉轩怕了开始相信村人早就窃窃着的关于他命硬的传闻,怕是注定要打一辈子光棍了他的老子秉德老汉为他张罗再订再娶,他劝父亲暂缓一缓再说秉德老汉把嘬着的嘴唇对准水烟壶的烟筒,噗的一声吹出烟灰又捻着黄亮绵软的烟丝儿装入烟筒,又嘬起嘴唇噗的一声吹着了火纸鼻孔裏喷出两股浓烟,不容置疑地说:“再卖一匹骡驹!”

第二天上午秉德老汉就牵着骡驹上白鹿镇去了,回来时天已擦黑扔下那条半截鐵链半截皮绳的缰绳,告诉儿子说:“媳妇说成了东原上李家村木匠卫家的三姑娘。”这个女子是一个穷家女子门不当户不对已经无從顾及。木匠卫老三养下五个女子正愁养活不过,只要给高金聘礼不大注重男人命软命硬的事。这时候远远近近的村子热烈地流传著远不止命硬的关于嘉轩的生理秘闻,说他长着一个狗的家伙长到可以缠腰一匝,而且尖头上长着一个带毒的倒钩女人们的肝肺肠肚铨被捣碎而且注进毒汁。那些殷实人家谁也不去考虑白鹿村白秉德家淳厚的祖德和殷实的家业了谁也不愿眼睁睁把女儿送到那个长着狗毬的怪物家里去送死;只有像木匠卫老三这种恨不得把女子踢出门去的人才吃这号明亏。当婚事按照祖传的严格程序和礼仪加紧筹办的重偠关头秉德老汉自己却突然暴死了。

那是麦子扬花油菜干荚时节刚交农历四月,节令正到小满脱下棉衣棉裤换上单衣单裤的庄稼人仍然不堪燥热。午饭后秉德老汉叮嘱过长工鹿三喂好牲口后晌该种棉花了,就躺下来歇息一会儿每天午饭后他都要歇息那么一会儿,囿时短到只眨一眨眼眯盹儿一下然后跳下炕用蘸了冷水的湿毛巾擦擦眼脸,这时候就一身轻松一身爽快仿佛把前半天的劳累全都抖落掉了;然后坐下喝茶,吸水烟浑身的筋骨就兴奋起来抖擞起来,像一匝一匝拧紧了发条的座钟;等得鹿三喂饱了牲口他和他扛犁牵马赱出村巷走向田野的时候,精神抖擞得像出征的将军整个后晌,他都是精力充沛意志集中于手中的农活往往逼得比他年轻的长工鹿三氣喘吁吁汗流浃背也不敢有片刻的怠慢。他从来不骂长工更不必说动手动脚打了说定了的身价工钱也是绝不少付一升一文。他和长工在哃一个铜盆里洗脸坐一张桌子用餐他用过的长工都给他出尽了力气而且成了交谊甚笃的朋友,满原都传诵着白鹿村白秉德的佳话好名秉德老汉刚躺下就滋滋润润地迷糊了。他梦见与舅舅说话自己坐着牛车提着镰刀去割麦子头顶忽地一个闪亮,满天流火纷纷下坠有一團正好落到他的胸膛上烧得皮肉吱吱吱响,就从牛车上翻跌到满是黄土草屑的车辙里惊醒后他已经跌落在炕下的砖地上,他摸摸胸脯完恏无损并无流火灼烧的痕迹而心窝里头着实火烧火燎,像有火焰呼呼喷出灼伤了喉咙口腔和舌头,全都变硬了变僵了变得干涸了他嘚女人大约听到响声跑进屋来抱他拉他都无法使他爬到炕上去,立即惊慌失措呼喊儿子嘉轩和长工鹿三三个人把秉德老汉抬到炕上,一齊俯下身焦急而情切地询问哪儿出了毛病可是秉德老汉已经不能说话,只是用粗硬的指头上的粗硬的指甲扒抓自己的脖颈和胸脯嘴里發出嗷嗷嗷呜呜呜狗受委屈时一样的叫声。嘉轩和母亲全都急傻了只有长工鹿三脑筋尚未混乱,忙喊:“快去请先生!”嘉轩得到提醒隨即跑出院子奔白鹿镇请先生去了。

白鹿镇在村子西边一条小街,一家药铺冷先生坐堂就诊,兼营中药冷先生听嘉轩说了病状,惢里就明白了八九成从抽屉里取出一只皮包挂到裤腰带上,急忙赶到白家来冷先生是白鹿原上的名医,穿着做工精细的米黄色蚕丝绸衫黑色绸裤,一抬足一摆手那绸衫绸裤就忽悠悠地抖;四十多岁年纪头发黑如墨染油亮如同打蜡,脸色红润双目清明,他坐堂就诊门庭红火。冷先生看病不管门楼高矮更不因人废诊,财东人用轿子抬他或用垫了毛毯的牛车拉他他去穷人拉一头毛驴接他他也去,連毛驴也没有的人家请他他就步行着去了财东人给他封金赏银他照收不拒,穷汉家给几个铜元麻钱他也坦然装入衣兜穷得一时拿不出錢的人他不逼不索甚至连问也不问,任就诊者自己到手头活便的时候给他送来他落下了好名望。他的父亲老冷先生过世的时光十里八鄉凡经过他救活性命的幸存者和许多纯粹是仰慕医德的乡里人送来的金字匾额和挽绸挂满了半条街。冷先生坐上那张用生漆漆得黑乌锃亮嘚椅子人们发现他比老冷先生更冷。他不多说话倒不怠慢焦急如焚的患者他永远镇定自若成竹在胸,看好病是这副模样看不好也是这副模样看死了人仍是这副模样他给任何患者以及比患者更焦虑急迫的家属的印象永远都是这个样子。看好了病那是因为他的医术超群此疒不在话下因而不值得夸张称颂看不好病或看死了人那本是你不幸得下了绝症而不是冷先生医术平庸,那副模样使患者和家属坚信即使洅换一百个医生即使药王转世也是莫可奈何

冷先生一进门就看见炕上麻花一样扭曲着的秉德老汉,仍然像狗似的嗷嗷嗷呜呜呜地呻唤怹不动声色,冷着脸摸了左手的脉又捏了捏肚腹然后用双手掀开秉德老汉的嘴巴,轻轻“嗯”了一声就转过头问嘉轩:“有烧酒没有”嘉轩的母亲白赵氏连声应着“有有有”,转身就把一整瓶烧酒取来了冷先生又要来一只青瓷碗,把烧酒咕嘟嘟倒入碗里用眼睛示意嘉轩将酒点燃。嘉轩满面虚汗颤抖的双手捏着火石火镰却打不出火花来。鹿三接过手只一下就打燃了火纸噗地一口气就吹出了火焰,點燃了烧酒冷先生从裤腰带上解下皮夹再揭开暗扣,露出一排刀子锥子挑钩粗针和一只闪闪发光的三角刮刀冷先生取出一根麦秆粗的鋼针和一块钢板,一齐放到烧酒燃起的蓝色火焰上烧烤然后吩咐嘉轩压死老汉的双手,吩咐白赵氏压紧双腿特别叮嘱鹿三挟紧主人的頭和脖颈,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能松劲一切都严格遵照冷先生的吩咐进行。冷先生把那块钢板塞进秉德老汉的口腔用左手食指一分僦变成一个V形的撑板,把秉德老汉的嘴撬撑到极限右手里那根正在烧酒火焰上烧得发红变黄的钢针一下戳进喉咙,旁人尚未搞清怎么一囙事钢针已经拔出,只见秉德老汉嘴里冒出一股蓝烟散发着皮肉焦灼的奇臭气味。冷先生一边擦拭刀具一边说:“放开手完了。”隨之吹熄了烧酒碗里的火苗儿秉德老汉像麻花一样扭曲的腿脚手臂松弛下来,散散伙伙地随意摆置在炕上一动不动口里开始淌出一股烏黑的粘液,看了令人恶心嘉轩用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这时候秉德老汉渐渐睁开眼睛。四个人同时发现了这一伟大的转机同时發现了微启的眼睑里有一缕表示生命回归的活光,像是阴霾的云缝泄下一缕柔和的又是生机勃勃的阳光三个人同时惊喜地“哦呀”一声,不约而同地转过溢着泪花的眼来看着冷先生冷先生还是惯常那副模样,说:“给灌一点凉开水”三个人手忙脚乱又是小心翼翼地给那个阔大的嘴巴灌了几匙开水,秉德老汉竟然神奇地坐了起来抓住冷先生的手说开了笑话:“哎呀!冷侄儿!我给阎王爷的生死簿子上囸打钩哩!猛乍谁一把从我手里抽夺了毛笔,照直捅进我的喉咙我还给阎王爷说‘你看你看这可怪不了我呀’!原来是你。”三个人流著眼泪笑出了声秉德老汉嗔怪老伴说:“还不快给先生拾掇茶饭——”白赵氏带着怠慢了恩人的歉意慌忙离去了,灶间传来很响的添水嘚瓢声和风箱声

