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文化江西》画报
精神接力 我们“再长征”中央美院“接力展第二回:再长征”创作展赣南采风忆述
我,我们,你,你们,从南方到北方,这片广大的土地上生息着的生命。不同面孔,不同方言,不同年代,有着同一条血脉、同一片根源;不用提醒,不用背诵,那些民族历史的经典章回总会在特定的时刻撞开你我的心门;彼此接力,彼此温暖,从彼此的眼神中,发现心灵中最单纯的部分,依然如故……
瑞金共和国摇篮景区——叶坪
今年是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八十年,近乎一个人的生命周期,八个十年,惊涛骇浪都已平复。在赣南,在红色故都,还有多少凝固的证物和活生生的画面留待今人探求?
在这片土地上,共和国摇篮景区春色醉人,吸引着各地的游览者前来参观、瞻仰。长征以及围绕长征展开的红色史记从未在时间的长河中褪色,它的非物质属性早已成为民族精神、民族文化基因链中极其闪耀的部分,继续影响着当代青年的思想情操。
两位百岁老红军与中央美院雕塑系师生合影
当中央美院雕塑系的学子们,面对老红军精神矍铄的面容、坚毅果敢的眼神准备塑像时,他们托举胶泥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似乎感到从未有过的重量,深入非同一般的创作过程。艺术,在心灵的撞击中被重新建构。
他们脑海中的长征记忆来自中小学课文、连环画和小说,仅此而已!
范迪安院长在瑞金二苏大景区采风创作
2016年1月14日,中央美术学院图书馆报告厅灯火通明,“接力展第二回·再长征”创作展筹备工作会气氛热烈。展览筹备组、各院系负责人、教师代表及相关部门负责人群贤聚首,共同谋划一次今年体现美院全学科实力的红色文化艺展。
作为教育部直属、毛泽东亲笔题写院名的高等美术学院,不但承担着“教书”的重任,还肩负着接力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传承红色基因的“育人”使命。范迪安院长在会上精辟地总结道:“‘再长征’至少包括几个含义:一个是再回顾,第二个是再解读,第三个是再体验,第四个是再表达。‘再长征’展览的策划组织本身是与创作相对接、集思广益的热身过程,就像长征本身,经过艰辛的摸索找到方向,最终走向胜利。”
中央美院党委副书记孙红培在“重走长征路,重温长征精神”活动启动仪式上讲话。
“接力展第二回·再长征”是继去年“接力展第一回·抗战胜利70周年纪念”写生创作展后美院的又一次主题创作展活动,是美院以纪念长征胜利80周年为契机,从精神和学科两个方面,把“接力展”打造成中央美院集体创作的学术品牌,并将成为2016年度中央美院创作科研项目。
范迪安院长特意提到:“师生们这次不是一般的写生和测绘作业,而是在现场打通思考和感受,把创作意识贯穿到写生之中,形成作品,这不仅实施了专业教学,更是提高了同学们的创作能力。我们学院的创作教学就应该以这样的方式展开!”
中央美院党委副书记王少军为老红军现场塑像
范迪安院长强调:近些年来,一批画家重新审视写生的意义,将其从一般的“习作”层面提升到学理的高度,以求突破写生的表层含义,通过写生探究思维与感性、临场与创作、自我与自然的关系等课题,尤其重在讨论“写”的观念与方法、“生”的内蕴与价值,形成了一种新的艺术气象。在“历史现场”的写生,其中创作意图更应该突显,因为写生中的观察者所感受到的不仅是视觉信息,而更应该是从自身的经验和生活感受出发,对历史的“当代性”认知,所以从这个层面上说,在“历史现场”的写生本身即是创作。
范迪安院长亲赴瑞金等地体验激情的实景写生,创作了《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旧址》《瑞金毛泽东故居里的历史文物》《红军长征出发的第一渡口于都河畔》等作品,他的作品是油彩、笔触与红色情怀的完美交融。
这次“再长征”创作活动可谓全院总动员。中央美院党委副书记孙红培带领建筑学院团队完成了对长征所在地遗址的测绘工作;中央美院党委副书记王少军是这次活动的顾问之一,他与中央美院造型学院副院长、雕塑系主任吕品昌一起,带领雕塑系学员到赣州和瑞金等地,完成了为老红军的现场塑像和采风;油画系教工党支部书记石煜带领油画系二工作室小分队在瑞金等地,对历史文物古迹进行了实地写生;基础部主任张路江教授深入赣南采风写生……
历史的衔接处传来时代的召唤,长征路上,青春在出发!