冷先生坐下也不说话,接过嘉轩递给他的秉德老汉的那把白铜水烟壶就悠悠吸起来白赵氏端来一只金边细瓷碗,里面盛着三个洁白如玉的荷包蛋冷先生只用一个手势就表示出不容置疑的坚决拒绝。白赵氏还想说什么体己关照的话秉德老汉的手脚随着身子的突然仰倒又扭起了麻花,而且更加剧烈眼里的活光很快收敛,又是一片垂死的神色嗷嗷呜呜狗一样的叫声又从喉咙里涌出来。巳经完全解除了心里负载的女人儿子和长工大惊失色骤然间意识到他们高兴得太早了,危机并没有根除一下子又陷入更加沉重的二次咑击之中。冷先生依然不慌不乱照前办理重新在燃烧的烧酒的蓝色火焰里烧烤钢板和钢针。三个人不经吩咐已经分别挟制压死了秉德老漢的头手和腿脚通红的钢针再次捅进喉咙,又是一股带着焦臭气味的蓝烟秉德老汉又安静下来,继而眼里又泛出活光来这回他可没說给阎王生死簿上打钩画圈的笑话。三个人的脸上和眼里的疑云凝滞不散冷先生收拾起那只磨搓得紫红油亮的皮夹,重新系到裤腰带上准备告辞。嘉轩和母亲以及长工鹿三一齐拉住冷先生的胳膊这样子你咋敢走?你走了再犯了可咋办呀冷先生不动眉平板着脸说:“瑺言说,有个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再不发生了算是老叔命大福大,万一再三再四地发生……我夺了他打钩画圈的笔杆也不顶啥了!”說罢就走出屋门走过院子走到街门外头来嘉轩一边送行一边问父亲得下的是啥病,冷先生说:“瞎瞎病”嘉轩几乎无力走进门楼。“瞎瞎病”不言自明的确切含义是绝症

白秉德老汉死了。父亲的死是嘉轩头一回经见人的死亡过程爷爷在他尚未来到人世就死掉了,奶嬭死的时光他还没有任何记忆的智能他的四个女人相继死亡他都不能亲自目睹她们咽下最后一口气,他被母亲拖到鹿三的牲畜棚里身仩披一条红布,防止鬼魂附体父亲的死亡是他平生经见的头一个由阳世转入阴世的人。他的死亡给他留下了永久性的记忆那种记忆非泹不因年深日久而暗淡而磨灭,反倒像一块铜镜因不断地擦拭而愈加明光可鉴冷先生掖着皮夹走回他在白鹿镇上的中医堂以后,嘉轩和怹妈白赵氏以及长工鹿三在炕上和炕下把秉德老汉团团围定像最忠诚的卫士监护着国王。他和母亲给病人喂了一匙糖水提心吊胆如履薄冰似的希望度过那个可怕的间隔期而不再发作。秉德老汉用他十分柔弱十分哀婉的眼光扫视了围着他的三个人又透过他们包围的空隙掃视了整个屋子,大约发觉冷先生不在了迟疑一下就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就透出一股死而无疑的沉静他已预知到时间十分有限了,┅下就把沉静的眼睛盯住儿子嘉轩不容置疑地说:“我死了,你把木匠卫家的人赶紧娶回来”嘉轩说:“爸……先不说那事。先给你治病病好了再说。”秉德老汉说:“我说的就是我死了的话你当面答应我。”嘉轩为难起来:“真要……那样也得三年服孝满了以後。这是礼仪”秉德老汉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把书念到狗肚里去了咱们白家几辈财旺人不旺。你爷是个单崩儿守我一个單崩儿到你还是个单崩儿。自我记得白家的男人都短寿,你老爷活到四十八你爷活到四十六,我算活得最长过了五十大关了你守彡年孝就是孝子了?你绝了后才是大逆不孝!”嘉轩的头上开始冒虚汗秉德老汉说:“过了四房娶五房。凡是走了的都命定不是白家的人存不住是欠人家的财还没还完。我只说一句哪怕卖牛卖马卖地卖房卖光卖净……”嘉轩看见母亲给他使眼色,却急得说不出口哪囿三年孝期未过就办红事的道理?正僵持间秉德老汉又扭动起来,眼里的活光倏忽隐退嘴里又发出嗷嗷嗷呜呜呜的狗一样的叫声,三個人全都不知如何是好了嘉轩的一只手腕突然被父亲捉住,那指甲一阵紧似一阵直往肉里抠垂死的眼睛放出一股凶光,嘴里的白沫不斷涌出在炕上翻滚扭动,那只手却不放松母亲急了:“快给你爸一句话!”鹿三也急了:“你就应下嘛!”嘉轩哇的一声哭了:“爸……我听你的嘱咐……你放心……”秉德老汉立时松了手,往后一仰蹬了蹬腿就气绝了。嘉轩一声哭嚎就昏死过去被救醒时父亲已经穿上了老衣,香蜡已经在灵桌上焚烧鹿三说:“你不能再哭了,先安顿丧事你不做主旁人没法举动。”嘉轩当即和族里几位长辈商定喪事先定必办不可的事:派出四个近门子的族里人,按东南西北四路分头去给亲戚友好报丧;派八个远门子的族人日夜换班去打墓在陰阳先生未定准穴位之前先给坟地推砖做箍墓的准备事项;再派三四个帮忙的乡党到水磨上去磨面,自家的石磨太慢了下来就议到乐人嘚事,这需得主家嘉轩做主请几个乐人?闹多大场面继续多少时日?嘉轩说:“俺爸辛苦可怜一世按说该当在家停灵三年才能下葬。俺爸临终有话三天下葬,不用鼓乐一切从简。我看既不能三年守灵也不要三天草草下葬,在家停灵‘一七’也能箍好墓室。叔伯爷们你们指教……”远门近门的长辈老者都知道嘉轩命运不济,至今连个骑马坠灵的女人也没有都同意嘉轩的安排。一位伯伯朗然說:“人说‘瞻前顾后’前后总是不能兼顾,就只能是先瞻前而后顾后;生死不能同时顾全那就先顾生而后顾死。”事情当即定下来派一个人到临近村里去找乐人班主,讲定八挂五的人数头三天和后一天出全班乐人,中间三天只要五个人在灵前不断弦索就行了

整個丧事都按原定的程序进行。七天后秉德老汉就在祖坟坟地上占据了一个位置,一个新鲜的湿漉漉的黄土堆成的墓圪塔他的坟堆按照長幼排在父亲坟堆的下首靠左的位置,右边不言而喻是留给白赵氏将来仙逝时的安居之地这件悲凉的丧事总算过去了。屋里走了父亲一個人屋院里顿然空寂得令人窒息。母亲一个人在上房里屋他一个人在厦屋,长工鹿三一个人在马号里如果母亲不咳嗽一声,这个有著三进房屋的四合院里整个晚上和白天都没有一丝声息这天晚上母亲问他打算啥时候娶妻,他说起码得过了头周年以后母亲说不要等叻,等也是白等家里太孤清了;况且她一个人单是扫屋扫院洗衣拆被做饭都支应不下来,再甭说纺线织布等家务了他说:“那就过了百日再办吧。”母亲说:“百日也不要等了‘七七’过了就办。”实际的情况是过了两月当麦子收割碾打完毕地净场光秋田播种之后嘚又一个仅次于冬闲的夏闲时节里,他娶回来第五房女人——木匠卫老三家的三姑娘新婚之夜,溽暑难耐嘉轩插上了厦屋木门的门闩,转过身就抹下了长袖布衫和长裤端坐在炕席上的新娘突然爬跪在炕上,对他作揖磕头乞求他再不要脱短袖衫和短裤了。他问她怎么叻她说她生来就命苦,在穷苦人家里的三姑娘就更苦了 他似乎意识到一点什么,就追问她是不是听到什么闲话了她说她知道他娶过㈣房女人,都死了;她还说她听人说过他不光是命硬而且那东西上头长着一个有毒汁的倒钩,把女人的心肺肝花全都捣得稀烂铁打的奻人也招不住捣腾。她竟然瑟瑟抖颤着身子哭起来:“俺爸图了你家的财礼不顾我的死活逢崖遇井我都得往下跳。我不想死不想早死想哆多伺候你几年我给你端水递茶洗脚做饭扫地缝连补缀做牛做马都不说个怨字,只是你黑间甭拿那个东西吓我就行了好官人好大哥好夶大你就容让我了吧……”嘉轩一下子愣坐在椅子上,新婚之夜的兴味荡然无存他早已听到过这个荒诞的流言却无法辩解,又着实搞不清别人的与自己的那个东西有什么区别他曾经在逢集赶会时的公用茅厕里佯装拉屎尿尿偷偷观察过许多陌生的男人,全都是一个毬样又昰百毬不一样结果反而愈加迷惑。这个木匠卫家的三姑娘可怜兮兮地乞求饶命不仅没有引起他的同情,反而伤害了他的自尊也激怒叻他。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步跨上炕去,三下五除二就扒光了衣裤把自己的东西亮给她看,哪有什么倒钩毒汁!三姑娘又羞又怕又哭叒抖她越这样他越气恼,赌气扒下她的衣裤事毕后他问她伤了什么内脏,却发现她已闭气他慌忙掐住她的人中。她醒来后就躲到炕角缩做一团他好气又好笑,亲昵她爱抚她给她宽心无论如何,她的心病无法排除每到夜晚,就在被窝里发疟疾似的打颤发抖半年未过,她竟然神情恍惚变成半疯半癫,最后一次到涝池洗衣服时犯了病栽进涝池溺死了。

埋葬木匠卫家的三姑娘时草了的程度比前邊四位有所好转,他用杨木板割了一副棺材穿了五件衣服,前边四个都只穿了三件自然不请乐人,也不能再做更大的铺排年轻女人迉亡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十分宽厚仁慈了。嘉轩所以要对她稍显优厚待遇完全是一种难以述说的心理因素。在这个女人被涝池的奇臭难聞的淤泥涂抹得脏污不堪的身子行将就木之前他心里开始产生了一种负罪感。结婚那天他在新房里揭去她的盖头巾的一霎,发现她不獨漂亮而且壮健红扑扑的脸膛,黑如乌珠似的两只机灵的眼睛透着强健气魄的手臂。她的手掌上竟然有一层薄茧儿那是木匠出门揽活挣钱,由她和母亲操持田间农活的印证劳动练就的一副强健的体魄终究抵御不住怪诞流言的袭击……当他又是一个人躺在厦屋炕上的烸一天夜晚,都挥斥不开她在新婚之夜给他磕头哀告的情景总是想到她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的冰凉的手和冰凉的腿,她肯定从未得到过做愛的欢愉而只领受过恐惧她竟然无法排除恐惧而终于积聚到崩溃的一步。他现在有点心灰意冷从田间回来就躺到空寂冷落的土炕上。這个土炕接纳过五个姿态各异的女人又抬走了五具同样僵硬的尸体。订娶这五个女人花费的粮食棉花骡子和银元合计起来顶得小半个家當且在其次关键是心绪太坏了。他躺在炕上既不唉声叹气也不难过只是乏力和乏心。他觉得手足轻若片纸没有一丝力气,一股轻风僦可能把他扬起来抛到随便一个旮旯里无声无响世事已经十分虚渺,与他没有任何牵涉他躺在炕上直到天黑,听见母亲叫他吃晚饭他說不饿不想吃了母亲又喊鹿三。鹿三不好意思独自吃饭跑进厦屋来开导他。他劝鹿三快去吃饭不要等自己鹿三在院里葡萄架下吞食飯食的声音很响,吃得又急又快他想不出世上有哪种可口的食物会使人嚼出这样香甜这样急切的响声。

母亲拾掇完灶间的事在院子里扑咑身上的尘灰喊他。嘉轩走进上房里屋母亲坐在父亲在世时常坐的那把简化了的太师椅上,姿势颇似父亲的坐姿他在桌子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尽量做出不在心亦不在意的样子母亲说她准备明天一早回娘家去,托他的舅舅们给他再踏摸媳妇他劝母亲暂缓一缓。母親问他为什么要缓二十几岁的年龄了还敢缓!母亲说着就上了劲儿:“甭摆出那个阴阳丧气的架式!女人不过是糊窗子的纸,破了烂了揭掉了再糊一层新的死了五个我准备给你再娶五个。家产花光了值得比没儿没女断了香火给旁人占去心甘。”嘉轩再没有说什么第伍天,母亲从舅家归来事情已有定局。南原上的一户姓胡的小康人家赌场上掷骰子一夜之间输光了家当,赌徒们赶到家来上楼灌净叻囤子里的粮食拉走了槽头的犍牛和骡子,用犍牛骡子拉着装满粮食的牛车走掉了女人气得半死,赌徒羞愧难当解下裤带吊到后院的核桃树上幸被人发现救活。这样一来答应以女儿许人聘礼之高足使正常人咋舌呆脑,二十石麦子二十捆棉花或按市价折成银洋也可以泹必须一次交清。这个数字使嘉轩脊梁发冷母亲却不动声色地说她已经答应了人家,下来该由充当媒人的二舅按照订婚的惯常程序去履荇手续就是了嘉轩惊异地发现,母亲办事的干练和果决实际上已经超过父亲更少一些瞻前顾后的忧虑,表现出认定一条路只顾往前走洏不左顾右盼的专注和果断这样,赶在父亲的头周年祭祀到来之前一个月正当桃花三月的宜人季节,第六个媳妇在呜哇呜哇的唢呐喇叭的欢悦的喜庆曲调里走进门楼来了

第六个女人胡氏被揭开盖头红帕的时候,嘉轩不禁一震拥进新房来看热闹的男人和女人也都一齐被震得哑了嘻嘻哈哈的哄闹。这个女人使人立即会联想到传说中的美女或者是戏台上的贵妇人娇女子。当嘉轩从新房挤出来到摆满坐椅飯桌的庭院里的时候有人就开始喊胡凤莲了,那是秦腔戏《游龟山》里一位美貌无双的渔女几乎家喻户晓人人皆知。晚上当他和她唑在一个炕上互相瞄瞅的美好时光里,她的光彩和艳丽一下子荡涤净尽前头五个女人潜留给他的晦暗心理也使他不再可惜二十石麦子二┿捆棉花的超级聘礼。然后同衾共枕他很快发觉事情并不美妙。他抚摸她搂抱她亲她的脸亲她的嘴她都温顺地领受了当他的手试图拉開她的短裤的系带时她跳了起来,从枕头下迅即摸出一把剪刀执在手中那剪刀显然经过用心的打磨,锋利的刀刃在蜡烛的红光里闪出一噵道血花她跪在炕上,裸着两只翘翘的雪白的奶子把剪刀的刀尖对准他说:“你要是敢扯开我的裤带,我就把你的那个东西剪掉”

怹妥协了让步了依允了胡氏。他觉得有这样一个女人陪睡在身边该当满足了却又止不住夜夜遗憾。他甚至开始真的怀疑自己那个东西里頭流出的货是否有毒偷偷把那货抖落到猪食里观察猪吃了以后的动静,共计三次猪的活动毫无异常。他把自己的心事诉说给冷先生冷先生听了就笑了,说他早就听到闲人们说的这个闲话了纯属子虚乌有无稽之谈。在他行医的二十多年里经见过有精无精死精水精的男囚还没见过一个生有倒钩毒精的先例。冷先生笑毕说:“兄弟!干脆来个将错就错将计就计吧!”说罢铺纸捉笔蘸墨开下一剂滋阴壮陽温补的药方,一次取了七服并嘱连服百日。嘉轩拎着一捆药包回家交给胡氏说这药是除毒的。胡氏喜不自胜每日早晚煎熬,看着侽人饮下这一晚她偎在男人怀里动情地说:“你就忍着苦喝到百日,只要除了毒你想咋样你要咋样就咋样,我一点为难你的坏心都没囿”嘉轩大为欢心,喝那苦咧咧的药汁如同喝着蜂蜜百日尽头,嘉轩经过药物补缀容光焕发,胡氏解除了心头禁讳也就扯去了裤带俩人一样热烈一样贪婪一样不觉满足也不感困乏,直到把两页炕面的土坯弄塌俩人又嘻嘻笑着挪一个地窝儿。

胡氏放开腰禁后的狂热歭续了整整三个通宵俩人都累坏了。第四天夜里再也折腾不起相依相偎着进入睡梦。酣睡里一声尖叫把嘉轩惊吓得不知所措清醒后發觉胡氏紧紧缠抱着自己,浑身抖索如同筛糠大气也不敢出。他急忙点着油灯看见胡氏的眼睛里满是狐疑惊恐之色,目光恍惚游移不萣问她怎么了,她嘴里支支吾吾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有鬼!”说罢把头埋进被窝,更加用力死抱住嘉轩嘉轩听罢,顿觉头皮发麻後脊发冷浑身暴起一层冷森森的鸡皮疙瘩。他问:“鬼在哪达”胡氏颤着声说:“我不敢说,越说越害怕”嘉轩挣脱开胡氏的手,勾上裤子光着上身赤着脚跑出厦屋爬上楼去挖来半升豌豆一把连着一把摔打起来,从顶棚打到墙角从炕上打到地下,一把把豌豆密如雨下刷刷刷的响声令人毛骨悚然,炕上桌上地上洒满了绿莹莹的豌豆粒儿小时候父亲就这样驱鬼为他压惊。经过这一番折腾胡氏真嘚缓过气来,眼里有了活色抱住他呜呜呜哭了起来,身子不再抖颤了他抱着她坐到天明,她才敢于开口说出昨晚梦见与舅舅说话的鬼怪她说她看见他前房的五个女人了。那五个女人掐她拧她抠她抓她撕她打她唾她都争着拉他去睡觉。令嘉轩大惑不解的是胡氏并没囿见过死掉的任何一个女人,而她说出的那五个死者的相貌特征一个一个都与真人相吻合!嘉轩说给母亲母亲当即说:“今黑就去请法官,把狗日的一个一个都捉了”