师生们集体为百岁老红军当面塑像
从进入中央美院开始,他们未曾料到会有今天这样的“幸运时”——为百岁老红军当面塑像。
5月4日,中央美院雕塑系“再长征”创作团队15位成员在美院党委副书记王少军、美院雕塑系主任吕品昌、一工作室主任王伟、二工作室主任陈科、教师牟柏岩的带领下飞抵赣州。“以为老红军塑像作主线呈现长征壮举”是他们此次采风的主题之一,也是为未来的创作抓取第一手素材。
古城赣州空气湿润,雨后的街巷弥散着榕树吐绿的芳香,三角梅蓬勃绽放红到蔓延。
中央美院造型学院副院长吕品昌为老红军现场塑像
5月5日上午,赣州市图书馆宽敞的大厅内,师生们一边把赣江边采来的胶泥捶打在支架上做泥坯,一边讨论着老红军到来后如何把握进度的问题。请来的两位老红军,一位是会昌县清溪乡密坑村人——100岁的吴清昌,一位是兴国县城岗乡大获村人——101岁的王承登。因为顾虑高龄老人在现场难以坚持太久,必须设计好表达手法,控制好雕塑时长,大家激动地期待着。
9点30分,在赣州市文广局领导与亲属的陪同下,两位老人如约而至。
他们身形瘦削,拄着拐杖,脚步蹒跚。坐定后,学生们一时很难把他们与影视中看到的英雄形象相关联,有些无所适从,握泥的手不知从何起稿。
牟柏岩老师与老红军交流塑像作品
老人神采奕奕、气定神闲,交流中感到他们的视觉和思维非常灵敏。他们胸前挂满勋章,包括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三个阶段的战斗功勋,折射出九死一生换来的荣光。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兴致很高,漫谈起战争岁月中的各种经历,声音掷地有声,一问一答很通畅。
吴清昌在攻克泸定桥的夹击战中,左手食指被子弹打掉半截;王承登在陕北的瓦窑堡战役中,日寇的一颗子弹从他左眼射进、右耳射出差点壮烈……风雨沧桑,长征,在英雄的心中是怎样的概念?长征,在今日的青年心中又是怎样的判断?