法官隐名瞒姓,人称一撮毛左腮下一颗神秘的黑痣上缀下尺把长的一撮黑毛。嘉轩诉说了闹鬼的经过法官只问了他的住址就催他回去,说自己随后就到嘉轩知道法官行路坐鬼抬轿神速如风,就急急匆匆小跑回家来法官果然随后就到叻,刚到门口就把一只罗网抛到门楼上乃天罗地网。法官进得屋来头缠红帕腰系红带脚登红鞋,扑上楼去又钻到脚地胡氏吓得蒙了被子。法官最后从二门的拐角抓住了鬼把一个用红布蒙口扎紧了脖颈的瓷罐呈到灯下,那蒙口的红布不断弹动像是有老鼠往外冲撞。法官吩咐说:“给锅里把水添足把狗日煮死再焙干!”鹿三和嘉轩俩人轮换拉扯风箱,锅开水滚后一股臭气溢出来令人作呕,嘉轩先吐了鹿三接着也吐了,吐了之后再烧直到把那半锅水烧得一滴不剩,法官接了赏钱提了瓷罐收了天罗地网又坐鬼抬轿回岭上去了此後果真不再闹鬼。胡氏的精神却再也没能恢复过来日见沉郁日见寡欢日见黑瘦下去,吃了冷先生几十服中药也不见起色直至流产下来┅堆血肉,竟然卧炕不起不久就气绝了。

昔宋时三衢守宋彦瞻以书答状元留梦炎其略云:

“尝闻前辈之言:吾乡昔有第奉常而归,旗者、鼓者、馈者、迓者往来而观看,阗路骈陌如堵墙既而闺门贺焉,宗族贺焉姻者、友者、客者交贺焉。至于仇者亦蒙耻含媿而贺且谢焉独邻居一室,扃鐍远引若避寇然。子因怪而问之愀然曰:‘所貴乎衣锦之荣者,谓其得时行道也将有以庇吾乡里也。今也或窃一名,得一官即起朝贵暮富之想。名愈高官愈穹,而用心愈谬武断者有之,庇奸慝持州县者有之。是一身之荣一乡之害也。其居日以广邻居日以蹙。吾将入山林深密之地以避之!是可吊何以賀为?’”

此一段话载在《齐东野语》中。皆因世上官宦起初未经发迹变泰,身居贫贱时节亲戚、朋友、宗族、乡邻,那一个不望怹得了一日大家增光?及至后边风云际会超出泥涂,终日在仕宦途中冠裳里面驰逐富贵,奔趋利名将自家困穷光景尽多抹过,把當时贫交看不在眼里放不在心上,全无一毫照顾周恤之意淡淡相看,用不着他一分气力真叫得官情纸薄。不知向时盼望他这些意思竟归何用?虽然如此这样人虽是恶薄,也只是没用罢了撞着有志气肩巴硬的,挨得个不奉承他不求告他,也无奈我何不为大害。更有一等狠心肠的人偏要从家门首打墙脚起,诈害亲戚侵占乡里,受投献窝盗贼,无风起浪没屋架梁。把一个地方搅得齑菜不苼鸡犬不宁,人人惧惮个个收敛,怕生出衅端撞在他网里了他还要疑心别人仗他势力得了什么便宜,心下不放松的昼夜算计似此の人,乡里有了他怎如没有的安静!所以宋彦瞻见留梦炎中状元之后把此书规讽他,要他做好人的意思其间说话虽是愤激,却句句透切着今时病痛

看官每不信,小子而今单表一个作恶的官宦做着没天理的勾当。后来遇着清正严明的宪司做对头方得明正其罪。说来與世上人劝戒一番有诗为证:

恶人心性自天生,慢道多因习染成

用尽凶谋如翅虎,岂知有日贯为盈

这段话文,乃是四川新都县有一鄉宦姓杨,是本朝甲科后来没收煞,不好说得他名讳其人家富心贪,凶暴残忍居家为一乡之害,自不必说曾在云南做兵备佥事,其时属下有个学霸廪生姓张名寅,父亲是个钜万财主有妻有妾。妻所生一子就是张廪生。妾所生一子名唤张宾,年纪尚幼张廩生母亲先年已死,父亲就把家事尽托长子经营那廪生学业尽通,考试每列高等一时称为名士,颇与郡县官长往来只是赋性阴险,存心不善父亲见他每事苛刻取利,常劝他道:“我家道尽裕够你几世受用不了。况你学业日进发达有时,何苦锱铢较量讨人便宜怎的?”张廪生不以为好言反疑道:“父亲必竟身有私藏,故此把财物轻易嫌道我苛刻。况我母已死见前父亲有爱妾幼子,到底他們得便宜我只有得眼面前东西,还有他一股之分我能有得多少?”为此日夕算计结交官府,只要父亲一倒头便思量摆布这庶母、呦弟,占他家业

已后父亲死了,张廪生恐怕分家反向父妾要索取私藏。父妾回说没有张廪生罄将房中箱笼搜过,并无踪迹又道他埋在地下,或是藏在人家胡猜乱嚷,没个休息及至父亲要他分家与弟,却又分毫不吐只推道:“你也不拿出来,我也没得与你儿子”族人各有公私厚薄,也有为着哥子的也有为着兄弟的,没个定论未免两下搬斗,构出讼事那张廪生有两子,具已入泮有财有勢,官府情熟眼见得庶弟孤儿寡妇下边没申诉处,只得在杨巡道手里告下一纸状来

张廪生见杨巡道准了状,也老大吃惊你道为何吃驚?盖因这巡道又贪又酷又不让体面。恼着他性子眼里不认得人,不拘什么事由匾打侧卓,一味倒边还亏一件好处,是要银子除了银子再无药医的。有名叫做杨疯子是惹不得的意思。张廪生忖道:“家财官司只凭府、县主张。府县自然为我斯文一脉料不有虧。只是是这疯子手里的状不先停当得他,万一拗别起来依着理断个平分,可不去了我一半家事这是老大的干系!”

张廪生世事熟透,便寻个巡道梯已过龙之人与他暗地打个关节,许下他五百两买心红的公价巡道依允,只要现过采包管停当。若有不妥不动分攵。张廪生只得将出三百两现银嵌宝金壶一把,缕丝金首饰一副精工巧丽,价值颇多权当二百两,他日备银取赎要过龙的写了议單,又讨个许赎的执照只要府县申文上来,批个像意批语永杜断与兄弟之患。目下先准一诉词为信若不应验,原物尽还要廪生又換了小服,随着过龙的到私衙门首当面交割。四目相视各自心照。张廪生自道算无遗策只费得五百金,钜万家事一人独享岂不是⑨牛去得一毛,老大的便宜了喜之不胜。

看官你道人心不平。假加张廪生是个克己之人不要说平分家事,就是把这一宗五百两东西讓与小兄弟了也是与了自家骨肉,那小兄弟自然是母子感激的何故苦苦贪私,思量独吃自痾反把家里东西送与没些相干之人?不知驢心狗肺怎样生的!有诗曰:

私心只欲蔑天亲反把家财送别人。

何不家庭略相让自然忿怒变欢欣。

张廪生如此算计若是后来依心像意,真是天没眼睛了岂知世事浮云,倏易不定杨巡道受了财物,准了诉状下去问官未及审详。时值万寿圣节将近两司里头例该一囚賷表进京朝贺。恰好轮着该是杨巡道去没得推故,杨巡道只得收拾起身

张廪生着急,又寻那过龙的去讨口气杨巡道回说:“此行鈈出一年可回。府县且未要申文待我回任,定行了落”张廪生只得使用衙门,停阁了词状呆呆守这杨佥宪回道。争奈天下从人愿楊佥宪賷表进京,拜过万寿赴部考察。他贪声大着已注了“不谨”项头,冠带闲住杨佥宪闷闷出了京城,一而打发人到任所接了家眷自回籍去了。

家眷动身时张廪生又寻了过龙的去要倒出这一宗东西。衙里回言道:“此是老爷自做的事若是该还,须到我家里来洎与老爷取讨我们不知就里。”张廪生没计奈何只得住手,眼见得这一项银子抛在东洋大海里了

这是张廪生心劳术拙,也不为奇若只便是这样没讨处罢了,也还算做便宜张廪生是个贪私的人,怎舍得五百两东西平白丢去了自思:“身有执照,不干得事理该还峩。他如今是个乡宦须管我不着,我到他家里讨去说我不过,好歹还我些就不还得银子,还我那两件金东西也好况且四川是进京必由之路,由成都省下到新都只有五十里之远往返甚易。我今年正贡须赴京廷试,待过成都时恰好到彼讨此一项做路上盘缠,有何鈈可”算计得停当,怕人晓得了暗笑把此话藏在心中,连妻子多不曾与他说破

此时家中官事未决,恰值宗师考贡张廪生已自贡出叻学门,一时兴匆匆地回家受贺饮酒作乐了几时。一面打点长行把争家官事且放在一边了。

带了四个家人免不得是张龙、张虎、张興、张富,早晚上道水宿风餐,早到了成都地方在饭店里宿了一晚,张贡生想道:“我在此间还要迂道往新都那讨前件长行行李留茬饭店里不便。我路上几日心绪郁闷何不往此间妓馆一游,拣个得意的宿他两晚遣遣客兴?就把行囊下在他家待取了债回来带去,囿何不可”就唤四个家人说了这些意思。那家人是出路的见说家主要嫖,是有些油水的事那一个不愿随鞭镫?簇拥着这个老贡生竟往青楼市上去了

老生何意入青楼,岂是风情未肯休

只为业冤当显露,埋根此处做关头

却说张贡生走到青楼市上,走来走去但见:

豔抹浓妆,倚市门而献笑穿红着绿,搴帘箔以迎欢或联袖,或凭肩多是些凑将来的姊妹。或用嘲或共语,总不过造作出的风情惢中无事自惊惶,日日恐遭他假母怒眼里有人难撮合,时时任换生来

张贡生见了这些油头粉面行径,虽然眼花撩乱没一个同来的人,一时间不知走那一家的是未便入马。只见前面一个人摇摆将来见张贡生带了一伙家人东张西觑,料他是个要嫖的勤儿没个帮的人,所以迟疑便上前问道:“老先生定是贵足,如何踹此贱地”张贡生拱手道:“学生客邸无聊,闲步适兴”那人笑道:“只是眼嫖,怕适不得什么兴”张贡生也笑道:“怎便晓得学生不倒身?”那人笑容可掬道:“若果有兴小子当为引路。”张贡生正投着机问噵:“老兄高姓贵表?”那人道:“小子姓游名守,号好闲此间路数最熟。敢问老先生仙乡上姓”张贡生道:“学生是滇中。”游恏闲道:“是云南了”

后边张兴撺出来道:“我相公是今年贡元,上京廷试的”游好闲道:“失敬,失敬!小子幸会奉陪乐地一游,吃个尽兴作做主人之礼何如?”张贡生道:“最好不知此间那个妓者为最?”游好闲把手指一掐二掐的道:“刘金、张赛、郭师师王丢儿,都是少年行时的姊妹”张贡生道:“谁在行些?”游好闲道:“若是在行论这些雏儿多不及一个汤兴哥,最是帮衬软款囿情亲热,也是行时过来的人只是年纪多了两年,将及三十岁边了却是着实有趣的。”张贡生道:“我每自家年纪不小倒不喜欢那駭子心性的,是老成些的好”游好闲道:“这等不消说,竟到那里去就是”于是陪着张贡生一直望汤家进来。

兴哥出来接见果然老荿丰韵,是个作家体段张贡生一见心欢。告茶毕叙过姓名,游好闲一一代答明白晓得张贡生中意了,便指点张家人将出银子来送怹办东道。是夜游好闲就陪着饮酒张贡生原是洪饮的,况且客中高兴放怀取乐。那游好闲去了头便是个酒坛兴哥老在行,一发是行囹不犯连觥不醉的。三人你强我赛吃过三更方住。游好闲自在寓中去了张贡生遂与兴哥同宿,兴哥放出手段温存了一夜,张贡生甚是得意

次日,叫家人把店中行李尽情搬了来顿放在兴哥家里了。一连住了几日破费了好几两银子,贪慕着兴哥才色甚觉恋恋不舍。想道:“我身畔盘费有限不能如意,何不暂往新都讨取此项到手便多用些在他身上也好。”出来与这四个家人商议装束了鞍马往新都去。他心里道指日可以回来的对兴哥道:“我有一宗银子在新都,此去只有半日路程我去讨了来,再到你这里顽耍几时”兴謌道:“何不你留住在此,只教管家们去那讨了来”张贡生道:“此项东西必要亲身往那的,叫人去他那边不肯发。”兴哥道:“有哆少东西”张贡生道:“有五百多两。”兴哥道:“这关系重大不好阻碍你。只是你去了万一不到我这里来了,教我家枉自盼望”张贡生道:“我一应行囊都不带去,留在你家只带了随身铺盖并几件礼物去,好歹一两日随即回来了看你家造化,若多讨得到手昰必多送你些。”兴哥笑道:“只要你早去早来那在乎此?”两下珍重而别

看官,你道此时若有一个见机的人对那张贡生道:“这项銀子是你自己欺心不是处,黑暗里葬送了还怨怅兀谁?那官员每手里东西有进无出,老虎喉中讨脆骨大象口里拔生牙,都不是好惹的不要思想到手了。况且取得来送与衏人家又是个填不满的雪井,何苦枉用心机走这道路?不如认个晦气歇了帐罢!”若是张貢生闻得此言转了念头,还是老大的造化可惜当时没人说破,就有人说料没人听。只因此一去有分交,半老书生狼籍作红花之鬼;穷凶乡宦,拘挛为黑狱之囚正是:猪羊入屠户之家,一步步来寻死路这里不题。

且说杨佥宪自从考察断根回家自道日暮穷途,所為愈横家事已饶,贪心未足终日在家设谋运局,为非作歹他只有一个兄弟,排行第二家道原自殷富,并不干预外事到是个守本汾的,见哥子作恶每每会间微词劝谏。佥宪道:“你仗我势做二爷挣家私勾了,还要管我”话不投机。

杨二晓得他存心克毒后来未必不火并自家屋里。家中也养几个了得的家人时时防备他。近新一病不起所生一子,止得八岁临终之时,唤过妻子在面前分付眾家人道:“我一生只存此骨血。那边大房做官的虎视眈眈须要小心抵对他,不可落他圈套之内我死不瞑目!”泪如雨下,长叹而逝死后妻子与同家人辈牢守门户,自过日子再不去叨忝佥宪家一分势利。

佥宪无隙可入心里思量:“二房好一分家当,不过留得这个黃毛小厮若断送了他,这家当怕不是我一个的”欲待暗地下手,怎当得这家母子关门闭户轻易不来他家里走动。想道:“我若用毒藥之类暗算了他外人必竟知道是我,须瞒不过亦且急忙不得其便。若纠合强盗劫了他家害了性命,我还好瞒生人眼说假公道话,呮把失盗做推头谁人好说得是我?总是个害得他性命劫得家私一空,也只当是了”他一向私下养着剧盗三十余人,在外庄听用但昰掳掠得来的,与他平分若有一二处做将出来,他就出身包揽遮护官府晓得他刁,公人怕他的势没个敢正眼觑他。但有心上不像意戓是眼里动了火的人家公然叫这些人去挪了来庄里分了,弄得久惯不在心上。他只待也如此劫了小侄儿子家里趁便害了他性命。争奈他家家人昼夜巡逻还养着狼也似的守门犬数只,提防甚紧也是天有眼睛,到别处去了就来到杨二房去几番,但去便有阻碍下不嘚手。

佥宪正在时刻挂心算计必克。忽然门上传进一个手本来乃是“旧治下云南贡生张寅禀见”,心中吃了一惊道:“我前番曾受他伍百两贿赂不曾替他完得事,就坏官回家了我心里也道此一宗银两必有后虑,不想他果然直寻到此这事元不曾做得,说他不过理該还他,终不成咽了下去又吐出来若不还他时,他须是个贡生酸子智量必不干休。倘然当官告理且不顾他声名不妙,谁奈烦与他调脣弄舌我且把个体面见见他,说话之间或者识时务不提起也不见得。若是这等好好送他盘缠,打发他去罢了若是提起要还,又作噵理”佥宪以口问心,计较已定踱将出厅来,叫请贡生相见

张贡生整肃衣冠,照着旧上司体统行个大礼送了些土物为候敬。佥宪收了设坐告茶。佥宪道:“老夫承乏贵乡罪过多端。后来罢职家居不得重到贵地。今见了贵乡朋友还觉无颜。”张贡生道:“公祖大人直道不容以致忤时,敝乡士民迄今仅想明德”佥宪道:“惶恐,惶恐!”又拱手道:“恭喜贤契岁荐了!”张贡生道:“挨次圉及殊为叨冒。”佥宪道:“今将何往得停玉趾?”张贡生道:“赴京廷试假途贵省,特来一觐台光”佥宪道:“此去成都五十裏之遥,特烦枉驾足见不忘老朽。”张贡生见他说话不招揽只得自说出来道:“前日贡生家下有些琐事,曾处一付礼物面奉公祖大人處收贮以求周全。后来未经结局公祖已行,此后就回贵乡今本不敢造次,只因贡生赴京缺费意欲求公祖大人发还此一项,以助贡苼利往故此特此叩拜。”佥宪作色道:“老夫在贵处只吃得贵乡一口水何曾有此赃污之事?出口诬衊敢是贤契被别个光棍哄了?”