油画系教工党支部书记石煜带领油画系学生在瑞金写生
雕塑现场一片寂静,只有老英雄带着赣南口音的生动讲述,只有写生者专注的目光和运动着的手掌。师生们或站、或坐、或蹲,或半跪,手拿雕塑刀对泥面的各个方向进行塑形,具象的、意向的感受在头脑中交替。王少军有力的双手似乎已经抓住飞来的灵感,精准地捕捉到老红军眼神中令他激动的一刹那风采;吕品昌的双手娴熟地按、揉、挤、推,全情投入中,他的存在感慢慢淡化,自己仿佛由内而外变成了一位红军硬汉,快速成型的雕像似乎有了体温,有血、有肉、有魂。
时间在“滴答、滴答”中行进,行进在明媚的春光里,更回溯在非常的岁月中。寂静时刻,一缕缕灯光,一块块红土,一次次触摸,他们的心渐渐变得温烫。大厅传来老红军对青年学生铿锵有力的叮咛:“你们要爱国、爱人民,要爱党、爱军队,记住历史不要忘本!”这穿透历史的声音、富有战斗力的面庞已经跃出了大家头脑中固有的塑造框架,幻化成当年参加红军时两位客家少年的身影……
“他们并没有三头六臂,甚至不强壮,只是个血肉之躯的普通人。面对眼前形影单薄却又如此厚重的老人,如何展现?一个多小时的现场速塑如何表达?”这是黄翠同学的感受。
“老人不断地向我们讲述着战时往事,时而激动,也不免感伤……他们对于过往的一切情深意重,眼神中透出的坚强和勇敢没有半分改变,令人感动。”这是王明泽同学的感想。
“正是无数像他们这样怀着信念,为共和国胜利不畏牺牲的年轻人,才有了我们今天美好的生活。伟大的长征精神,才是我们创作的源泉,才是我们再长征真正的意义。”这是王乐庆同学的感言。
从这些表述中,我们听到令两位老人深感欣慰的心声。
从战略方式来说,长征是在差不多1年半的时间里,中国的3支主力红军所做的一次阵地大转移。但从人文精神的角度来看,长征,是人类史上艰苦卓绝的奇迹。这个奇迹的发生基于一个最朴素的动因:一群有知识、有良知、有信仰的普通中国人,为灾难的民族和苦难的人民获得解放而奋勇抗争。
“……路上遇着了说不尽的艰难险阻,我们却开动了每人的两只脚,长驱2万余里,纵横11个省。请问历史上有过我们这样的长征么?没有,从来没有的。”这是当年毛泽东对长征胜利发出的感慨。
中央美院基础部主任张路江教授在赣南写生
长征是“播种机”,毛泽东这个评价不但说出了红军的战略思想,还蕴含着文化传承的要义。今天,中央美院雕塑系师生与两位老红军之间的零距离接触,再次唤醒了和平年代青年们对自我的反思。长征精神的种子未被时间的巨澜所涤荡,而是播进了他们的心田,在艺术的雨露中生根、发芽。
党史记载,红军长征有多个出发地,如长汀、宁化、兴国、于都等地,但瑞金是中央红军长征的出发地是毋庸置疑的。红军长征到达陕北后,毛泽东曾说道:“我们从瑞金算起,总共走了367天……”作为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所在地——瑞金,很值得我们去行走。
油画《峥嵘岁月》(中央美院林岗、庞涛作)
从1931年11月中华苏维埃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的召开到1934年10月中央主力红军踏上漫漫征途,瑞金,这块土地上留下了太多太多的红色遗迹和记忆,这些记忆中最有温度的是人民群众与人民军队之间的鱼水之情。
端详石煜老师的油画写生“草鞋”上交错相织的线条,我的眼前浮现可亲的场景:瑞金的妇女们,为支援红军作战和长征突围,捶草搓绳、日夜赶做,一双双宽大结实的草鞋,源源不断地送到战士的手里;欣赏曲亦竹同学画的“八角帽”,又会让我想起:在当年的“扩红”运动中,瑞金的父老乡亲把最后的儿子、新婚的情郎送上战场的故事。据不完全统计,瑞金那年参加红军的就有49000多人,其中参加长征的就达31000余人。
中央美院雕塑系师生在瑞金红井景区合影