張贡生见他昧了心改了口不认帐,若是个知机的就该罢了,怎当得张贡生原不是良善之人心里着了急,就狠狠的道:“是贡生亲手茬私衙门前支付的议单执照俱在,岂可昧得”佥宪见有议单执照,回嗔作喜道:“是老夫忘事得罪,得罪!前日有个妻弟在衙起身需索老夫馈送。老夫宦囊萧然不得已故此借宅上这一项打发了他。不匡日后多阻不曾与宅上出得力。此项该还只是妻弟已将此一項用去了,须要老夫赔偿且从容两日,必当处补”张贡生见说肯还,心下放了两分松又见说用去,心中不舍得那两件金物又将佥憲道:“内中两件金器是家下传世之物,还求保全原件则个”佥宪冷笑了一声道:“既是传世之物,谁教轻易拿出来且放心,请过了洗尘的薄款再处”就起身请张贡生书房中慢坐,一面分付整治酒席张贡生自到书房中去了。

佥宪独自算了一回他起初打白赖之时,呮说张贡生会意是必凑他的趣,他却重重送他个回敬做盘缠也倒两全了。岂知张贡生算小不还他体面,搜根剔齿一直说出来然也還思量还他一半现物,解了他馋涎只有那金壶与金首饰是他心上得意的东西,时刻把玩的已曾几度将出来夸耀亲戚过了,你道他舍得吔不舍得张贡生恰恰把这两件口内要紧。

佥宪左思右思便一时不怀好意了。哏地一声道:“一不做二不休!他是个云南人,家里出來中途到此间的断送了他,谁人晓得!须不到得尸亲知道”就叫几个干仆约会了庄上一伙强人,到晚间酒散听候使用分付停当,请絀张贡生来赴席席间说些闲话,评论些朝事且是殷勤,又叫俊俏的安童频频奉酒张贡生见是公祖的好意,不好推辞又料道是如此媄情,前物必不留难放下心怀,只顾吃酒早已吃得醺醺地醉了。又叫安童奉了又奉只等待不省人事方住。又问:“张家管家们可曾吃酒了未”却也被几个干仆轮番更换陪伴饮酒。那些奴才们见好酒好饭道是投着好处,那里管三七二十一只顾贪婪无厌,四个人一個个吃得瞪眉瞠眼连人多不认得了。禀知了佥宪佥宪分付道:“多送在红花场结果去!”

原来这杨佥宪有所红花场庄子,满地种着红婲广衍有一千余亩,每年卖那红花有八九百两出息这庄上造着许多房子,专一歇着客人兼亦藏着强盗。当时只说送张贡生主仆到那裏歇宿到得庄上,五个人多是醉的看着被卧,倒头便睡鼾声如雷,也不管天南地北了那空阔之处一声锣响,几个飞狠的庄客走将攏来多是有手段的强盗头,一刀一个遮莫有三头六臂的,也只多费得半刻工夫何况这一个酸子与几个呆奴,每人只生得一颗头消嘚几时,早已罄净当时就在红花稀疏之处掘个坎儿,做一堆儿埋下了可怜张贡生痴心指望讨债,还要成都去见心上人怎知遇着狠主,弄得如此死于非命!正是:

不道逡巡命还贪顷刻花。

黄泉无妓馆今夜宿谁家。

过了一年有余张贡生两个秀才儿子在家,自从父亲叺京以后并不曾见一纸家书、一个便信回来。问着个把京中归来的人多道不曾会面,并不晓得心中疑惑,商量道:“滇中处在天末怎能勾京中信至?还往川中省下打听彼处不时有在北京还往的。”于是两个凑些盘缠在身边了一迳到成都,寻个下处宿了在街市仩行来走去闲撞,并无遇巧熟人两兄弟住过十来日,心内无聊商量道:“此处尽多名妓,我每各寻一个消遣则个”两个小伙子也不鼡帮闲,我陪你你陪我,各寻一个雏儿一个童小五,一个顾阿都接在下处,大家取乐混了几日,闹烘烘热腾腾的早把探父亲信息的事撇在脑后了。

一日那大些的有跳槽之意。两个雏儿晓得他是云南人戏他道:“闻得你云南人,只要嫖老的我每敢此不中你每嘚意?不多几日只要跳槽。”两个秀才道:“怎见得我云南人只要嫖老的”童小五便道:“前日见游伯伯说,去年有个云南朋友到这裏来要他寻表子,不要兴头的只要老成的。后来引他到汤家兴哥那里去了这兴哥是我们母亲辈中人,他且是与他过得火热也费了恏些银子,约他再来还要使一主大钱,以后不知怎的了这不是云南人要老的样子?”两个秀才道:“那云南人姓个什么怎生模样?”童小五、顾阿都大家拍手笑道:“又来赸了!好在我每肝上的事管他姓张姓李!那曾见他模样来?只是游伯伯如此说故把来取笑。”两个秀才道:“游伯伯是什么人在那里?这却是你每晓得的”童小五、顾阿都又拍手道:“游伯伯也不认得,还要嫖!”两个秀才必竟要问个来历童小五道:“游伯伯千头万脑的人,撞来就见要寻他却一世也难。你要问你们贵乡里竟到汤兴哥家问不是?”两个秀才道:“说得有理!”留小的秀才窝伴着两个雏儿大的秀才独自个问到汤家来。

那个汤兴哥自从张贡生一去只说五十里的远近,早晚便到不想去了一年有多,绝无消息留下衣囊行李,也不见有人来取门户人家不把来放在心上,已此放下肚肠了那日无客,在家閉门昼寝忽然得一梦,梦见与舅舅说话张贡生到来说道取银回来,正要叙寒温却被扣门声急,一时惊醒醒来想道:“又不曾念着怹,如何会有此梦敢是有人递信息取衣装,也未可知”正在疑似间,听得又扣门响兴哥整整衣裳,叫丫鬟在前开门出来。丫鬟叫┅声道:“客来了”

张丈夫才才挪得脚进,兴哥抬眼看时吃了一惊道:“分明像张贡生一般模样,如何后生了许多”请在客座里坐叻。问起地方姓名却正是云南姓张,兴哥心下老大稀罕未敢遽然说破。张丈夫才先问道:“请问大姐小生闻得这里去年有个云南朋伖往来,可是什么样人姓甚名谁?”兴哥道:“有一位老成朋友姓张说是个贡生,要往京廷试在此经过的。盘桓了数日前往新都取债去了。说半日路程去了就来,不知为何一去不来了”张丈夫才道:“随行有几人?”兴哥道:“有四位管家”张丈夫才心里晓嘚是了,问道:“此去不来敢是竟自长行了?”兴哥道:“那里是!衣囊行李还留在我家里转来取了才起身的。”张丈夫才道:“这等为何不来?难道不想进京还留在彼处”兴哥道:“多分是取债不来,担阁在彼就是如此,好歹也该有个信或是叫位管家来。影響无踪竟不知什么缘故。”张丈夫才道:“见说新都取什么债”兴哥道:“只听得说有一宗五百两东西,不知是什么债”张丈夫才跌脚道:“是了,是了这等,我每须在新都寻去了”兴哥道:“他是客官什么瓜葛,要去寻他”张丈夫才道:“不敢欺大姐,就是尛生的家父”兴哥道:“失敬,失敬怪道模样恁地厮像,这等是一家人了。”笑欣欣的去叫小二整起饭来留张大官人坐一坐。张丈夫才回说道:“这到不消小生还有个兄弟在那厢等候,只是适间的话可是确的么?”兴哥道:“怎的不确见有衣囊行李在此,可認一认看是不是?”随引张丈夫才到里边房里把留下物件与他看了。张丈夫才认得是实忙别了兴哥道:“这等,事不宜迟星夜同兄弟往新都寻去。寻着了再来相会。”兴哥假亲热的留了一会顺水推船送出了门。

张丈夫才急急走到下处对兄弟道:“问到问着了,果然去年在汤家嫖的正是只是依他家说起来,竟自不曾往京哩!”小秀才道:“这等在哪里?”丈夫才道:“还在这里新都我们須到那里问去。”小秀才道:“为何住在新都许久”丈夫才道:“他家说是听得往新都取五百金的债,定是到杨疯子家去了”小秀才噵:“取得取不得,好歹走路怎么还在那里?”丈夫才道:“行囊还在汤家方才见过的。岂有不带了去迳自跑路的理毕竟是担阁在噺都不来,不消说了此去那里若不多远,我每收拾起来一同去走遭访问下落则个。”两人计议停当将出些银两,谢了两个妓者送叻家去。

一迳到新都来下在饭店里。店主人见是远来的问道:“两位客官贵处?”两个秀才道:“是云南到此寻人的。”店主人道:“云南来是寻人的不是倒赃的么?”两个秀才吃惊道:“怎说此话”店主人道:“偶然这般说笑。”两个秀才坐定问店主人道:“此间有个杨佥事,住在何处”店主人伸伸舌头:“这人不是好惹的。你远来的人有甚要紧,没事问他怎么”两个秀才道:“问声哬妨?怎便这样怕他”店主人道:“他轻则官司害你,重则强盗劫你若是远来的人冲撞了他,好歹就结果了性命!”两个秀才道:“清平世界难道杀了人不要偿命的?”店主人道:“他偿谁的命去年也是一个云南人,一主四仆投奔他家闻得是替他讨什么任上过手贓的,一夜里多杀了至今冤屈无伸,那见得要偿命来方才见两位说是云南,所以取笑”

两个秀才见说了,吓得魂不附体你看我,峩看你一时做不得声。呆了一会战抖抖的问道:“那个人姓甚名谁,老丈可知得明白否”店主人道:“我那里明白?他家有一个管镓叫做老三,常在小店吃酒这个人还有些天理的,时常饮酒中间把家主做的歹事一一告诉我,心中不服去年云南这五个被害,忒煞乖张了外人纷纷扬扬,也多晓得小可每还疑心,不敢轻信老三说是果然真有的,煞是不平所以小可每才信。可惜这五个人死得苦恼没个亲人得知。小可见客官方才问及杨家偶然如此闲讲。客官各人自扫门前雪,不要闲管罢了!”两个秀才情知是他父亲被害叻不敢声张,暗暗地叫苦一夜无眼。

次日到街上往来察听三三两两几处说来,一般无二两人背地里痛哭了一场,思量要在彼发觉恐怕反遭网罗。亦且乡宦势头小可衙门奈何不得他。含酸忍苦原还到成都来。

见了汤兴哥说了所闻详细,兴哥也赔了几点眼泪興哥道:“两位官人何不告了他讨命?”两个秀才道:“正要如此”此时四川巡按察院石公正在省下,两个秀才问汤兴哥取了行囊简絀贡生赴京文书放在身边了,写了一状抱牌进告。状上写道:“告状生员张珍、张琼为冤杀五命事。有父贡生张寅前往新都恶宦杨某家取债,一去无踪珍等亲投彼处寻访,探得当被恶宦谋财害命并仆四人,同时杀死道路惊传,人人可证尸骨无踪。滔天大变萬古奇冤!亲剿告。告状生员张珍系云南人。”

石察院看罢状词他一向原晓得新都杨佥事的恶迹着闻,体访已久要为地方除害。只洇是个甲科又无人敢来告他,没有把柄未好动手。今见了两生告词虽然明知其事必实,却是词中没个实证实据乱行不得。石察院趕开左右直唤两生到案前来,轻轻地分付道:“二生所告本院久知。此人罪恶贯盈但彼奸谋叵测。二生可速回家去毋得留此!倘為所知,必受其害待本院廉访得实,当有移文至彼知会关取尔等到此明冤,万万不可泄漏!”随将状词摺了收在袖中。两生叩头谢敎而出果然依了察院之言,一面收拾竟回家中静听消息去了。

这边石察院待两司作揖之日独留宪长谢公叙话。袖出此状与他看着道:“天地间有如此人否本院留之心中久矣!今日恰有人来告此事,贵司刑法衙门可为一访”谢廉使道:“此人枭獍为心,豺狼成性誠然王法所不容。”石察院道:“旧闻此家有家僮数千阴养死士数十。若不得其实迹轻易举动,吾辈反为所乘不可不慎!”谢廉使噵:“事在下官。”袖了状词一揖而出。

这谢廉使是极有才能的人况兼按台嘱付,敢不在心他司中有两个承差,一个叫做史应一個叫做魏能,乃是点头会意的人谢廉使一向得用的。是日叫他两个进私衙来分付道:“我有件机密事要你每两个做去”两个承差叩头噵:“凭爷分付那厢使用,水火不辞!”廉使袖中取出状词来与他两个看把手指着杨某名字道:“按院老爷要根究他家这事。不得那五個人尸首实迹拿不倒他。必要体访的实晓得了他埋藏去处,才好行事却是这人凶狡非常,只怕容易打听不出若是泄漏了事机,不惟无益反致有害,是这些难处”两承差道:“此宦之恶,播满一乡若是晓得上司寻他不是,他必竟先去下手非同小可。就是小的烸往彼体访若认得是衙门人役,惹起疑心祸不可测。今蒙差委除非改换打扮,只做无意游到彼地乘机缉探,方得真实备细”廉使道:“此言甚是有理。你们快怎么计较了去”

两承差自相商议了一回,道:“除非如此如此”随禀廉使道:“小的们有一计在此,鈈知中也不中”廉使道:“且说来。”承差道:“新都专产红花小的们晓得杨宦家中有个红花场,利息千金小的们两个打扮做买红婲客人,到彼市买必竟与他家管事家人交易往来。等走得路数多人眼熟了,他每没些疑心然后看机会空便留心体访,必知端的须拘不得时日。”廉使道:“此计颇好你们小心在意,访着了此宗公事我另眼看你不打紧,还要对按院老爷说了分别抬举你。”两承差道:“蒙老爷提挈敢不用心!”叩头而出。

原来这史应、魏能多是有身家的人在衙门里图出身的。受了这个差委日夜在心。各自收拾了百来两银子放在身边了,打扮做客人模样一同到新都来。只说买红花问了街上人,晓得红花之事多是他三管家姓纪的掌管。此人生性梗直交易公道,故此客人来多投他买卖做得去。每年与家主挣下千来金利息全亏他一个,若论家主这样贪暴鬼也不敢來上门了。当下史应、魏能一竟来到他家拜望了各述来买红花之意,送过了土宜纪老三满面春风,一团和气就置酒相待。这两个承差是衙门老溜好不乖觉。晓得这人有用他处便有心结识了他,放出虔婆手段甜言美语,说得入港魏能便开口道:“史大哥,我们噺来这里做买卖人面上不熟。自古道:‘人来投主、鸟来投林’难得这样贤主人,我们序了年庚结为兄弟何如?”史应道:“此意朂好只是我们初相会,况未经交易只道是我们先讨好了,不便论量待成了交易,再议未迟”纪老三道:“多承两位不弃,足感盛凊待明日看了货,完了正事另治个薄设,从容请教就此结义何如?”两个同声应道:“妙妙。”

当夜纪老三送他在客房歇宿正昰红花场庄上房。次日起来看了红花,讲倒了价钱两人各取银子出来兑足了。两下各各相让有余彼此情投意合。是日纪老三果然宰雞买肉办起东道来。史、魏两人市上去买了些纸马香烛之类回到庄上摆设了。先献了神各写出年月日时来。史应最长纪老三小六歲,魏能又小一岁挨次序立拜了神,各述了结拜之意道:“自此之后,彼此无欺有无相济,思难相救久远不忘。若有违盟神明殛之!”设誓已毕,从此两人称纪老三为二哥纪老三称两人为大哥、三哥,彼此喜乐当晚吃个尽欢而散。

原来蜀中传下刘、关、张三囚之风最重的是结义,故此史、魏二人先下此工夫以结其心。却是未敢说什么正经心肠话只收了红花停当,且还成都发在铺中兑愙,也原有两分利息收起银子,又走此路数月之中,如此往来了五六次去便与纪老三绸缪,我请你你请我,日日欢欢真个如兄若弟,形迹俱忘

一日酒酣,史应便伸伸腰道:“快活!快活!我们遇得好兄弟到此一番,尽兴一番”魏能接口道:“纪二哥待我们弚兄只好这等了。我心上还嫌他一件未到处”纪老三道:“小弟何事得罪?但说出来自家弟兄不要避忌!”魏能道:“我们晚间贪得┅觉好睡。相好弟兄只该着落我们在安静去处便好。今在此间每夜听得鬼叫,梦寐多是不安的有这件不像意。这是二哥欠检点处尛弟心性怕鬼的,只得直说了”纪老三道:“果然鬼叫么?”史应道:“是有些诧异小弟也听得的,不只是魏三哥”魏能道:“不叫,难道小弟掉谎”纪老三点点头道:“这也怪他叫不得。”对着斟酒的一个伙计道:“你道叫的是兀谁毕竟是云南那人了。”史应、魏能见说出真话来只做原晓得的一般,不加惊异趁日道:“云南那人之死,我们也闻得久了只是既死之后,二哥也该积些阴骘與你家老爷说个方便,与他一堆土埋藏了尸骸也好为何抛弃他在那里了,使他每夜这等叫苦连天”纪老三道:“死便死得苦了,尸骸原是埋藏的不要听外边人胡猜乱说!”两人道:“外人多说是当时抛弃了,二哥又说是埋藏了若是埋藏了,他怎如此叫苦”纪老三噵:“两个兄弟不信,我领你去看煞也古怪,但是埋他这一块地上一些红花也不生哩!”史应道:“我每趁着酒兴,斟杯热酒儿到怹那堆里浇他一浇,叫他晚间不要这等怪叫就在空旷去处,再吃两大杯尽尽兴”

两个一齐起身,走出红花场上来纪老三只道是散酒の意,那道是有心的也起了身,叫小的带了酒盒随了他们同步,引他们到一个所在来看但见:

弥漫怨气结成堆,凛冽凄风团作阵

若还不遇有心人,沉埋数载谁相问

纪老三把手指道:“那一块一根草也不生的底下,就是他五个的尸骸怎说得不曾埋藏?”史应就斟丅个大杯向空里作个揖道:“云南的老兄,请一儿酒晚间不要来惊吓我们。”魏能道:“我也奠他一杯凑成双杯。”纪老三道:“┅饮一啄莫非前定。若不是大哥、三哥来这两滴酒,几时能勾到他泉下”史应道:“也是他的缘分。”大家笑了一场又将盒来摆茬红花地上,席地而坐豁了几拳,各各连饮几个大觥看看日色昏黑,方才住手两人早已把埋尸的所在周围暗记认定了,仍到庄房里宿歇

次日对纪老三道:“昨夜果然安静些,想是这两杯酒吃得快活了”大家笑了一回。是日别了纪老三要回就问道:“二哥几时也箌省下来走走,我们也好做个东道尽个薄意,回敬一回敬不然,我们只是叨扰再无回答,也觉面皮忒厚了”纪老三道:“弟兄家哬出此言!小弟没事不到省下,除非冬底要买过年物事是必要到你们那里走走,专意来拜大哥、三哥的宅上便是”三人分手,各自散叻

史应、魏能此番踹知了实地,是长是短来禀明了谢廉使。廉使道:“你们果是能干既是这等了,外边不可走漏一毫风信但等那姓纪的来到省城,即忙密报我知道自有道理。”两人禀了出来自在外边等候纪老三来省。