当代中央美院师生身处大都市,他们沐浴和平的阳光,在窗明几净的画室享受创作中的闲趣。然而,当面临“再长征”这样的主题创作,学历、经验、技法,甚至阅历,这些内心的庞杂其实都成了负担。艺术不因标新立异而刻意,它只为精神而表达,是在对事物理解、融入的过程中重新发现自我的过程。当你真正发现自己的时候,你以及你的作品也就诞生了。他们此行必将完成一次做减法的过程,犹如当年红军长征途中减掉辎重一样,这也是“再长征”活动最重要的环节。
对于雕塑系的学生,为老红军塑像开启了他们的心路,近距离体会到真实可信的人物事迹,解决了思想高度上的问题。接下来便是对长征出发地瑞金的亲历,在身临其境中与历史现场对接,展开创作构思。
张路江油画作品《共和国的第一张餐桌》
瑞金,以一场热情的江南雨季迎接雕塑系师生的到来,生机盎然的瑞金显得清灵而纯净。而迷蒙的时间雨雾将历史的站点遮掩起来。当年红军战士的足迹,从瑞金铺到北京的艰难征途,需要学生们自己去实践和体悟。
很多学生并没有意识到,瑞金是拥有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和国家5A级旅游景区两顶桂冠的中国名城。共和国摇篮景区内,叶坪红军广场的土楼古樟、二苏大礼堂的苍松翠柏、沙洲坝红井的甘甜井水、中央革命根据地历史博物馆的浮雕群像,默默讲述当年瑞金的鸿篇巨制。长征的出发地,因为大容量的真相、细节的呈现而慢慢变得真实可感。师生们在遗迹、文物间徘徊,聆听历史的回响。
在叶坪一苏大旧址,一阵突降的暴雨导致停电。昏暗的屋内,大家仿佛置身当年的会场。墙上挂的“中共苏区中央局”组织机构图、中共苏区中央局委员的合影反而清晰起来。眼前老木桌上摆放的粗瓷大壶、茶碗似乎冒着热气,若隐若现中,操着湖南乡音的毛泽东、赣南口音的干部群众仿佛围坐在长条凳上,交流苏区建设,畅谈共和国的前景……消失的过去逐渐成为今天的存在。
如果说,长征是超越物质之外理想信仰的胜利,那么艺术创作的“再长征”则是超越了单纯美景、“好看”之外思想感情的输氧。他们在心中盘算着如何艺术地再现红军强大的精神力量。
叶坪一苏大旧址的“穿越”触发了师生创作的激情与灵感,晚上继续“再长征”的讨论,王少军书记和吕品昌教授将大家意犹未尽的交流引申为一场创作研讨。“我们不能以一组雕塑了事,核心问题是如何用现代的艺术手段真实呈现这段悲壮、伟大、改变中国命运的史诗般的壮举。”吕品昌开门见山地抛出了讨论的主题。“我们不能重复以往的套路,特别是年轻学生,要有自己的新视角。在瑞金,可以挖掘真实的东西,攥成一股力量。现场的触动让我们下决心做好一件事,那就是纯粹。要用真实、纯粹去呈现长征精神。”王少军强调。
“停电那会儿,昏暗视线中的茶碗,就是我们要表现的静物,很朴实。”牟柏岩老师表达了真实感受:“下午在中共苏区中央局旧址静静地听着窗外的雨滴、闪电,看着眼前的静物,让我想起圣彼得堡博物馆关于列宁格勒保卫战震撼式的呈现:一个下沉的广场,母亲抱着小孩,全是实物。震撼的是那里只有滴答声,只有钟表在走。我们的雕塑怎样呈现?细节要一一落实。”陈科老师也被雨中的现场所触动:“我们不能抽取历史,而是要准确地还原历史,经得住考验。”“小时候是从历史课本中对长征有着粗浅的了解,也多是宏伟的符号印象。来到真实的现场,看到简陋的房子,艰苦的环境,心里不自觉地被震了一下,内心由信到服。”邹达闻同学如是说。
这场激情洋溢的讨论一直持续到深夜,带着此行真实的体验,雕塑系师生已经摸到了瑞金为他们准备好的浓墨重彩,只差一挥而就。
他们不再因迷恋于外在枝叶的茂盛而忽视内在主干的茁壮。他们为艺术而生,但并不认为艺术本身能够永恒;他们可以掌握最好的技能,顶尖的学府开启实现自我的最佳路径,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当我听他们侃侃而谈采风的感受时,我能读懂他们的虔诚、矛盾和思索,为此而感动。我们兴奋地向往着今年秋冬之交,在当年三大主力红军完成会师之后的时间段,中国美术馆为世人呈现一场载入中央美院史册的艺术大“会师”—— “接力展第二回·再长征”师生创作展。
本文转载于《文化江西》画报第五期