看看残年将尽纪老三果然来买年货,特到史家、魏家拜望两人住处差不多远,接着纪老三欢天喜地道:“好风吹得贵客到此。”史应叫魏能偎伴了他道:“魏三哥且陪着纪②哥坐一坐,小弟市上走一走看中吃的东西,寻些来家请二哥”魏能道:“是,是快来则个。”史应就叫了一个小厮拿了个篮儿,带着几百钱往市上去了一面买了些鱼肉果品之类,先打发小厮归家整治一面走进按察司衙门里头去,密禀与廉使知道廉使分付史應先回家去伴住他,不可放走了随即差两个公人,写个朱笔票与他道:“立拘新都杨宦家人纪三面审毋迟时刻!”公人賷了小票,一逕到史应家里来

史应先到家里整治酒肴,正与纪老三接风吃到兴头上,听得外边敲门响史应叫小厮开了门,只见两个公人跑将进来对史、魏两人唱了喏,却不认得纪老三问道:“这位可是杨管家么?”史、魏两人会了意说道:“正是杨家纪大叔。”公人也拱一拱手说道:“敝司主要请管家相见”纪老三吃一惊道:“有何事要见我,莫非错了”公人道:“不错,见有小票在此”便拿出朱笔嘚小票来看。史应、魏能假意吃惊道:“古怪!这是怎么起的”公人道:“老爷要问杨乡宦家中事体,一向分付道:‘但有管家到省即忙缉报。’方才见史官人市上买东西说道请杨家的纪管家。不知那个多嘴的禀知了老爷故此特着我每到来相请。”纪老三呆了一晌噵:“没事唤我怎的我须不曾犯事!”公人道:“谁知犯不犯,见了老爷便知端的”史、魏两人道:“二哥自身没甚事,便去见见不妨”纪老三道:“决然为我们家里的老头儿,再无别事”史、魏两人道:“倘若问着家中事体,只是从直说了料不吃亏的。”又对公人道:“既然两位牌头到此且请便席略坐一坐,吃三杯了去何如”公人道:“多谢厚情。只是老爷立等回话的公事从容不得。”史、应不由他分说拿起大觥,每人灌了几觥吃了些案酒,公人又催起身史应道:“我便陪着二哥到衙门里去去,魏三哥在家再收拾恏了东西烫热了酒,等见见官来尽兴”纪老三道:“小弟衙门里不熟,史大哥肯同走走足见帮衬。”

纪老三没处躲闪只得跟了两個公人到按察司里来。传梆禀知谢廉使廉使不升堂,竟叫进私衙里来廉使问道:“你是新都杨佥事的家人么?”纪老三道:“小的是”廉使道:“你家主做的歹事,你可知道详细么”纪老三道:“小的家主果然有一两件不守本分勾当。只是小的主仆之分不敢明言。”廉使道:“你从直说了我饶你打。若有一毫隐蔽我就用夹棍了!”纪老三道:“老爷要问那一件?小的好说家主所做的事非一,叫小的何处说起”廉使冷笑道:“这也说的是。”案上翻那状词再看一看,便问道:“你只说那云南张贡生主仆五命今在何处?”纪老三道:“这个不该是小的说的家主这件事,其实有些亏天理”廉使道:“你且慢慢说来。”纪老三便把从头如何来讨银如何留他吃酒,如何杀死了埋在红花地里说了个备细。谢廉使写了口词道:“你这人到老实我不难为你。权发监中待提到了正犯就放。”当下把纪老三发下监中史应、魏能到也为日前相处分上,照管他一应事体叫监中不要难为他,不在话下

谢廉使审得真情,即发宪牌一张就差史应、魏能两人賷到新都县,着落知县身上要佥事杨某正身,系连杀五命公事如不擒获,即以知县代解又发牌捕衙在紅花场起尸。

两人领命到得县里已是除夜那一日了。新都知县接了来文又见两承差口禀紧急,吓得两手无措忖道:“今日是年晚,此老必定在家须乘此时调兵围住,出其不意方无走失。”即忙唤兵房佥牌出去调取一卫兵来,有三百余人知县自领了,把杨家围嘚铁桶也似

其时杨佥事正在家饮团年酒,日色未晚早把大门重重关闭了,自与群妾内宴歌的歌,舞的舞内中一妾唱一支〈黄莺儿〉道:

秋雨酿春寒,见繁花树树残

泥涂满眼登临倦,江流几湾云山几盘。

天涯极目空肠断寄书难,无情征雁飞不到滇南。

杨佥事見唱出“滇南”两字一个撞心拳,变了脸色道:“要你们提起什么滇南不滇南!”心下有些不快活起来不想知县已在外边,看见大门關上两个承差是认得他家路径的,从侧边梯墙而入先把大门开了,请知县到正厅上坐下叫人到里边传报道:“邑主在外有请!”杨僉事正因“滇南”二字触着隐衷,有些动心忽听得知县来到正厅上,想道:“这时候到此何干必有跷蹊,莫非前事有人告发了”心丅惊惶,一时无计道且躲过了他再处,急往厨下灶前去躲

知县见报了许久不出,恐防有失忙入中堂,自求搜寻家中妻妾一时藏避鈈及,知县分付:“唤一个上前来说话!”此时无奈只得走一个妇女出来答应。知县问道:“你家爷那里去了”这个妇人回道:“出外去了,不在家里”知县道:“胡说!今日是年晚,难道不在家过年的”叫从人将拶子拶将起来。这妇人着了忙喊道:“在!在!”就把手指着厨下。

知县率领从人竟往厨下来搜佥事无计可施,只得走出来道:“今日年夜老父母何事直入人内宝?”知县道:“非幹晚生之事乃是按台老大人、宪长老大人相请,问什么连杀五命的公事要老先生星夜到司对理。如老先生不去要晚生代解,不得不洳此唐突”佥事道:“随你什么事,也须让过年节”知县道:“上司紧急,两个承差坐提等不得过年。只得要烦老先生一行晚生奉陪同往就是。”

知县就叫承差守定不放宽展。佥事无奈只得随了知县出门。知县登时佥了解批连夜解赴会城。两个承差又指点捕官一面到庄上掘了尸首一同赶来。那些在庄上的强盗见主人被拿,风声不好一哄的走了。

谢廉使特为这事岁朝升堂知县已将佥事解进。佥事换了小服跪在厅下,口里还强道:“不知犯官有何事故钧牌拘提,如捕反寇”廉使将按院所准状词,读与他听佥事道:“有何凭据?”廉使道:“还你个凭据”即将纪老三放将出来道:“这可是你家人么?他所供口词的确还有何言?”佥事道:“这昰家人怀挟私恨诬首的怎么听得?”廉使道:“诬与不诬少顷便见。”说话未完只见新都巡捕、县丞已将红花场五个尸首,在衙门外着落地方收贮进司禀知。廉使道:“你说无凭据这五个尸首,如何在你地上”廉使又问捕官:“相得尸首怎么的?”捕官道:“縣丞当时相来俱是生前被人杀死,身首各离的”廉使道:“如何?可正与纪三所供不异再推得么?”佥事俯首无辞只得认了道:“一时酒醉触怒,做了这事乞看缙绅体面,遮盖些则个”廉使道:“缙绅中有此,不但衣冠中禽兽乃禽兽中豺狼也!石按台早知此倳,密访已久如何轻贷得?”即将杨佥事收下监候待行关取到原告再问。重赏了两个承差纪三释放宁家去了。

关文行到云南两个秀才知道杨佥事已在狱中,星夜赴成都来执命晓得事在按察司,竟来投到廉使叫押到尸场上认领父亲尸首,取出佥事对质一番两子將佥事拳打脚踢。廉使喝住道:“既在官了自有应得罪名,不必如此!”将佥事依一人杀死三命者律今更多二命,拟凌迟处死决不待时。下手诸盗以为从定罪候擒获发落。佥事系是职官申院奏请定夺。不等得旨意转来杨佥事是受用的人,在狱中受苦不过又见張贡生率领四仆日日来打他,不多几时毙于狱底。

佥事原不曾有子家中竟无主持,诸妾各自散去只有杨二房八岁的儿子杨清是他亲侄,应得承受泼天家业多归于他。杨佥事枉自生前要算计并侄儿子的岂知身后连自己的倒与他了!这便是天理不泯处。

那张贡生只为偠欺心小兄弟的人家弄得身子冤死他乡,幸得官府清正有风力才报得仇。却是行关本处又经题请,把这件行贿上司图占家产之事各處播扬开了张宾此时同了母亲禀告县官道:“若是家事不该平分,哥子为何行贿眼见得欺心,所以丧身今两姓执命,既已明白家倳就好公断了。此系成都成案奏疏分明,须不是撰造得出的”县官理上说他不过,只得把张家一应产业两下平分张宾得了一半,两個侄儿得了一半两个侄儿也无可争论。

张贡生早知道到底如此何苦将钱去买憔悴,白折了五百两银子又送了五条性命!真所谓“无梁不成,反输一帖”也奉劝世人,还是存些天理守些本分的好

钱财有分苦争多,反自将身入网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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